所以妈妈中意的、迫切希望她能够答应求婚的柯林斯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那张时而暗自得意,时而谦卑谄媚的脸出现在了玛丽的脑海中。
“真好啊。”玛丽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说什么?亲爱的?”贝内特太太没有听清。
“没什么,妈妈。”她只是在想,要是她也是个能继承遗产的男人该多好啊!
“没什么就好!”贝内特太太自动把玛丽的回应当做了她同意这门婚事的意思,于是迫不及待地将女儿按到了沙发上,“等着吧亲爱的!我这就去通知柯林斯先生过来!”
“妈妈!”玛丽惊呼一声想要阻止,然而贝内特太太总能恰到好处地爆发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妇女的灵巧与敏捷。
起居室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咔哒”一声锁落,既隔绝了玛丽的抗拒,也阻挡了简和伊丽莎白关切的目光,以及凯蒂与丽迪亚的细碎笑声。
“妈妈!”
“您把玛丽关起来了?”简和伊丽莎白立刻围住贝内特太太,她们大致推断出了妈妈的打算。这叫姐妹两人格外吃惊,且同样下意识地认为应该做点什么阻止这件事情。
与此同时,凯蒂与丽迪亚也围上来叽叽喳喳。
“玛丽她答应了吗?”
“哈!简,这下玛丽要赶在你前头嫁出去了!不过我敢说你不会羡慕她的。”
但是贝内特太太的心已经没有更多的空间分给这些女儿们了,她挥手叫简与伊丽莎白让开一点,同时叫凯蒂与丽迪亚都安静些,接着伸长脖子开始搜寻真正的目标。
“柯林斯先生在哪儿?简、丽兹,是你们的爸爸有事情要对他说吗?”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早餐后爸爸就一个人上楼去书房了。”
“天呐!柯林斯先生上哪儿去了?希尔?希尔!”
能干的女管家在女主人的召唤声中飞奔而来,然而她直到刚才都一直在楼上收拾太太和小姐们的房间,根本没有注意到柯林斯先生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噢!”贝内特太太生气地挥了一下手绢,“赶紧去楼上问问贝内特先生,问他有没有注意到克林斯先生的动静!”
“这下不会泡汤了吧?”
“闭嘴凯蒂!”贝内特太太立刻呵止了正要跟丽迪亚咬耳朵的凯蒂。
后者生气地哼了一声然后跑了出去。丽迪亚对柯林斯先生向玛丽求婚的事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毫不犹豫地追着凯蒂跑走。
屋子里刚才清静一点,可男仆的脚步声又紧接着响起。“太太!我想我知道柯林斯先生去了哪!”
高度紧张中的贝内特太太甚至跳了起来,“快说!”
“柯林斯先生早餐后就一个人出了门。”一直在花园里干活的男仆擦了擦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亲眼看到他朝着卢卡斯府的方向去了!”
“什么?!卢卡斯府?!”贝内特太太紧张焦虑的表情瞬间凝固,直到简轻轻叮嘱男仆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好哇!我早就知道卢卡斯一家不安好心!”贝内特太太瞬间暴跳如雷,“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起了截胡这个女婿的心思!可怜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肯定是夏洛特·卢卡斯!哼!我就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对柯林斯先生献殷勤!”
贝内特太太火冒三丈,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冲。
简没料到妈妈竟然还打算采取行动,只能立刻拦住她同时呼叫刚刚出现在了楼梯上的希尔太太来帮帮忙。
“妈妈,请听我说,事情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柯林斯先生或许只是出门散散步而已。”
简内心抗拒玛丽与柯林斯先生的婚事,可眼下她只能这样安慰快要失去理智的妈妈。
然而被扶着坐到椅子上的贝内特太太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她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卢卡斯一家的险恶用心。
“先是卢卡斯爵士对柯林斯先生示好,接着又叫夏洛特跟在丽兹身边找机会跟柯林斯先生跳舞,最后还叫玛利亚一整晚都拉着玛丽说话让她没工夫搭理柯林斯先生!
好哇!真是好样的一家!
我一个不留心就叫他们抢走了这天大的好姻缘!现在柯林斯先生说不定已经跟夏洛特定下了婚约!
完了!一切全完了!
可怜的玛丽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丈夫了!简!等你爸爸一死,你可怜的妈妈和妹妹们以后就要看柯林斯先生和夏洛特两个人的眼色过日子了。
他们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盘算起了到时候要怎么把我们母女扫地出门。
枉我那样热情地招待柯林斯先生,那样友好地对待夏洛特,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一家!
噢!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就在贝内特太太哭天抹泪时,被关在小房间里的玛丽可没有坐以待毙。
封闭的房间没由来的让她感到窒息焦躁,她甚至懒得思考到时该怎么委婉而不失礼貌地拒绝柯林斯先生,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到宽阔、阳光、弥漫着草木花香的外面去。
房门被妈妈锁了,玛丽走到窗边,惊喜地发现妈妈竟然漏了窗户,大概是没想过她竟敢拒绝这门婚事。
玛丽小心把窗户彻底推开,又拖了一把椅子踮脚。她踩着椅子跨上窗台,同时不忘回头注意门口的动向。
很好。一切顺利。
玛丽转身准备想办法顺利落地,低头一看却撞进熟悉的微笑里。
她吓了一跳!
“嘘!”窗下的青年赶紧示意玛丽别紧张,他压低声音,再次伸出了手,“我接着你,小心。”
窗台说高不高,但有了林德先生的帮助,玛丽毫不费劲地就顺利落地了。
“谢谢!我只是……”玛丽想解释解释她这不同寻常的出门方式。
只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林德先生就眼疾手快地捂住玛丽的嘴,把人连推带拉地卷到了墙壁拐角。
玛丽被吓得睁大的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林德先生刚想松开的左手瞬间捂了回去,同时整个人不自觉地靠近,试图限制玛丽的活动空间,与此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竖起,示意玛丽保持安静。
下一秒窗户边就飘下贝内特太太又惊又怒的声音,“玛丽?!这个蠢丫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之前贝内特太太一阵伤心痛哭,哭完擦了擦眼睛,又想起二女儿来。
“丽兹!你现在就去卢卡斯府上,打听打听柯林斯先生的动向,要是他还没有跟夏洛特·卢卡斯求婚,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他叫回来!”
但伊丽莎白才不愿意听从妈妈这糊涂的决定,直接拒绝,根本不给贝内特太太半点机会。
贝内特太太确实拿二女儿没办法,脑筋一转,就打算去找好拿捏的三女儿。
贝内特太太原本打算让玛丽主动一点,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其指望大姐简介给宾利先生后能照顾妹妹们,何不自己拿下柯林斯先生,从而在未来把整个贝内特家的家产捏在手里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门一开,玛丽不见人影,一眼就看到大开的窗户和飘摇的窗帘,顿时又委屈又愤怒。
“可恶的窗户!可恶的窗帘!连你们也在嘲笑我!可恶的姑娘!可恶的玛丽!你再也不是妈妈的宝贝女儿了!坏孩子!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大受刺激的贝内特太太撑着窗台一通发泄,叽里呱啦了很久才呜呜哭泣着离开。
听到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一直竖着耳朵,偏着头留意斜上方动静的玛丽这才收回视线,对着捂住自己的人眨了眨眼。
“抱歉!”林德先生仿佛触电一般瞬间后退,“我,抱歉,我……”他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冒昧举动。
好在玛丽也只想尽快把事情翻篇,她摆摆双手示意没关系,“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对了,您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见玛丽比自己还要不自然的表情,林德先生竟神奇地慢慢镇定下来。他又重新拾起风度,“贝内特太太一大早就遣人传信说您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去尼日斐花园工作。我很……就想来探望一下。”
说最后一句话时,林德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缓,仿佛空中飘渺悠然却不能真正落到手里的云雾,让人差点就错过了。
好在此时两人的距离依旧足够近,近到玛丽依然能够嗅到林德先生举手投足间被风送出的淡香,昨天是大马士革玫瑰,今天不知道研究到哪一个品种了。
于是玛丽谢过他的好意,脸色却更加郁卒了。今天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更倒霉的是现在除了家里人,竟然连林德先生都知道了!一想到这里,玛丽的眼中就忍不住流露出哀求的意味。
林德先生瞬间抬手,“请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谢谢!”玛丽再次道谢,因为林德先生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接着两人四目相对,一下子又陷入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尴尬之中。玛丽局促地拽了拽裙子,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对话,然后礼貌地送林德先生离开。
哦对了。林德先生可以不慌不忙地回尼日斐花园,继续坐在他的书房里整理各种玫瑰的资料。可她该怎么办呢?
告诉林德先生她今天可以继续工作,拜托他带自己一起去尼日斐花园吗?
下午的时候妈妈会消气吗?要是等到她结束工作回家了,妈妈还在生气怎么办?
妈妈应该不会真的再也不理自己了吧?
不,要是柯林斯先生真的向夏洛特求婚,妈妈肯定会更暴躁的。
不过问题好像也不大,她跟妈妈平时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只不过要是真的彻底被忽视,那还是有点令人难过的……
玛丽的思绪慢慢飘远,落在林德先生眼里,就变成了玛丽小姐正因为这一系列的荒唐事难过。
“真高兴看到您身体无碍。”他心中轻轻一叹,低声邀请道,“我来龙伯恩这么久了也没能好好欣赏一番周围的风景,今天天气不错,能请玛丽小姐带我在附近走走吗?”
玛丽的第一反应微微皱眉,因为此时此刻她谁也不想见,只盼望能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可社交礼仪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她不想回家,所以外面走走也挺好的。
于是两人没有惊动其他人,低调而迅速地走出了贝内特家的大门。林德先生的马还待在对面的树下,见到主人和主人的朋友也只是甩了甩尾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林德先生牵着马,对玛丽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想去河边走走吗?我们可以慢慢到山坡上去看看。”
“好。”
玛丽没有异议,于是两人慢慢朝河边走去。
林德先生此刻难得觉得适量参与一些社交活动还是有必要的,起码能听听别人究竟都怎么聊天。
一想到玛丽小姐工作时围着植物转,现在再聊植物恐怕太过枯燥,也让他显得像个无聊透顶、半点不懂生活情趣的工作狂。于是林德先生努力回想着女士们喜欢的话题,绞尽脑汁在记忆的边缘搜索自己路过宾利小姐、赫斯特太太时听到的她们闲聊的内容,比如伦敦的女士时装、流行家具、杯盘碗碟、独家食谱……
听林德先生一开口就是“伦敦近来似乎流行复杂的蕾丝花边”,玛丽就觉得眼前一黑,简直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露出痛苦表情。
她僵硬地扯扯嘴角,“是吗?那可真考验女士的手艺啊。而且想要把花纹复杂的蕾丝花边搭配得好看,肯定很考验审美吧。”
“确实如此,繁复华丽与堆叠无序往往在女士们一念之间。”说完,林德先生忽然意识到本地女士们似乎依然是简洁款式的拥趸,自己这番话恐有拉踩大家的经济实力与时尚水平之嫌,于是赶紧补充,“不过我认为审美属于私人问题,只要自己喜欢就是最好的,他人的评价实在无需在意。”
玛丽干巴巴地表示赞同,没想到林德先生说完华丽款蕾丝,下一句话就顺着“审美”跳到了华丽款茶具。
痛苦!实在不能更痛苦了!
玛丽努力跟随林德先生的话题,简直无法想象他明明一天到晚都忙着整理植物学资料,却还能挤出那么多时间紧随伦敦女士们的潮流。
她无法对比做出评价,但也实在要撑不下去了。
玛丽决定自救,免得还没走到小山坡就被这些可怕的话题折磨到直接人间蒸发。
“不知道您之前提过的热带树种是否已经抵达了伦敦?”如此生硬的转折,玛丽却恍惚听到身边的人也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林德先生确实如释重负,说话的声音都瞬间轻快起来了。“植物园还没有收到船队抵达的消息。不过温室已经确定完工,所以新物种即使在这个季节抵达也不用担心适应不了伦敦的天气。”
“可就算解决了保暖问题,光照又怎么办呢?热带的植物常年生活在阳光之下,伦敦却四季多雨。”
“这确实有些麻烦。目前植物园考虑了许多方案,既然不能驱散阴云,那就只能试着靠烛火模拟热带地区的温度和光照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用烛火的话,我想植物园里一定准备好了防火装置?”
“没错。植物园里开凿了许多蓄水池,巡逻队会日夜不间断地值班,一有情况就会执行预先设计的防火流程。”
说到这里,玛丽不禁向往起伦敦皇家植物园的景色,以及在其中工作时会是什么体验。
“能在各种珍稀植物的包围中安心做研究而不受旁人纷扰,真是令人羡慕啊。”
在玛丽的幻想里,替皇家植物园研究植物可谓一份完美的工作了。
而且就算抛开兴趣爱好,单从世俗的角度来看,相比柯林斯先生引以为傲的主管牧师职位,林德先生的薪水只多不少,更不必费心处理教区里的贵族、乡绅、平民和穷人等等等等人的各种麻烦事情。
就连寻常人在意的社会地位方面,常与皇室打交道的他们也必然备受尊重,甚至能在牛津、剑桥那样的顶级学府开堂授课。毕竟有皇家背书,难道还有人会把这些研究员同普通的花园园丁相提并论吗?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看起来处处完美的工作,林德先生却微微一笑,“不算什么时候,只要受雇于人,事情就不可能处处让人随心所欲。
在皇家植物园里,就连地上的一根草也要想想自己能为皇室、国家带来什么利益。”
玛丽没想到林德先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更没想到他下一句就是:“我倒觉得,相比在待在皇家植物园里为了所谓的‘远大理想’‘努力奋斗’,像现在这样,与玛丽小姐您一起在阳光下漫步,才是最快乐的事情。”
不知不觉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林德先生不禁悚然一惊。
他顿住脚步,似乎想要为自己的话打个补丁,“I me……”
可仓促之间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甚至自己心里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短促的发音还没来得及传到玛丽的耳中,就被自山坡而下的风卷走。
渐渐走到了前面的玛丽没注意到林德先生这番纠结,她就是单纯为找到同好而高兴。
“我从前不爱出门,整天只知道抱着一堆看也看不懂的书呆在家里。可后来有一天丽兹非要带我和凯蒂去草坪上散步,她一个劲拉着我们跑,还向我们扔花,凯蒂很快就跟她对扔起来。我被她们闹得没办法,也忍不住从地上抓了一把草追着她们扔。后来我们玩累了,就一起躺在草地上翻来覆去晒太阳……”
说到这里,玛丽张开双臂,迎着阳光拥抱山坡下连绵向天际的农庄、原野,以及点缀其间的一幢幢可爱乡间小别墅。
“就是那时候,我忽然发现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小鸟在叽叽喳喳,松鼠在忙忙碌碌,花草树叶都散发着低调又和谐的香味,满目深深浅浅的绿色,比舞会上忘了哪家太太从伦敦带回来的据说特别特别昂贵的绿裙子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没想到我们的经历都差不多。”
意识到玛丽的重点在“阳光下漫步”,自己前面说的“跟玛丽小姐您在一起”完全没有引起她的重视,林德先生不知为何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懊恼自己的心意根本无人在意。
这不应该吧?他虽然不像宾利那样开朗活泼人见人爱,但应该比达西好上一些?
且不论简小姐对宾利,就连伊丽莎白小姐对一开始落了她面子而显得不讨人喜欢的达西也日渐友善起来。怎么轮到他,就得不到玛丽小姐丝毫除工作外的关心呢?
原来他在女士们眼里连达西都不如?这合理吗?!
不过林德先生很快找到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简小姐与伊丽莎白小姐年纪更大,了解这样难以捉摸的感情也不出意外。
相比之下,玛丽小姐虽然也到了适婚年龄,可平时疏于社交,埋头学业,所以无心其他也是人之常情。她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暂时平等地对所有男士都没有产生……某些微妙感情罢了。
这么一想,林德先生的心里就好受了很多。看着前方玛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身影,他忽然遗憾起自己小时候没有用心学一学绘画,否则就能把此刻的美好记忆永远保存下来。
两人走了一阵,在山坡中段的位置停了下来。林德先生松开缰绳,让马自己去一边吃草。接着他脱下外套垫在一块石头上,示意玛丽可以休息休息,自己则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林德先生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我小时候要学很多东西,写作、拉丁语、法语、宗教学、击剑、马术、算数、修辞、诗歌、绘画鉴赏、社交舞、餐桌礼仪,甚至还要记全国各地数得上名的大大小小的贵族的家谱,免得被父母带去见人时闹出笑话丢了家里的脸。”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很有趣,但有些您都想象不到究竟有多无聊。不过要是实在不想上课,我就会偷偷跑到花园里去。花园可比老教授们和那些只起到催眠作用的课程有趣多了。
比如宗教,虽然很不礼貌,可我还是得承认,尽管在教会里谋一份差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出路,但我在上第一堂课,听那位肚子滚远的神学教授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上帝的关照了。”
玛丽噗嗤一笑,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柯林斯先生,想到了丽迪亚每天晚上听完柯林斯先生布道后瘫在沙发上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样子。
凯蒂甚至开玩笑说要是在中世纪被人看到丽迪亚听牧师念完经后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她肯定会被宗教裁判所抓起来当成女巫烧掉。
气得丽迪亚尖叫一声就扑过去挠凯蒂痒痒,结果凯蒂根本无所谓,反而是坐在壁炉边做针线的妈妈忽然跳起来猛拍胸口说“谁在乱叫,吓得我还以为梦见鬼了!”
妈妈太了解她们每个人的性子了,所以瞬间就能锁定目标,“丽迪亚!你又在闹什么?是不是没有好好听柯林斯先生读书?”
“听柯林斯先生读什么书!”丽迪亚马上抓住妈妈话中的破绽,“别说笑了,妈妈你自己都偷偷睡着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我们好好听呢!”
“什么叫偷偷睡着了?做针线累了打个盹而已!打盹的事,能叫睡着了吗!”
然后丽迪亚和妈妈就会拌起嘴来,彼此势均力敌,两个人谁都不会被轻易驳倒。
那个时候她就跟凯蒂靠在一起小声发笑,同时心里祈祷她们家的房子足够坚固,可千万别让楼上的柯林斯先生听清妈妈和丽迪亚在吵什么。
想起家人们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玛丽脸上的笑容渐淡,可心里却不像刚出门时那样怨怪妈妈了。
她想,妈妈只是努力在为她们姐妹几个寻找出路而已。
妈妈不顾她或者柯林斯先生的意愿,硬要把他们两个凑作一堆固然不应该,事情不顺又拿她撒气更是大错特错;可现在她一声招呼不打就偷偷跑出家门,说不定还累得家里人为她担心到处找她,其实也有不对的地方。
无处发泄的愤怒渐渐平息,玛丽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家去,跟妈妈好好谈一谈,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了。
她忽然起身的动作令林德先生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没事……”玛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想先回家去,毕竟林德先生难得逛一逛龙博恩,现在自己说回家就回家,中途把人甩开,这行为可不礼貌。
可林德先生本就是希望她能散心,又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出了意外才那么说的。
见玛丽收起笑容,又变得忧心忡忡,他想了想,难道是神学教授让玛丽小姐联想起了柯林斯先生?可玛丽小姐宁愿跳窗也不愿意接受柯林斯先生的婚姻,所以此刻应该不可能为他伤神吧?
林德先生说服了自己,故意继续之前的话题:“您还没问我那位神学教授说了什么呢。”
哦!对,他们刚才是聊到这里了。
见林德先生兴致勃勃,玛丽也配合地继续同他闲聊。林德先生说起的神学教授似乎也是个自带幽默色彩的角色,于是她忍不住套入柯林斯先生的形象,也很有兴趣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所以那位教授究竟是怎么开场的?难不成也一口气不带停地念了十页经文,直接把您念到梦里去被上帝斥责了一顿?”
“哈哈哈哈哈!要是那位教授真有能让人在梦里见上帝的本事,如今威斯敏斯特教堂就该他当家了。
事实上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位教授说了什么我也没印象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一张嘴就传出一股葡萄酒和烤肉的混合味。
我当时就很嫌弃,心想难怪这位先生肚子这么大,原来是教会对教众的慈爱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去了吧。
哦,必须说明,尽管在贵府做客的柯林斯先生看起来……可我对他没有任何意见。”
林德先生可以对天发誓,大概在玛丽小姐与柯林斯先生的婚事明确告吹之前,最后这句话都不是真心的。
他撒谎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玛丽听不到林德先生心里的洋洋得意声,却还是被他的刻薄暗示逗笑了,“柯林斯先生如此感念尊敬的德·包尔夫人的提携,想必不会辜负夫人的信任与鞭策。柯林斯先生如今的健壮体格正好为将来的兢兢业业打基础呢。”
两人对彼此的意思心领神会,说完之后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玛丽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说,柯林斯先生并没有冒犯或者对不起她的地方,都是妈妈的一厢情愿。现在她无端迁怒柯林斯先生,随意拿他来取笑,话又这么刻薄,真是白听柯林斯先生念那么久的夜经了。
但林德先生接着又表示他们只是开两句小玩笑而已,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以上这句也是假的——柯林斯先生那么宽容大度,想必很开心大家在心情郁闷时一想起他就能笑起来。
玛丽马上又在心里对柯林斯先生说了两句抱歉。
眼看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玛丽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林德先生于是趁机邀请她去尼日斐花园共进午餐。
至于接下来无比自然的一句“我们下午正好可以继续工作”,林德先生说完之后简直恨不得捂着玛丽的耳朵让她装作没听见。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玛丽竟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真的装作没听见最后这句话的样子。“我……我想我还是回家比较好,今天下午我可以就在家里休息吗?”
去尼日斐花园就必然会与宾利小姐碰面,她既不想透露与柯林斯先生相关的事情,也懒得编理由糊弄宾利小姐为什么她上午生病,中午就单独到了尼日斐花园用餐。
所以干脆休息一天吧!
工作嘛,又不是真的生死攸关,反正迟早都要完成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对不对?
玛丽觉得能够顺从心意敢于拒绝,不随随便便顺着他人意思行动的自己真的非常棒!
很好,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与此同时,被拒绝的林德先生却暗自懊恼:可恶!又说错话了!这下不会在玛丽小姐心里坐实了我是个无聊黑心压榨狂吧?!
“希望妈妈已经想通了。”走进自家大门前,玛丽这么说了一句。
“玛丽!”身后传来呼喊,是凯蒂和丽迪亚。两个小妹妹正冲着玛丽的方向用力挥着手,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跑哪去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妈妈都急哭了,甚至已经跑去麦里屯问菲利普姨妈有没有看见你了!”
“对了对了,天大的事情!”
“玛丽,你绝对猜不到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
凯蒂与丽迪亚神情激动,围着玛丽简直有说不完的话。此刻见玛丽平安回家,小姐妹俩之前紧张担心的心情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神神秘秘地朝着玛丽的胳膊,非要让玛丽猜她跑出家后发生的事情。
“所以究竟怎么回事?”玛丽拿两个妹妹没办法,只好敷衍一句,“妈妈该不会又想出来让丽兹嫁给柯林斯先生了吧?”
说是这么说,玛丽却坚信丽兹绝对不会应承妈妈的期盼。
“丽兹?!”凯蒂和丽迪亚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得玛丽莫名紧张起来。幸好凯蒂与丽迪亚都是藏不住话的女孩儿,两人稍微卖了个关子就忍不住把事情抖得一干二净。
“妈妈倒是想呢。可丽兹扭头就跑了,妈妈追都追不上。实话跟你说吧,是夏洛特!”
“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意外?我敢说你绝对没有注意到夏洛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柯林斯先生扯上关系了!唉,我早该注意到的,宾利先生的舞会上他们两个可是一起跳了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