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筠三两句就叫碧娢那话拆了出来,秋菱和玲珑全都恍然大悟,一个个再看向碧娢,直犯恶心。
而地上跪着的碧娢此时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向陆令筠的眼神再度深了几度。
这位侯府主母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她的话全都叫她看破,三两句就挑开,而她自己更是从始至终稳坐如钟,滴水不漏。
甚至是说到程云朔,把他抬出来,陆令筠的眉头都不动半分。
要知道杜若一看到程云朔对她有点特殊眼神,她就直接坐不住,炸毛一样闹,那两位姨娘听到程云朔的名号,也会有所气愤不甘。
唯独陆令筠,身为正妻的她,对自己夫君有外室这事能做到稳如泰山,半点不乱。
她不是一般的稳!
念头在她心口转了七八个弯儿,碧娢直接再度跪拜下去,“少夫人,碧娢没有那些意思,碧娢只想活!求夫人给碧娢一条活路!”
碧娢放弃了那些试探和算计,只叫自己全身摆在陆令筠面前,任她打杀。
秋菱和玲珑看到碧娢又开始来这招,近乎耍无赖的逼宫,她们再次一恼,直想开口叫人把她轰出去,此时就听得陆令筠开口道。
“李姑娘真是折煞我了,总是叫我给你活路,给你活路,我怎么就不给你活路了,”陆令筠刮着茶碗,“你说你与世子清白,那我便信你,那些流言蜚语吗,到底都是无根之木,只要人清者自清,便能过去,你说是吗?”
秋菱和玲珑听到陆令筠这么说,不由倒吸一口气。
高,还是她们主母高!
碧娢想叫她给她留活路,无非就是想叫陆令筠准许碧娢进侯府门,因着外头都知道碧娢是程云朔的外室,事闹起来,定然要有个说法。
可只要陆令筠不认,那她就是什么都不是。
一个乱七八糟的人,与她何干。
而这样的话,所有压力全都只有碧娢自己去担。
碧娢听到这里,唇角不由一抿。
“好了,送李姑娘出去。”
陆令筠懒得再听碧娢卖惨,挥手直接打发掉。
下人们听此,全都上前。
跪在地上的碧娢眼珠转了一番后,紧抿着唇,给陆令筠砰砰砰磕三个头,便是跟着下人离开。
她走之后,秋菱和玲珑纷纷道,“少夫人!你真是高招!就这么晾着她!不许她进门!”
陆令筠浅淡一笑,“我这算什么高招,她要是真想进这个门,我拦得住?”
她这话顿时叫秋菱和玲珑对视一眼。
是啊,碧娢从陆令筠这里逼宫求不到进门的机会,她还可以找程云朔求。
找程云朔求的话,陆令筠又怎么能拦得住!
在小荷院里枯坐着的杜若听到院子里丫鬟们的谈话。
“小琴,你是不知道,刚刚那外室上门来了!”
“什么!那外室还敢上门来闹事?她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想叫少夫人纳她进府呗!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世子爷纳外室,这事儿肯定要有个解决,最后肯定要进到府里来。”
“那她也太嚣张了吧,公然来侯府要名分!”
这个时候,屋子的门倏的从里面打开。
神形憔悴的杜若披头散发从里面跑了出来。
“杜姨娘!你去哪里!”
“杜姨娘!”
杜若一口气跑到了陆令筠院子。
还来不及等人通传,她便是直接跑到了里面。
“杜姨娘,你做什么!”
陆令筠在小院里吃藕粉丸子,碧娢走后,秋菱和玲珑也走了,她闲闲坐在花藤架子下,悠哉悠哉吃完桂花藕粉丸,一旁还有一口掉酥的黄金鸡蛋酥。
悠闲享受享受晌午好光景,便是看到一身狼狈冲进来的杜若。
“少夫人,我们没拦住杜姨娘。”小薇跟进来道。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陆令筠冲她们摆摆手,她看着喘粗气的杜若,“杜姨娘有什么事吗?”
“你不许叫她进我们侯府的门!”杜若通红着一双眼睛,歇斯底里的呐喊。
昨天程云朔对她做的一切叫她整个人陷入无尽寒冰之中。
她一整晚沉默不语,可心里早就是翻腾着千层浪。
每一层都是要溺死她的苦海。
她在那一片苦海里死死的挣扎,不停的起伏,她想叫出来,喊出来,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程云朔冰冷绝情的表情,一遍一遍的剜她的心,伤她的肝,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伤透了,伤得说不出话来,叫她对程云朔死心。
可在听到碧娢要进门的一刻,她还是有了反应,那种要被溺死的人产生的滔天怨念。
她恨碧娢,恨得牙痒痒,她不能叫她进门。
绝不允许!
陆令筠听到杜若这话,轻嗤一笑,“杜姨娘是不是没休息好?没睡好就回去继续休息。”
“那个骚狐狸勾引师父,她下贱得很!你是当家主母,一定不能叫这样的人进门!”杜若冲到陆令筠面前要求。
陆令筠听到这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杜姨娘找错人了,你该找你师父的,这府上的姨娘哪个不是他带进来的,包括你自己,不是吗?”
杜若一怔,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继而马上道,“你有这个本事的!只要你坚决说不,那个贱人一定进不了门!”
陆令筠说得对,满院子女人,哪个不是程云朔带来的,包括当初的她,也是仗着程云朔一句话的事,从头到尾都没陆令筠什么事,可那又怎么样,她又没实力找程云朔,叫程云朔放弃。
她只能来找陆令筠,叫她出面。
听到这儿,陆令筠脸上的笑带上讥诮,“杜姨娘,你该知道,由此兴盛便会由此败落,世间事多是因果,你总不能只许你自己这样,不许人家这样?”
杜若当初在程云朔和邢代容之间,也暗戳戳使过不少手段,她钻着空档爬了进来,如今只不过有人钻了她和程云朔之间的空档罢了。
杜若听着陆令筠的话,一时间心口又疼又酸又臊又激愤,最后呜的一声化作一声尖叫般的悲鸣。
她无非就是喜欢程云朔,喜欢他犯了什么错!
他们为什么都要欺负她!
她发疯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扑通一声跪在陆令筠面前,“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的,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让她进门,她真的是个贱人!啊啊!啊!”
陆令筠看着面前歇斯底里呐喊尖叫的杜若,她半点不觉得可怜,只觉得可恶。
因为发疯尖叫是无能者的狂怒,她到现在都只会用自己的情绪来裹挟其他人。
就跟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满地打滚。
可这个世界上,没谁要一直容忍谁的幼稚。
长不大的孩子,注定是要叫所有人厌弃。
陆令筠冷着眼眸,一把捏着她的下巴,把她脸抬起来,“杜姨娘,我且问你,你要我不许碧娢进府,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杜若哭得稀里哗啦,“我求你,我求你,算我求你。”
“你的求对我有什么用?”陆令筠冷笑。
“我可以听你的话,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令筠轻笑,“整个侯府有你没你,从来对我都没影响。”
见自己根本说不动陆令筠,杜若尖声道,“难道你就没半点嫉妒不满吗!难道你就真能忍受程云朔有一个又一个女人吗!难道你就真能忍下这口气,看着碧娢进门吗!”
陆令筠眸色略有赞赏的看着杜若。
难得,她脑子终于转了转,说了个有点脑子的话。
陆令筠松开她的下巴,“我是不喜欢碧娢,也不想她入府。”
“那你就不要她进来啊!”
陆令筠转头看着她,“可是,阻止她进来,不会叫我获得半点好处,只会叫我得罪世子,得罪公婆,甚至影响我的掌家根基,一个碧娢,她怎么值得。”
杜若听到这里,瞬间瞪大了眼睛。
从头到尾,陆令筠看的都是利益。
利益,她眼里只有利益。
在利益面前,任何旁的多余的都是虚假的。
杜若久久盯着陆令筠,半晌道,“你难道就不想要一丝真爱?金钱权力就比爱更重要?”
陆令筠好笑的看着她,“我连婚嫁都做不得主,何谈那种虚无不切实际的东西?”
“怎么会是虚无!你只要放弃,就能去寻!”
“像你一样,宁可做个妾,一辈子低人一等,受尽委屈也要嫁进来?”
杜若一怔,继而冷笑的看着她,“你笑话我,你还不如我!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她已经战胜不了任何人,能在某一些方面战胜陆令筠,便是赢了!
可陆令筠依旧淡淡看着她,她嘴角轻勾,几乎剜心般道,“是我没有反抗的勇气,还是你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不知道情爱有多可贵,可我知道,任何时候,我自己都比任何东西重要。”
一瞬间,杜若再也说不出话了。
程云朔听说碧娢来了侯府,便是也赶了回来。
两人在廊中相遇,杜若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程云朔。
她说不出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心境,刚刚陆令筠一番话如大巴掌狠狠的扇她的脸。
叫她看清现实。
可是,真的等她再一次遇到程云朔,那锥心剜肝的痛还是叫她难以抑制。
她无法抑制自己心口那种怨恨,反复灼烧滚烫她的心。
撕扯拉着她的五脏,她恨不得扑上去,狠狠的撕咬程云朔,挖出他的心,看看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能这么辜负她,程云朔难道一点心都没有吗!
程云朔对上杜若那双空洞又复杂的眼睛,他眼睛眨了眨,最后一言不发从她身边走过去。
径直去陆令筠的院子。
擦肩的一刻,杜若哇的一声爆发出了哭声。
这一声哭得人肝肠都要断,谁听到都能感受到她近乎绝望的痛苦。
“阿若。”程云朔终究是心软,他停下来拧着眉看着她,“你又哭什么?”
哭......什么?
杜若哭个不停。
程云朔这时伸出手要安抚一下她,杜若就跟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拽住他不放,“师父,师父。”
“我在。”程云朔怜惜的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她。
这种久违的温暖下,杜若燃起一丝希望,她像以前一样,抽抽搭搭着,“我,我不想要那个女人进门,你别叫她进门,好吗?”
抱住她的手一滞,一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阿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程云朔直接把她松开,一脸冰冷的看着她。
这一刻,杜若终于认清了事实。
程云朔根本不爱她的事实。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她见过他爱邢代容的样子,会因为她各种无理要求而生气,但最后都会一步步退让,退到不能退的时候,他更会因为邢代容的压力而痛苦纠结。
可他对她从来没有过。
程云朔心情好的时候,对她予取予求,可一旦她触到底线,他立马翻脸无情。
他不在乎她给他绣的香囊,袜子,不在乎当初那个鼻烟壶给她的委屈,更不会在乎她的眼泪和痛苦。
他对她从头到尾根本不是爱,只是一种宠罢了。
可是......她爱他啊!
“程云朔!整个侯府后院这么多女人,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爱你!陆令筠不爱你,秋菱不爱你,玲珑也不爱你,就连你现在一直保护的碧娢,也不爱你!”杜若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他,“你怎么能为了那些不爱你的女人一直伤害我!”
她凶狠的喊着,像一把刀子一样,要狠狠剜程云朔的心。
狠狠的质问他。
她缺爱,非常渴望被爱,在她看来,辜负这样爱他的人他一定会后悔,她不好过,他一辈子也别想好过!
让杜若无法理解的是,程云朔在听到她说心里话后,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还有呢?”程云朔冷冷的看着她。
对杜若所谓的刀子,毫不在意。
因为杜若根本不知道,程云朔这样的男人,他根本不缺爱。
程云朔这种从小被人宠大的人压根不在乎别人爱不爱他,他只在乎自己爱的人。
他爱谁,谁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
他才不是那种因为女人爱他,他会感动,会同等甚至加倍爱回去的男人。
杜若那满腔的深爱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他毫不在意。
他永远只追求自己的爱,深情又无情。
程云朔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宛若最后一箭,彻底击穿了杜若给自己套起来的保护。
她在这一刻,如同溺水的人,熊熊的苦海瞬间将她淹没。
她所有的深情在对方眼里竟然不值一提。
她久久的盯着这样的程云朔,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哭了。
她此时脑子里想到的是陆令筠的话。
她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是啊,其实她很早很早就感觉到了,可就是因为她知道现实很痛苦,她才不敢面对,一直离经叛道的躲避,但如今,她不想面对,也必须要面对。
血淋淋又无比真实的现实。
她彻底看透了程云朔。
她捂着脸跑出了府。
程云朔看她这个样子,只道,“叫人跟着她,别叫她出事。”
“是!”
程云朔直接去了陆令筠那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解决。
他要纳碧娢进门。
陆令筠看到几乎第一时间赶回来的程云朔,在听到他的要求后,她沉默的不说话,只看着他。
她在试探碧娢在程云朔心里的份量。
程云朔对上陆令筠的眼睛,他沉吟片刻后,跟她保证道,“令筠,这辈子我只纳碧娢最后一个妾了,再也不会纳其他人进府。”
这一番话落下后,陆令筠彻底知晓碧娢在他心底的份量了。
他是真的把碧娢当做了邢代容的替身。
她抿了口茶,“既然世子都开口了,那便这样吧。”
听到陆令筠允了,程云朔看向她的目光只有感激。
感激极了。
从始至终,陆令筠都没给他半点难处,更是连刁难都没有。
他敬重陆令筠至极,同她保证,“令筠,你放心,不管是谁,都越不过你。”
陆令筠听后淡淡一笑。
她同他细说了一下安置入府的事,因为碧娢是外室,还刚刚闹了闲言碎语,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进来的,陆令筠叫她先在外头待一段时间,等着风平浪静,没什么风声,再悄悄叫她从小门进来。
程云朔俱是答应,更是保证这段时间都不会去碧娢那里儿。
他哪里还有半点反驳的,以后碧娢就是进了府,他也只会叫陆令筠管教于她,不会干预的。
在他心里真的没人能越过陆令筠去。
一晃便是七八天了。
杜若回了她姑姑家,一直守着,再没出去。
她姑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她自从那日彻底看清程云朔的面目后,整个人便是安静了下来。
再没有半分的跳脱和轻浮。
回到她姑姑家后,她日日夜夜守在她姑姑床边,伺候着她,俨然一下子长大了。
她姑姑看着她这个样子却心疼坏了。
“阿若,你出什么事了?”
杜若摇摇头,“姑姑,我很好。”
“你瞎说,姑姑从小看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子姑姑还不知道吗。”杜姑姑今天下午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能坐起来和杜若说着话。
杜若挤出一个笑,“姑姑,我以前是什么样儿?”
“我们阿若,以前最是活泼,跟个男娃子一样,要上蹿下跳,没半点女孩子的规矩。”
杜若听到这里一怔,她自己都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她那本来已经干掉的眼泪又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杜姑姑忙伸手擦掉她的泪珠子,心疼道,“姑姑知道,做妾,终究是不如意的。”
“上嫁吞针,做妾更是要吞十万针,主家待你再好,你去做妾,都是一肚子委屈。”
一瞬间,眼泪滚滚落。
“阿若不哭。”
“姑姑!”杜若一把抱住了她姑姑。
她这一刻,终于后悔了。
后悔当初没听她的话,后悔当初瞎胡闹,后悔以前做的种种。
明明当年摆在她面前的都是正妻之路,她却偏不选。
作天作地作到最后给程云朔做小妾,她还喜滋滋的。
觉得只要有宠爱,什么都不怕。
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
若是嫁与人做正妻,即便人家不爱自己,尊重也会有,就跟陆令筠一样,一生有尊重和权力,哪里像现在,一身狼狈!
她真的后悔了!
“咳咳咳!”杜姑姑剧烈咳嗽。
一丝血腥味在杜若身边蔓延开来,杜若抬起头,就看到她姑姑咳了一嘴鲜血。
“姑姑!”
“别哭,姑姑没事。”
“姑姑,我去叫大夫!”
“不用请大夫了,姑姑要走了。”杜姑姑拉紧杜若的手,“这世上姑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从小没了娘,苦的很,他们都说你叛逆,姑姑知道你就想叫人多喜欢你罢了,以后姑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杜若哭得稀里哗啦。
杜姑姑看到这里,扯出一抹笑来,“不许哭不许哭,我们阿若以前可是侠女的。”
侠女二字落下,杜若怔愣着,她猛的站起来,重重的擦着自己的眼睛,“姑姑,我再去给你请太医,我一定要救你!”
“阿若!咳咳咳!”
杜若把她哥哥的马骑走,驾着马直奔侯府。
她要找程云朔,她要求他最后一次。
最后最后一次。
马儿很快到了侯府,可她也随之发现侯府今儿不一样。
后院新开了一个院子,名字叫碧水苑。
而且还挂上了两挂红灯笼。
她看着那里错愕片刻,便是听到下人道,“又有新姨娘进府了。”
“那位长得真像以前月容阁那位。”
“是呀,谁看了不说像,那位以后绝对要受宠的!”
杜若怔愣间知道了。
碧娢还是进府了。
可她这个时候已然没有半分心思在乎碧娢,她要找人问问程云朔在哪里,一抬头便看到程云朔向着这里走来。
“世子爷!”
她的称呼彻底从师父变成了世子。
杜若小跑到程云朔面前,扑通一声给他跪下。
程云朔看到这个时候出现的杜若,眉头微拧。
“你又有什么事?要是再说碧娢的事就直接闭嘴。”
“不是的。”杜若哪还有心思说碧娢,她抬起憔悴的脸,苦苦哀求的看着程云朔,“世子爷,以前是我不懂规矩,惹你生气,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阿若日后再不会恼你,更不会再说那......李姨娘半句不好。”
程云朔听到这儿,眉头皱紧。
“你想干什么?”
“求世子爷帮我再请一次太医!”杜若砰砰给程云朔磕着头。
程云朔从未见过这样的杜若。
不管是以前不懂事的,还是意气风发,杜若都不曾这般过。
她如今就跟被风霜磨平了棱角,终于学会了他说的乖巧和懂事。
可这样的她......
“你起来!”
“世子爷你不帮我我就不起来!”
杜若看清了现实,看清了自己地位,她根本没有半分依仗和资本,叫程云朔为她做任何事。
她没有,那她就求!
总之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兮兮的无意义的闹。
她学乖了。
程云朔看她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得紧,砰砰砰的声音落下,直敲他的心口,他紧抿着的唇开始松动,就在程云朔要开口应下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
碧娢从碧水苑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裳,妾室进门的新衣。
“这不是杜姨娘吗?杜姨娘这是作甚,有事好好说。”碧娢款款迎上来。
有着碧娢的话,程云朔也道,“你快起来说。”
“世子爷,求您请太医救救我姑姑!”杜若紧紧叩拜在地上。
碧娢见此,蹙着眉道,“杜姨娘你这倒不像求大人,像逼大人呀!碧娢身份低微,自知不该说什么,可我到底是皇宫出来的,太医哪里是普通人能请的,这要是叫外头人知道,是要骂世子的!世子近来风评本来就欠佳,万一再惹上是非,怕是侯府都要被连累!杜姨娘莫要再为难世子了。”
碧娢三两句,便是把程云朔那好不容易松动的心又给关了上去,他看着跪在地上不起,一副要拿捏他的杜若,他冷声道,“刚刚还说你懂事,如今看来是半点长进没有!来人,还不赶紧把杜姨娘带下去!”
整个人趴在地上的杜若本以为不会再心痛,没想到在听到程云朔的话后,她的心不可遏制的被重击了一拳。
这一拳,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
这一刻,她也彻底不再抱任何幻想。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她再一次想到了陆令筠跟她说的话,没什么比自己重要。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杜若忽的笑了起来。
下人们拉拽着她,她一把把所有人推开,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在爬起来的一刻,她擦了最后一把眼泪,杜若看着程云朔,满脸决绝,“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以前种种都是我糊涂,我糊涂我认了,所以以后。”
“我们死生不再相见!”
她姑姑说过啊,她的阿若,是个侠女。
她如此挺立,如此鲜活,如此耀眼。
她不完美,她有一身缺点,可她还有她自己的骄傲,她不是邢代容,她不是谁的替身,她比她勇敢。
陆令筠说她没面对现实的勇气,她告诉她。
往后余生,死生不再复见。
她不再求程云朔的爱,她自己爱自己。
她挺立的脊背一下子闪到了程云朔的眼睛。
仿佛一记重拳狠狠捶在程云朔心里。
这一刻,程云朔真正被她吸引住,更是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心痛。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他最开始对阿若就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杜若像邢代容,把她当替身,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
她就是杜若,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她同样叫他惊艳。
“阿若......”
程云朔开口唤着她的名,只觉得又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他。
“大人。”
他身边响起碧娢的声音,碧娢温温柔柔对他道,“杜姨娘怕是闹脾气了,你快去哄哄她吧,今儿虽是碧娢的进门日子,但是碧娢不要紧。”
程云朔听到她这话,要迈出去追杜若的脚顿住,他看着杜若消失不见的背影,良久道,“算了。”
许是她真的闹闹脾气说着气话,明儿就好了,或者,明儿气不消他再哄哄,也来得及。
当天晚上,杜若的姑姑病逝了。
消息传回府里的时候,陆令筠刚刚准备歇下,她听到外头有声音,不由披起衣裳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少夫人,杜姨娘她姑姑刚刚去了。”春杏推门进来,“秋姨娘还有玲姨娘晓得后,她们俩说想去看看杜姨娘。”
陆令筠想了想,“让她们去吧,备上车马,再备些丧礼,一起送过去。”
“是。”
春杏要退出屋里,陆令筠又问,“世子呢?他知道了吗?”
“通知碧水苑的人了,可那儿的丫鬟婆子说世子已经睡下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丫鬟婆子简直是空口瞎说,刚刚小薇过去通传,瞧见里头灯正亮着,世子压根没歇!”
陆令筠眉头微蹙,碧水苑的丫鬟婆子是碧娢从外院带进来的。
不是府上的人。
“罢了,明儿再说。”
陆令筠说完,自己继续躺下休息。
门外,秋菱和玲珑得了允,一边赶一边骂。
“那新进来的李碧娢就是个坏种狐狸精!摆明了就是她瞒着消息不报,她屋里头灯大亮,拦着消息把世子留她院里!”
“杜姨娘她姑姑就跟她亲娘一样,杜姨娘好歹是贵妾,她亲娘丧了,也不叫世子知道,真是心眼有够小,够毒的!”
秋菱和玲珑自然是偏袒杜若得多,她们带着陆令筠捎过去的礼,急急来宽慰杜若。
杜若在知道她姑母丧了这消息被拦在了月容阁外,满侯府上下除了程云朔全都知道,倏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杜姨娘,你别太难过,世子就是受了一时蒙蔽,明儿一早他要是知道你姑母丧了,他一定会赶来的。”
“是呀,世子不是无情的人,他心里有你。”
杜若听着这些话,自嘲的笑声更大了。
秋菱和玲珑只道是杜若伤心过了头,连忙安慰着她。
只有杜若自己知道。
当初,她曾把邢代容的死讯拦在了青楼外头,叫程云朔没得见那个女人最后一面。
如今,另一个女人把她至亲死讯拦住,叫他再也不会赶来。
天道轮回,果真是因果。
当初发出去的箭,原封不动正中自己的眉心。
杜若笑着哭着烧着纸,“我还完了,还完了。”
“我什么都不欠了。”
第二天。
程云朔一大早醒过来后,知道了昨夜杜若姑母的死讯。
得知消息后,他先是一怔,继而大发脾气,“昨晚怎么没人告诉我!”
新婚燕尔的碧娢含着一双春水眸子看着程云朔,“大人,是我不好,我昨儿跟下人道,大人几日疲累,今晚别再打扰大人。”
她这话过后,程云朔只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和邢代容那张几乎一样的脸,他忍下了脾气,快速套着衣裳,一边拢着衣裳一边往外跑,“快备马!去杜若姑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