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怪她大舅一提到她爷就说是“老不死的”,活那么大岁数了,说的话都不过脑子。
她是二十二岁,又不是两岁,还需要个爸?癫的!
家里的钱不够搞装修的,陈今也就没什么事情要忙活,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就随便找了套运动服换上出门。
出去等车不好等,本来她想自己踩单车过去,三舅说天气热,要开摩托车送她。红色的、看起来贼重的摩托车,发动时都是“轰轰轰”的声音,她有次不小心碰了下刚停好的摩托车的排气管,烫得面部扭曲。
看她两手空空出门,向来老实好说话的三舅道:“去拿箱牛奶,要不就去买点水果。空手去,多不好看。”
陈今看看自己的穿着,不啊,她觉得挺好看的。
但她拗不过三舅,只能回头去自家小卖部拎了箱牛奶出来。见三舅要伸手接,陈今避过去,“我抱着就行。”
见三舅没执着要把牛奶给绑到车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南省榕市附近的农村很少有种田的,不是种蔬菜就是种水果,采摘了送到市区去卖,比单种粮食更能见钱。从桥东村过来,公路两边有好几处果园和大型菜园,还有鱼塘。
七月的温度不是说笑的,出去爆晒一天能晒掉一层皮。陈今坐摩托车后面还撑着伞,热风呼呼地往她脸上招呼。这种天气开村大会,不知道桥西村的村长怎么想的,换成是桥东村的……算了,桥东村的村长,她光满爷就不是这种蠢的。
她都能想得到光满爷的那懒洋洋的模样和语气:“有什么事不能晚上不晒的时候说?”
车子停在桥西村的村口,陈今一手拎牛奶一手撑伞,“三舅,回去我等公交车就行,您回吧。”
三舅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等她走出去几步了还是把她喊了回来,语重心长交代道:“去你爷家不想说话,不说就是了。少跟你大舅学,动不动就说人家癫。行了,去吧。”
陈今:“……哦。”
现在说不学就难搞了。八零年到八七年那几年,她大舅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去南边特区工作,为了好融入,就学了当地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骂人的口头禅从“大颗呆”(大呆瓜)变成了“你个癫公,你个癫婆”。
最开始被大舅带偏的是大舅家的表哥表姐,但她天天跟着表哥表姐跑嘛,慢慢地也被带偏了。只不过表哥表姐们没糟心亲戚可以施展,所以显得她像大舅口头禅的亲传弟子。
目送三舅调头远去,左看看右看看,去近村头的垃圾堆,手里的“牛奶”甩了过去,轻飘飘的落下一个空纸箱。
不是她对桥西村有意见,桥西村的环境卫生真是令人堪忧,垃圾随便扔,有的排水沟堵住了臭烘烘的,村里的房子建得不美观。人也讨厌。
呐,她一进村,住她爷家对面的大婶们就看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爷,奶。”陈今一进屋就喊人,至于屋里其他的亲戚,她就点点头略过去了。她爷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就这些亲戚拖家带口的回来凑热闹,伯父伯母姑姑姑父什么的就不说了,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一堆,不少还成了家,一年见不着一两次,她哪分得清谁是谁啊。
至于坐沙发上的她爸那一家四口,她更是懒得问。
至于有人问她怎么空手来,她不答反问:“你家工作的那几个买了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都没开始工作呢,平时也没用他们老刘家的钱,凭什么给他们孝敬东西。她能来就算给面子了,买个锤子。
就她这样“目无尊长”的态度,在刘家的亲戚里都是出名的。但大家都还算识趣,知道她不待见他们,都不往她跟前凑。
但这次不一样,村里上午开了村大会,村长的意思是让大家这段时间把村里的卫生环境给整改好,还提到了市里真的要建工业园了。
虽然还没个正式的通知下来,但这会开得大家心潮涌动,个个琢磨起如果拆迁的话自家能拿到多少钱。
至于抓紧时间去建房的?很少,从四年前开始传政府要在桥西村建工业园开始,四年里能建房的宅基地都建得差不多了,还没建起来的,那就是缺钱的实在没法建了。
这不,这些早早过来去听了村会内容的亲戚,钱还没到手,已经琢磨着防范陈今来跟老爷子要钱了。
“陈今,爷爷都说让你把户口迁过来了,趁现在还没限制户口迁入,你还是抓紧办了吧。到时候还能分到一笔人头费。”
陈今看了眼说话的人,看着不太熟,貌似是她哪个伯家的堂哥。
就她知道的,这家里的房子和宅基地可都在她爷奶手里呢,不说三个姑姑家了,三个伯加上她爸四家,四个小家的人都不少,她三个伯可都是有孙子孙女的人了。别看他们现在兄友弟恭的,要是真拆迁了,这些人都还有得闹腾。
可能她爸和后妈甩不下脸来争,但肯定不高兴。
“我怕我真迁回来了,到时候你得哭和你争家产的又多一个。”
陈今这话一出,好几个长辈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他们光顾着开心拆迁能拿钱了,但这个钱就那么多,要是分的人多了,那摊到自己手里的不就少了?
这么一看,自家四栋五层高的楼房,其实还不如那些只有一栋楼但人少的。而且这些人心里有计较:
家里起房子我出钱出力,还是长房,我就该拿大头。
我给家里的钱最多,我怎么都得比他们多吧?
爸妈平时在家是我们照顾多,应该我们拿大头。
家里四栋楼正好四兄弟分刚刚好。
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没说出来,但陈今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以后的热闹不会少。
刘老头这时终于发话了,耷拉着嘴扫了一圈回来的儿孙们,沉声道:“拆迁分到钱了,该给你们分的都有份。”看了眼坐小板凳上拆饼干盒的陈今,“只要是我老刘家的子孙,都不会少。”
“小今也一样。”
陈今乐了,假装听不懂老爷子特别强调的那句“只要是老刘家的子孙”,笑嘻嘻地回:“那我提前谢谢您啊。”
她这不客气的样子惹来了好几个白眼。但陈今是谁啊,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吃饼干,还问刘老太要饮料。不像其他孝顺子孙,他们是把东西送到陈老太面前,她是等着刘老太给送到她面前。
刘时笙看不惯,想开口教育,被老婆江子君给拉住,小声道:“你爸妈乐意惯着,你少管。”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儿子,眼神警告他们不准跟着陈今学。
江子君是在刘时笙离婚后才和他在一起的,自认没什么对不起陈今的,但凡是回来老家遇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打招呼的。
他们夫妻两个都是高校里的老师,平时收入也还不错,但想要生活水平再往上拔,那就没办法了。她娘家条件一般,公公婆婆以前拿着租金不止他们家,所以他们能得到的支持不算多。但现在村里传出拆迁的消息了,老家这里四栋楼出租,还有在村里的田地,凑一起应该能拿好几百万。不说多的,分个二、三十万给他们,都够他们小家换套大的房子了。
榕市是南省省会,市区的房价年年往上攀,他们是占了时代的便利,才买到了一套四十平的单位房。
现在大家都向往把孩子送出国深造,要是分到多的拆迁款,他们也打算把孩子送出去镀金。
刘老头问起陈今毕业工作分配到哪个单位,陈今就说还不知道。
“那你得好好想想了,多和学校老师领导沟通,能去好单位自然是要去好的。你在桥东村那头的房子啊,找个人帮你管着收租,还有两份收入,足够你花用了。”刘老头还乐呵呵道:“要是你分配的单位好啊,爷爷给你买套市区的房。”
刘老头这话一出,刚刚朝陈今翻白眼的忍不住出声了,不高兴道:“难道我们没有好单位爷爷就不给我们在市里买房了?”
刘老头心情好,大手一挥,“给,都给买。”
三个姑姑家的表哥表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就几个堂哥堂姐看起来不太满意:凭什么给姑姑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也分啊,还有陈今,都不姓刘,平时喊她来都不来,现在有好事了就巴巴地跟过来。
但他们不满意也没办法,别看陈今出生没多久她爸妈就离婚,她也跟着被带去了桥东村,和家里人关系很淡薄。但谁让陈今学习好呢,老刘家就她读的大学最好,刘老头觉得她争气,以后分到大单位有前途。
就算现在也有好大学毕业出来分不到好工作的例子,但老一辈的人就那样,觉得读书人高人一等。
大家由陈今联想到了刘时笙和江子君生的那两双胞胎,女儿进了师范大学,儿子进了医科大学,目前都是刚读完大一。老头子不会在分钱的时候偏心给他们家吧?
偌大客厅里的众人心思各异,唯有陈今最自在,该吃吃该喝喝。
没多久,村里有人来通知去祠堂那吃饭。从村头走过去,有好几家的人陆续加入进来。
陈今混在人群中,听了不少关于拆迁的消息。
“这次是真的要拆了吧?”
“我看有八成是真的,你没看上星期好几拨人在附近转悠,那都是开着单位公车的。”
“东边那头的地也有人带着东西去测量呢,肯定错不了。”
“这个通知一天没下来,我这心就一天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啥?又是你家宝源对象的事吧?就算拆迁没成,你家现在收租也不差了,我看啊,人家姑娘心大呢。”
“啊呸呸呸,什么就算拆迁没成?这个拆迁必须成!待会到祠堂那边我多给老祖宗上几炷香。这事啊,必须顺顺利利的!”
“对对对,我说错话,啊呸呸呸,祖宗保佑,可一定要拆啊。”
钱还没到手呢,这些人已经开始规划起怎么用这笔钱了,陈今觉得还挺有趣。要是真的拆迁了,她得多跑跑桥西村,肯定天天都能看热闹。
“哎。”有人挤了过来,碰了碰她手臂。
陈今抬头一看,是她三姑家的二表妹蓝美瑛,在刘家,她也就和蓝美瑛关系还算可以,不算好,但过来走亲戚时能一起说说话。
她刚刚在屋里就没看到她。
“我不想来的,被我奶奶送了过来。”蓝美瑛小声道。反正她就是个外孙女,自己也不出众,在外公外婆眼里比不上哥哥姐姐和妹妹讨人喜欢,但她奶奶非说来了能分一点是一点。
“都不一定能拆迁呢,高兴得也太早了。”
陈今赶紧嘘了一声,让她别说了。
人家村里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说些扫兴的话,人家不得骂死你?她以前来是爱闹腾了点,但那都是她占着理了才闹腾。
拉着蓝美瑛挪到了人群外,“你还在服装厂工作?”
蓝美瑛初中成绩太差,初中毕业后先是在家待了两年,然后才进了私营的服装厂上班。其实她也就比陈今小一岁,但已经工作四年了。
蓝美瑛闷闷地看了她一眼,“也就只能在服装厂做着先了,等以后看看有没有好点的工作吧。”
左右看了看,做贼似的挡着嘴小声道:“我攒着钱,以后打算去弄个衣服摊子。”
陈今惊讶地看了眼向来胆小怯弱的蓝美瑛,触及她眼里闪烁的亮光,认真道:“可以的,你先工作攒攒钱。而且你在服装厂工作,对衣服也有了解,在厂里拿货出去卖也不怕被坑。”
得到陈今的肯定,蓝美瑛更高兴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厂里去加班,赶紧把钱给攒起来。甚至还想着,要是外公家真的拆迁也好,说不定她真的能分到一点,那她就有足够的本钱了。
还没走到祠堂呢,身后轰轰轰的摩托车声,好像还有人喊她?
陈今回头一看,是她三舅。
不是和三舅说了她下午自己坐车回去吗?而且她才来一个小时,才准备去吃饭呢。
三舅笑得也太开心了吧?三舅是好脾气,但也没笑得这么傻过。
“三妹,三妹!赶紧的,跟我回去!哈哈哈!哈哈哈~”
陈今一脸复杂:三舅这样真的好傻。
听到声音的人也回头看,刘老头背着手,眯着眼看了看,认出人后,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小今才来,着什么急把孩子喊走啊?这全村一起吃饭……不行,我去说他去。”
陈今的那几个伯父伯母看在眼里,满不在乎。他们觉得,陈今舅家那边不让陈今贴过来才好呢,省得来分他们老刘家的钱。
“她三舅,村里刚要开席,你也留下一起吃了再回去,小今她……”
三舅停了车又着急忙慌地调转车子,一个劲地招呼陈今上车,“改天吃,村里有事,三妹现在就得回去了。”
“啥事这么着急啊?”
三舅挠挠脸,嘿嘿傻笑,“上面通知下来了,我们桥东村要拆迁了,嘿嘿嘿。”
“什么???”
通知下来了?
桥西村的人一脸茫然,刘老头皱眉,“她三舅,你听错了吧,是桥西村拆迁才对吧?”
但看着陈今三舅一个劲的嘿嘿傻笑,他预感到不妙,心里有些发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问:“是哪来的通知?上面怎么写的?”
“市里盖了章的通知,村长已经接到电话了,拆迁办的人下午过来发公告、做评估,已经从市里出发了。哎呀,再说就来不及了,我先带三妹回去了。”三舅急吼吼的,“三妹,快上车!”
“啊?哦,哦!”陈今被三舅带来的消息砸得脑袋晕乎,被身边的蓝美瑛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蓝美瑛又为她高兴又失落不是外公家拆迁,“陈今姐,赶紧回去看看吧。”
“嗯嗯。嘿嘿。”陈今被三舅传染了傻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个横跨腿就坐上了摩托车,“三舅,好了,快走快走。”
嘿嘿嘿,桥东村要拆迁啦?
啊啊啊!她可是有两栋楼的人!
哈哈哈~天啊天啊,她是不是要做暴发户啦?
轰轰轰的启动声,尘土飞扬,也拦不住陈今和她三舅的咧嘴傻笑。
“哎,哎!她三舅,通知上有没有写我们桥西村?”
车子已经启动,桥西村的男女老少跟着追了几步,三舅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我不知道啊~”带着陈今嘿嘿傻笑扬尘而去。
被尘土扑了一脸的桥西村众人惊疑不定,和旁边的人对视:真的假的?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往祠堂跑。
“村长!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净乱说!祖宗勿怪。”一个一脸精明相的五十多岁老头板着脸走出来,等人跑到跟前,还训斥人乱说话。
“刚刚,刚刚桥东村的人过来说,他们村收到拆,拆迁通知了。拆迁办的人下午就过去。”
刘村长眉头紧皱,“桥东村的拆迁通知?你确定是真的?”很快又肯定道:“不可能,要是有拆迁通知,我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桥东村可是比我们村还要往里面。”怎么都不可能拆迁到那头去。
刚刚听到陈今三舅的话的村民也陆续赶来,有人就道:“是陈今舅舅来说的,估计是真的。”
刘村长:“陈今又是谁?”
“刘大根家时笙前头的那闺女,陈文芳离婚后把她给带回桥东村养着。”哎呀,这个不重要,说话的人着急道:“要不安排人去市里打听打听?陈今她舅就知道桥东村下了拆迁通知,说不定这次拆迁范围大,划到他们那边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但心里直打鼓:今早开会才说了市里要在他们桥西村建工业园,现在怎么成了桥东村要拆迁了?
开会后对拆迁补偿款讨论得激烈,甚至还有人跟自家人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大家都吵不起来了。要是拆迁没成,没钱吵啥吵?
刘村长还算理智,立刻叫自己儿子开摩托车去市里跑一趟,自己也赶紧往家里赶,他得给在市里上班的女婿打电话了解情况。
小跑回家时脸色铁青:说好的是拆桥西村啊!
村里人都顾不上一年难得一次的“村饭”,紧跟着村长去听消息。
刘老头一家人人都脸色难看,要真的是只拆桥东村没拆桥西村……一细想,陈今如今就剩她自己一个人,陈芳给她留的楼房、果园……嘶,那可都是她一个人拿着啊。
刘时笙和江子君的心情是最难受的。
陈今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都想到了在家里对陈今说的那些话,还有以前和她经常不对付……他们现在都默默祈祷,希望陈今舅舅带来的消息是假的。
摩托车开上大马路,被晒了好一会儿,陈今才想起来她的伞落在爷爷家里了。
陈今再再再次跟三舅确认:“真的收到拆迁通知了?上面写的是桥东村?”
三舅不厌其烦地大声地回她:“真的!就是我们桥东村!”
七月中午的太阳晒得猛,路边的草都给晒蔫了。但她现在心里好像装了台风扇,对着她呼呼呼地吹。
啊,大太阳晒得好舒服啊!今天的天真蓝啊!云真白啊!
“嘿嘿嘿~”甥舅二人齐齐傻笑。
摩托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比平时开得快了一些,拐进村里,静悄悄的。三舅没停在他家门口,而是直奔村长家。
村长家门口停了五辆摩托车,还有一辆半新的面包车,屋里传出阵阵惊呼声,有几个大嗓门的“哈哈哈”。
陈今一下车就小跑进去,一看,在市区上班、平时没大事就不回来的几位叔伯都在。
今天可是工作日呢。
“陈今回来了,哎呀,你三舅和你说了吧?我们村要拆迁啦!陈今你家房子盖得刚刚好啊,哦哟,那得拿多少钱哦。”陈今家两栋六层的楼拆了能拿得多,说这话的婶子只有一点点羡慕,毕竟她家的楼房不够多,但是她家宅基地大啊!
还有人懊恼今年没听陈今大舅的话多盖房子,那会儿谁想得到啊,这个拆迁说来就来。
也不是没人想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加盖,但村长陈光满把有这些念头的人都给骂了。
“我看你们是便宜没占够!当拆迁办的人是傻的?原来盖的和新盖的能分不出来?谁别想给我动歪心思!加盖还能加多少?赶紧拆了赶紧拿钱。看看桥西村,我看就是他们加盖太多了,人家才跳过他们选了咱们这,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耽误大家拿钱……”
陈光满不仅是桥东村的村长,也是这一支陈姓的族长,他发了话,村里的刺头都得给他面子。
再说了,大家也想早点把拆迁款“落袋为安”,恨不得现在就给打款。
陈今看了一圈,然后走到三舅和三舅妈旁边,“大舅和二舅他们知道消息了吗?”
“打电话说了,他们正赶回来呢。”
三舅妈虽然不像三舅那样傻笑,但眼里的光是blingblingbling的刺眼。
三舅妈突然收起了笑,拉着陈今往外面走,提醒她道:“这次拆迁除了咱们村,就是那头的木塘村。我问过村长了,桥西村没在拆迁范围里。”
哈!桥西村居然没拆迁!今早还开村大会搞村饭,高兴早了吧!
想想在爷爷家听的那些阴阳话,此时她只想叉腰地哈哈大笑:她自己就能给自己买房!
“我和你说,你家里的证件都给收好,你爸那头的亲戚过来,你就早点躲开。家里那些东西都是你外公外婆和你妈攒着留给你的,刘时笙刚考上大学就嫌弃你妈没文化,老刘家的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你的拆迁款要是给他们分一份,你妈都要从地下蹦出来打你。”
她回来那天,三舅妈劝她去桥西村吃饭时说他们那边拆迁就得过去占一份,但换成是自己村这边拆迁了,三舅妈就不准她让他们占一份了。
是挺两面人的,但做人嘛,大多都是站自家人的利益那头的。
陈今自然也是。
“您放心,我就是一只铁公鸡,肯定不给他们占一分便宜。”
三舅妈说得没错,她要是敢拿家里拆迁的钱给她爸,她妈说不定真的会气到从地底下蹦出来揍她。
本来呢,陈刘两家是早早说好了亲事,年纪一到,陈芳和刘时笙就结婚了。结婚第二年,陈芳怀孕,刘时笙因为有个公社书记的姑父而被推荐去外省读工农兵大学。这一去,看到了外面的进步青年,就看不上只有小学文化的陈芳了,还爱上了同校的江子君,回去闹着要离婚。
刘家人也不做人,不劝着刘时笙扛起自己的责任,反而劝陈芳同意离婚,为了达成目的,刘老太和几个妯娌姑子轮番又骂又哄,陈芳受不了就离婚回娘家去了。但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过来打砸了一遍,还要去举报刘时笙,但都被压了下来,还连累了原本在公社上班的大舅。
不过,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也就不像以前一见面就一股火药味。尤其是这几年,刘老头常打电话来叫陈今过去吃饭,家里长辈不想她夹中间为难,见面了也能点个头。当然,她的暴脾气大舅除外。
不管怎么说,她手里的一分钱都不会给刘时笙!
村长就知道有拆迁的通知下来了,但具体拆迁的范围和拆迁补偿条例,他都是一概不知的。不像桥西村的村长,这几年净琢磨拆迁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
拆迁办的人和大舅、二舅是前后脚到的村子。
哦不止,还有桥西村的村长也跟着来了。
陈光满麻利地把拆迁办的人给请到了村子中间的祠堂那边去,村里的人自然也是跟着过去。陈今被委任做记录,把拆迁办工作人员说的事项给记下来。
祠堂原来是个四进的院子,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倒塌了大部分,剩下二进院的一间正屋和左边的一间大厢房,都被重新检修过。正屋里供的陈家祖宗,厢房那堆放村里的杂物,大多是些淘汰下来的桌椅。
祠堂门前的两边有一大块晒场,两边种有大榕树,这些树的年龄和祠堂的年龄差不多。
都不需要陈光满吩咐,村里的男人自觉地去厢房搬长条板凳和两张桌子出来,从里面翻出来块破布,去附近村民家里拎一桶水过来给擦拆迁办工作人员要坐的桌子,至于村里自己人?大家都不在意凳子脏不脏。
盯着工作人员手里的文件,都快盯出无数个洞出来了。
“村里人都来齐了吧?”
陈光满踩到一块大石头上扫视过去,“有几个在工作的联系不到人,十八户,每户都有人在。”
“行,每户都有个代表就行。”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拿起几张纸,清了清嗓音,“各位村民同志大家好,我是拆迁办的江为民,下面由我给大家解读关于桥东村拆迁的公告……”
前面的江主任先是念了一遍公告内容,又把公告内容里的相关事项一条条地给大家解读。例如拆迁范围、拆迁补偿。
陈今虽然是坐在底下,但陈光满特意让人也给她安排了张桌子,她的笔刷刷刷的,江主任讲一句她就给记一句。
有些听不明白的,村里人还会举手提问。
桥东村的人越听越激动,而坐在最后面的桥西村的刘村长和几个桥西村村民,在听到拆迁范围是桥东村和木塘村时,他们的心已经拔凉了。
开完了会,拆迁办带来的公告就交给了村长。发了公告,明天开始,就会有人过来划拆迁范围的线,组织专家过来进行具体评估。
一直到拆迁办的人走了,桥东村的人仍像是脚踩棉花似的,飘飘的。
“哎呀哎呀!”大舅又兴奋又不敢太高调,回到家了才放肆大笑。
大舅、二舅、三舅家的所有人加上她,都聚到了大舅家里。
三个舅妈难得有能坐下来聊的共同话题。她和兄弟姐妹们也凑一块说话。
屋里一连串的“没想啊”“这谁能想到啊”“砸大馅饼了”“哈哈哈”“嘿嘿嘿”。
接着,大家想到了最关键的事,纷纷让陈今按拆迁办江主任说的赔偿标准估算能拿多少钱。
大表哥陈永诚搬出张书桌,二表哥陈永信挪来一张凳子,表弟陈永安递来计算器,三表哥陈永飞也手拿一个计算器验算。表姐陈婷和表妹陈嘉像左右护法一样站在陈今身后。
大舅陈文强最沉不住气,叉着腰凑个脑袋过来。大舅妈何静娴是全场最淡然的,噙着微笑端坐在沙发上。
二舅陈文华有在气象局喝茶看报多年的养气功夫,悠哉游哉地时不时来看一眼。二舅妈刘娟平时端得住,但现在心里着急,在旁边看了会儿,凑过去把她闺女陈嘉给挤开了。
三舅陈文康搓着双手等结果,三舅妈韦秀荷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她识字不多,觉得凑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还有大嫂孟琳,想看,但才一岁多的儿子闹腾。
“这么多?!三妹你没算错?”二舅妈惊喜到破音。
三表哥哒哒哒地把陈今列出来的数目验算一遍,“可能有点误差,但基本就是这么多。”
“多少多少?”
“哎呀,你们倒是直接说个数出来啊!”
第5章 赔偿
拆迁补偿的方式不只一种,可以选择全部要现金,要现金的也分一次性给完还是分期给,也可以选择要房,还可以既要房也要钱的。还有户钱、奖励金、装修费、转租费、地上物补偿等等,明目繁多,陈今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与拆迁相关的专业词,估算也只能是按个大概估算。
像她家,是有两份宅基地证的。一份是她妈离婚回来后在村里立户申请到的宅基地,这块地就是现在的家,还有一份是外公外婆留给她妈的,是一处破旧的老房子,在祠堂再往后走几十米的地方。
大舅去特区打工挣钱时,三舅和三舅妈也跟着去,大舅妈自己在市区租铺子倒腾特区那边的衣服来卖,而二舅和二舅妈是在市里工作不住家里。当时大舅、三舅家的五个娃留家里,外公外婆身体也不好,都是她妈一个人忙上忙下,外公外婆也是她妈伺候走的,所以说,外公外婆的老房子留给她妈,几个舅和舅妈都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