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by简梨
简梨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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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敢这样说,安宁却不敢狮子大开口。上辈子她也这样许诺过辅政大臣,可四个辅政大臣只有一个识趣得落了个善终。
“救公主是臣女本分,娘娘已经赏过。”安宁拖起胸前璎珞,正是皇后赏的那个。
“真是个实诚孩子,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本宫便直接赏你父母了。都是他们教女有方,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安宁腼腆一笑,“娘娘明鉴,臣女有件小事,想求娘娘恩旨。年前宫中为公主选伴读,臣女自觉才德不足,未敢应选。如今方知娘娘、公主平易近人,厚颜自荐为公主伴读,还请娘娘允准。”
“这倒无妨。不过你今年十五了,家里可相看了亲事?”
“不敢欺瞒娘娘。家中曾为我议亲,为新科探花曹玉峰。臣女在酒楼天街夸官时一见钟情,尔后家中多方打探,本已大致定下。后头才知他在家中有妻有子,父母大怒,立志为我选一文武双全、家世本领上佳的夫婿。只是这样的好人家,也是一家儿郎百家求。臣女暂时不想议亲,等几年再说。”安宁大大方方把事情说了,相信皇后想查肯定也能查到。
“嗯,原来如此。你若有意,回去修养好了。待公主开始上课,就宣你入宫。”皇后颔首,她看得出安宁没有说谎。拿她当挡箭牌,避免嫁给父母挑的不喜欢的人,倒是大胆。这种拿皇权对抗父权的,皇后经得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安宁欢喜告退,这一状告上去,姓曹的在太子那儿再有脸面,也待不了多久。
女官奉命送安宁出宫,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安宁没要赏赐,皇后却不会小气,赏赐装了满满一马车,除贡缎布匹之外,还有三大盒子的金簪朱钗。
安宁看的好笑,看来皇后是真讨厌贵妃,自己一簪子划破越国公府公子的脸面,簪子作为证物被拿走了,皇后就补偿了她三大盒子。
回到家又是被一阵嘘寒问暖,爹爹吩咐厨房熬滋补药膳,娘亲今天去天福宫上香,明天去宝象寺祈福,佛道两家都做足礼数,请满天神佛、诸天仙神保佑自家女儿。
东宫,太子看着丰神俊朗的曹玉峰有些尴尬。
“玉峰,翰林院有规矩,新科进士都有回乡探亲假。孤本想着你来东宫任职,却忘了你也该回乡一趟,幸好今日翰林院来人提醒。幸好,幸好。”太子素日最崇礼法,还关心了曹玉峰的家人父母,最后道:“孤也有一份仪程相赠。待你回京,入翰林院历练三年,孤立刻调你入东宫任属官。”
曹玉峰风度翩翩,拱手答道:“多谢殿下。无论在哪里任职,都是为国办事,臣不敢挑剔。”
“孤自然知道你为人,来,这是东宫的令牌,你出门在外若有需要,只管拿给地方官员。回来后也不必交还,凭此可随时来东宫拜见孤。”
曹玉峰谢了又谢,即便太子不提,他也有意回家乡一趟,上辈子就是没有回去,才有后续的祸事。按上辈子推断,他的儿子,此时应该夭折了吧。
安徽,歙县,曹玉峰老家。
一座白墙青瓦的典型水乡之家,一位美貌少妇呆呆坐在上首,她哥哥正在喋喋不休。
“芳芳,不能犹豫了,曹玉峰明天就到了,你得拿定主意才行。孩子夭折,咱们谁也不想的,可如今他已经得中探花,没有孩子,他一朝得志,想要休妻可如何是好。不如先抱个孩子充任,等你们日后再有了孩子,徐徐把这事儿说清楚,这才是万全之法。”一位已经蓄须的青年男子苦口婆心。
“芳芳……芳芳!”车大哥大喝一声,终于把妹妹叫回神了,“你丢魂啦!怎么不理我。”
“没有,只是没想到曹玉峰会回来。”车晗芳喃呢。
“是啊,之前送信说不回来,我就担心,不知他什么时候接你入京。如今他回来了,我也放心了。你跟着他上京享福,日后多生几个孩子,事情也就抹过去了。”车大哥很乐观,头生子夭折了是很可惜,可曹玉峰走的时候妹妹还未显怀,回的时候孩子已经夭折,面都没见过,感情也不会太深,只要日后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车晗芳定定看了大哥一眼,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哥就已经谋划起这些事情了。
车晗芳对大哥想抱个孩子充任的事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曹玉峰突然回乡,让车晗芳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大哥叮嘱了小妹一通,才不放心的回去了。在他看来,小妹骤然失子,定然悲痛欲绝,没有自己教她如何说话应对,是不能留住人中龙凤妹夫的心。唉,妹夫也是,怎么不早遣人送信,明日就到,都没法儿让妹妹把说辞练熟。
夜已深,车晗芳院中灯火却一直没有熄灭。
巷子口远远有鸡鸣犬吠之声,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传来,车晗芳低低唤了一声安抚,看门狗嗷呜一声,回狗窝安睡。
依旧只需要一个眼神,车晗芳、曹玉峰就能确定,眼前人不是此世人。
车晗芳不像安宁那样激动,她很平静,平静得倒了杯茶推给曹玉峰,平静得问:“萧安宁也重新来过了?”毕竟他们三个一同问罪,一同赴死。只是萧安宁有皇族血脉,被赐白绫,留了最后体面。曹玉峰毕竟当过首辅,一瓶鹤顶红自绝,也有遮羞布。只有自己,菜市口杀头,想想就觉得不公啊!
曹玉峰没有碰那杯茶,颔首道:“你一向是最敏锐的。”
“若非如此,不能以下堂妇之身,享四十年富贵。”车晗芳不并以为耻,甚至还能笑出来,“没娶到高门贵女,可惜了你的仕途。”
这种论调,上辈子曹玉峰听到过很多次,尤其是他在老家有妻儿的事情翻出来后,京中对他的风评就一直是靠岳家上位。可是人生的后二十年,这样的论调已经听不见了。不是岳家扶持他,是他反哺岳家。
“你不必激怒我,我的才干,无需婚事锦上添花。”曹玉峰有这样的自信。
车晗芳嗤笑一声,这辈子可能是的,老黄瓜刷嫩漆,可上辈子,若非萧家帮扶,安有他曹玉峰什么事儿。
“萧安宁不是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吗?怎么没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啧啧,多好的一对啊,郎才女貌~”
曹玉峰看了她一眼,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儿,“你想继续与我做夫妻吗?”
车晗芳挑眉,“你敢吗?”
“不敢。”曹玉峰平静道,“怕你杀了我。毕竟你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想必多我一个不多。”
“哈哈哈哈……”车晗芳大笑不止,“算你有自知之明。婚事老娘不打算认了,但你若想拍拍屁股走人,也是妄想。”
“你想要什么?”曹玉峰平静问道,他知道,他和车晗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能用利益打动的。
“黄金千两……”
“醒醒,我此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新科进士。”
“你许什么空头话,我也不敢信呐~”车晗芳突然绽开如花笑颜,“不如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妹,和离之后,你保我离开歙县,如何?”

第151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5
第二天一大早,曹玉峰被早早等在驿站的族亲接回家中,家中已是高朋满座,亲戚朋友、故旧邻居,稍微沾边些的人都来了。谁不想沾一沾探花的喜气,与旁人说一说“我与探花二三事”。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就是在这巷子里长大的!”
“最爱吃我老婆子做的鱼!”
人人都吊着嗓门喊,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与探花的关系就更亲近些。
曹家是大族,不必曹玉峰操持什么,自有族老早早操办起来,家门外的巷子里,流水席已经摆起来了。
曹玉峰进门,先拜过早逝的父亲灵位,又与族老叙过寒温,定下明日祭祖,这才得空与家人说话。
面对光宗耀祖的儿子,曹老太太眼含热泪,“我的儿啊,娘可盼到这天啦!娘这些年终于熬出头啦!娘到了地下也能见你爹啦!”
曹老太太一哭三叹,声调婉转。
曹玉峰站起来,听老太太哭诉,等老太太哭完才坐下,脸上的表情,一直是肃穆而恭敬的。
站在一旁的大嫂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老太太才拿帕子擦干眼泪,抽泣了两声,带着哭腔问:“儿啊,你这回来,能住多久啊?什么时候带娘也上京享福啊。”
“娘,我这次回来,大约能待半个月。老话说的好,京都居、大不易,我在京中没有住处,租住在朝廷廉价租给新科进士和低阶官员的廉租房中,四个人共用一个院子,我住后罩房,便宜些,俸禄刚好够花用。一路回来,多亏了咱们歙县父老乡亲、儒商义士赠的程仪,我这次上京,倒不必家里出钱了。若非如此,我当真没脸回来。”曹玉峰语气诚恳,温柔而坚定:“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弟四弟妹,你们放心,我考中进士,在京中历练几年,就寻机外放,到时候,回家接娘一起,天南海北看一看。”
“娘,小时候,你不总说羡慕爹四处经商,哪里都去的吗?如今儿长大了,能满足娘的心愿了。日后,儿带着你宦游四海,看一看这天下的风景。”曹玉峰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把头伏在曹老太太的膝盖上,满是依恋和憧憬。
曹玉峰低着头,看不见哥嫂弟妹们乱飞的眼神,但能感受不到曹老太太一瞬间僵直的身体。
“啊,啊……”曹老太太尴尬的阿巴阿巴两声,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道:“老大,快把你弟弟扶起来,我的儿啊,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快去歇着,明天还要祭祖呢,可不能累着了。”
曹玉峰听话点头,“是,都听娘的。”
曹玉峰头也不回的任由小厮带自己回后院,丝毫不在乎母亲又支开自己和兄弟们商量什么。这样求而不得的母爱,曹玉峰困在其中六十年了,生死之间走一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以往没在老宅见过你。”曹玉峰和这个脸生的小厮搭话。
“三爷,小的是刚进府的,听说三爷中了探花,多少老爷哭着喊着送礼给咱家。小的原是周家村的,去年大水冲了家里田地房屋,有幸被大爷选进来伺候,吃口饱饭,都是三爷的恩德。”小厮弯着腰,口齿伶俐地交待了自己的来历,一会儿提醒曹玉峰小心台阶,一会儿把灯笼举得高一些,提醒他不要撞着花树。
曹玉峰的水平,套一个小厮的话,这不信手拈来吗?只是短短从正堂客厅走到卧房,小厮的情况、家里的情况都被他摸清楚了。
“三爷,家具都擦过三遍的,鸡毛掸子打灰,湿帕子擦干净,干帕子擦水印,保准干干净净的。老太太说三爷是读书人,最爱干净了,小的们都仔细着呢!被褥也是晒过的,昨儿个接到三爷的信,家里丫鬟出去晒被子,连巷口最泼辣的刘婆子都不敢和咱家争地方呢。还说晒得足足的,让三爷盖着,也能闻到太阳的暖味儿呢!”
“嗯,知道了,打水梳洗吧。”曹玉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上辈子他没回来,没有机会住进这个崭新的房间。
自从中了举人,他一直辗转在学院、老师家中、同窗家中,偶尔一次回家,只能住客房。管家的大嫂非常歉疚,说她也没办法,家里几个兄弟成家,孩子越生越多,房间实在不够住,求他体谅。
已经把父亲分给自己那一份家业卖了作为读书花销的自己,当然只能原谅了。父亲在的时候,压着哥哥弟弟,盼着自己能读出来,拉家里一把。在那个时候兄弟们就积累了很多怨气,这个道理,曹玉峰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想明白。
当年的自己,是何其愚钝。
现在,给探花住的房间却是不缺的。
修墓、祭祖,一切有条不紊。
歙县是传统的科考大县,徽墨、歙县名扬天下,商人都自称儒商,学问比偏远之地的学子都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商人愿意资助学子,曹玉峰这样越过龙门的鲤鱼更是大热人选。
无数人哭着喊着给曹探花送金银、美婢、铺子、田产,曹玉峰找到族老,说了自己的看法。
“咱们曹家在歙县只是小族,宗族不昌,不是长久之法。那些送来的钱财,我辨别之后,能收的都收下,分文不取,捐给族里,开一族学。叔祖,诗书传家久,耕读继世长。钱财置地作为族学产业,由族老监督,都用在族学上。若是族里能多出几个进士,还怕不昌盛吗?”曹玉峰和族老推心置腹得谈起如何置办族学。
如何请先生,如何分班收学生,如何保证族学产业的产出都用在奖励优秀学生上,曹玉峰都有完整的腹稿,如今说出来,听得几位族老连连点头。
“难为你,这种时候,还用心钻研族里的事情。你放心,家里有我们几个老头子看着,必定把族学兴旺得办起来。”
“是啊,不敢奢望人人如你一般有才干,但只要有族学兜底,脑子笨的认几个字,出去也不必卖苦力,当个掌柜账房,总能把家业撑起来。”
族老们纷纷赞扬曹玉峰的慷慨和高瞻远瞩,夸他是曹家的“麒麟儿”“千里驹”。
曹玉峰苦笑,“不敢当长辈们如此夸奖,玉峰还有一事,要麻烦族老。是关于拙荆的,族老们是自家人,我也顾不上家丑不外扬,她是先父在时为我定下的,一直不得母亲喜爱。这回更是因为母亲疏忽,害得孩儿夭折。她被吓怕了,只道不敢再与我做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若走,必定不能带着她离开,若留她在老家,也是一条性命啊。咱们族中好不容易有了兴旺的迹象,我还未授官,不能因内帷不休被御史弹劾……”
曹玉峰说起家里的婆媳矛盾,族老们也是心有戚戚焉,谁年轻时候没在老娘、老妻之间受过夹板气呢。
“休妻?他做梦!”同一时间,车家的厅堂里,车大哥怒气冲冲地拍桌子。“七出三不去!先贫而后富,不能休妻!你是曹老爷子生前定下的正头娘子,姓曹的即便成了官身,也不能不讲道理!”
“大哥,不是休妻,是和离。”车晗芳慢悠悠解释。
“有啥区别?”车大哥问了句大实话。
“大哥,只有我们兄妹,我实话与你说。生哥儿的时候,我被那老虔婆为难,稳婆久久不来,我不懂门道,伤了身子。后头悄悄找大夫看过了,日后不能生了。”车晗芳左右看看,低声和大哥说了真相。
车大哥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紧张道:“真的?老天真是瞎眼了,怎么这么对你啊!你前些日子老往镇上跑,就是为了去看大夫啊?你嫂子还瞎想,以为你想上京找他呢!”
那倒不是。
车晗芳擦拭眼泪,哭道:“哥,事到如今,只能早做打算了。”
“那也不用和离啊。你做正头娘子,给他纳两个妾,生了孩子也只能叫你娘。要是气不过,那些女人借了肚子,提脚卖了就是,再给妹夫买两个年轻漂亮的,他必不会怪你。”车大哥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妹夫。
车晗芳无奈说了“实话”,“大哥,昨晚上,他先来见过我,质问我抱孩子的事情。”
“你怎么这都和他说了?”车大哥大惊失色。
“我怎么会和他说!”车晗芳比大哥还慌张、还大声,“我怎么可能和他说,瞒都来不及。是他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直接问道我跟前。大哥知道的,我一妇道人家,被他一问就慌,最终也没瞒住。”
车大哥焦急地站起来,原地转圈,如蒙眼的驴拉磨一般,转了一圈又一圈。“肯定是了!妹夫在老家肯定有眼线,我就说怎么突然回来了,连个消息都不给,就是防着我们呢!唉,到底是中进士的人,脑子活泛着呢!该,也是命里该啊!要不是有这股狠劲儿,他也不能在曹老爷子去了之后,坚持读下去。你们可是原配夫妻啊,就为了这点儿事,他真要休妻?唉,唉!”
车晗芳擦干眼泪,看大哥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又补充道:“我原是不肯和离的,只是他说,若不和离,就把咱们准备抱养充任的事情抖落出去,坏咱家名声,再把我留在老家,任由老虔婆磋磨。”
“那不行,那不行,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难道就任由他家欺负吗?”
“大哥,别急,我也这么问他呢。”车晗芳微微露出笑颜,“还算他有些良心,知道这事错不全在我,要不是那老虔婆弄鬼,哥儿也不会夭折。我和他说好了,给咱家一笔钱,算是给我的嫁妆,等我再嫁的时候陪出门去。”
车大哥叹道,“还算他有良心。”
“哥,世人的嘴,杀人呢!他们会说,和离的妇人哪儿有好的。我知道,哥哥嫂嫂疼我,不会让我留在家里被人嚼舌根,会给我找个好归宿。可我也仔细寻摸了,附近哪儿有合适的人选。如今他正鲜花着锦的,我也不敢一和离就改嫁,旁人还以为里头有什么猫腻呢。我私心想着,先去外头道观、尼庵避一避,等风头过了,我再低调嫁人。”车晗芳拉着哥哥的手问,“这是我私下琢磨的,哥哥帮我参详参详,可使得?”
车大哥拍着妹妹的背,心疼又心酸,“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开看姓曹的诚意,得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不是趁机甩了你攀高枝才行。他安顿好你后半生,大哥才肯放过他。”
车晗芳微微低头,露出哭红的眼睛,“哥,我就知道,世上只有你最疼我。”
和离难吗?难!
两根老黄瓜和离难吗?不难!
曹家新鲜出炉的探花和媳妇儿和离的事情,非常低调的就办了,知道的人都没多少。曹家族老也不太好意思,这事儿要怪就怪自己族里出了个搅家精,曹老太太日常以欺负老三媳妇儿为乐,一言不合撒泼打滚,谁去主持公道她马上满嘴喷粪:“你是不是和姓车的有一腿,不然为什么帮她?我就看见你上回从来我家门前过笑了一下,是不是在给姓车的抛媚眼?”
这让人怎么说呢?曹玉峰已经中进士了,曹家也该是体面人家,不能再这样了。就像玉峰说的官员就要讲究官声、官体,让人抓着把柄,就是内帷不休的罪名。
族老无奈主持了和离,又怕被人说刚发达就换老婆,很是忍耐,旁人来问才尽力解释,争取把舆论伤害降到最低。
车晗芳在城外尼姑庵里住了几天,刚开始家里人还不放心,每天都来探望,后来见车晗芳住过来心情还不错,没有要生要死的,情绪也稳定,家里就放心了。
半个月后,曹玉峰走的那天,车家大嫂特特在尼姑庵陪车晗芳待了一天,生怕她想不开。结果车晗芳从头到尾就跟不知道这件事一样,都没往渡口的方向望一眼。
车大嫂回去就和丈夫说:“这下可放心了。三哥儿避开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再给小妹找个好人家,日子照样和和美美的。”
“那是,若不是妹妹愿意,我是再不能让他们和离的。你慢慢把风声放出去,这事儿不是咱家的错,是那老虔婆的不是,我外甥都折进去了,周围谁不知道。如今没了妹妹,他家三个儿媳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呢!咱且等着看笑话!”车大哥含恨说道,依他本心是不愿意妹妹妹夫和离的,奈何两边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一个大舅子实在安抚不住。
“放心,我已经和巷子口的刘婆子说了,她最爱到处显摆。咱家挑妹夫的水准也放出去了,总得是个和三哥儿差不多的,小妹有旺夫命呢!三哥儿就是她带旺起来的。她没嫁过去之前,三哥连秀才都没中,曹老爷子去了,一家子都不愿意支持他继续读书,还是小妹有决断,支持三哥儿把家产卖了继续读书,不像那些无知妇人,就知道痴缠几个银钱。”说这话的时候,车大嫂忘了当初听说他们小夫妻卖了家产是何等忧心,生怕日后这两个负担要自家来拉拔。谁知道曹玉峰短短四年就从白身考到进士,有这本事,曹老爷子在的时候怎么不显,简直耽误他家和妹夫培养感情。
车大哥也非常自豪,骄傲的对媳妇儿道:“嗯,告诉外头人,咱家是疼闺女的人家。有人来提亲,聘礼一分不少,都给小妹陪嫁过去。再有小妹的旺夫命,谁娶了她,说不得就是下一个进士老爷!”
总之,曹玉峰私下补偿是给车家的,由车家花用天经地义。车家庇护者车晗芳,让她免受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给庵堂按月送米粮,难道不该拿这笔钱吗?
曹玉峰在渡口等了一日,一位身形瘦削的同窗前来寻他,二人便一同结伴上京了。偶尔有一两个熟人问道,曹玉峰只道是旧年游学认识的朋友。
这位朋友也很有文士气度,看着温和有礼,对人客气周到,谁能看出她是后宅妇人装扮的呢?
曹玉峰和车晗芳站在船头,小船乘风破浪,江风吹动衣衫,头巾、发带也在空中飞扬。车晗芳的发带飘到曹玉峰面前,被她轻轻拨开,随风飘在空中,如同两个人再也不会交集的命运。
“你准备去哪儿?”曹玉峰小声询问,江水滔滔,他们站得远离人群,没人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问什么?我都没问你是怎么说服家里人和离的,你烦我干什么!”车晗芳彻底不装了,拿出四十年前,啊不,四十年后的态度来对曹玉峰。
曹玉峰也不生气,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习惯了事与愿违,习惯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已经懒得生气了。“他们从未变过,还是那样。只需透一句和离了有更好的妻族,能帮扶家里,他们还生怕我念旧情。”
“呵,世事沧桑巨变,你们家倒是始终如一。”车晗芳讥讽道。
“晗芳,何必如此讥诮,莫非对我还有情谊?我可没对你喊打喊杀,你抱养子冒充我儿子,瞒了我四十年,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借着我的名义,在老家大肆圈田,欺压良善,手中沾了人命无数。若非如此,我堂堂首辅,怎会被连累致死。”
车晗芳也惊奇得转头看他,“啧啧,果然是进过内阁的人,脸皮就是厚啊!你那首辅是权宜之计,是皇帝糊面子,是没人愿意跟着皇帝胡闹,你这小人钻了空子,当家做主的是圣太后。搞搞清楚,你是自己斗败了,连累了族亲。”
“京兆府击鼓鸣冤的苦主,是你们逼死了父母妻儿。”
“你?你是谁?们?们又是谁?是你曹玉峰脑子拎不清,被老娘兄弟裹挟,被宗族裹挟,对族人几十年为非作歹视而不见,当初本县县令没有给你写信告状吗?你仗着南隆侯府的势平了诉讼,几十年后翻出来,刚好把萧家一并带走,给我出口恶气。”
曹玉峰冷哼一声,“这回我走的时候,告诫了族里,拜托了族长,也给县令留了名刺……”
“你一个没授官的小进士,别拿对下属的态度对本县父母官,瞧你那下巴只差戳天上去,两只大鼻孔,恶心!”
“我好好和你说话,你却非要挑刺,看来是真不想告诉我将去何方,故意插科打诨呢。”曹玉峰被骂了,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
车晗芳转头,看向茫茫江面,手紧紧握着栏杆,脚下也是马步扎得稳当,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真担心曹玉峰为了少一个知道未来事的人,直接把她掀进水里。如今想想,她菜市口杀头的时候,宫中赐下的白绫、鹤顶红,应该同时送到了萧安宁和曹玉峰手中,不然,为何是他们三个有这样的大机缘。
如此机缘,就浪费在这两个垃圾身上吗?曹玉峰贪心不足、十足小人,萧安宁愚蠢无知、毫无志气,狗改不了吃屎,就凭他俩的性格,重来一回,又有什么用。
曹玉峰看似摆脱了宗族的无形桎梏,不在想着补贴宗族,不再愚孝对老娘言听计从,可他依旧会在朝堂钻营,走惯了捷径的人,是不会安于平凡,踏踏实实做事的。若是他这辈子还想从太子入手,期望日后太子登基重用他,把首辅的位置砸瓷实了……哼,德不配位,说的不止他,还有太子呢。
萧安宁上辈子为了谁是原配的事情,自己能把自己气死,这辈子看样子还继续气着。没嫁给曹玉峰,凭她的家世,随便嫁给哪家贵胄,凭着多活一辈子的阅历,在后宅肯定如鱼得水,说不得就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日子。
这两个垃圾,一个汲汲营营,一个空有宝山,却端着金饭碗要饭,自己呢?自己又该如何?车晗芳盘算着,肯定不能跟着曹玉峰,但要去哪里呢?自己是个女人,单身、漂亮的女人,空有后四十年的见识,哪里是她安身的地方呢?
曹玉峰是男人,有功名,萧安宁有家世、有地位,自己若只做一个普通妇人,岂不辜负机缘?日后相见,有何面目见人?
见车晗芳不说话啊,曹玉峰诧异挑眉,“难道,你真对我余情未了?”
这种屁话,车晗芳反驳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你借势享了四十年富贵,于后宅事很精通,不若随我上京,待我安顿下来,为你寻一夫婿。放心,你说结为异姓兄妹的戏言,我当真的,日后你只当是我妹妹就好。缘分难得,我定为你找到归宿。”曹玉峰突然就自信起来,自己上辈子的首辅有水分,但进内阁总是凭自己的本事,还有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虽然结局惨烈,但也并非没有享受过。
车晗芳心知这是拿她当资源,准备交好某某的时候,把自己这个义妹嫁过去拉拢人呢。车晗芳笑道:“也好。你少打歪主意,老娘既然敢出门,就不怕你弄鬼。真要惹毛了我,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曹玉峰宽容得笑笑,不在意这些狠话。
见车晗芳离开船头,曹玉峰才放松收紧的身体,他刚才也怕车晗芳一言不合,把他推进水里,江水湍急,又是冬日,落水会要命的。还好,还好,车晗芳虽手段狠辣,但终究只是内宅妇人,争的不过是名分、财富。
车晗芳如今是男装打扮,自言与曹玉峰同窗,互称兄弟。一路顺江而行,到了屯溪换船的时候,曹玉峰起床突然发现自己的行礼不见了,猛然一摸胸口,幸好身份文书一直贴胸口放着,不然连自己身份都无法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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