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双骄—— by双瞳烟华
双瞳烟华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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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释道:“奇王殿下点名要女儿照看,是因为相信女儿的医术;至于支开桃米,则是无稽之谈,统共也就那么两三次,算得了什么?”
“娘,你不要以为女儿是个香饽饽,谁见了都喜欢。”
祝晴以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她,笑着摇摇头:“说你傻,你还真不见半点聪明劲。”
“罢了,左右你们已经成了夫妻,有些事你慢慢去想,想不通无甚要紧,想通了,对你有好处。”

第16章
觅瑜不以为然,她是真的不觉得奇王会喜欢她。不过娘亲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夫妻,这些事她想也罢,不想也罢,都无甚要紧。
祝晴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多言,转开话锋道:“说起太子,娘这里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她领着女儿回到房中,屏退下人,附耳低言道:“太子这病,有古怪。”
觅瑜心头一跳。
“娘。”她睁圆了杏眼,看向祝晴,“您这话的意思是……?”
即使周围没有别人,谈及东宫秘辛,祝晴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寻常臆症,大多发作时间不定,发作时神志不清,过后或记得一二,或全然忘却。”
“太子的病,只能勉强对上最后一点——当他身为太子时,他不记得奇王的事情,当他身为奇王时,他又遗忘了太子的身份,其余时间则很清醒。”
说到此处,她询问女儿:“你嫁给他这几天,可曾见过他有什么恍惚之态?”
觅瑜仔细回想,摇摇头,道:“没有,太子殿下……很清醒。”
不仅清醒,而且聪敏,处事手段得宜,完完全全一副东宫之主的模样,从外表上看,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身患臆症,并且患了十几年都没有治好。
祝晴道:“这正是太子病情古怪之处!”
“他是太子时,他便是太子;他是奇王时,他便是奇王。二者泾渭分明,从无错乱。娘行医数年,遍阅群书,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例子。”
觅瑜听着,不期然地想起,娘亲在她成亲前,告知她的太子病况。
——其臆症多发于秋冬两季,一旦病情发作,就会成为奇王,直到来年春日发作结束,再变回太子。如此反复数年,几乎成了一项惯例。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前岁冬日救下奇王。
因为当时的他正以奇王的身份在太乙宫中清修,后来他的伤养好了,也差不多到了开春的时节,便重新成为了太子,遗忘了身为奇王时的经历。
这样的病情对于旁人来说是好事,可以轻易地分清太子与奇王,也能提前做好准备,不用时时刻刻绷紧着一根弦,劳力又劳心。
然而,正如她的娘亲所说,这样的病很古怪,十分罕见。
《全经》言,臆症源于气机瘀滞、心脾两虚,患者往往神思散乱、四肢无力,只在病情发作时力大无比,旁人难以压制,因为病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盛瞻和却不同。
他在身为奇王时,需要前往太乙宫清修,道家追求清静无为,凝神静思是基本要求,习武打桩、强身健体都少不了。
在身为太子时,他也要习六艺、通骑射,若无缜密心思,更是不能坐稳东宫之位。
这样的一个他,是断断与神思不定、四肢不勤这些臆症之状沾不上边的。
依照神妙真人所言,太子之所以会这般,是因为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与寻常人不同。
觅瑜在之前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世间疑难杂症众多,现有的医书皆是前人在收集无数病例后编纂而成的,涉猎虽广,却也无法涵盖天下一切病症。
也许太子所患的,就是一项没有被记载到书中的病症呢?
但是现在……娘亲忽然对她口出此言,是什么意思?
觅瑜不自觉绞紧了手指。
她咬着唇,道:“娘,你的意思是……”
祝晴蹙眉沉思,摇摇头,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娘也说不上来。”
“总之,太子殿下的病很古怪,与一般病症不同。你日后与他相处时,记得细心观察,有什么不对的就记下来,回来再同娘说。”
觅瑜询问:“会有什么不对吗?”
祝晴叹了口气:“娘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她充满爱怜地抚摸女儿的脸颊:“今日回门,娘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是真心的,娘不担心你与他的感情,娘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觅瑜道:“娘担心太子殿下的病?”
祝晴颔首:“这皇宫里的秘密一个接着一个,娘很怕……”
害怕什么,她没有说,但觅瑜也能猜到一二。
太子是在十皇子身死后患病的,往小了说是痛失手足,往大了说是夺嫡之争,毕竟废后安氏与废太子临王正是因为此事才被废的。
三年无解的天灾、谣传不祥的人祸、忽然出现的得道高人……当年种种,不知道有多少隐情,太子的病或许也是其中一环。
不是说他在装病,而是他的病、他本身,就与这场局息息相关。
觅瑜想起新婚头一天,她与盛瞻和进宫谢恩,归途中遇上神妙真人,后者端详着她,说出口的那几声“好”字。
古怪的皇宫,古怪的帝后,古怪的得道高人,古怪的太子病症……
这一门亲事于她而言,到底是天赐良缘,还是无妄之灾?
觅瑜感到一阵凉意上涌,手心里沁出汗水,脸庞也失去些许血色。
祝晴看在眼里,疼惜之色愈发浓厚:“你也别太担心了,娘不过是提个醒,也许事情根本不像娘想得那么复杂,太子殿下就是患了一种很古怪的病。”
“总之,你平日里多多留意便可,不要想太多,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要紧,不管发生什么事,娘和爹都会护着你、守着你,知道了吗?”
来自娘亲的温柔话语,把觅瑜心中的凉意变成了暖流,她感到安定了许多,点点头,乖柔应声:“是,女儿知道了。”
回门之行后,觅瑜继续在东宫侍奉盛瞻和。
有了祝晴的那番叮嘱,她在同他相处时多留了一点心眼,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发觉果然如母女俩谈论的那般,他与常人无异,甚至更要优越。
有一次,她在盯着他看时不小心被抓包,他微微笑了一下,停下笔,询问她:“纱儿为何这般看我?”
她先是一惊心虚,接着强自镇定下来,故作羞赧地道:“殿下天人之姿,妾身一时忘情,便看得呆了……请殿下饶恕。”
盛瞻和又笑了一下,唤她:“纱儿。”
“是,妾身在,殿下请讲。”
“你在心虚时总会自称妾身,而非纱儿,无用的谦辞也会变多,不称呼我为瞻郎,而是殿下。这一点,你没有察觉到过吗?”
“……”
觅瑜涨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真的无颜面对他了。
她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糗?还被他云淡风轻地指出……医书上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难不成他就是她的克星?
她低下头,假装翻看医书,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着她这副模样,盛瞻和缓缓笑了,朝她招手:“过来。”
觅瑜听话地放下医书,坐到他的身旁。
其时,他正在临案习字,笔锋清隽,于端整中透着俊逸。她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习的是前朝书法大家的字帖,遂道:“瞻郎喜欢张金体?”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道,“字是写来给人看的,能看得懂即可,好看与否只是锦上添花。不过父皇喜欢,我便时不时临摹上一幅,送去给他瞧瞧。”
觅瑜一怔,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半晌才想起来是在一年多前,身为奇王的他关于姓名的评价,不由得升起一丝奇异之感。
明明是一个人,却有着两个身份,两种人生,性情大相径庭,又偏偏在不经意间展露出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恍惚,如此异同。
他……到底是……
“纱儿又瞧着我发什么呆?”
觅瑜回过神,有些局促地看向身旁人,见他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方悄悄松了口气,赧然道:“我、纱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瞻郎就忍不住出神……”她这回记住了,没有再用谦称。
“是吗?”盛瞻和道,“可是因为看我习字看得太久,纱儿觉得无聊了?”
她摇摇头:“瞻郎笔墨酣畅,叫人赏心悦目,纱儿不无聊。”
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写他的字,她看她的医书,但那是因为比起书法,她更喜欢医术,倘若一定要她陪着看他写字,她也是十分乐意的。
素来字如其人,盛瞻和的字写得好看,人也长得好看,好看的人写好看的字,更是好上加好、妙上加妙,她看上一整天也不会看厌。
当然,她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她身旁的这位太子殿下端庄是端庄,沉稳也沉稳,可若要论起私底下的闺房情趣,也是分毫不缺的。
她已经在晚上把整个人赔给了他,白天还是留给自己一点喘息的余地好。
两人说话间,盛瞻和已是又写了几个字,落下最后一笔,整幅字帖笔锋连贯,一气呵成,完全看不出中途有所停顿,可见功力之深。
觅瑜在旁暗叹,这一手功夫没有十年练不来,他是为了讨圣上欢心才做到这一地步,还是天赋如此?毕竟当今太子少而灵鉴是众人皆知的。
看着他收笔晾字,她忍不住询问:“瞻郎可有自己喜欢的字帖?”
盛瞻和动作一顿,想了想,道:“我说过了,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若真要分出个高低,自是张柳在前,周王在后。”张柳周王分别指代书法四大家。
“纱儿呢?”他看向她,“纱儿喜欢什么字?”
觅瑜一怔,一时有些尴尬。
因为她不醉心书法,没有专门练过字,学好一手簪花小楷便罢。
这本来没什么,偏偏她在刚才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好像她于书法一道很是精通一样,当下颇感羞窘。
她细声回答:“我……我也和瞻郎一样,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盛瞻和笑容不变,仿似没察觉出她的心虚:“那纱儿喜欢什么流派的医书?”
这问题可算问对人了,当今杏林流派繁杂,泱泱医书浩瀚如海,除了得众识赞誉的几本总纲,其余经书典籍褒贬不一,令初入门者满头雾水,不知从何学起,如果不是有娘亲带领,觅瑜恐怕也难以踏入医道大门。
“纱儿比较喜欢以吴氏、邹者为代表的实用杂论,陆道人的辨证经方也不错,还有……”她一派一派地数,说到兴奋处,不自觉地掰起了手指,娇颜带笑,眸里盈然有光。
盛瞻和含笑看着她,时不时应和两声,不是敷衍的应和,而是内行人一听就知道有水准、看过几本经典的应和,让觅瑜越发心喜,觉得遇上了知音,久病成医的道理果然不错。
渐渐的,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朝她凑近。她微红了脸,止住话音。他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她的脸更红了,隐隐约约猜出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她不喜欢这样,就算周围没有别人,可这是在书房里,还是白天,光天化日的,他就这么……她不习惯。但她又不能推拒,无论是夫妻还是君臣,她都不能拒绝他,只好半推半就着接受。
过程中,她的身体发烫得厉害,带着些微的颤抖。初时她尚能咬唇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抽噎着唤他“瞻郎”。事毕后,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淡去眸中的泪光。
还没有完,她发现他在半个时辰前临好的字帖泅湿了,晕染开团团墨迹,桌案上还残留着大片水渍,霎时面色羞红与苍白交织,不知该感到羞赧还是惶恐。
盛瞻和倒是很镇定,把残破的字帖拂开,腾出新的地方:“无妨,之后再临便是。”
觅瑜瞧着他的举动,脸颊红晕更甚,差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话。
这是……还要……再来的意思吗?

第17章
觅瑜本以为日子会这么继续下去,于波澜不惊中跃出偶尔的水花,没想到还没有过新婚燕尔,就发生了一件险些使她魂飞魄散的大事。
那是一个清晨,她打发侍女去取东西,忽然想起今天是服药的日子,连忙从妆奁盒底部取出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服下。
下一刻,一只手从背后搭上她的肩,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在服药?服什么药?”
声音温和悦耳,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询问,含着夫妻间的关心,她却吓得浑身一抖,瓷瓶从指尖滚落,掉在地上,滚出几枚药丸。
那一瞬间,她差点忘了呼吸,头脑一片空白,冰凉感浸遍全身。
完了。这是她仅有的一个念头。
在觅瑜惶恐的注视中,盛瞻和俯身捡起瓷瓶,打量片刻,微蹙起眉:“你身子不适?大清早地就服药……可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觅瑜的冰凉感回退了一点。
还好,他没有发现。镇定,镇定,她可以糊弄过去的,镇定。
她给自己打着气,强忍住颤抖的声线,回答:“没事,不过一些小毛病……不用麻烦太医,我、我自己就能看……”
盛瞻和微笑应声:“也是,你是大夫,自然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瞥了眼手中的瓷瓶,略含犹疑地看向她。
觅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发现了吗?他察觉到不对劲了吗?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你……”他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视线,“可是因为我前几日……所以,才身子不适?”
觅瑜的心重重落下。
太好了!他没有发现,老天保佑……
觅瑜被庆幸的情绪填满,连害羞都来不及升起,忙不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我是……就是一些常见的小毛病,吃两日药就好了,不碍着什么事……”
她边说边伸出手,想要取回瓷瓶。她看见这东西在他手里就瘆得慌,还是尽早拿回来的好,还有地上的那几枚药丸,她也要尽快把它们清理干净。
他也是,怎么走路都没声,没个通报,害她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差点东窗事发。往后她一定得警醒些,不能再像今日这样,青黛和慕荷也得好好告诫……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话说得颠三倒四,好在盛瞻和没有在意,他当真是仁德无双,她得想个借口把他支出去,清理掉地上的药丸——
盛瞻和忽然收拢了掌心,不让她取走瓷瓶。
觅瑜一惊,心又一次悬起,努力稳住镇定的神情,抬眸看向他:“殿下……?”
盛瞻和瞧着她。
“你又唤我殿下了。”他道,“你在心虚。”
一瞬间,觅瑜只想抽自己两巴掌。
她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试图补救:“纱儿——”
盛瞻和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你在说谎。”
他看了瓷瓶一眼,看向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道:“这不是普通的药。”
“我——”
“你在服用什么?”
“我——”
“这是什么药?”
觅瑜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她不用照镜子就能知道,现在的她一定面色苍白,满是心虚。
盛瞻和微凝眸色,看向她的神情不复先前的亲近自然。
他再一次问她:“这是什么药?”
他没有疾言厉色,仍旧声音淡淡,却给了她十足的压迫感,让她的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口,如果她不是坐在绣凳上,恐怕此刻的双腿已是软了。
这就是东宫太子的气势吗?国之储君,掌管天下半府……她有什么自信在他跟前撒谎?
想明白了这一点,觅瑜脸上的血色开始褪去。
她颤抖着声线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我……”
“不肯说?”盛瞻和瞧出她的迟疑,“那好,我叫人过来验看。”
他转身唤来酂白,递出瓷瓶:“拿去给邹敬临,让他看看这里头的药是用来治什么的。”
酂白垂首应是,接过瓷瓶准备离开。
觅瑜再也坐不住了。
她虽然不知道邹敬临是何人,但能得到盛瞻和的信任,想来是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这避子药又不是什么奇药,里头所含的药材很容易被分辨出来,略略一想便能知其用途,她根本瞒不过去。
她慌乱地跪下,拉住盛瞻和的衣摆,含着绝望地唤道:“殿下!”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酂白低着头,停留在原地,约莫是见她这副模样,知晓兹事体大,不敢擅动,等着主子进一步吩咐。
盛瞻和同样低着头,瞧着她,眸光深邃,蕴藏万千沟壑。
看着这样的他,觅瑜忽然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的可能。
他自出生伊始被预为不祥,经历废后打压、胞弟去世,好不容易被立为太子,又身患臆症,种种磨难之下,他仍能稳坐储君之位,受到圣上诸多称许赞誉。
这样的一个他,怎么会被她的寥寥数语所迷惑?
她不可能瞒过他,只消他发现她在服药,他就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情。
不,他迟早会发现她在服药,从她服下第一枚药丸起,一切就注定了。
接下来会如何?他会勃然大怒,降下雷霆惩罚吗?她会成为第一个嫁进来还没有满半个月,就被休弃的太子妃吗?她的家人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她真是傻,真是疯,皇家子嗣何其重要,她怎么能服药呢?
就算这个主意不是她想出来的,是她的娘亲提的,她也不能答应。
小小一个赵府,如何能与皇室相提并论?她的娘亲嫁给她的爹爹能服药,不代表她嫁给太子能服药,她怎么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觅瑜跪在地上,苍白着脸,看向盛瞻和。
她没有立即请罪,她的心里尚含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他能像发现她逃婚那晚一样,对她轻轻放下……
但她更清楚这是幻想,他能容忍得了她一次,不代表能容忍得了她第二次,他到底是太子……
盛瞻和默然半晌,终于出声。
“下去吧。”他没有对她说话,“把东西放下。”
酂白恭谨应首,放下瓷瓶,迅速而又无声地离开。
觅瑜眸中亮起一线希冀的光,他这是准备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不过很快,她的眸光又黯下了,因为她意识到,他不一定是想放过她,而是不欲让外人知晓内情,毕竟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丢的是他们两个人的脸。
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看向他,期期艾艾地唤道:“殿下……”
盛瞻和面色不变,瞧着手中的瓷瓶:“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药?”
她迟迟不敢开口:“是……”
他静静等着下文。
她心一横,咬牙道:“是……避子药……”
盛瞻和凝视着瓷瓶的目光一顿。
“避子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觅瑜的心颤了三颤。
“是……”她强忍着不安回答,“是避子药……”
长久的安静。
冷汗一点点从觅瑜的额际渗出,她感到呼吸困难,四肢冰凉发麻,这是人在极度紧张之下的反应,如果无法及时得到缓解,很可能会晕过去。
她是大夫,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大口呼吸、放松心情,实在不行还可以闻一闻醒神露,它就放在她的妆案上,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但她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既无法顺畅呼吸,也无法伸一伸手。她的四肢僵硬,浑身冰冻,只有跟前人开口才能使她获得解脱,或者让她坠落深渊。
终于,盛瞻和开口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仍旧是平静的声线,没有波澜和起伏。这代表着他没有生气吗?还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觅瑜不知道,她的心神一片混乱,连维持正常的思绪都勉强,只能从记忆的碎片中寻找答案:“因、因为……我、纱儿年岁尚小,害怕……有孕伤及身体,是以……想、暂缓两年,再……”
她回答得语无伦次,手发着颤,指尖的冰凉感从升起开始就没有退下去过,只能通过攥紧他的衣摆来获得一点依靠,如果他在此时抽身离开,她一定会失去最后的支撑,倒在地上。
好在他没有这么做,他当真是有好涵养,遇上这种事,还能忍住不朝她发火,甚至连脸庞都不覆盖阴云。是他沉着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吗?还是他真的能忍受这件事?愿意放过她?
觅瑜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抬头看向他,唤道:“殿下……”
盛瞻和与她对视,漆黑的眸底分辨不出情绪。
片刻,他垂下眸。
“罢。”他把瓷瓶放到妆案上,“我们成亲不过数日,在你心里,我终究是太子……是我强求了。”
觅瑜一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计较她唤他的那几声殿下,觉得她的称呼太生疏了吗?她倒是想喊他瞻郎来卖乖,可她不敢,生怕弄巧成拙,使他怒意愈盛……难不成她又错了?
盛瞻和继续道:“往后你不要服这药了,是药三分毒,不管这药有多好,平白服用也总有害处,我不碰你就是。”

觅瑜又一次愣住了。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没有计较她服避子药,甚至理解她,准备从源头下手,约束自身,不再碰她?
不不不,一定不是她想的这样……一定是他生气了,决定冷落她,从她房里搬出去——他不能这样,他们成亲不过数日,他就要和她分房,传出去了叫她怎么做人,圣上与皇后又会如何看待她?他不能这样——
“殿下、殿下,纱儿知错了。”她慌忙攥紧他的衣摆,言语间称呼混乱也无暇顾及,只想着要怎么给他请罪,打消他的念头,“求殿下饶过纱儿这一回,纱儿愿意给殿下生儿育女,再不犯同样错误!殿下——”
盛瞻和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似是不理解她怎么开始求情,继而显出两分恍然,弯腰将她扶起。
“你误会了。”他没有刻意温和声线,却让她如闻天籁,觉得天底下没有谁的声音比他更动听,“我的意思是,你的话的确有道理,你是年纪小了些,不着急怀有身孕,再等两年也正常。”
觅瑜呆呆地望着他,随着他的举动缓缓起身:“殿下?”
“我不会责罚你。”他道,“但你也不要再服药了,一来伤身,二来,若是给别人发现,也容易引起麻烦,就像今日一般。”
觅瑜还是呆呆地望着他,少顷才回过神,用力点头:“是,觅瑜知晓,觅瑜谨记殿下之言。”
盛瞻和道:“还叫我殿下?”
她立即改口,发自真心地唤道:“瞻郎。”
盛瞻和微微一笑。
觅瑜察言观色,继续表明心迹:“瞻郎今日教诲,纱儿铭记于心……但请瞻郎原谅纱儿愚钝之举,留、留在纱儿房中,莫要……搬离出去……”
后半句话,她说得比较小声。她虽然已为人妇,但新婚不过数日,纵使在床笫间应夫君之邀说过些亲近话,也还面皮薄着,羞于放到白日里讲。这回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不能真的让他搬走。
同时,她有也些心虚,因为严格来说,这里是太子寝殿,就算要搬,也是她搬出去,她真怕他来这么一句。
盛瞻和笑容愈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搬走了?”
她眼前一亮:“瞻郎……”
他拂过她的鬓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不会离开的。你我虽是因圣旨之故才结为夫妻,但你在我心中殊为爱重,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觅瑜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为感动,不知道自己积了多少德,才能得这样一门亲事,嫁给这样一位夫君,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好、这么宽容呢?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这是她头一次主动亲近他,以往都是他先搂住她,但这回不同了,他的话打动了她,令她真正将他当成夫君来看,而非太子。
“瞻郎。”她倚靠着他的胸膛,喃喃唤他,一腔情流奔涌,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心绪,“你……在我心中也是这般……此生能嫁瞻郎为妻,是纱儿之幸……”
盛瞻和没有再让她说下去。
他用一个吻堵住了她的话。
他吻得温柔而深情,在缠绵悱恻中带着一点主导的强硬,似乎一如既往,又似乎有所不同。
又或许,他的吻和平常一样,变化的是她的心境。
因为以往,她总是将此事视为妻子和太子妃的责任,不曾完全沉浸其中,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
现在不同了,她开始以全新的视角看待它,相应而来的自然是全新的体验。
她的心跳得飞快,结束时丽靥染嫣,杏眸含水,丹唇泛着莹莹的色泽,让盛瞻和又亲吻了一下。
她的话音也变了,软绵绵的,如颤动的琴弦,带着江南细雨的迷蒙,发出生涩但是动人的邀请:“瞻郎……”
盛瞻和没有应邀。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漆黑的眼眸盯着她,凝结成漂亮的颜色。
“你年岁小,怀孕伤身。”他浅声道,笑容在温暖中透着亲近,“服药也不好,所以我不碰你,这是最佳的方法。”
觅瑜一时分不清他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下意识想替自己辩解,回答愿意怀孕:“我——”
只说了一个字,她的唇就被他用指腹抵住了:“我知道你现在情愿,但这只是一时冲动,倘若我真应了,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不想你后悔。”
觅瑜还欲再言,但他的指腹一直抵在她的唇上,她不好开口,只能乖巧地望着他,等着他缓缓收回手。
而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她发热的头脑也有些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有孕,不提她的年岁,只说他的病,就是一个问题。
自杏林之道始,臆症就一直被视为疑难杂症,历朝历代,治疗臆症的方子积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一张能彻底治愈的良方,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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