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玉娥捂着被掐红的脸,站在门外,气的哭出声来。
李芳草制止了还要继续收拾她的“学生”们,让她们回屋读书写字。
她关上了门,对还在捂着脸哭的娄玉娥冷冷的说道:“你清高,你伟大,你下乡是为了奉献,你奉献什么了?上工偷懒,下工睡觉?”
李芳草承认自己把工作卖了,没有工作就没办法在城里立足,只能下乡,等待回城的时机。
但她也在这里收获了友情和快乐,这里的村民大部分都很淳朴,对她友善。她办扫盲班只是简单的想做点什么,不浪费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也回馈一下这块养育了她的土地。
“我教几个没机会上学的人认字,不当个睁眼瞎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李芳草质问道,“你先前三番五次的找茬儿,我都没搭理你,不是怕了你,而是不想在你这样低劣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娄玉娥愤恨的瞪了一眼李芳草,转身跑了。
李芳草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看到杨知非站在檐下,微笑看着她。
李芳草不接,后退一步,警惕的问道:“什么?”
杨知非打开了袋子,给李芳草看里面的东西,是一些本子,铅笔和橡皮。
“那天我看到你教他们……今天我去县城办事,顺路买了一点。”杨知非看着李芳草那双澄澈的眼睛,慢慢说道。
李芳草垂下眼眸想了想,说道:“多少钱?”
“不要钱,送你们的。”杨知非笑道。
李芳草立刻摇头,“我不要,你拿走吧。”
杨知非无奈的挠了挠头,又有点想笑,“你刚不是讲奉献吗?你给他们奉献行,我给他们奉献就不行?”
李芳草没话可说了。
“拿着吧,这是我买给想学习的人的,不是给你的。”杨知非把口袋往李芳草这里推了推。
“谢谢。”李芳草只得接过了袋子。
这会儿上,又有人匆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两人回头一看,来的人也惊呆了。
“知非哥,你怎么在这里?”秦鸿诧异的问道。
李芳草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手里装着笔和本子的布口袋悄悄放到了身后。
“我路过,听到有读书声,过来看一眼。”杨知非淡定的说道,又问秦鸿,“你来干什么?”
秦鸿瞟了眼李芳草,眼神里带着一丝别扭,含含糊糊的说道:“刚接了个电话,说李知青没有收他们家的钱,是我误会了。”
其实他不用专程过来找李芳草解释的,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借这个机会,跟李芳草说几句话,跑去知青点去找李芳草,结果和李芳草同住的女知青说她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杨知非也在这里。
李芳草眼神闪了闪,没有吭声。
“肖……我朋友说他们家的人把钱给你对象了……”秦鸿试探的问道。
李芳草摇头,“我没有对象。”
秦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松,语气都畅快了起来,带着一丝天真的年轻小伙子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嗐,我就说他们骗人的!从头到尾嘴里没一句实话,把我朋友一家骗的团团转!”
李芳草挑了挑眉,“你之前也说我是骗人的。”
秦鸿脸腾的红了,挠头说道:“我,我,我那会儿不知道……”
杨知非看着李芳草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小姑娘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一双眼睛晶莹透亮,安静的时候温柔可人,可一旦惹恼了她,那双温柔的眼睛瞬间生动起来,光彩潋滟,怼起人来能把人噎死。
“你,你在这里教人认字啊?”秦鸿看了眼教室,没话找话说,“你要是想当民办老师,得去小学……咋还有老娘们儿呢?”
话没说完,后面匆匆跟过来的周三喜说道:“我们芳草可不图那些!再说,老娘们就不能认字儿了?”
秦鸿吃惊的问道:“你不是为了去当民办老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芳草说了,她就在这里教人识字,让咱们华夏少几个人当睁眼瞎!”周三喜翻着白眼,揽着李芳草的胳膊说道。
秦鸿震惊了,这事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听到李芳草在这里教人认字的时候,就认定了李芳草是想刷声誉,好方便申请当民办老师,没想到还有这么实诚的人,傻不傻啊?没好处的事费这个劲干什么?
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不说是含着金汤匙,也是打败了华夏大多数家庭了,从小耳濡目染,为了名声也好,为了给自己积累资本也罢,做好事必要有达成的目的,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操作了。
就像他跑到这穷乡僻壤工作,私心也是给自己履历上增添一笔漂亮的成绩。
李芳草扯了扯周三喜的胳膊,让她别说了。
他们干什么,没必要跟秦鸿一五一十的汇报。
“挺,挺好的。”秦鸿尴尬的说道,赶忙转移了话题,“我朋友说,有个人冒充你对象,说能卖工作给我朋友的妹子,结果是骗人的,还连累了你。”
李芳草想了想,解释道:“我爸厂里有个同事的儿子听说我想卖工作,说他领导家有人需要工作,但我以前同事的亲戚也想买,当场拿了钱给我,我就卖给我同事了。我不认识你们朋友,也没有拿过他们的钱。”
秦鸿赶紧点头,“你没拿他们的钱,肯定不能把工作给他们!我朋友家的钱叫那人给私吞了,真是不要脸!听说他骗来的钱早就让他妈给花光了,正求爷爷告奶奶的问人借钱还债呢,名声都臭了!”
李芳草心里暗骂沈海峰活该,面上一丁点没显露出来,仿佛听到的是跟她无关的人。
秦鸿又问道:“你卖工作干什么?卖了工作不得下乡吗?”
李芳草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了。”杨知非果断制止了秦鸿,再不制止他,还得没完没了的尴尬问下去,“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周三喜嘀咕道:“真是怪人!”
又过了两天,下了霜冻,早上起来外面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要把冰层砸开才能舀水出来。
土地也上冻了,硬邦邦的,这两天不用上工,李芳草和周三喜趁这个时间去了一趟县里,跑了好几个地方,好话说尽才买到了几十个麻袋。
路过废品收购站的时候,李芳草又拐了进去,这次运气不错,她把上次没买全的高中课本都买到了,像揣宝贝似的带了回去。
这次出门,李芳草把卖水攒的钱都花出去了,感慨着钱是真的不经花。
“千万得种出来菌子啊!”周三喜也心疼李芳草花出去的钱,要是种不出来,这钱都打水漂了!
李芳草从县城回来,趁着天色还早,又马不停蹄的上山捡了不少带着木耳丝的腐木回来,打算移植菌种。
周三喜跟她一起熬夜把大麻袋裁剪成了小的,缝补成小口袋,把腐木木块和自制肥料混合进去做基料,塞满了口袋后,李芳草用刀片在麻袋外面划出“Y”形的切口,浅浅淋上一层水后堆在了房间里。
其实应该单独给木耳准备一个温暖一点的房间,但条件限制,她只能把菌子养在自己住的房间里。
这天李芳草又去废旧教室教人识字,还没进教室门,就瞧见一个老太太拉扯着谭来弟骂骂咧咧的往这边走。
第31章 女人学习为什么
等两个人走到跟前,老太太面色不善的瞪了眼李芳草,先张嘴说道:“知青,以后红民媳妇不来学了,跟你说一声。”
李芳草看了眼含着泪的谭来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笑着问老太太,“这是为什么啊?她学的挺好的啊!”
老太太头上裹着黑布巾,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很是不好说话,硬邦邦的说道:“不为啥!女的学啥认字!没用!净耽误家里的活!”
“我没耽误家里的活!”谭来弟挣脱了老太太一直钳着她的胳膊,红着眼睛叫道。
老太太恼恨的瞪了她一眼,“还顶嘴!哪家媳妇跟你一样见天晚上跑出去的?谁知道你干啥去了!”
“我能给来弟作证,她每天晚上都来我这读书认字,没去别的地方。”李芳草轻声细语的说道,“这您可以放心。”
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手,“你作证顶个啥用!她认字做啥子?屁用没有!”
“怎么会没用?”李芳草劝道,“认字了,城里有招工的机会,她可以进城当工人……”
老太太嗤了一声,显然不以为然,“你们城里人都找不到工作,我们乡下人还能进城当工人?骗谁呢!”
李芳草叹口气,“就算没这个机会,将来来弟有了孩子,还可以教孩子,大娘,认字跟不认字真的不一样,我想您心里明白这个理儿的。”
“她一个乡下媳妇认字干啥?”老太太依然倔强。
李芳草收了笑脸,带着一丝严肃,“她是个人,她想认字,这是好事,是正当的要求,你就算是她的婆婆,也不能拦着她学认字。”
“我就拦着了!你能咋样我?!”老太太不讲理的嚷嚷起来,“她是红民的媳妇,就该在家伺候红民跟我!学的越多,心就越野!”
李芳草总算是明白了老太太在想什么,是怕谭来弟学的多了,不安于室了。
“她白天上工偷懒了?”李芳草问道。
谭来弟咬牙说道:“我没有!我白天一天挣八个工分!”
小王庄男性壮劳力一天是十个工分,女性壮劳力是八个,能拿到满额工分是很不容易的,像李芳草这样身体条件弱的,也就六个工分。
“红民可是十个工分!”老太太撇嘴骄傲的说道。
“那家里的活呢?家里的活她少干了?”李芳草又问道。
谭来弟眼泪掉了下来,委屈的呜咽了起来,“没有!红民一回家不是打牌就是睡觉,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的,做饭洗衣裳,啥都是我干的!”
李芳草轻笑一声,“老太太,来弟工分没有红民高,可洗衣裳做饭这事不需要人干吗?她干的比红民少吗?怎么好像来弟到你家,是占了你家红民便宜似的?来弟愿意读书认字,这是好事,你找谁评理都是积极向上的好事。”
“我说了以后不让她过来了!”老太太见说不过李芳草,开始撒泼了,指着谭来弟叫道:“咋啦,我说话你不听了是吧?”
李芳草看向了谭来弟,“来不来学,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想学,我就跟你一起去支书家说说,如果支书解决不了,我们就去公社,公社解决不了,我们就去县里。”
老太太愣了,“你们去公社,去县里干啥?”
“告你压迫妇女!”李芳草没好气的说道,“都什么年代了。”
老太太惊的跳脚。
“你,你少吓唬人!”老太太色厉内荏。
李芳草笑的气定神闲,“你信不信我一告一个准儿!”
“没,没有!”老太太急了,手胡乱挥舞着,“我就是想让儿媳妇下了工待家里!”
李芳草反问道:“那不是剥削压迫是什么?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凭什么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我这就去公社问问书记……”
“哎,别去别去!”老太太急了,拉着李芳草,生怕一个不注意,李芳草就跑公社去了“让她来学还不成吗!”
李芳草憋着笑,说道:“你真的不拦着了?”
“不拦了!随你的便吧!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当初说啥都不能娶你进门!”老太太生气的说道,瞪了眼谭来弟,转身走了。
谭来弟捂着脸,好半天才放松了情绪,挤出一个笑脸,跟李芳草说道:“李老师,咱进屋吧,昨天教的课文我还没背下来呢!”
李芳草刚才说的话字字她都记的清楚,她是没王红民挣的工分多,可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给一家子煮饭,起的比鸡早,下了工之后王红民能出去串门打牌,她却要洗衣服做饭,累了一天只有在李老师这里学习的时候才是她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候。
她干了这么多,可婆婆凭什么觉得她占了王红民的便宜?凭什么不许她读书认字?
第二天,谭来弟又来了。
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又带了一个姑娘过来,也是小王庄的,叫王金兰,说是家里弟弟妹妹多,爹妈身体又差,留着她在家里干活,照顾弟妹,耽误了上学,到现在都二十岁了,还是个睁眼瞎。
听说李芳草这里教人识字不要钱,还态度特别细心温柔,王金兰就跟着谭来弟过来了。
王金兰虽然手脚粗大,衣服上都是补丁,但模样长的很漂亮,浓眉大眼,笑起来声音爽朗,见了李芳草就客气恭敬的喊老师。
这节课李芳草讲的是一篇短文,叫锦绣山河。
上完课之后,其他人都走了,谭来弟留下来,在李芳草收拾东西的时候走过来,郑重其事的说道:“李老师,我想好了,我要改名!”
第32章 故人
谭来弟指着书上的锦绣两个字,“这两个字好,我一听就喜欢上了,我以后不叫来弟了,叫锦绣,谭锦绣!”
李芳草收拾书本的动作停在了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谭来弟,那张干瘦憔悴的脸上的五官渐渐的和上辈子那个黑胖泼辣的谭锦绣重合到了一起。
上辈子是谭锦绣收留了她,让她在山上的一个基地养菌子,别人都叫她绣姐。绣姐泼辣大嗓门,谁敢欺负她,不管是言语上占便宜还是想克扣货款,谭锦绣都骂回去了,常年在外面跑,又胖又黑,脾气粗鲁。
她上辈子敏感内向,有些怕谭锦绣,她不知道谭锦绣为什么要跑出去做生意,也从没听谭锦绣说起过丈夫和孩子。
李芳草眼睛一酸,抱住了瘦弱的谭锦绣,好半晌才平复了情绪,微笑说道:“你以后的人生一定会锦绣如意的!”
王金兰在外面等着谭锦绣,黑灯瞎火的迎面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子大踏步的往这边走了过来,还以为是熊瞎子,吓的她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李芳草举着灯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人高马大的朱旺宗,还有钟麓也过来了。
朱旺宗看清楚他吓到了一个姑娘,赶忙上前把王金兰拉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我吓到你了!”
王金兰红了脸,“是,是我不好。”
“朱哥,有什么事吗?”李芳草问道。
朱旺宗爽朗一笑,“三喜出来找你,我正好碰见了,就跟过来看看!”
实际上他知道李芳草办了个扫盲班,心中佩服,想过来瞧瞧。另外,朱旺宗在知青点年龄是最大的,他总有一种老大哥的心态,放心不下周三喜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跑出去。
周三喜从朱旺宗身后走了出来。
朱旺宗身材魁梧,完完全全把周三喜给遮挡住了。
“呀,你手流血了!”周三喜指着王金兰叫道。
众人这才发现,王金兰跌坐在地上的时候,石头划破了手,往外渗着血。
李芳草赶紧从屋里的水桶舀了一瓢水过来给王金兰冲洗伤口。
“真是太对不住了!”朱旺宗歉意的说道。
王金兰见众人都围着她,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事,这有什么!干活手磨出血的时候多了去了!真没事!”
朱旺宗便说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要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钟麓向来话少,点头道:“我带她们俩回去。”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乡间小路上黑漆漆的,钟麓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突然说道:“我收到了我父亲的信,他的病好多了。”
“挺好的啊!”周三喜抢先笑道。
钟麓认真的说道:“芳草,谢谢你!”
他为之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时间的小提琴没有办法救他的父亲,甚至卖都找不到人买。
要不是芳草想了个卖水挣钱的法子,又把挣来的钱分了大头给他,他没办法给父亲寄钱让父亲买药治病,也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钱,父亲现在是不是已经病死了。
“谢什么!要谢也是我们谢你!没有你挑着水,我们两个人可没办法挣到那么多钱,算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李芳草轻快的说道。
背后的女孩声音清朗温柔,十分好听,他甚至能想象的到李芳草说话时眉眼带笑的模样。
钟麓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回头,一向封闭黑暗的心中仿佛开了一道缝,透进来一道温柔的金色光芒,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敞亮起来。
这漫长漆黑的乡间小路也不再像往常那般让他觉得孤独无助。
晚上回去,三个人门口道了晚安。
娄玉娥在的那个屋黑漆漆的,显然已经熄了灯,娄玉娥隔着门呵斥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你们不睡觉,我们可是要睡觉的!”
“神经病!”周三喜悻悻然骂道。
虽然她没有手表,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现在也就晚上八点左右,怎么就成大半夜了?
“知道她是神经病就别理她了!”李芳草扯了扯还要跟娄玉娥隔着门板理论的周三喜。
周三喜不忿,“不理她她还以为咱们怕了她,理亏了!”
“你理她,就会被她拉到神经病吵架的范围,然后用她多年神经病的丰富经验打败你!”李芳草摇晃着手指和头,煞有介事的说道。
周三喜噗的一声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对,我们就不该搭理神经病!”
钟麓也笑了起来,冲李芳草摆了摆手,看着李芳草和周三喜进了屋,插上了门闩,他才转身进屋。
李芳草进屋后,先摸出来火柴点燃了油灯,又往床下的培养袋里面喷了一层水。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蹲下来看木耳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培养袋的缺口处大部分都钻出了毛茸茸的木耳边!
周三喜也很兴奋,隔一会儿就要趴下来看看,祈祷木耳快快长大。
吃过晚饭,李芳草给木耳喷了水之后,又去了小学教室,今天她安排了一场考试,检验学生们的学习成果。
王金兰手上裹了条帕子也来了。
李芳草没想到的是考试没一会儿,朱旺宗也过来了,说昨天害得王金兰跌倒受伤,他过意不去,这几天都送王金兰回家。
王金兰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低着头,手指搓着。
“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李芳草迟疑的说道。
她之前听周三喜说过,张美香跟朱旺宗好像是一对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朱旺宗天天来送王金兰算什么事?
朱旺宗爽朗的挥手一笑,“不麻烦,一会儿就到了,我跟金兰同志都说好了,不做点什么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美香她……”李芳草拉着朱旺宗到一边,隐晦的提了一句。
朱旺宗愣了一下,赶忙小声说道:“你别误会,我跟美香一起长大,我看美香,就跟看亲妹子一样!再说了,我送金兰同志是出于愧疚,不是别的!你千万别多想!”
李芳草只得说道:“那行,你早去早回。”
考试结束后时间还早,李芳草目送朱旺宗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回去把桌子上的卷子收了起来。
门口的风吹过油灯,光影摇晃。
李芳草望向了门口,看到杨知非站在那里,穿着长款呢子大衣,身材高挑,肩宽腿长,眉眼带笑的看着她。
“你……”李芳草惊讶的站了起来。
杨知非走了进来,藏在背后的手拎着一个棱角分明的布袋,递给了李芳草。
“这又是什么?”李芳草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诧异的看着杨知非。
杨知非看了眼那双清澈的眼睛,按捺住心中痒痒的感觉,泰若自然的说道:“上次看你挺喜欢读书的,我这次出差……偶然看到有人扔不要的书,就顺便拿来给你了。”
李芳草这么一个爱看书的人一听是书,立刻把布袋打开,居然是一个知名作家的一套书,还是布面硬装,保存的挺新。
她惊讶的站了起来,摸着书爱不释手,半晌说道:“我不能收,这,这太贵重了……”
谁会把这么好的书给扔了啊!
就算是别人扔的,拿去卖旧书也能卖好几块钱呢!
杨知非好笑的看着李芳草那副明明舍不得,却要忍痛把书推回给他的可爱模样,“我家里有这套书,多一套也是浪费,不如留给你看。”
李芳草摸着绸缎封装的书籍封面,喜欢的不得了,天人交战了半天,说道:“那,那算我借你的,我看完就还给你!放心,我很爱惜书的!”
“行!”杨知非笑道。
李芳草把书爱惜的放在桌子上,怕桌子上的灰脏了书,还用一张纸垫在书下面。
等她收拾完试卷,发现杨知非还站在那里没走,想了想说道:“我很快就看完还给你。”末了又加了一句,“谢谢!”
杨知非心里慢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谢,我上次听你读书,觉得挺好听的,你要是想谢我,不如给我读一段?”
李芳草答应了,坐在炉子前,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找了一篇游记读了起来,声音依旧柔美动听,娓娓道来。
游记写的是滇省的风光,四季如春的世界里处处鸟语花香,还有神奇的蝴蝶泉,无数绚丽的蝴蝶飞舞在美景之中。
到了夜里,灿烂的银河横跨长空,奔腾的河流银光闪烁,好似那天上的星星坠入人间。
真是美景啊!李芳草合上书感慨,前世她没钱,去不了书中描写的好地方,这辈子要是有机会,她一定到处走走,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
杨知非从动听的读书声中回过神,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李芳草刚想拒绝,看到杨知非含笑的眼神盯着她手中的书,只好说道:“麻烦你了。”
回到知青点,灶房里还亮着灯,周三喜从灶房出来,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红薯在她手里来回倒腾着,烫的她嗷嗷叫。
瞧见李芳草和杨知非走过来,周三喜说道:“我饿了,热个红薯吃!你饿不饿?我再去热几个红薯?”
李芳草犹豫了一下,问身后的杨知非,“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顿宵夜吧!”
杨知非大老远给她带了这么好的书,非亲非故的,她不得表示表示?
杨知非本来是想拒绝的,他知道知青生活不容易,但他不想走,犹豫了一秒钟说道:“我赶火车回来,没来得及吃饭。”
李芳草请杨知非到灶房里坐坐,她麻利的捋起袖子,调汁打鸡蛋,中午剩的馒头切片,两面沾汁后裹上蛋液,锅里猪油化开,馒头片顺着锅边呲溜滑下去,香气四溢。
周三喜烧着火,对杨知非说道:“我家芳草做饭可好吃了!你今天有口福了!”
杨知非笑着点头,“荣幸荣幸。”
李芳草把锅里的炸好的馒头片夹到盘子里,和筷子一起递给了杨知非,“先吃点垫垫肚子。”
然后在锅里化开猪油,将泡发好的干菌子下锅翻炒,断生后倒入水,烧开后打了个鸡蛋进去,菌子的香气满屋子都是。
娄玉娥在屋里闻着香气,流着口水骂李芳草,“败家东西!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周三喜嘴里吃着炸馒头片,咽着口水说道:“你今天真有口福!芳草给你做了菌子汤,这把你当贵客招待了!”
这时节没有绿叶菜,李芳草回屋里掐了几根她水培的蒜苗,撒在了鸡蛋菌子汤上,给杨知非盛了满满一大碗。
杨知非道了谢,一口下去,鲜美无比,寒冷的冬日夜晚喝上这么一碗鲜香热汤,驱散了一身的寒气。
他拨了拨碗里的菌子,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认识,倒不是怀疑这菌汤有毒,他只是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菌子可以吃?”
李芳草当然不能说是上辈子学到的,端了一碗汤,坐在旁边,问道:“好喝吗?”
“好喝!”杨知非真心实意的说道,他去过不少高档饭店,都没有眼前这碗朴素的鸡蛋菌汤好喝。
“我烙的葱油饼也很好吃。”李芳草小口喝着汤,“有机会请你尝尝。”
杨知非算是找到了跟李芳草相处的诀窍,这姑娘就喜欢读书,一套书送过来,他的待遇直线上升,都愿意跟他约下顿饭了。
灶膛里的木柴虽然已经熄了火,依旧暖烘烘的,灶台上的豆油灯燃着昏黄的光。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杨知非恍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悠然。
一碗见底,杨知非歉意的说道:“今天吃了你们不少东西,改天我补上。”
“不用。”李芳草摆手,“菌子是我上山采的,鸡蛋是学生们送的。”
只有馒头是她自己的,不过馒头能值几个钱?比起杨知非送她看的书差远了。
“学生送的?”杨知非问道。
李芳草指了指灶台上放的几个鸡蛋,“他们来学识字,又不好意思白来,隔三差五给我带个鸡蛋,攒了几天就是一堆,我不缺鸡蛋吃。”
都是学生们诚挚的心意,李芳草不好拒绝,礼尚往来,也隔三差五的钓鱼给他们熬鱼汤喝。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小学都没读完的她还有能被人真心实意,恭恭敬敬的喊“老师”的一天。
可见人活的怎么样跟环境大有关系,远离坏人就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它是你养的狗?”杨知非目光看向了蹲在李芳草脚边乖乖摇尾巴的小狗。
李芳草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狗眯着眼睛,舒服的发出呜呜的声音,“它叫贝贝。”
从她来到这里的那天,贝贝就陪着她。一般人家养狗,都是养在院子里,不让狗进屋,嫌狗脏,但李芳草把贝贝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不舍得这么冷的天让它留在外面受冻。
而且这年月偷狗贼很多,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会被人偷走剥皮,变成盆里的肉,李芳草心里就堵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