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信来一看,只见上头出现了小华的名字,许呦呦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四周已经黑漆漆的,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妈!”
“哎,呦呦,睡醒了吗?”曹云霞立即从外间推门进来,把灯打开了,瞬时而来的灯光,刺得许呦呦睁不开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妈,几点了?”
“夜里三点了,是不是饿了啊?”
许呦呦摇摇头,“不是,妈,我梦见了……”说到这里,许呦呦自己先愣住了,她竟然梦见自己和庆军离婚了,其间还有小华的事儿,她忽然觉得大概是最近给小华闹得,心理压力过大的原因。
庆军怎么也不会和小华扯上关系的。
被许呦呦惦记的许小华,正在帮着荞荞腌辣白菜,沈凤仪在一旁帮忙,看着俩个姑娘兴致勃勃的,沈凤仪笑道:“等腌好了,我也送给你们吴奶奶、叶奶奶她们尝一尝,我这些年腌菜,就没有赢过她们。”
许小华笑道:“奶奶,那你以后可不用担心了,荞荞不仅会腌辣白菜,还会腌萝卜干、雪里蕻、黄瓜条、莴笋。”
她一样一样的列出来,沈凤仪有些惊讶地道:“荞荞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能干?”
小华点头,“可不是,我初三那年,没钱买菜吃,都是靠着荞荞给我做的腌菜撑过来的。”荞荞怕盐放少了,她吃起来没味道,又怕太咸了,她上课的时候会忍不住不停地喝水,每次都很仔细地斟酌着,放多少盐合适。
想起养母去世以后,那一年的光景,许小华都觉得还好有荞荞陪在她身边,不然她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虽说哥哥也很关心她,但是哥哥毕竟远在内蒙的部队里,她就是给哥哥写信,都得算着纸张,怕写多了要多付邮费。
沈凤仪却从孙女的话里,听出了另一桩事体来,“所以,你和荞荞吃了一年的腌菜?”
许小华点头,见奶奶一脸心疼的样子,忙笑道:“奶奶没事,荞荞换着样子给我做,我吃了一年都没腻呢!等这辣白菜腌好了,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沈凤仪点头笑道:“好,那奶奶等着尝尝。”
等回头回了房里,沈凤仪还是心疼得慌,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华对荞荞这样看重,俩个孩子确实是相依为命长大的。
想了想,去找儿媳商量了下荞荞的事。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沈凤仪就和荞荞道:“荞荞,你在这边住着,以后谁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住在大姨家里,小华妈妈就是你大姨,知道吗?”
荞荞笑着应了,“好的,奶奶!”
等吃完了饭,荞荞送小华去上班,路上小华劝她道:“荞荞,我知道你肯定是心疼钱,才不愿意去食品厂上班,你要是真觉得过不去,等回头拿工资了,给我妈和奶奶买点好吃的就是。”
荞荞笑道:“小华,你想多了,我没有舍不得,我就是刚来京市,有些不习惯,对去工厂还有些害怕,想着再适应适应,等去了厂里,也不至于别人一问三不知的,像个土包子一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许小华觉得她这层顾虑也有点道理,也就没再劝,等到了厂门口,就让荞荞回去了。
她到了车间里,就在雾蒙蒙的蒸汽里,闻到一股橘子的酸甜味,只见操作台上正在给橘子去除果皮,然后用橘子刺孔机将果实均匀刺孔,最后用2%的食盐水将橘子煮个15分钟左右。
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旁边的王大姐和她道:“小华,今天下班可得迟点走,今天咱们分糖水呢!”
“啊?”
王大姐指了指一旁大桶里澄亮还透着一股香甜味的糖水道:“呐,这个不过夜的,用不完就给我们带回去,你一会也用玻璃罐头装一些,带回去给家人甜甜嘴。”
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糖是战略物资,这么一大桶糖水,怕是得要不少糖,笑问道:“大姐,这是不是太浪费了一点?领导不说吗?”
王大姐笑道:“我不知道,我听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次厂里进的糖质量不一样,甜度也不一样,每次调糖水的时候,比例就有些把控不好,所以常常就会多出来一些。”见小华好奇,笑道:“这是工艺科的事。”
许小华也就没再多问,她想,可能不仅仅是糖质量不一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很多人都在等着这多出来的糖水,所以糖水才会多。
毕竟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糖。
她和王大姐正聊着,就见程斌走了过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转过了头去,当没看见一样。
自从俩人先前在食堂里针尖对麦芒以后,再见面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一下,许小华也没理他,看着王大姐将冷却好的橘子,一个个地装罐,然后用回转式自动装罐机装罐,这个机器的效率很快,一分钟可以装60多罐。
王大姐见她有兴趣,指给她看道:“你看,这是贮料筒,空罐头从关口这边进来,到转盘上,然后就对准了……”
小华正看得认真,程斌忽然过来,淡淡地道:“师傅喊你过去。”
许小华忙跟了过去,就见赵兴和他俩道:“今天给你们说说杀菌设备,主要有开口式和密闭式两种,开口式适用于杀菌温度不超过100度的常压水杀菌,密闭式适用于100度以上的加压蒸汽杀菌,或加压水杀菌……”
赵兴一个人说了十来分钟,忽然停了下来,问道:“现在考考你们,你们先说说开口式杀菌存在的问题。”
程斌挠了挠头,“师傅,这有什么问题,我们厂里不是一多半都是开口式杀菌设备吗?”
赵兴看向了许小华,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师傅,我觉得我们实罐车间本来蒸汽就多,到处都雾蒙蒙的,要是有电线老化或者露皮了,可能就会造成停电或者触电事故。”她觉得开口式杀菌设备,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了。
赵兴笑道:“小华脑子就是活,这个缺点,我都没想到,其实开口式杀菌设备,蒸汽损耗大,不划算,可是闭口式的,就是蒸汽在杀菌器里杀菌……”
赵兴上午带着俩人熟悉了下,厂里新引进的几种密闭式杀菌器,并且和他们道:“这些机器都是新来的,以后嘛,开口式的肯定会淘汰,你们要好好学学闭口式的,你们和我可不能比,我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们还得干个三四十年吧?”
他这话主要是说给程斌听的,因为他知道小华只是过来轮岗个把月而已,以后真吃技术员这碗饭的,还是他自个的徒弟。
但是程斌并没上心。
自从他和许小华在食堂里吵了两句以后,就自觉将这人视为自己的对手,今天听师傅夸她,心里就觉得别扭得很。
许小华看出来程斌的态度,心里倒没在意,觉得这人幼稚得很。
傍晚下班的时候,她听王大姐的话,晚了一会儿走,拿了俩个废弃的玻璃罐去接了两瓶糖水才回去,想着带回去给荞荞当汽水喝。
不想,一到家,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还都穿着空军的制服,心里就有些奇怪起来。
沈凤仪见孙女回来,忙笑着招手道:“今天怎么还晚了一点,你等下,很快就能吃饭了。”又转头和两位同志道:“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现在许呦呦的母亲已经和我儿子离婚了,我们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中一位高个的同志道:“好的,老人家,我们了解了,今天谢谢你的配合。”
沈凤仪点点头,“不客气,我们应该配合你们的工作。”
等人走了,沈凤仪才和孙女道:“是为着许呦呦来的,那个小吴打了结婚报告,部队里来了解下许呦呦的情况,”说到这里,沈凤仪淡淡地道:“她自己和人家说,住在这里,部队里可不就派人来这边做背景调查吗?”
顿了一下,又和孙女道:“不仅是问了我,还问了这条胡同里的好些人家,我倒没说许呦呦什么,就说这姑娘心气高,至于曹云霞,我可没给她说好话。”顿了一下又道:“也提到你的走失,我们怀疑和她有关系。”
许小华一愣,心里有些奇怪,部队里怎么这时候又给许呦呦做背调了?按理来说,在他们结婚之前,应该都调查得差不多才是,不然吴庆军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京市办订婚宴?
许小华心里也就是过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左右这是许呦呦该烦恼的事,和她关系不大。
许小华不知道的是,不仅是她奶奶没给曹云霞说好话,就是整条胡同里,也没人说曹云霞的好话,要么是花钱大手大脚的,要么是好逸恶劳,也有的说她就是旧社会的想法,觉得女同志就该靠男人,嫁给许怀安以后,没上过一天班之类的……
资料堆积在空军大院郑政委桌子上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各个都皱着眉头,郑政委率先开口问道:“屈团长,这是怎么回事?先前的调查是怎么做的?”
屈成志也紧皱着眉头,斟酌着回到:“政委,这些都是许呦呦同志母亲的问题,和许呦呦同志关系不大,这次我们也去她单位问了,党报的领导对她评价很高,说这姑娘能吃苦,有责任心……”
郑政委打断他的话道:“家庭成分、背景,也是我们考察的重要指标,你把情况和吴庆军说下,他如果坚持的话,让他重新打一份报告,把这些资料里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写进去,组织上会重新审批他的申请。”
屈成志忙应了下来。
等从政委办公室出来,屈成志就去让人喊吴庆军来。
吴庆军正在训练场上训练,听到团长喊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新任务,没想到,一推开门,就听团长道:“庆军,你老实和我说,你先前打的结婚报告里,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吴庆军心神一震,“团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屈成志把他的结婚报告扔了过去,“你这上面写的,和我们调查的情况有不少出入,组织上的意思,让你重新交一份报告过来。”
吴庆军一手就接住了材料,“团长,这是没通过的意思?怎么会呢?呦呦她家世清白,本身还在党报里工作。”
屈成志瞥了他一眼,“你这上面写的是,父亲许怀安,据我们调查,许怀安是她的前继父,她也不住在白云胡同。她的母亲也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妇女,街坊邻居都对她的母亲颇有微词。”
再严厉的话,屈成志也没有多说,只是点到即止地道:“庆军,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考虑,你是我们团重点培养的人才。”
吴庆军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这时候他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呦呦对父母离婚的事,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打这份报告的时候,许伯父和曹姨还没有离婚,曹姨只是家庭妇女,所以对呦呦家庭情况的调查,主要是她的父亲、叔叔和婶婶这几人身上,他们都有稳定的工作,都没有面谈,只需要去单位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档案就好。
订婚那天,许伯父的话,大概是让团长和顾大姐心里有了疑云,又重新展开了一轮背调,这轮的重点对象,却是呦呦的母亲了。
虽然呦呦每次说的含糊,但是他心里早就明白着,曹姨是经不起查的,特别是她的生活作风问题。
刚才团长的话,其实很委婉,但是也点了一句,这门婚事,如果他坚持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他在部队里的前途。
想到呦呦还在等着他的结婚报告审批通过的消息,吴庆军心里顿时有些烦躁起来,他压根没想到,最后他和呦呦之间的问题,会出在她母亲身上。
正月十五这天, 许小华记着奶奶的叮嘱,一下班就准备回去吃饭。
不成想,程斌拦住了她的路, 表情淡淡地道:“许小华,你画的那些杀菌器的构造图,能不能借我描一份?”
许小华愣了一下, 这些天, 赵师傅都在和他们说杀菌器的构造问题, 她就找徐庆元帮她在图书馆借了书,每天晚上下班后, 按照书上的图纸, 一笔一笔地把杀菌器的平面构图给绘制了出来,并自己做了一些标注。
今天她拿给赵师傅看,问赵师傅,有没有哪里画错了, 或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没想到, 赵师傅一看到图,眼睛都直了,和她道:“小华,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梁干事和小山都说你以后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就凭你这学习劲头, 留在我们罐头厂都是屈才了……”
赵师傅可能一时情绪有些激动, 把她夸了好一会儿, 她当时就觉得, 回头程斌估计又要不服气,找她茬, 没想到,程斌会问她借图纸。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真是对不住,这个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整理的。”她是不愿意的,不仅是图,上面还有她标注的很多注意事项。
万一程斌小心眼,她图纸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她找谁说理去?这可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做了很多功课整理出来的。
就凭她和程斌的关系,许小华自觉不应该过于大度,所以选择了果断拒绝。
程斌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站在那里,半晌才道:“许小华,先前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瞧不上女同志,师傅夸你,我心里还觉得别扭,你是比我聪明、厉害,我向你道歉。”
许小华摇头,“没有必要,你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只是瞧不上我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一出来,程斌的脸立即红了,想到自己一个男同志和人家姑娘针锋相对的,自己还气得要死,人家女同志却压根没当回事儿。
匆匆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对。”就红着脸走了,也没再提借图纸的事儿。
许小华耸了耸肩,也立即裹了围巾,往家里走。
她确实对程斌没什么意见,即便知道程斌不喜欢她,她也没什么想法,可能是经历的冷眼、白眼太多,她似乎早就能泰然处之。生活是自己的,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想到奶奶、妈妈和荞荞在家里等她,还有热乎乎、圆滚滚、白软软的汤圆,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一些。
不想,她刚到胡同口,就又被人拦住,一个穿着绿色军服、带着毡绒帽的男同志,笑着问她道:“小同志,请问你知道许小华家住哪吗?”
许小华望着面前这个冻得脸和鼻子通红,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男同志,忍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笑着问道:“哦,同志,你找许小华干嘛?”
她的声音一出来,对面的男同志,立即眼前一亮,“嘿,小华!你是小华,哥哥竟然都没认出来,你是不是长胖了,还长高了啊?”
许小华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左右侧了下脸,“哥,你看看?”
许卫华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下,“嘿,高了一点,脸也圆乎了,你这丫头,看到我都不吱声,真有你的。”
许小华伸手要接他手上的行李,许卫华笑道:“快走,我还能要你背?那不给人笑话?”
许小华也没和他争,“哥,你咋到现在才来啊?我都准备给你写信,问你还来不来了?哦,我和你说,我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把家里钥匙带过来了,回头给你,你记得提醒我一下,别忘记了。”
许卫华立即皱眉道:“你怎么回老家去了?这边人对你不好吗?受了委屈?”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哥,你想哪去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能对我不好吗?你一会到了,就知道我为什么回去了,我先保密。”
许卫华见她还卖起了关子,有些好笑地道:“行,行,我自己去找答案!”
许小华拉着他快两步到了家门口,“咚咚”地拉了两下门上的门环,“奶奶,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荞荞,见到许卫华也在,还忍不住揉了下眼睛,“真是大华哥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荞荞!”许卫华没想到,荞荞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荞荞笑道:“就初六那天,小华回去接我来的。大华哥,你快进来吧,外头冷着呢!”又道:“我和奶奶煮了好多汤圆呢,有酒酿的、山楂的、豆沙馅的。”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是小花花回来了吧?”
许小华忙道:“奶奶,我还带了个人来,你快来看看!”
这么会儿,沈凤仪已经看到孙女拉着一个穿绿色军服的男同志,因为吴庆军的原因,她现在对当兵的,心里还有些意见,觉得他们都头脑简单,分不清好赖的。
一时看到孙女和个当兵的这么亲近,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就见那个当兵的笑着开口道:“奶奶好,我是小华的哥哥!”
“啊?哥哥?”沈凤仪立即反应过来,“哦,是小花花哥哥啊!小花花可盼了你好些天了,可把你盼来了,快到屋里来暖和暖和。”说着,就要去接许卫华身上的行李。
许卫华忙快步地把行李放到了客厅里去。
秦羽正在房间里备课,听到声响,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哥哥来了吗?”
“是,是!”
秦羽立即上前拉着许卫华的手,有些激动地道:“卫华,真是谢谢你们一家,把小华照顾得这么好,谢谢你爸妈,也谢谢你这个哥哥,这些年来对她的爱护和照顾。”这一段感谢的话,秦羽在许永福和崔娥的坟前,也说过一次。
但是地底下的人,毕竟已经长眠了,秦羽心里一直觉得有几分遗憾,未能当面表达感谢,现在看到小华的哥哥,激动得眼里都不由含了泪。
她这一次跟着女儿去许家村,有件事让她心里十分有感触,就是崔娥还细心地保存着小华走失时穿的那件小红袄子的布料。
这说明,许永福和崔娥也是有心让小华和亲生父母相认的。秦羽当时就觉得,老天真是庇佑她,不仅让她找到了女儿,还让她走失的女儿遇到了这样一对好心肠的养父母。
许卫华忙小华妈妈情绪这样激动,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道:“婶子,你客气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妹妹,觉得妹妹能来我们家,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又补充道:“妹妹从小就懂事听话,妈妈一直说她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读书成绩还好,我爸妈生前都为能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骄傲。”
秦羽抹了下眼睛,笑道:“是你爸妈心肠好,也是小华的福气,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家人。”
沈凤仪也拉着许卫华的手道:“这次过来,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你是小华的哥哥,也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尽管安心住着,你的房间,我早就给你收拾出来了。”自从大房一家搬走后,老太太就把房间重新简单布置了下,现在一间给荞荞住着,一间就留出来给许卫华住了。
许卫华见小华的家人这样热情,心里不禁为刚才胡乱猜测他们,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打扰婶子和奶奶了。”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客气,刚从火车上下来吧?走,走,赶紧去吃点东西。”说着,就拉着许卫华的手去厨房里,给他盛了一大碗的汤圆。
又给荞荞和小华盛了一些,锅里就没有了。见孙女看过来,沈凤仪笑道:“小华,你先带哥哥和荞荞去吃,我再煮一锅。”
老太太直到,他们兄妹许久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特地让他们去客厅吃去。
许小华确实有好多话要和哥哥聊,但是先开口的却是许卫华,“小华,你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先前不是说,这边还有伯伯、伯母一家吗?怎么都没有看到……”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许小华和李荞荞笑着对视了一眼,才道:“哥,你怎么去了部队,还变唠叨了?你都能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许卫华瞪了她一眼,“怎么和你哥说话呢,我还不是着急你,你都不知道……”说到这里,许卫华消了音下去,乍听到妹妹亲生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想到妈妈去世后,妹妹一个人生活,十分不容易,所以同意小华跟着生母回去。
但是事后想起来,心里又有些后悔。就怕妹妹亲生父母这边,打了什么不好的主意。
毕竟当年,爸爸带妹妹回来的时候,是在公安局做了登记的,按理来说,妹妹的家人要是存心想找,早就应该找来了,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
他小时候,还偷听爸妈聊过这件事,俩人都怀疑妹妹是被家里故意弄掉的,毕竟这个年头,那些脑子不正常、嫌弃女儿的人家,多得很。爸妈还说:“小华这孩子命苦,既然到了咱家来,咱们就好好疼她,她没有亲生父母疼,有咱们疼也一样的。”
所以,在今天来之前,他都对小华的原生家庭,抱有一点抵触心理。但是刚才看小华妈妈和奶奶的样子,确实是很疼妹妹的,心里就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那么多年不来找小华呢?
这个疑问,他在心里没好问出口,怕信给小华这边的家人看到了,想着自己亲自过来一趟看看。
许小华也知道哥哥是关心自己,笑道:“哥,你放心,我都好着呢!你看,现在荞荞也过来了,荞荞可凶了,你还怕我受欺负不成?”曹云霞一家都搬走了,这个家里,现在可不会有欺负她的了。
许卫华点点头,想起来,还没问荞荞怎么出现在这里,“荞荞先前不是在学校上学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李荞荞正小口喝着甜汤,闻言,微微垂了眼睛,苦笑道:“大华哥,我爸妈要把我嫁给隔壁钱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小华就想法子,把我带到这边来了。”
许卫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和钱村长家的傻儿子差不多同龄,可比小华、荞荞他们知道些情况,那个傻子外头看着傻乎乎的,但是因为家里骄纵,脾气可不好,打人的时候,没轻没重的。
他小时候挨了那傻子一拳,身上立即就有一块淤青,他爸当时还找了过去,钱村长可护着这个傻儿子了,钱家婆娘又胡搅蛮缠的,他爸说不过,只能认亏,带着他回家了。
荞荞要是真嫁了过去,那不啻于进了狼窝。
有些后怕地道:“小华,真是幸好你赶着回去了,”顿了下,又对荞荞道:“荞荞,你也别多想,来了京市,就在这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再回去。”
李荞荞笑道:“大华哥,我知道的,汤圆快冷了,你赶快尝尝。”说完,又想起来,和许小华兄妹俩道:“我腌的辣白菜好了,大华哥以前不也爱吃吗?我端一点来给你们尝尝看。”
荞荞一走,许卫华默默给妹妹竖了大拇指,笑道:“小华,你真是牛,竟然把荞荞接了过来,牛大花怎么会松这个口?”
许小华正咬着一个山楂馅的汤圆,笑道:“她怎么会松口,是庆元哥他们另辟蹊径,把牛大花骗过去了,”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找村长开介绍信,我妈妈倒花了不少钱。哥,你放宽心吧,我爸妈和奶奶都对我好着呢!”
“那你伯伯一家呢?”许卫华这一句,是盯着妹妹的眼睛问的,之前妹妹给他的信里明明说了,大伯一家也住在这。
许小华也不准备瞒他,老实地道:“其实我走丢,和我大伯母有很大关系,家里为这事闹了起来,大伯一家就被奶奶赶出门了,现在大伯和伯母也离了婚,反正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住的,你不用担心。”
许卫华点点头,还是提醒妹妹道:“你平时出门也要注意点,就怕有些人狗急了跳墙。当年他们就有胆子把你弄丢,可见是没什么道德感和良心的。”
许小华点点头,想到最近空军部队来给许呦呦做背调的事,心里隐约觉得,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要是出了啥意外,这俩人搞不好还真怪到她们一家头上来。
许卫华又问了徐庆元的事,他本来还觉得,这事可能是小华家里做主的,妹妹自己怕是未必愿意。
没想到,他刚开个头,就见对面的妹妹脸上红红的,没刚才那般伶牙俐齿了,看得许卫华心里一堵,暗自想着,这俩天还得抽空去会会徐庆元。
因为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市,第二天一早,小华就去单位请了一天假,想着带哥哥和荞荞去西四商场那边逛逛,顺便三个人照一张合影。
她先去了人事部,然后又去了实罐车间,和赵师傅说了一声,赵师傅笑呵呵地道:“去吧,去吧,这边有我和程斌在,没事儿。”
这回程斌听到她请假,倒没像上次那样翻白眼,跟着师傅道了一句:“是的,小华你脑子转得快,缺个一天半天的,没什么关系。”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想解释下,但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
许小华笑道:“那我先走了,师傅明天见!”
等人走了,赵兴转身和徒弟道:“咋地,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人家小姑娘比你厉害了?”
程斌没想到师傅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赵兴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没事,年轻人嘛,都有不服气的时候,没有一根筋犟到底,都算你小子有救。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为什么愿意教许小华,一个是人家确实聪明、能干,第二个嘛,也是给你找个人互相切磋切磋,不然就你这榆木脑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师。”
程斌立时有些感动地看着师傅。
赵兴拍了一下他头道:“别和我来这一套,赶紧转正,多挣点钱,孝敬我几包烟是正经的!”他这个徒弟,家里条件不错,就是读不进去书,被家里塞到了厂里来。
平时对他孝敬得很,烟酒每个月都不少拿,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赵兴也想着,吃用了徒弟这许多东西,到底教点真本事给徒弟。
程斌忙笑着应了下来,“应该的,谢谢师傅费心。”
赵兴笑道:“既然转过弯来了,以后和小华好好处,你俩都是新手,交流起来比我教还要好些,而且小华爱学习,东西经过她手一整理,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脑子清明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