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就有些低沉,徐庆元开口问道:“叔,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去送您。”
许九思抬头笑道:“不用,我也没什么行李。”
徐庆元却坚持道:“我想送一程,”又补了一句道:“下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年前,他爸爸去边疆的时候,他没有送成,每每想到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上了下放的火车,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现在许叔要去西北,虽说是去工作,比他爸爸好很多,但也是归期难定,想来也是希望家人能送一送的。想到这里,徐庆元看了一眼小华。
许小华也开口道:“爸,我也想去!”
许九思低头,扒了一口米饭,才应了下来,“好!”
沈凤仪眼睛也有些发酸,招呼大家吃菜,客厅里的电话却忽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秦羽忙站起来去接,不一会儿就朝丈夫喊道:“九思,是找你的。”
“哎!”
许小华本来以为,父亲只是接个电话而已,不成想,等父亲挂断了电话,就和他们道:“你们先吃,单位里有事喊我过去一趟,我晚点再回来。”
秦羽忙站起来道:“这么晚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去啊?”
“他们马上派车来。”
许九思临走之前,又望了眼女儿,微微笑着道:“小花花,帮爸爸多吃几块排骨。”
“好的,爸!”
许九思没有再多说,回房间拿了围巾和他的毡绒帽,就朝胡同口等车去了。
许小华这时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爸爸明天几点的火车,就开口问妈妈,秦羽回道:“明天早上六点一刻的,小花花……”她本来想说,早上挺冷的,让女儿不要去了,但是转念又想,丈夫下回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也是想女儿送一送的。
许九思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从研究院出来,单位里派车送他回去,路过东门大街的时候,许九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想了想,和司机师傅道:“刘师傅,我在这下吧,我遇到了一个熟人。”
许怀安正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发现后头有汽车的灯光,忙骑着车让到了一边去,却不想,那辆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他一转头,就看到九思从车上下来,忙喊了一声:“九思!”
许九思点点头,没像往常一样喊“哥!”而是和他道:“我明天就回西北了,妈妈那边,你还多看顾一点,老人家上了年纪,心里惦记着的,不过就是儿女顺遂。”
许怀安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常回去看看。”
许九思望了一眼他,见他精气神不是很好,眼神又有些疲惫的样子,开口道:“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一切向前看吧!”
“好,我知道。”许怀安忍不住问道:“九思,你这回回来,和小花花处得还好吗?”
许九思微微抬头看了眼夜空,“说不上好不好,到底有十来年没有相处过。不过她是个好孩子,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又有些自嘲地道:“我有时候还希望她和我闹闹脾气,你知道的,她小时候可不是什么乖巧娃。”
许怀安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不由微微紧了紧,“九思,是我对不住你和秦羽,对不住小花花。”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娶曹云霞,小花花压根就不会走丢,弟弟一家的悲剧也不会造成。
许九思有些嘲讽地看了哥哥一眼,“时至今日,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不怪这个哥哥,是不可能的。但是再狠的话,他也说不出口,默然半晌,转身走了。
许怀安想了想,推着车跟在了后面,兄弟俩一前一后,却没再说一句话,月光把俩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可是再长也没有交叠。
一直看着人进了胡同,许怀安才驻了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骑着车走了。
晚上,许九思并没和妻子说,遇到大哥的事儿,只是轻声细语地交代了妻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女儿。
第二天一早,许九思洗漱好后,叮嘱妻子道:“别喊小花花了,给她多睡一会吧!”
秦羽笑道:“要是不喊,等她醒来看到你走了,大概会怪我的。”
许九思摇头,“不会,这个孩子很懂事。”缓了一下,又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希望她像小时候那样和我耍赖、撒娇,一个不满意,就抽抽搭搭地假哭。”
秦羽也想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有些怀念地道:“孩子大了,总是会懂事一些。”
许九思叹道:“是啊,这回回来能见到女儿,是一年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已经很好了。”
秦羽把全家福放到了他的行李里,“等你下回回来的时候,咱们再去拍一张。”
许九思点点头,正说着,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爸,妈,你们起来没有?”
是小华的声音。
秦羽望着丈夫道:“这可不是我喊的,是她自个起来的。她要送,你也别推,免得孩子心里不好受。”
“好!”
许小华已经穿戴好了,脖子上还戴着厚厚的围巾,“爸爸,咱们几点走啊?”
许九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见女儿没有排斥,笑道:“现在就走吧!”
胡同里黑漆漆的,依稀靠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照着脚下的路,徐庆元在前面,打开了手电筒,秦羽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挽着女儿,慢慢地朝前走着,总觉得这一刻,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安宁、平和的瞬间。
等到了站台,许九思望着妻女,眼里满是不舍,轻声叮嘱女儿道:“工作上还是要好好努力,无论从事哪一行哪一业,都要好好奋斗。”
“爸,我知道的,你自己在外面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好!有空多陪你妈妈和奶奶,记得给爸爸写信!”
“爸,我记下了。”
许九思又拍了拍徐庆元的肩膀,轻声道:“和小花花好好处,这是你许二叔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呢!”
徐庆元点头,“叔,我知道,小花花的事,我会多上心些。”
许九思点点头,转身上了火车,一直等火车“呜呜”地开了的时候,许九思望着车窗外的妻女,眼泪再也忍不住。
旁边的大婶看到,叹了一声,问道:“同志,也是要去西北工作吧?唉,这年头,养家糊口可不容易。”
许九思点点头,“是!”
大婶又道:“别难过了,明年过年再回来,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许九思抹了一把眼睛道,“是,您说得对。”
一直到火车开远了,许小华才跟着妈妈回家,这时候天光已经微亮,三人等了一会儿公交,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许小华不由多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吴庆军出来,穿着一身新军服,许小华指给妈妈看道:“听说他今天和许呦呦订婚呢!”
秦羽淡淡地道:“这姑娘也算求仁得仁。”
早上还没到六点的时候,许怀安隐约听到敲门声,疑惑是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门口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出声问道:“谁?”
“爸,是我!”许呦呦的声音,在尚黑蒙蒙一片的窗外,轻轻地响了起来。
“呦呦?”许怀安立即穿了衣服起床,打开门,见外头果然站着女儿,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她不说话,叹了一声道:“外头冷,进来说吧!”
等进屋来,许怀安才发现她嘴唇都冻得发白,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
许呦呦低着头,打着寒噤道:“爸,我等不及了,我今天和庆军订婚,你来好不好?”又补充道:“我妈说她身体不好,就不过去了,奶奶和叔婶也不去,如果你也不去,那我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了。”
许怀安淡淡地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婚姻,是你自己坚持要走的路。”
“爸,庆军爱我,我对他……也很喜欢,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因为我妈妈的错,我就不配得到亲人的祝福吗?”
许怀安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许呦呦颤颤巍巍地端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凌晨室外的寒意,似乎已经渗入骨髓,让她迫切地希望获得一点热量。
许怀安看着她哆嗦着嘴唇的样子,到底没忍心,点头道:“好,我晚点去。今天宾客多,你先回去忙你的。”
“谢谢爸爸!”许呦呦的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她知道,她又一次利用了爸爸对她的爱护。
早上七点钟,吴庆军就拎着好些糖果、糕点到了浅水胡同接许呦呦,发现她不在家,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曹姨,呦呦这么早去哪了?”
曹云霞道:“唉,呦呦这孩子也是死心眼,想着今天订婚宴,你们部队里领导和你家那边好些亲戚都过来,她这边要是一个娘家人没有,可能会让人说闲话,为这事,昨晚儿一晚没阖眼,今天早上四点多爬起来,去找她爸去了。”
曹云霞边说着,边看了下他的反应,见他皱着眉头,不由又添了一句道:“四点多,雾水还大着呢,我都担心她冻坏了,可是没办法,她犟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我只能让她去了。庆军,呦呦对你真是一片真心,你以后可不能辜负她。”
吴庆军点头,“曹姨,我知道的,我以后一点好好地照顾、关心呦呦。”
曹云霞听了这话,脸上即露了点笑容出来。
恰在这时,许呦呦也回来了,冻得浑身都哆嗦一样,吴庆军看得心疼不已,立即就要把人拉到怀里了,许呦呦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吴庆军这才反应过来,呦呦妈妈还在。
曹云霞立即摸了摸额头道:“不行,我头又疼了,再睡一会,你俩走的时候喊我。”
等曹云霞一进里间,吴庆军立即把许呦呦拥住了,给她搓手、搓脸,见她身上冻得像个冰人一样,有些心疼地道:“呦呦,昨天我不都和你说了,亲戚少来一些就少来一些,没有关系的。”
许呦呦苦笑道:“亲戚可以不来,总不能爸妈都不来吧?再说,我家就在京市呢!”说到这里,笑着和吴庆军道:“我爸答应了,今天会去参加我俩的订婚宴。”
吴庆军见她高兴,也就哄着她道:“那就好,许伯伯愿意来是再好不过的。”
上午十点钟,国营第三饭店里,宾客陆续来的差不多,但是许怀安还是迟迟没来,顾向慧有些好奇地来问许呦呦道:“呦呦,你爸妈、奶奶和叔婶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许呦呦微微笑着道:“我妈最近身体不好,不便于吹风,所以今天就不来了,我爸一会儿就到。”
她话音刚落,就见爸爸走了进来,忙小跑过去,笑着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看了一眼这个女儿,见她今天气色很好,喜气洋洋的样子,也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顾向慧夫妇俩忙和吴庆军道:“庆军,快给我们介绍下。”
吴庆军笑着应了,带着人走到了许怀安跟前来,“许伯伯,我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部队的屈团长和后勤部工作的顾大姐。”
屈成志朝许怀安伸手道:“许同志,你真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啊,就是这么优秀的姑娘,以后可就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了。”
顾向慧瞪了一眼丈夫,忙描补道:“许同志,我家这位平时说话就直来直去的,您可别介意,呦呦即便和庆军结婚了,首先也还是您的女儿,其次才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她是知道,许家夫妻俩,就呦呦这么一个女儿,今天呦呦订婚,人家当父母的,还不知道怎么舍不得呢,丈夫还专门说些戳人心的话。
顾向慧想了想,又笑着缓和气氛道:“听呦呦说,您是在外文出版社工作,是文化人,以后有空的话,还要请您来我们部队给大家上上课。”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夫妻俩十分客气,许怀安也不好冷着脸不理人,和俩人寒暄了几句,“您二位谬赞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多看了几本而已,比不上在部队里真枪实弹地摔打出来的……”
许呦呦见两边聊得很愉快,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见她单位的领导也来了,忙跟吴庆军去招呼。
却不想,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向慧就问道:“咦,许同志,我听呦呦说,家里还有奶奶、叔叔婶婶和一个妹妹,今天怎么都没过来啊?”
许怀安微微垂眸,想到昨晚九思和他说的,小花花和他并不甚亲近的话来,到底没有违心地粉饰太平,而是如实道:“我和呦呦的叔婶闹了些误会。”
顾向慧一愣,什么样的误会,连孙女和侄女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立即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想到前俩天,她给庆军的妈妈打电话,问她来不来参加订婚宴的时候,建英冷酷地和她道:“向慧,实话和你说,我上次离京的时候,就和庆军说好了,他如果坚持要和许呦呦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与他断绝亲缘关系,以后,他的事,或者是许呦呦的事,你不必再转告给我。”
她当时还觉得老同学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不喜欢准儿媳,也用不着和儿子断绝关系这么决断吧?
她挂了电话后,和丈夫聊起这事,丈夫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建英同志是老革命了,她有很强的党性和原则,不会因为看不惯一个人,就对人怎么样,向慧,订婚宴那天,你好好和小许同志娘家那边聊聊,看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事儿?”
她当时就问道:“先前庆军打结婚报告的时候,部队里不是去这姑娘的单位查了吗?没什么问题啊!”
丈夫和她道:“庆军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谨慎点没错。”
现在听许怀安这么一说,顾向慧也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不然建英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先前建英虽然也说不同意,但还是来京市看了一次小许,说明她心里,还是愿意给这姑娘机会的。
现在态度却是异常地激烈和决绝。
顾向慧斟酌着和许怀安道:“许同志,您或许知道,军人结婚都是要给配偶做背景调查的,所以,我们想问下,您这边,方不方便我们这边的同事过去了解些情况?”
许怀安点点头,和顾向慧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顾向慧又问道:“或者,我们可以去您家里,呦呦说,您爱人最近在家里调理身体,我们想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许怀安已经许久没关注曹云霞的情况,猛然间听到“爱人”这个词,有一瞬间的晃神,淡淡地道:“抱歉,我和呦呦妈妈已经离婚了,不清楚她的情况。”
这句话一出来,顾向慧立即和丈夫面面相觑,他们上次做背调的时候还没有。当着许怀安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回头我们再让人联系您!”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正带着报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过来,笑着喊道:“爸,查主任说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一来就让我带他过来。”
查主任朝许许怀安伸手道:“老同学,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吧?前些天,我从老崔那里听到,呦呦要订婚,就盘算着,过来凑凑热闹,也和老同学聚聚。”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唉,怎么,你这回连老詹、钱元他们都没喊?”
许怀安摇摇头,“没有。”
查主任摇摇头道:“你这老兄,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办喜事也不和老同学们吱一声。”
许怀安张了张口,还是道:“今天这场宴席,是呦呦和庆军操持的,我也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一旁正准备走开,去招待客人的许呦呦,忽然顿住了步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爸!”
许怀安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呦呦,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祝贺你和庆军,订婚愉快!”
许呦呦立即皱了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再应,朝顾向慧夫妇、查主任道了一句:“诸位尽兴,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饭店。
一瞬间,周围静寂得像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一样,许呦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泪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她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气得,还是伤心得想哭。
气她的爸爸,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给她做脸,伤心爸爸再也不会一心一意地维护她了。
查主任有些闹不清情况,出声问道:“呦呦,你爸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要紧?这个老许,不是我说他,脑子里尽琢磨些什么呢?”
这时候像是才反应过来,除了许怀安,许家竟是一个人都没来,“呦呦,你奶奶、妈妈和叔婶他们呢?你叔叔不是前些天回来了吗?我前两天还在路上遇到了他,今天没来吗?”
他和老许是老同学,年轻的时候,常去许家串门蹭饭吃,对许家人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请自来了。
许呦呦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她不敢抬头,总感觉大厅里的宾客都盯着她看,想听听她说,为什么她的娘家人一个没来,为什么她的爸爸会不等开席就匆匆地走了?
什么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什么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什么京市六中的高级教师,是不是压根不存在,统统只是她编撰出来的?
许呦呦的肩膀微微颤了下,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些绷不住,千钧一发的时候,吴庆军走了过来,宽慰她道:“呦呦,没事,回头我再和许伯伯解释,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爱护我们的小家,会尊重你的事业和工作,我会让许伯伯知道,即便你和我结婚了,你仍旧是他能够寄予厚望的女儿。”
他这一段话,完全将许怀安的忽然离去,将许家人的未出席,都揽在了他身上,似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许家不看好许呦呦嫁给军人做军嫂的缘故。
但是在场的查主任、顾向慧和屈成志,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第058章
因为爸爸的忽然离开, 整场宴席上,许呦呦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猜测她的家庭、看她的笑话一样。
她和吴庆军的这场订婚宴, 除了她爸爸,待了片刻即离去,其他的亲人和家属没有一个到场。任谁看了, 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 为了显得面上好看, 来的宾客里,不仅有庆军部队的领导和战友, 她也邀请了她们单位的领导, 比如直管她的崔主任,还有党报的副主编。
她没想到査主任也会来,先前她之所以能顶替社会新闻部的同事,和《京市日报》做联合报道, 她心里知道, 是査主任看在她爸爸的面上,才松口的。
以后,査主任这边怕是不会再给她这种机会了。
爸爸早就告诫过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是她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造成如今的局面,当真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
这一刻, 许呦呦是有些后悔的, 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一些, 才会让事情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此时订婚宴上的她, 尚没有意识到,这一片多米诺骨牌, 会引发后面一连串连锁反应。
因为许呦呦的不在状态,吴庆军也没心思多应酬,连战友们闹着喝酒的事儿,也打哈哈应付着过去了。
部队里的人看得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先前庆军一提起对象,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今天这么喜庆、热闹的日子,俩个新人却像是被迫来走个过场似的?
等宾客都散去的时候,许呦呦跟着吴庆军出了饭店,才发现外面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抽泣一样。
吴庆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呦呦,我送你回家吧!”
许呦呦忽然开口问道:“庆军,你的结婚报告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她不想回去,特别是现在,她不想回那个一间半的房子,去独自面对母亲。
因为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不会是一个温和、耐心地宽慰她的母亲,而是一个只会鞭策、循循善诱地激烈她一条道走到黑的母亲。
她希望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有一点时间,能够想一想,自己现在的状态。
吴庆军见她低垂着头,知道她今天心里不好受,温声哄着道:“应该就这两天,你看今天屈团长和师长他们都来了,所以结婚报告肯定是能批得下来的,呦呦,你不用担心。”
许呦呦低着头,声音轻缓地道:“庆军,我只是希望早些有自己的家,一个不会被赶走,不会被抛弃的家,一个我自己组建起来的家。”
吴庆军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好,呦呦我答应你,等结婚报告下来,我就立即和你领证,然后申请家属院里的房子。”
许呦呦抬头望着他,勉力笑了一下,“庆军,谢谢!”
吴庆军想抬手摸她的脸,想到俩人是在饭店门口,到底克制住了。
四十分钟后,俩人在浅水胡同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曹云霞早就翘首以盼,看到俩人回来,笑吟吟地问道:“呦呦,庆军,今天还顺利吧?”
吴庆军笑着点头道:“曹姨,很顺利!”
曹云霞招呼他坐,“庆军,你在这边吃了晚饭再回去?我让人到国营饭店里订俩个菜回来?”
许呦呦听到母亲说订菜,眉头微微皱了皱,自从她答应和庆军订婚以后,母亲的花销似乎越发没什么节制了。
吴庆军摇头道:“曹姨,怕是不成,部队里还有事。”其实他今天是请了一天假的,但是顾大姐和屈团长走的时候,脸色都淡淡的,他心里总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想着提前回去,去顾大姐家里走一趟。
曹云霞听他说有正事,也没敢留他。
等吴庆军走了,曹云霞敛了脸上的笑容,问女儿道:“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你爸爸没去吗?”女儿一回家就不吱声,她心里就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是当着庆军的面,没好开口问。
许呦呦淡淡地道:“去了,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缓了一下,有些自嘲地浅笑道:“大家都问我,为什么你和奶奶、叔婶他们没去?”
曹云霞听到许怀安这般行事,脸上立即就带了怒意,“你爸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吗?就算再有什么急事、大事,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多替女儿想想?”
许呦呦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妈,他为什么要多替我想想,他现在连我名义上的继父都不是,他已经和你离婚了,他肯出席我的订婚宴,已然是看在我们父女多年的情分上。”
曹云霞一噎,半晌才开口道:“没事,这不过是订婚宴,等到了你和庆军结婚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安排。”
许呦呦木木地道:“订婚他们都不来,结婚的时候,他们还会来吗?难道我还能在一年半载里,再多出个爸爸来?”
最后一句话,许呦呦是望着母亲说的。
曹云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呦呦,你别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再嫁?”
许呦呦现在也没空理会母亲的话是真是假,顿了一会,轻声道:“妈,我今天在想,也许我这样忙咧咧地和庆军订婚,本来就不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
曹云霞立即打断女儿,颇有些疾言厉色地道:“呦呦,我不准你这么想,他们算你哪门子的亲人?许家是巴不得看我们母女俩躺在污泥里打滚的,怎么会祝福你?至于庆军父母的态度,你也不要在意,自古婆媳就是天敌,你抢了她张建英的儿子,她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见女儿不吱声,接着道:“所以,你不要管别人的态度,只要你和庆军好好的就行!”
俩人正聊着,院子里的邻居四婶子过来串门,笑问道:“呦呦,订婚宴结束了啊?听说你是在国营第三饭店办的,那边的饭店可大可宽敞了,一桌饭要不少钱吧?”
曹云霞笑道:“不多,十块钱一桌,但是不要票,这个价格不算高了。”
四婶子立时瞪大了眼,“我的老天啊,这个价格还不高啊?除了你们家,我们这一块,谁家舍得去啊?云霞,你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光是订婚宴都这么大排场……”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许呦呦听得心里发闷,独自走到里间躺下了。今天爸爸的不留情面,让她忽然就对自己和庆军订婚的事,有些恍惚起来,她为什么要和庆军订婚?她真的非走这一步不可吗?
她现在总觉得,是有人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而这个人,可能是离婚后没有安全感的妈妈,也可能是对她冷漠、绝情的奶奶,更或许,是许小华。
许小华得到了她曾经拥有的关爱,得到了她曾经的家人和资源,甚至是她以前从没打过主意的房子,而她呢?从许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连买两个包子都凑不出细粮票的人……
许呦呦朦朦胧胧地想着,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那个世界里,1963年年底,许小华并没有回来,1964年年底她嫁给了吴庆军,从白云胡同里出嫁,迎亲的人来了好些,包括庆军的爸妈和姐姐、姐夫,送亲的也有好些,她的爸妈、舅舅、大姨一家。
就连婶婶也从江城回来,送了她一床蓬松柔软的羊毛毛毯,拉着她的手道:“呦呦,转眼你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时间过得可真快,如果你妹妹在家,今天肯定得闹着问你要糖吃。”
她正想着安慰婶婶几句,妈妈急慌慌地走进来道:“呦呦,赶快得出门了,让你表哥背你出胡同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婶婶,只见婶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眼里含泪地望着她,见她回头,还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呦呦,新婚快乐!有空多回来看看!”
胡同里的小孩都跑出来看热闹,闹着要糖果吃,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只觉得到处都是喜洋洋、暖融融的。
画面接着一转,是她和庆军俩个像闹了什么矛盾,还离婚了,她想和庆军复合,可是庆军拿了一封信出来给她,说:“呦呦,不行,我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