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实以告,也就是曹云霞在许小华的走失里,掺和的一脚。
即便吴庆军现在在气头上,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呦呦的妈妈不对。
如果是这件事,他确实没法怪任何人,整个人立即像泄了气一样,哭丧着脸道:“庆元,你可把我和呦呦害苦了。”
这时候,吴庆军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一些,正准备道歉,就见徐庆元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像是提防什么恶劣分子一样,有些无奈地道:“庆元,刚刚是我冲动了一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不仅是我妈,就是呦呦都要和我分开。”
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落寞地道:“明明前些天,我还和呦呦商量着订婚的事情,你以后处对象,就知道我现在的痛苦了……”
许小华对他和许呦呦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打断了他道:“不好意思,如果没有我的事,我就先走了哈!”
又朝徐庆元道:“庆元哥,去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这回徐庆元没有拒绝,望了一眼吴庆军,跟着小华走了。
吴庆军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到了许家门口,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吴同志,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只听吴庆军开口道:“小华,我可以见见你奶奶吗?我有些话,想和她老人家聊一聊。”
许小华摇头道:“怕是不行,我奶奶年纪大了,可受不得刺激。”她猜也知道,吴庆军肯定是要为许呦呦说情,这人压根都搞不清楚她家里头的这些事儿,还要逞英雄,这不是平白刺激老人家吗?
见他还不肯走,皱眉道:“真是对不住,还麻烦你让开,吴同志,你怎么说都是人民子弟兵,是不是还要以身作则,注意自己的言行。”
这话让吴庆军瞬间脸上滚烫起来,哑声道了一句:“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朝胡同外走,不知怎么的,许小华觉得他的背影看着还有几分寂寥,忙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沈凤仪听到了孙女说话的声音,忙过来开门,看到徐庆元也在,笑道,“我就听小花花在说话,我还想着是碰到谁了,庆元,快进来坐。”
许小华倒没瞒奶奶,“奶奶,是许呦呦的对象,刚才闹着要来见你,我把他赶走了。”
沈凤仪朝胡同里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道:“他妈妈来闹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什么混账玩意儿。”
几人完全没有料到,被赶走的吴庆军,会在胡同口再次遇到了许呦呦。
第037章
许呦呦是为了杨思筝的事来的。没想到, 会在这里遇到了庆军。抬手看了下时间,发现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斟酌着开口道:“庆军, 你怎么在这?”
吴庆军张了张口,“呦呦,我想来问问小华, 到底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许呦呦微微垂眸, 轻声道:“她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问题, 她也问过小华,小华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她当时并不相信, 觉得小华怎么会放弃报复她的机会?但是后来转念一想, 从头至尾,小华并不在乎什么姐妹情,完全没必要骗她。
就见吴庆军点头,“是, 小华妹妹确实什么都没说, 是……”
他正要说是徐庆元说了几句,就听呦呦语气缓缓地道:“怪不了旁人,是我自己没能合阿姨的眼缘,”说到这里,望着他道:“庆军,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我们都不要再在上面费时间了, 你妈妈不同意, 我爸爸也不同意, 我们这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祝你未来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说着,朝他伸了伸手。
吴庆军忙伸过去,紧紧握住,望着她的眼睛,带着几分乞求地道:“呦呦,我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许呦呦的心口一缩,忙移开了眼睛,硬声道:“对不起,我今天还有工作任务,再见!”说着,匆匆地朝胡同里走了。
她今天确实没空和吴庆军多拉扯,关于杨思筝的联合报道,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自己手里来的,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先前吴叔叔托她帮忙和程雁文做个联合报道,她立即就去请示了分管她的领导崔主任,崔主任说这不属于他们农业部的。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没戏了,没想到崔主任忽然开口道:“小许,这位杨思筝同志的事件,很有社会典型性,建国前的买卖婚姻,建国后仍旧受夫家苛待,并且刘家对她的女儿也很苛待,这又涉及到男女平等的社会问题上来。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
她正考虑着,有没有必要费这神的时候,崔主任又提醒她道:“这个报道,如果你做得好的话,会比你在农业部的工作更容易出成绩。”
她一下就明白了崔主任话里的深意。这种社会类案件报道,读者受众广,而杨思筝的事例本来就很具有社会警醒意义,很容易引起轰动。“记者许呦呦”这个身份,或许会因此进入更多人的视野中。
只是一想到要去找查主任,她又犹豫了下。查主任是她爸爸的同学,她当初为了避嫌,都没去社会新闻部。
在崔主任殷切的目光下,她还是应了下来,转身去找了查主任。
查主任一开始说,让他们部门的人跟进,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而且崔主任也愿意让她过来帮忙一段时间。
这样,查主任才松了口,让她跟进这件事。她走的时候,查主任还问道:“呦呦,你爸最近忙不忙?我们老同学好久没聚了。”
她硬着头皮回道:“我爸前段时间也说要找您聚聚,就是他们单位年底比较忙,他最近都住在单位里了,不然肯定早来找您了!”
查主任笑道:“那行,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去找你爸去。”
从查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想着,如果没有她爸爸的这一层关系,她能够这么轻易地拿到杨思筝事件的采访报道权吗?
在明知妈妈背叛了爸爸的前提下,她还执拗地要求爸爸继续维持这一段婚姻,是否对爸爸过于残忍了些?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迫切地希望,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让她忘记这些生活上的烦恼。
包括她和吴庆军的事,她现在也没空去多想。
她到了吴家不久,就听到有人叩门,心里还疑惑着,难道是庆军不死心地追了过来?
没想到等门打开,进来的是小华。
在吴家遇到许呦呦,是许小华也没有想到的,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朝程雁文和吴奶奶等人打招呼。
巧薇立即端了两个小板凳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吴向前并不知道许家姐妹之间的问题,笑道:“小华,你姐刚听了你做的事,眼睛都瞪圆了,你这孩子嘴巴真严,竟是连你姐都没漏一句。”
许小华笑笑,没有说话。
许呦呦也没有吱声。
一旁的程雁文笑道:“小华,你还真是实心眼,要是早点和你姐说一句,哪用得着费那么大周折来找我们?我和你姐,还是大学室友呢!”
这个问题,许小华没有回答。
许呦呦微微笑道:“吴叔叔,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先开始好不好?”
吴向前点头。
许呦呦问了吴向前关于杨思筝的身世、婚姻经过、婚后生活和工作方面的问题,她的声音舒舒缓缓的,采访又很有节奏,条缕清晰。
许小华在一旁听了几段,觉得原书对许呦呦的设定,并没有夸大其词,她确实有很强的专业功底。
程雁文对接许小华,问道:“小华,你是怎么会想到带巧薇去报警的?”
“因为那晚巧薇的样子太吓人了,程记者,不知道你注意没有,现在胡同的地砖上还留着巧薇脚上的血。”顿了一下又道“杨姐和我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很热心又善良……”把杨思筝帮她干活,请她吃粉丝的事说了一遍。
程雁文一边“唰唰”地记着笔记,一边又问道:“据我所知,你和刘大军也是一个单位的,你帮助了杨思筝,会不会担心刘大军的报复?”
许小华愣了下,如实道了一句:“没有想过,但是我想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对弱者伸出援助之手,我自己怕是良心难安。我爸教过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
“你爸的名字是?”
“许有福。”
一旁的许呦呦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许小华说起养父母来。
听到许有福这个名字,许呦呦才恍然感觉,许小华好像真的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在那个她们一家人都不曾去过的南方乡村里,五岁的小姑娘进入了一户陌生的家庭里,处境好坏,完全只能凭那家人的良心……
这个认知,让许呦呦都觉得有些心颤,不说五岁,就是换成当年十二岁的她,怕是也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可终日的。
如果是她经历了这些,她想,她是做不到小华这样平静的。
许小华并没注意到许呦呦的目光,正在认真地回答程雁文的问题:“再说,现在是新社会,我想公安同志会秉公执法,不会让暴力分子有害人的机会。”
这个回答,让程雁文眼睛一亮,立即问道:“小华,你可以详细说下,你们去公安局时的具体情况吗?”
许小华一听这话音,就知道程雁文想听什么,她倒是很愿意配合,只要这事能早些报道出来,确保杨姐能顺利离婚和保住工作就行。
整场采访半个小时后就结束了,吴向前招待记者和许小华在家吃饭,许小华以家里还有客人为由,婉拒了。
小华一走,许呦呦顿觉松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现在的俩人围着一张饭桌吃饭的场景。
她的吁气太过明显,让旁边正翻看采访记录的程雁文都觉得有些奇怪,“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微微笑道:“没事,就是想着回去以后,这稿子还得好好写,心里有点压力。”
程雁文有些好笑地道:“也有你许大才女心虚的时候?我看你是想着,怎么好好夸夸你妹妹吧?”
许呦呦正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就见程雁文指着采访上的一个名字问她道:“呦呦,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来着,有福气的‘有福’吗?”
旁边的吴向前笑道:“不是,程记者,你误会了,小华的爸爸叫许九思,有福可能是她养父的名字。”
正在完善记录的程雁文愣了一下,抬头望着许呦呦道:“啊?呦呦,你妹妹怎么还有养父母啊?”
吴奶奶正端了一盘酱猪蹄过来,听到这话,笑道:“程记者,你有所不知,小华这孩子可不容易,五岁那年走丢了,被她养父带回农村养了十一年,直到今年才给找回来呢!”
程雁文有些愕然地道:“我刚才一点没看出来,小华是从农村长大的。”刚才采访的时候,许小华说话思路清晰,很会表达,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她本来还想着,许家的家教真好,俩个姑娘都教的这样落落大方、不急不躁的,原来这姑娘不是和许呦呦一起长大的吗?
又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许呦呦道:“怪不得从来没听你提过,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刚才就感觉出来,两姐妹之间的关系,似乎比较冷淡。
从头到尾,俩人都没有搭过腔不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看着像不认识一样。
许呦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觉得有点疲倦。
勉强笑着回程雁文道:“是,小华才刚回来。”接着站起来道:“吴叔叔,我今天不能留下来吃饭了,我忽然想起来,我答应我妈今晚回去的,您知道,她最近还需要人照顾。”
吴向前和张慧珍都力劝了几句,但是许呦呦坚持要走,俩人也没法,一再地说,杨思筝的事,让她费心了。
许呦呦只道:“应该的。”等出了吴家的门,才微微吁了口气。
路过自家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略停了一会,就快步地走开了。
她没有回浅水胡同,自从发现章清远的信后,她就不想面对妈妈。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地上了一趟公交车,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正是去爸爸单位的车。
她以前常来外文出版社,门卫都认识她,笑着和她打招呼道:“小许同志,又来找许主编吗?还在呢,你去楼里看看。”
“好的,谢谢林叔。”
她知道爸爸肯定在,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以爸爸的性格,大约怕打扰了同寝室年轻人的生活,肯定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才回去。
她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感到骄傲的。
可是她这个女儿,又对这样的爸爸做了什么呢?
许怀安确实在忙,听到敲门声,还奇怪谁这么晚还没下班,等看到呦呦进来,立即站起来问道:“呦呦,你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呦呦点点头,“是,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许怀安以为是她妈妈那边怎么了,皱了皱眉,还是道:“呦呦,你说。”
许呦呦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开口道:“爸,我在妈妈的床上发现了一封信,”说到这里,许呦呦有些不安地低头抠着手指,声如蚊蚋地道:“是章清远寄来的。”
说着,抬头望向了爸爸。
许怀安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章清远是你妈妈的同学,还是你舅家那边的亲戚?”
许呦呦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爸,我的生父就是这个名字。”
许怀安手里的书,忽然“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怔了很久,才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许呦呦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轻声道:“爸,你和我妈离婚吧,是我们妈妈对不起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们,我不应该要求你和这样的一个人,继续绑在一起。”
许怀安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从“章清远”这个名字中,缓过神来。
她和章清远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曹云霞闹矛盾,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一个多月的时间,俩个音信全无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联系。
许怀安不敢多想,仿佛再往下面多想一点点,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都会变得像个笑话一样。
许呦呦见爸爸的表情不对,有些担心他受刺激过度,会再次晕厥过去,忙道:“爸,你别生气,先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阻止你离婚……”
许怀安怔怔地道:“呦呦,我明天就打离婚申请。”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哪里。
许呦呦紧紧咬着唇,点头应了一声“嗯!”
好半晌,许怀安才缓了一点情绪,转头望着女儿道:“呦呦,我今天还有活,你先回去吧!”
许呦呦张口喊了一声:“爸!”她知道爸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怕把他刺激过度了。
许怀安摇了摇头。
许呦呦没有法子,只好离开了。
出了外文出版社的大门后,许呦呦站在晕黄的路灯下,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过来了吧?
周一早上,许小华到单位后,径直去了包装车间报道,三班的班长黎琼还没有到,许小华就坐在休息室等了会儿。
夜班下班的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什么,许小华仔细听了两句,发现说的是舒雯雯。
“这个舒雯雯,胆子还真大,空口白舌地就敢造谣,你私下说说就算了,还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子。”
“可不是吗,把杨思筝可害惨了,听说娘家那头要是不去救的话,一条命都没了!”
“啧啧,这刘大军真是看不出来,竟然能下这种狠手。”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着老实、憨厚得很,没想到对自己婆娘这么狠。”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许小华听了两句,觉得吵得耳朵疼,准备出去透透气,刚站起来,就忽然听到门口有个刚来的大姐,大声道:“哎,你们知道吗?昨个叶禾苗也被带了过去,我刚问了保卫科的小邢,说是舒雯雯咬出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就热闹的休息室,立即更嘈杂了些。
“啊?这事和叶禾苗也有关系啊?叶禾苗平时看着可和气得很,不像会传这种话的。”
“是,你说舒雯雯乱传,我还能信,她平时都竖着眼睛看人,叶禾苗怎么会?”
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她对叶禾苗的印象也挺好的,她刚去空罐车间的时候,叶禾苗还提点她,嘴巴要甜一点。
正想着,厂里的钟敲了八下,白班的工人立马出去上工了。许小华也赶忙去找黎琼报道。
黎琼看着有些胖,个子不高,圆盘脸,大概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完许小华的来意后,就笑道:“梁干事早和我打招呼了,说你今天回来,还说你这姑娘又好学又勤快。”
许小华笑道:“是梁姐姐夸大其词了。”
黎琼笑道:“那可未必,我先和你说下,我们车间的大体工作流程?”
“好,谢谢黎班长。”
黎琼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干事说这一个月我带你,你喊我师傅就行。”
“好的,师傅。”许小华都有些唏嘘,上一个车间,舒雯雯主动让她喊“班长”,这个车间,黎琼让她喊“师傅”。
“我们这里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给预封好的罐头排气、密封,然后打代号。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工作,听着容易,操作起来就有些烦神。就比如排气,虽然是有机器操作的,但我们操作工得关注排气时的温度、气压、真空度和罐头内的顶隙,不同的罐头品种要求还不一样。”
又指着后面一排机器道:“那边几排是用来密封的机器,目前我们单位有手扳的、半自动和全自动的,这些后面你都要学习……”
黎琼讲得很细致,大约半个小时后,才给许小华介绍完。
然后道:“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小华,你要是有不懂的,不要怕张口,大家都是从新手过来的,没人会笑话你,早点把这些学会,你工作也轻松点是不是?”
“好,以后麻烦师傅多费心了!”
黎琼笑笑,“没事,这也是我的工作嘛!密封的技术要求要高点,你先和我去排气机那边熟悉一下?”
“好!”
黎琼让小华先从一个小型手摇封罐机练手,和她道:“这个机器构造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这是摇手柄,这是托底板,封罐的时候,将罐头放在托底板上,压得紧些,再摇动手柄。小华,你试下。”
许小华试了两次,黎琼很耐心地提点她,托底板可以上下调节高度,压得时候要注意与压头嵌合。
又看着许小华试了几次,大差不差了,黎琼才笑道:“就这样,你先在这边找找感觉,明天我再教你半自动的封罐机怎么操作。”
许小华忙道谢。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刚到车间门口,就猛地被谢心怡拉了过去,“小华,你怎么出来这么慢,我可等你好一会了。”
许小华笑道:“怎么了?”
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你肯定想不到,杨姐的事,谁是罪魁祸首?”
许小华皱眉道:“不是舒雯雯吗?还是舒雯雯和叶禾苗俩个做的?”
见谢心怡点头,许小华顿觉有些奇怪,舒雯雯是为了给侄女安排工作,叶禾苗又是为了什么?
谢心怡小声道:“别说你想不到,我这个‘包打听’都想不到,”左右看了一下,还是没敢张口,拉着许小华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才附在她耳边道:“真正搞破鞋的,不是杨姐,是叶禾苗!”
许小华吓了一跳,“不会吧?”
就听谢心怡接着道:“你当她为什么和舒雯雯说杨姐的坏话?因为杨姐看见了,叶禾苗怕杨姐把事宣扬了出来,就恶人先告状,想着把杨姐的名声搞臭掉,以后就没人信她的话了。”
“叶禾苗和谁啊?”
谢心怡说了一个名字,“杨成祥!”
许小华摇摇头,“不认识!”
“是供销部的副主任,你知道的,供销部油水厚着呢。就是那天,俩人见仓库的门关着,以为里头没人,就在仓库后面堆放杂物的地方闹腾了起来,哪想得到,杨姐就在仓库里头午睡呢!把杨姐给惊醒了,就微微咳了一声,提醒俩人注意点。”
许小华有些不解地道:“那和曲厂长有什么关系?怎么好端端把曲厂长牵扯进来了?”
“因为曲厂长那天,好巧不巧地,刚好去仓库盘点临期的罐头,逗留了一会。”
许小华听她说完,忍不住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压根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叶禾苗有关。”
谢心怡点头道:“可不,我也没想到,我今天听小邢说的时候,都觉得这人也太坏了一些,杨姐都没把她的烂事抖出来,她倒往杨姐身上泼脏水。”
“那现在厂里怎么处置啊?”
谢心怡摇头道:“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这三人肯定是别想在厂里待了,特别是叶禾苗和杨成祥,下放农场都是客气的。”
聊完了这事,谢心怡又问她道:“你今天在包装车间怎么样?活重不重?班长还和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我师傅很有耐心。”
谢心怡道:“那就好,姐妹,我看你这是否极泰来,离了舒雯雯这个神经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污糟事了。”
许小华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被黎琼喊住道:“小华,你可来了,刚才梁干事来,让你过去一趟呢!”
见小华懵懵的,笑道:“你这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儿不知道?”
“师傅,什么事啊?”
最近两天,师傅教她上手全自动封罐机,这个比第一天的手扳式可难多了,就光是种类都有单封头、双封头、四封头、六封头的,对于铁皮罐和玻璃罐的封存方式,又各有不同。
她乍上手,手忙脚乱的,昨晚就自己在家里归纳总结了一下,搞到快十二点才睡,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人还懵着呢!
黎琼见她真不知道,有些好笑地道:“我可不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一下道:“反正是好事!”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由生产车间到办公楼的路上,好些人都笑呵呵地朝她打招呼,有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
这种感觉,像她又穿到了哪本书里一样。
正奇怪着,就听见梁安文在大厅里喊她,“小华,快来!”
许小华忙跑了过去,梁安文立即塞了一份报纸到她手上,笑吟吟地和她道:“你看看,杨思筝的事,见报了。”许小华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就见到了加粗的黑色标题《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
许小华没想到程雁文的动作这么快,扫了一眼,就试探着问道:“梁姐,杨思筝的工作,厂里应该不会收回去吧?”她当初带巧薇去报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借用舆论的力量,让厂里投鼠忌器,不会因为杨姐和刘大军离婚,就辞退她。
梁安文叹道:“不会,你先别操心这事,你把这文章看完,这里面还提到你了呢!”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以为程雁文写了她带巧薇去公安局的事,没想到在文章的倒数第二段,程雁文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提到了她的身世,说她幼年走失,最近一个月才被家人找到。
但是走失的十一年里,养父母对她很好,教会她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多年以后,她在看到杨思筝一家的悲剧时,勇敢地带着十二岁的刘巧薇去公安局报案,希望能解救杨家母子三人于水火之中。
最后一段是整段报道的升华部分,说杨思筝的婚姻是旧社会的悲剧,但是在新社会里得到了工人阶层、单位和政府的帮助,也呼吁更多的人像许小华学习,能够践行“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
梁安文见她看完了,笑道:“小华,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身世,今儿一早,唐书记就说,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要给你一个名额。”
许小华原本以为这篇报道里,最多会带一下她的名字,没想到连她养父许有福的名字都提了,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问梁安文道:“梁姐,这报纸在哪里买的啊?我想买一份,寄给我哥哥。”
梁安文笑道:“这是咱们单位订的,你要是想要,就先拿着,我一会再去买几份就行,刚才唐书记还嘱咐我,要多买几份,放在单位的厂志里呢!”
许小华轻声道了一句:“谢谢!”本来帮忙杨姐,只是因为心疼巧薇,看不惯刘家母子的家暴行径,事情搞完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这份报纸,竟然提了她养父的名字。她想,如果她许家村的爸爸还在,大概是很欣慰的,可能还会哄着她说:“我就知道我家小华脑瓜子最好使,心肠又好,是爸爸见过最厉害的姑娘!”
一直到出了办公楼,许小华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吸了吸鼻子,准备把报纸卷好放在包里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最后的署名。
“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忙又把报纸展开,发现确实是《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这篇报道的署名,一时有些怔怔然。
本来还奇怪着,程雁文怎么对她的事怎么清楚,连“许家村”这几个字都在上面,还以为是私心采访了她奶奶的缘故。
原来,竟是许呦呦也参与了撰写吗?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
是单纯地在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还是想着,拿这篇报道去找奶奶求和?
这个疑问,不仅浮现在许小华的脑海里,也出现在了浅水胡同的曹云霞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