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川立即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小华回头,也看到了柳思昭的眼神,被她吓一跳,忙抱起了小侄子。
卫沁雪道:“走吧,我妈妈疯了。”她这是出自心底的一个评价,人生的大起大落,并没有让她的母亲变得更坚强和勇敢,而是在时代的浪潮、权利的漩涡里,失去了平衡和方向。
这样的一个人,是没法接受自己坠入低谷的,也没法回应她这个女儿的感情,她要是想正常地过日子,只能减少往来。
下午三点的阳光,还有些刺眼,卫沁雪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握了一下孩子的手,和小华道:“小华,我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当年和你、荞荞做了朋友,没有听我妈妈的,去攀上吴庆军,而是走了自己的路。”不然现在,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小华道:“可能离婚这件事, 给你妈妈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卫沁雪摇了摇头,“就算先前没有离婚,她和我爸也熬不过文化`革命的十年, 她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不了冷眼、讥嗤和物质上的穷困。”她甚至想,当年妈妈设计靠近爸爸, 为的不就是优渥的生活吗?
一旦优渥的生活没有了, 她和爸爸的关系也会破裂。只不过因为阴差阳错, 没有等到文化`革命,她就和爸爸离婚了。
卫沁雪又道:“没事, 小华, 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着呢!”又拉了拉小青川的手,“小青川,不怕不怕哈, 妈妈在呢!”
小青川抱住了妈妈的胳膊, “妈妈,我以后不来姥姥家可以吗?”
卫沁雪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下来。
等回到家,许卫华看沁雪脸色不好,忙把孩子接了过来,小星星也围了过来, 问小青川道:“弟弟, 你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肚肚饿了啊?姐姐有糖, 请你吃好不好?”
小青川听到糖果, 就从爸爸身上下来,跟着小星星跑走了。
许卫华猜测是母女俩闹得不愉快, 说带沁雪去外头转转。
小华私下里和妈妈说了两句柳思昭的事,秦羽有些诧异地问道:“吓唬小青川?”
小华点头,“那眼神怪瘆人的,不像是看外孙,倒像是看什么仇人一样。”
秦羽想了一下道:“柳思昭年轻的时候,心气就高,爱比较,大概沁雪嫁给大华,她是不愿意的,大华和我们家又是这么一层关系,她估计就更不乐意了。”
说着,又有些唏嘘地道:“年轻的时候,女孩子之间斗斗嘴,闹闹脾气,都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望,都有三十年了,当年熟悉的人,现在再看,好像都不曾认识一样。”
母女俩正聊着,忽然客厅里电话响了起来,小华忙去接,没想到对方说找“许小华同志,”小华忙道:“我就是,请问您是哪边?”
“许同志,我是科学研究院的,是徐庆元的同事,徐同志在实验室晕倒了,已经送到了医院去……”
小华挂了电话,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就记着要给庆元收拾两件衣服带过去,等把东西收拾好,就急慌慌地要走,秦羽在厨房里看到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裹,问道:“小华,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
小华有些发慌地道:“妈,庆元哥单位打电话来,说他中毒了。”
秦羽正在洗小白菜,听女儿这话,也唬了一跳,“要不要紧啊?送去医院了吗?”
“说是晕过去了,送到协合医院去了。”
秦羽忙道:“那你先去,一会儿大华他们回来了,我也过去。”家里两个孩子,都是闹的年纪,婆婆年纪太大了,她也不敢让婆婆一个人看两个。
“协合医院。”
“那你快去!”
等小华到的时候,就见徐庆元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旁边还有两位他的同事,见小华过来,忙说了下情况。
是进行“三氯`化锑`一步合成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忽然就晕倒在地,幸亏当时实验室有人,立即给转移出来,送到了医院,已经喂了解毒剂。
帮忙的武姓女同志道:“领导怕有什么情况,让我们及时通知家属,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徐同志再在医院住两天。”
小华听说没什么大事,微微松了口气,向两位同志表达了感谢。
两人临走的时候,和小华道:“许同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们提,明天我们领导也会过来。”
“好,谢谢!”
等人走了,小华在病床边坐了会儿,隐约想到先前做的相亲的梦来,没想到庆元哥还真中毒了。
想到这里,小华心里猛地一跳,如果说这件事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先前很多的梦都是真的?这个认知,让小华头上立即起了一层密密的汗。
荞荞的命运走向是真的,她和妈妈没有相认也是真的?
徐庆元醒来的时候,就见小华坐在床边,眼泪一颗一颗地掉,滴落在地面上,似乎都能听见“啪嗒啪嗒”声,轻声喊了一句:“小华,怎么了?”
小华回道:“庆元哥,我梦见你中毒了,没想到你真的中毒了。”
徐庆元握着她手道:“没事,这次是个意外,毒性并不大,已经没事了。”
小华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和他说,她还梦到了很多别的事,这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
徐庆元见她情绪还是很紧张,试图转移她注意力道:“小华,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小华忙起身去倒水,发现暖水瓶是空的,又急急忙忙地去打开水。
徐庆元喊她道:“小华,你慢点,别烫到了。”
小华匆匆地打了水回来,给徐庆元倒了半杯,冷了一会,才递给他,有些歉意地道:“庆元哥,对不住,我脑子有些缓不过来,都忘记给你打水了。”
徐庆元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见小华像是真被他吓到了一样,心里都有些后悔,做实验的时候没有多小心一些,让她跟着担心。
见她还有些忧心忡忡的,就提起孩子来,笑问道:“小星星和小青川玩的还好吧?没有闹矛盾吧?”
小华摇头,“没有,挺好的。”
夫妻俩聊了几句闲话,徐庆元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又睡着了,小华起身去洗了两个苹果,等再回来,就发现他们病房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以为是庆元哥的同事,不想,等走近来看,发现是位熟人。
对方像是在等她,见她过来,客气地道:“小华,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小华点头,“沈同志,好久不见,你变化不是很大。”
来人正是沈凝。
沈凝比年轻的时候,稍微丰腴了一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灰色到脚踝的半身裙,脚上是一双黑色圆头皮鞋,看着温文尔雅的样子。此时温声道:“我刚刚在一楼缴费,听到徐庆元的名字,交完费,就去护士台打听了下,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许小华点头道:“是庆元哥,今天做试验出了点问题,中毒了。”
沈凝皱着眉头问道:“不要紧吧?”
小华点头,“不要紧,沈同志你怎么也在医院?”
“也是陪我爱人过来的,他以前上过战场,腿里有弹片,经常不舒服,最近工作不忙,我就想让他来做个彻底的检查。”
沈凝说完又问道:“你们这几年还好吧?庆元毕业后,我就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一直在京市吗?”
小华摇头道:“中间去了几年东北,他去年才回来,现在在科学研究院工作。”
沈凝笑道:“挺好的,他喜欢做研究。”
小华问道:“你现在是当老师?还是去了出版社?”
沈凝摇头,“大学毕业后在出版社待了两年,后来下放到了印刷厂,当了几年铅字工,现在又回了出版社。”
小华心里微微一动,“是外文出版社?”
沈凝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华道:“我大伯也是在外文出版社,后来在印刷厂当了几年工人,我想你们可能是一个单位的。”
小华说完,发现沈凝像是没听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出声问道:“沈同志,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庆元哥现在正睡着。”
沈凝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抬头望着小华道:“小华,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和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隔着好些年,小华对沈凝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年为着庆元哥,两人闹了点不愉快。但具体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了。
小华不记得,沈凝却是记得的。
只听她道:“小华,当年那封信寄出去,我就后悔了,但是信已经投递给庆元的老师了,我后来都不敢打听庆元的消息,我怕他因为那封信而遭受什么不好的对待……”
她轻轻缓缓地说着,小华立即就想起来了,“信?你写了一封举报信?”
沈凝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是,关于庆元爸爸的事。”
就是现在,再次听到这种事,小华还是有些应激反应,缓了一会儿道:“当年我们是有怀疑过是不是你泄露的,但是又不敢相信,沈同志,你可能不知道,在17岁的我眼里,你真的是一个很耀眼的姑娘,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那封信在当时看来,是惊心动魄的,可是现在再回看,小华明白,就是沈凝不说,学校里也会迟早知道。
想了想,如实地道:“这封信确实给庆元哥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是你也没捏造事实,即便你不说,庆元哥自己也要交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沈凝愧疚地捂了脸,“小华,你可能不信,这些年我只要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一阵阵地不安,我都不敢相信,我曾经做了这么龌龊的一件事,成为了一个告密者。”
这话,小华确实没法安慰她,只道:“谢谢你的诚实,如果你不说,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写了这么一封信,你们是中学同学,又一块在京市求学。”
沈凝的脸涨得通红,“是我,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你当时言之凿凿地和我说,你和你的家庭都不介意徐伯伯的事,我不相信,我就想看看如果庆元真的坠到谷底,你还会不会喜欢他,你的家庭还敢不敢接纳他?”
沈凝深呼吸了一口,接着道:“小华,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考验你们的感情,更不应该以如此卑鄙的方式。我不乞求你们的原谅,我……我就是觉得欠你们一句对不起。”这么多年,她每每想起年轻时候犯的错误,都寝食难安,特别是文化`革命来临以后,她一想到徐庆元可能遭受的不公平待遇,都觉得自己也是这个时代的刽子手。
沈凝说着, 情绪就有些失控,轻声啜泣了起来。
小华等她平复了情绪,才道:“我想你来找我说这些, 还是希望我说一句‘没关系’,以便你得到精神上的解脱。沈同志,容我问一句, 如果我俩位置调换, 时至今日, 你能说一句‘没关系’吗?”
沈凝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喃喃地道:“我理解, 我不敢想因为我的过失, 而给你们造成了多少麻烦和痛苦……真的,小华,请你相信,我寄出那封信的时候,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带来的灾难。”
见许小华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轻声解释道:“文化`革命没两年,我在单位里也遭受了冲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卑鄙、荒谬,是……是真的在迫害庆元,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这就是刀割在自己身上才发觉疼。
小华回道:“你不该想的,事情做就做了, 我和庆元哥没分道扬镳, 是我和他的缘分, 他的生活、前途有没有受影响, 是他的运气。可万一我们分开了,或者他因为你的举报信而想不开呢?这些结果, 你也想过的,所以说句实在话,我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沈凝望着她,轻声道:“真的,许小华,就算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小华点头,“我很抱歉,这场会面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
沈凝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许小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不是你那样咄咄逼人,我也未必会因为气愤而鬼迷了心窍,寄出那封信。”
小华仔细想了一下,沈凝所说的‘咄咄逼人’,大概就是她告诉自己庆元爸爸的事,自己斥责她居心叵测。
开口道:“沈同志,我妈妈最近和我感慨时光苒苒,她和同学们分开已经有三十多年,当年的打闹、口角,如今想来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如果没有那封举报信,我俩的矛盾也是不值得一提的。”
小华以为她说完,沈凝就会走开,没想到沈凝忽而出声问道:“小华,你还是讨厌我对不对?就像你说的,当年我在你眼里是耀眼夺目的,如果不是你们两家长辈给你们订了娃娃亲,你和庆元是没有可能的。”
不待小华回答,又道:“实话说,当时我就觉得,如果不是庆元家里出了问题,他这样优秀的人,会去选择一个初中毕业生吗?时代给了我一个机会,也给了你一个机会。”
小华:……她竟然觉得很难不认同。
沈凝道:“我唯一做错的,就是去举报了庆元……”
两个人正聊着,里面传来徐庆元的声音,小华忙进去,徐庆元问道:“小华,你和谁在说话?”
小华朝门口看了眼,“沈凝。”
沈凝也走了进来,看着病床上的徐庆元,轻声道:“庆元,许久不见,我刚在楼底下缴费的时候,听到你的名字,就过来看看。”
徐庆元皱了皱眉,看向了小华,“是你的朋友吗?”
小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他,摇头道:“不是,沈凝,你忘记了?你的中学同学。”
徐庆元淡淡地道:“没有印象了,我们熟吗?”
小华听出来了,这人确实记得沈凝,但是不想理她,摇头道:“不熟。”
一旁的沈凝听到这里,已然再度面红耳赤,朝徐庆元道:“庆元,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我是特地来和你们道歉的。”
徐庆元淡声道:“不必了,没有意义,我还需要休息,不便留你。”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就醒了,知道沈凝为的什么道歉。
信的事,他倒无所谓,从爸爸出事,他就做好了被学校知道的准备,但是这个人,隔了十来年还这样鄙夷小华,那么当年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沈凝匆匆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等到了房门外,又朝病房里头看了一眼,许小华正坐在床边,给徐庆元削苹果,他望她的眼神,完全没有鄙夷、瞧不上,相反还很温和,带着一点宠溺。
她不明白,徐庆元这样子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只有中学学历的工厂女工?
沈凝没有再多待,转身回到了丈夫的病房,屈有信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沈凝回道:“遇到了一位朋友,过去看了看。”
屈有信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聊得不愉快吗?”
沈凝望了眼丈夫,点头道:“是,我以前举报过对方,想和他们道个歉,他们不愿意原谅我。”
屈有信抬手挠了挠头,“小凝,我读书没你多,不知道那么弯弯绕绕,人家不愿意原谅,咱们就不要往上贴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呗。”
“是啊,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沈凝默默地看着丈夫有些坑洼的脸,是啊,稀里糊涂、冷漠地活着。
屈有信见她情绪还是不好,出声问道:“小凝,不然我陪你走一趟,多跑两次,人家看见咱们得诚意,气也消了点。”
沈凝忙缩回了被丈夫握住的手,像被热水烫到了一样,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屈有信笑道:“行,我听你的。”
沈凝点点头,微微放下了心。她今天和许小华说的是肺腑之言,时代给了许小华一个机会,让她嫁给了徐庆元。
时代也给了屈有信一个机会,让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印刷厂排版车间的字架太高了,秤铅字盘太重了,足有六七斤重,她要拿着这个字盘不停地穿梭在字架和撮字师傅们之间,每天下班后,胳膊都抬不起来。
屈有信很好,一等战斗英雄,还荣获过特等功,两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已经是团长,足以庇护她,唯一的不好,就是比她大十五岁,进入部队之前,没怎么读过书。
这么多年,两人的很多观念仍旧有很大的分歧,但是他将她带出苦海,她需要多点耐心。她是这么哄劝自己的,但是今天看到许小华和徐庆元,她忽然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旁人就可以和和睦睦、平心静气地生活,而她就做不到呢?
她对徐庆元,愧疚是真,不甘心,大抵也有之。
她向许小华和徐庆元道歉,谁又该来向她的人生道歉?在1966年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学问不如自己的男人,虽然对她很好,但是他们始终无法触摸到彼此的灵魂。
小华这边,给徐庆元削好了苹果,抬头问道:“庆元哥,你刚才明明认出了沈凝,干嘛当不认识?”在今天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沈凝还写了一封举报信,她不明白庆元哥的敌意从何而来?
徐庆元望着她道:“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和你说话?”
小华懵了一下,“什么?”
徐庆元抿了抿唇,轻声道:“嘲笑你的学历?说我们处对象,是我利用你?”
小华笑道:“你为了这个生气?算了,人家什么想法是人家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徐庆元挑眉,“所以她真的说过?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没什么,我现在不是读大学了吗?她说你利用我的家庭什么的,现在我们不还是好好地过日子,就算是欺骗,你能骗一辈子也挺好啊!”
徐庆元有些气恼地揉了下她头发,“小华,你在胡乱说什么?”
小华见他真不高兴了,笑道:“我逗你呢!”顿了下,又道:“不过我觉得有一点沈凝说的没错,我俩处对象,真的是时代给了我一个机会,你想,要不是小星星爷爷的事,你爷爷也不会逼着姑姑来我家说亲……”
徐庆元打断她道:“不会。”
“嗯,什么不会?”
徐庆元望着她道:“不会不认识,婚约在那里,我们两家肯定要见面,我去你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如果你非要说是时代给了我们一个机会,那你得往前推,推到1952年,我俩在人贩窝里相遇,还要推到四十年代,我爸爸在敌军空投的炮火里,救了你太奶奶。”
徐庆元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俩重逢是1963年的事,可是结婚要到1971年呢!小华,中间这么多年,我有很多机会后悔。”
小华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点头笑道:“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忽而想起自己做的梦来,忍不住和他道:“我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没有回许家,1964年,我俩没有遇到,姑姑来许家提亲,无功而返。然后到了文化`革命后,荞荞给我介绍对象,说有一个人因为做试验中了毒,人还挺好的,让我去看看。”
她是笑着说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像是真的在说一个梦,但是徐庆元从她明显有些颤音的语调里,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和小华的另一个故事。
徐庆元握住小华的手道:“这样看,我还是宁愿早些时候遇到你。”
许小华抬头,就对上了他十分真挚的眼睛,微微笑道:“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就是以后做试验千万要注意些。”
秦羽拎着饭菜过来,就看到女儿和女婿正轻声说着什么,笑问道:“小华,庆元这是没事吧?”
徐庆元喊了一声“妈,”又道:“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秦羽笑道:“人没事就好,以后可得注意点。”又和小华道:“你今天急匆匆地回来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雁华从春市寄了信来,我带过来了,你看看。”
小华拆开,看了两行就笑道:“妈,是个好消息。”
秦羽问道:“怎么,是你们从丹麦引进制糖工艺的事有进展吗?”
“不是,妈,是艾大姐的好消息,她有身孕了,还说为了推进技术引进的事,她准备到京市来一趟。”
第207章
秦羽笑道:“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回头你邀雁华来我们家住吧,她现在有了身孕,得仔细些。”
小华应了下来, 心里忽然有些奇怪,艾大姐这个年纪孕育孩子,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她自己又是很喜欢孩子的人, 这个时候该仔细再仔细才是, 怎么还这么匆匆忙忙地要来京市出差?
和妈妈提了一句自己的疑惑,秦羽叹了一声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 但是小华, 或许对她来说,来京市比待在春市更合适呢?”
小华望着妈妈,“妈妈,你是说顾家的那些人?”
秦羽点头, “这种事, 在民国的时候是很常见的,时代换了,人不还是这些人?”又和女儿道:“你先别急,顾尚齐肯定心里也有数。”
秦羽又仔细问了徐庆元的情况,确定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后,就起身道:“那小华你看着庆元, 我回去了, 等稍晚点, 大华说他过来陪夜。”
小华送妈妈去医院门口, 下了楼,秦羽忽然道:“小华, 叶恒要回来了。”
小华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啊?”
秦羽道:“说是这两天,他家里哄他回来,想让他和一个姑娘相看下,他奶奶这个年纪了,怕走了后,更没人能劝得了他。”
小华觉得也是,叶奶奶是叶恒唯一的软肋。
秦羽又道:“那个姑娘是吴向前家的亲戚,是个会计,前些日子到胡同里来玩,我还见过一回,模样儿挺好,谈吐也大方得体。要是这回能成的话,叶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眼看着到了大门口,秦羽和女儿道:“我先回去了,庆元那边你仔细看下,有事不要慌,去喊医生来。”
小华点点头。
不想,抬眼就遇到了熟人。
章厉生。
他正陪着母亲,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摞病历单,小华瞥了一眼,这么厚的病历单,在过往的日子里,大概每一张纸都曾给郑楠的生活带来一抹晦暗。
本就家徒四壁,还要为着婆母的医药费操心。
章家母子二人也看到了小华,陈宜兰愣了下,随即客气地打招呼道:“小许同志,你也在这啊?”
秦羽不认识陈宜兰,见她打招呼,也客气地道:“你们也是来看病的吧……”
小华拉了妈妈的手道:“妈,他们姓章。”
秦羽立即反应过来,大概是章厉生他们,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淡了。
章厉生倒是面不改色地问道:“小华,是徐同志在住院吗?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早看到了许小华,隐约听她妈妈提了徐庆元的名字。
小华当没听到,拉着妈妈,直接越过他们就走。
陈宜兰叹了一声,和儿子道:“算了,也怨不得人家不理我们,确实是我们理亏在先,对不住郑楠。你妹妹今儿回来,估计已经在家等我们了,先回去吧!”
隔了两步路,小华和妈妈道:“看到他们一家,我心口都觉得憋着气,想想都替楠姐不值。”
秦羽道:“郑楠那么好的人,又和他们家共过危难的,他们一家都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我都不信,他们还能娶到比郑楠还好的媳妇?”
又道:“倒是郑楠,她还年轻呢,离了章家,才是真的摆脱了霉运,好日子肯定在后头的。”
小华点头,“等楠姐考上研究生了,我就鼓励楠姐重新找对象,肯定比章厉生这种好千百倍。”
秦羽提醒她道:“你要是给她介绍,一定得先多了解,郑楠不容易,不能再出纰漏了。”
小华点头,“妈,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楠姐现在也没有二婚的想法。”
秦羽又道:“不仅是郑楠,就是别的姑娘,你给人介绍的时候,也要多留点心眼,我听说知青们在乡下结婚,只要没领结婚证,离了插队的地方,就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好,妈,我知道了。对了,妈,小星星要是问起我和她爸来,你就说我俩这几天忙,别说她爸中`毒住院了,不然她那小脑瓜还不知道瞎想些什么。”
秦羽笑道:“是,这孩子年龄不大,爱操心得很,行,你好好照顾庆元,家里有我和你奶奶呢,你尽管放心。”
章家这边,母子俩到家的时候,章晓彤已经在家了,不过是在搬自个的行李。陈宜兰看院子里堆着大包小包的,问女儿道:“晓彤,你这是干什么?”
章晓彤闷头道:“不做什么,把我的东西从这个家搬走。”
陈宜兰皱眉道:“这都是你2月份才寄回来的,不是说等天冷了,再回来拿吗?”
章晓彤“唰”地一下,把手里的行李包往旁边推了一下,盯着哥哥道:“你怎么不在信里和我说,你和嫂子离婚了?”
她下乡后,几年才回来一次,这次回家之前,忽然听二哥说,大哥和大嫂去年就离了,两个孩子都跟嫂子走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她觉得难以置信,如果没有嫂子,他们一家能顺利地度过那十年吗?几乎不可能!
嫂子还生了两个可爱的侄子侄女,她完全想不通,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此时面对妹妹的质问,章厉生有些颓丧地道:“是郑楠误会我和舒青梅,舒青梅丈夫去世,她又得了肝炎,没钱治病,我就借了她二十块钱,这事没和郑楠商量……”
章晓彤冷冷地看着他,“章厉生,你扪心自问下,你真的不知道嫂子为什么要离婚吗?”
见哥哥不说话,章晓彤冷哼了一声,“她嫁到这个家来,洗衣做饭,伺候老的,照顾小的,你心疼过她吗?她因为你,从工程师变成了不受待见的工人,你愧疚过吗?你但凡有一丁点的愧疚,也做不出这种龌龊的事来,你别和我扯什么可怜、同情的,谁家还能比我们当年可怜,谁可怜我们了?是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