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点点头,“好!”
吃完晚饭后,就一头钻进房间里,把艾大姐笔记里关于味精的记录,又重新看了一遍,等忙完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女儿早跟着妈妈睡着了。
第二天,小华一到单位,范泽雅就递了一份名单给她,道:“小华,这次的试制,我们这边是华工带头,糖厂那边派了丁有朋,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华愣了下,她记得这个名字。
1966年,农垦大会那次,她出车祸被甩到了坡地上,大家都没有找到,救援车要走的时候,有人提到了她,就是丁有朋说她找到了。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谎?她和他,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的。
小华还在想着,范泽雅又接着道:“下午糖厂那边的人会过来,和咱们开一个会,你到时候也认识认识?”
“好!”
下午两点半,丁有朋带队,带着糖厂的人过来,华厚元给他们一一介绍食品厂的项目组成员。
轮到小华的时候,丁有朋明显愣了下,随即笑道:“我见过许同志的,1966年的农垦大会,你一直跟在……跟在我们糖厂同志的后头。我还当你是我们糖厂的,还想着,怎么那次以后就没见过许同志了呢?”
小华笑道:“丁主任记性真好。”
华厚元笑道:“丁主任,小华可是在你们糖厂培训过一年的,算是半个糖厂的人,这次合作,你可得多提点提点。”
丁有朋笑道:“华主任客气了,能参加我们这次试制的,都是单位里资历比较高的,说提点,我可不敢当,咱们多多交流。”
话说的很客气,帽子也是给许小华戴上了。
小华笑笑,说了一句:“丁主任谬赞了。”
等正式开会的时候,丁有朋就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开会,我想着,先把味精的制作工艺流程捋一遍,谁有兴趣担任一下临时解说员?”
他话音刚落,就朝小华看了过来,“许同志,我记得你口才不错,不然劳烦你给大伙讲讲?”
华厚元是知道师姐的几大本工作笔记,都放在小华那里的,见丁有朋有心想试试小华的深浅,一点都不担心,微微笑道:“小华,你简单给大家讲下,可能还有人没怎么做准备,你说说,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基本的印象。”
小华立即应道:“好,谢谢丁主任和华主任的信任,那我先从谷氨酸生产菌开始说起?”
她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慌张,倒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让丁有朋都颇觉意外。对于许小华,他确实是知道的,艾雁华的徒弟,就是不知道制糖工艺学习班结束以后,怎么没去糖厂,而是来了食品厂?
小华从谷氨酸生产菌说到发酵机理,又详细到糖蜜提取味精可能涉及到的流程,语速缓缓,声音平稳,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成竹在胸的。
不说丁有朋,就是参会旁听的范泽雅都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等她说完,华厚元笑道:“丁主任,你觉得小华说的怎么样,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丁有朋笑道:“挺好的,就是刚才小许同志提到了谷氨酸生产菌,方不方便和大家说下生产菌需要具备的主要生化特性,让大家后期试制的时候注意一下?”
华厚元看向了小华,小华笑道:“没问题,首先菌体细胞膜对谷氨酸产物具有较高的通透性,其次生产菌的……”(此处参考:黎锡流,曾利容主编. 甘蔗糖厂综合利用,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1998:96-106.)
等小华说完,丁有朋又问了影响谷氨酸发酵的因素,还是指明要许小华回答。
若说前面两次,是随口抽的人,到这里,就已经明显是考校了。
小华说完以后,华厚元招了招手道:“丁主任,可不准再给我们许同志出题了,许同志的准备工作向来做得好,你啊,问不倒她的,再问下去,可就成了许同志的个人面试会议了。”
丁有朋笑了笑道:“我就是发现许同志懂得挺多,一时好奇有没有她不知道的?让华主任见笑了。”
华厚元不软不硬地道了一句:“我还当丁主任是看出小华的资质来,想将这个项目交给她一个人来做呢!”
这一句,就差说他明显是为难人了。
丁有朋脸上的笑容滞了下,“华主任说笑了。”又朝小华道:“小许同志,刚才我失礼了,请见谅。”
小华笑道:“没有,没有,丁主任客气了。”心里却是明白,这个丁有朋是想把她踢出项目组的,今天但凡她有一个问题没答上来,他都可以说,她对这个项目不熟悉,不适合参加此次的试制。
等会议结束,把糖厂的人送走以后,范泽雅和小华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丁主任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
小华笑道:“可能是想来试试我们食品厂这次项目人员的水准。”心里却是觉得,后面的日子,这人怕是不会消停。
她心里不明白丁有朋的用意,等快下班的时候,问了一下华厚元。
华厚元道:“丁有朋和师姐差不多同时期进的食品厂,师姐那时候人年轻,颇有些恃才傲物的劲儿,他们都是工艺这一块的,平时工作上怕是有不少摩擦,在师姐眼里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事儿,在他那里,许是就上了心了。”
又安慰小华道:“你不用担心,你是师姐手把手教出来的,不会有问题,你今天表现的就很好。只不过,下回不能这样有问即答,他年纪比你长些,业务能力上未必就比你强。这几年因为闹革命的原因,提拔上来的许多人,不是因为技术,而是因为思想觉悟,你懂我的意思吧?”
小华点头,就听华厚元接着道:“他要是有真水平,当初也不会被师姐挤兑的那么难堪。小华,如果这次试制中,你表现优异的话,你也该往上走走了。”
小华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华厚元,“华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顶掉你的位置?”华厚元现在是他们工艺科主任。
华厚元挑眉,“我就不能也往上挪挪吗?小华,师叔给你一句劝勉,撸起袖子,加油干!”
小华笑道:“谢谢师叔,那祝我们成功!”
华厚元点头,“祝我们成功!”
从华厚元的办公室出来后,小华觉得这冬日里的风都没有那么冷了,胸腔里暖融融的,身上像是满是干劲一样。
许呦呦把信寄出去后,就一直在等着小华的回信,隔了十天,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收到,心里就猜到,是小华不愿意理她。
去白云胡同找爸爸,没有找到,只看到了童辛楠,问道:“童姨,小华她们还在春市吗?”
童辛楠点头,“呦呦,你找小华有事吗?”
许呦呦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童辛楠道:“呦呦,这是你和庆军的事,旁人不好掺和,而且小华这些年一直和奶奶住在一块儿,她总得考虑奶奶的意见。”
许呦呦怔怔地道:“童姨,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打扰小华?我出来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童辛楠微微皱眉道:“别的或许是真没了,孩子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谁也否认不了。”
想了想,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呦呦,你有时候想法过于单纯了些,每次遇到麻烦,就拖着大家一块儿给你想办法,你喊怀安一声爸爸,怀安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别人是没有这个义务的。”
许呦呦脸上立即发烫。
童辛楠索性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呦呦,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就说怀安,起早贪黑地在印刷厂上班,干的活最累最苦,一个月温饱都成问题,庆元待的那个石油厂离家特别远,他们小夫妻俩一周才能处一天,我们也没动心思让小华爸爸帮忙。”
许呦呦惊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童辛楠也没避让,目光和她对上,似乎告诉她,自己已经了然她的来意。
许呦呦匆匆道了声:“童姨,对不住,是我想差了。”抬脚就走了。
童辛楠不置可否,低了头,继续捡芝麻里头的小沙子,准备晚上给小南瓜包芝麻馅儿的汤圆吃。
晚上丈夫回来,她如实地把和许呦呦的对话,说给了他听。
许怀安沉默良久,道了一句:“辛楠,你说的对,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九思那边,就是小华和庆元也没有开口麻烦他,呦呦不该动这种心思。”九思本身也不是愿意向组织提要求、争待遇的性格,不然小华和庆元是完全可以留在京市的。
童辛楠见丈夫这回没有偏帮许呦呦,语气微微和缓了点,“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们也别管了,吃饭吧!”
第168章
年底, 小华都在实验室里培养发酵需要用的菌种,华厚元、钱东耀都来看过,觉得进展还不错。
周增有也来了一趟, 说是来学习学习,小华倒也没拦着不让看。
周增有见她确实搞得像那么回事,问道:“你这用的是甘蔗糖蜜?还是甜菜?”
小华道:“是甜菜糖蜜。”
周增有沉默了一下, 道:“你可以甘蔗的也试试, 万一甜菜的不合适, 也不会影响进度。”
这是有意提点她了,小华心里有些奇怪, 直白地问道:“周工,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我?”
周增有瘦削的脸上,闪过惊讶,望着她道:“说不上不喜欢,以前觉得你底子薄, 是艾雁华和华厚元他们硬把你推进来的, 但是共事这么久,实话说,这份工作你确实做得挺好的,特别是上次你回答丁有朋的问题,很出乎我的意外。”
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年头, 没有学历, 还有真本事的人不多, 先前是我偏颇了点。”见小华脸上不是很信的样子, 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信?他们是不是和你说, 我和艾雁华不对付?”
不待小华回答,又道:“我这人心眼是不大,但是对艾雁华是打心底佩服的,她的业务能力确实首屈一指,那次我和她合作做芙蓉糕,绵白糖和砂糖的配比有异议,她说我不懂糖,着实把我气得不轻,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没必要计较这么多年。”
小华道:“我没听他们说过。”
周增有笑笑,“艾雁华这人,前些年是有些恃才傲物的,不过人倒不错。你看她出了事,大家最多不来往,落井下石的人是不是不多?”
说到这里,又望着小华道:“听说你常去看她,华厚元这几年都没去。”
小华没有应声,现在和现行反`革命来往,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她摸不清周增有的用意。
周增有见她没搭话,就理解了她的顾虑,没再说,让她好好努力,末了道:“要说糖厂的工程师,最厉害的还是艾雁华,艾雁华在的时候,丁有朋是靠边站的,你是艾雁华的徒弟,可不能给师傅丢脸。”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小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她来食品厂这么些年,周工一直是找茬的存在,即便偶尔说两句肯定的话,过后依然找茬,这么温和地像和她谈心一般地聊天,还是头一回。
一时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后面几天,小华忙着观察记录菌种,回办公室都少,就把周增有的异常忘记了。
1月30 号这天,是小华的生日,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她道:“你爸爸说是下午就能到了,我下午去接他,你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好,妈妈!”
亲了小星星的脸颊一下,就围着围巾去上班。
刚到单位里,范泽雅就朝她招手,低声道:“小华,周工出事了。”
小华一愣,“摔跤了吗?”前两天有雪,还没有融化。
范泽雅摇头,“不是,被他儿子举报了。”
小华皱眉道:“他儿子不是在上工农兵大学吗?”不是小孩子了。
范姐叹道:“爹亲,娘亲,不如主席亲,周增有在家里说了两句什么‘个人崇拜’,他儿子就如临大敌一样,批判会上说‘像魔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掉,’”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知道吧?他儿子现在是我们这一块的名人,到处演讲自己与家庭决裂的过程。”
旁边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刚来食品厂的宋霖,心有戚戚地道:“昨儿下午,他爸站在台上接受批判,他在一旁滔滔不绝,看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不是一家父子一样。”
说完,又有些惊惶地捂了嘴,望着范泽雅和许小华。
范泽雅安慰他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和小华都不会往外说。”
宋霖这才道:“昨天下午我没事,去看了,围观的人很多,周工的状态不是很好。”
小华这才想起来,周增有前几天来实验室的事,他那时候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少了毛刺,多了一点温和,像是最后的善意一样。
小华试探着问道:“范姐,你说,周工会不会想不开啊?”
范泽雅一愣,喃喃地道:“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事,晚上下班的时候,小华心里都有些不安,出了单位门口后,还是折返了回来,问保卫科的人知不知道周增有的家庭住址,说他几天没来单位,有一项实验数据一直没给她。
保卫科的人给了她一个地址。
小华骑着车,按照地址找到了东大桥122号,开门的是一个妇人,脸上有些憔悴,小华说明了来意,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华,皱眉道:“人不在家,不知道在哪里。”说完,就关了门。
小华再敲门,里面是怎么都不开了,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没法子,小华只好骑着车回去,路过东大桥的时候,不自觉地停留了一会,这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华忽然就看见有个人绕到了桥墩下面去。
立即喊了一声:“周工。”
黑色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过来。
确实是周增有。
小华把自行车靠在了一边,立即跑了过去,周增有没有动,似乎在等她。
等到了跟前,小华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远远看着像周工,没想到还真是,周工你上次提醒我说用甘蔗糖蜜培养菌种,我正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帮忙看看?”
周增有苦笑道:“小许,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怕是没有……没有明天了。”他的衣服有很多污渍,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小华道:“周工,再坚持一下,这一下去,就真的没有明天了,但是熬一熬,也许过了明年,或是下个月,一切都柳暗花明了。”
这已经是75年了,只要再熬一熬,这场时代的劫难,就会成为历史。
周增有嗫嚅道:“别人可以,我不可以,我没有机会了,别人是仇人来害,我……我是儿子啊!”说着,就红了眼眶,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整个人面目都憋得有些扭曲。
缓了一会儿,朝小华道:“小许,你走吧,谢谢你!让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小华坚持道:“周工,我刚去你家,听到房子里有人在哭,错的是一个人,而不是全部。”她猜测那是周工的爱人,大概这一段时间在儿子和丈夫之间饱受煎熬。
周增有有些麻木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小华打开帆布包,从里头拿了十块钱出来,塞到了周增有的手上,“周工,熬过这一段就好了,你看,艾大姐不也在熬?”
周增有望着手上的钱,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小华甚至能听到它们砸在冻土上的“哒哒”声。
缓了一会儿,周增有抬起眼睛道:“小许,谢谢你,我现在就回家,你也回家吧!”
小华松了一口气,周增有又一再催促她,说让人看到他们在一块儿不好,小华就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等到了家,已经是七点钟了,她一敲门,里头立即就传来小星星的声音,“公公,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秦羽开了门,问女儿道:“单位里有事耽搁了吗?”
小华就把周增有的事说了一遍。
沈凤仪叹了一声道:“这家孩子做得真是绝,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爸爸啊,家里吵一吵,骂一骂就好了,还亲自写检举信,要是他爸爸真没了,他良心上能过得去吗?”
许九思也沉默了一会,小星星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忍不住问道:“公公,怎么了?”
许九思摸了下外孙女的头,轻声道:“有个哥哥犯糊涂,要把他爸爸送去大牢里。”
小星星皱着小眉头问道:“他爸爸犯错了吗?公安叔叔会来抓他的吧?”
许九思摇头道:“没有。”
沈凤仪道:“人没事就好,小华回来了,就先吃饭吧!”
饭桌上,许九思叮嘱女儿道:“小华,现在环境虽说缓了一些,但是还要小心谨慎些。”
小华点头,“爸爸,我知道,今天是觉得,周工可能想不开,所以跑了一趟。”
许九思摇头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你做得很好,你没有错。”
小星星在一旁问道:“公公,那是谁错了呢?是那个哥哥吗?哥哥错了,那为什么还能把他爸爸送到牢里去?”
许九思缓声道:“小星星,公公也不知道为什么,等你长大了,你来告诉公公好不好?”
小星星挺了挺小胸脯,“好,等我长大上学了,弄明白以后,来告诉公公!”
一连几天,小华都提着心,怕周工铁了心,存了死志。
好在没几天,范泽雅就和她道:“周工被下放到农场去了,听说有一天人都走到桥下头去了。哎,也不怪他,他这是亲儿子举`报的。”
小华没提自己去看了周增有的事儿,只是跟着范泽雅感慨了一番。
范泽雅又道:“你猜他儿子为什么发疯举报他?因为他儿子自己在学校里被批判了好多次,说他思想觉悟不高,一开班会就批评,大概脑子有点问题,又听到自己亲爸的言论,一时得了失心疯,想着争取个好表现。”
许小华听着都有些咂舌,想起了女儿的问题,到底是谁错了呢?
周末,徐庆元回来,小华把这事和他说了,末了道:“真是骇人,咱们还得小心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就窜出来一个疯子。”
她担心徐庆元,却不料,徐庆元更担心她,问道:“那天晚上,你去找人的时候,没给别人看到吧?”
“没有,我围着围巾呢,穿的又是蓝布棉袄,一点不显眼,当时天也有些黑了。”
徐庆元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叮嘱道:“还是得再小心些。”
小华却觉得他的胳膊有些抖,问道:“庆元哥,是不是有点冷?”
徐庆元松了手,道:“没事,我去喝杯水。”
隔了一会,又和小华道:“你前些天不是说许呦呦给你寄过信吗?小华,如果她再有信来,你还跟前头一样,不要理会,当没有收到。”
小华点点头,“庆元哥,你怕她恼羞成怒,报复我吗?”
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道:“该不至于,要是那样,那真是没下线了。”许呦呦毕竟是原书女主,即便有些自私,大的是非观还是有的。
徐庆元轻声道:“不要考验人性,正常人是不会,可是如果人在非正常状态下,就很难说了。”
小华应了下来,她想,如果她现在给许呦呦寄去一封拒绝的信,大概是能刺激到人的。这件事,冷处理最好。
忍不住和徐庆元道:“这个时代真是奇怪,大家的恶,好像都可以随意地释放出来。”
徐庆元点头,“是,小华,我现在都庆幸,先前你没答应曲厂长的邀请,我现在只想着一家人安安生生地守在一块过日子。”这两年,随着形势好转些,他也大意了一点,周增有的事给他提了个醒。
小花花的秘密也是骇人的,如果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漏出来一点,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小华笑道:“我都和你说了,我不去,你还偏要我去,”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庆元哥,这要是一个读书的机会,我是肯定会去的。”
她现在热切地期盼着1976年快来。
第169章
1975年2月9日, 年底最后一天班,范泽雅给小华带了一点炸干果和江米条,“我妈妈做的, 带一点给你家小星星当零嘴。”
小华忙道谢。
旁边的宋霖笑道:“小娃娃最幸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他们。”
小华拿了一点炸干果给他,宋霖摆摆手道:“我可不能和小娃娃抢吃的。”小华也就没再客套。
范泽雅忽然问宋霖道:“小宋, 你有没有同学, 要找对象的啊?”
宋霖笑道:“我啊!”
范泽雅苦笑道:“你条件太好了, 又是大学生,家里爸妈都在大单位当领导, 你给我推荐个一般的工人家庭的就行。”
小华猜测, 是给她表妹介绍的,等宋霖走了,出声问道:“范姐,你表妹那边现在怎么样啊?”
范泽雅叹道:“被那边的青年哄住了, 闹着要嫁人, 我姑姑急得不行,准备这次过年,去那边看看女儿,一家人都为这事发愁呢!”
小华道:“这是终身大事,是得仔细考虑,万一以后知青能回城了, 她能回来, 她爱人和孩子怎么办呢?”
范泽雅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哦, 要真是嫁了, 男方家能放人回城吗?他们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媳妇。就算是遇到好人家了,到时候夫妻感情好, 下头又有小儿女,她一个人能回得来吗?”
又道:“但是我姑姑也说,如果我表妹真的回不来,我们现在这么硬拦着不让她嫁,她以后怕是会恨我们。”
小华道:“是难。”知青一批批下乡去,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一个准话。时间一年年过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婚姻实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范泽雅叹道:“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要是都不能回来,就给个准话,把事儿定死了,大家也好知道怎么办。你说,万一今年结婚了,明年能回城了,这教人怎么办?这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全国这么多知青,一两千万人总有吧,你让这些年轻人怎么办?”
小华陪着她聊了一会儿,范泽雅摆摆手道:“算了,不提了,发牢骚也没有用,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又是一桩祸事。”
这时候,低声问小华道:“小华,艾同志有东西在你那里吗?我听我们巷子里的人说,那个大资本家的儿子当年送了她很多珠宝,当时红小兵去她家的时候,都没找出来,现在不知道谁在传,说是她转移走了,你当点心。”
小华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和范泽雅道:“没有啊,我就在她那儿拿了两本制糖工艺的书,别的都不清楚。”
这一天,小华在单位里都忧心忡忡的,艾大姐确实有东西在她家。如果真来人来搜,她家的那些书信,也难保说就不会给找出错来。
一下班,小华就急匆匆地要回去,不想,在门口的时候,被宋霖喊住了,问她道:“小华姐,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下,和你一起走可以吗?”
小华本想拒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真有什么事儿,就应了下来。
路上,宋霖和她道:“小华家,那天在东大桥下面的是你吧?”
小华一愣,停了脚步,抬头望着他。
宋霖忙摆手道:“小华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给周工寄点钱,想问你要不要也凑一点?你知道的,我刚来的时候,是他带的我。”
小华答应的话到嘴边,很快又咽了下去,开口道:“谢谢你相信我,但是我家里有老人和小娃娃,也就刚够温饱,实在没有多余的钱。”
宋霖眼里露出点失望,他知道许小华这是不信任他,轻轻道了一句:“是我冒昧了。”
小华道了一句:“客气了。”
宋霖推着自行车先走了,小华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骑车走了。
她和宋霖不熟,宋霖可能是真好心,也可能只是试探那天晚上东大桥下的人是不是她?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再冒险。
她刚到巷子口,就听到小星星喊着“妈妈,妈妈回来了。”
小华骑快了一点,等到了家,把孩子抱了起来,问妈妈和奶奶道:“家里今天没人来吧?”
沈凤仪摇头道:“没有,你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有什么事吗?”
小华就把范泽雅的话说了,末了道:“我怕那些红小兵听了珠宝的谣言,真到处搜,奶奶、妈妈,家里的书信都快检查一遍,能烧的尽量烧掉。”
沈凤仪忙道:“你大伯和东来的信,我这儿还真有几封。”
秦羽也赶紧回房里,把东西拿到厨房去,一家人烧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东西烧完,小星星有些好奇地问道:“妈妈,你怎么带着太太和婆婆烧纸啊?”
小华叮嘱女儿道:“小星星,妈妈和婆婆、太太没有烧纸,我们在给你烤红薯,你记住了吗?”
小星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妈妈。”
秦羽道:“还好你爸爸昨天去京市了,要是在这儿,看到我们这么着慌害怕的,心里怕很不是滋味。”
小华点头。爸爸这么辛苦,不就是希望能护华国百姓一点安宁,但实际上,现在很多人都生活在没有必要的忧惧中,包括她们和她们的亲人。
沈凤仪又问道:“小华,雁华的那个箱子,要不要换个地方?”
小华忙“嘘”了一声,“奶奶,我们家没有这个东西。”
沈凤仪点头,“好!”
这一个年,小华一家都过得胆战心惊的,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刀一样。
等到大年初三中午,徐庆元吃完午饭,就要回单位去,临走的时候,叮嘱小华道:“要是真有人来闹事,千万不要硬碰硬。”
小华应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徐庆元摸了一下女儿的头,“乖乖听太太、婆婆和妈妈的话,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