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秦羽也从杭城回来,带来了好些面粉果儿,和小华道:“是你舅舅和舅妈给你准备的。为了弄油炸这些东西,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现在不比以往的条件,弄点油和糖都不容易。”
沈凤仪问道:“小华舅舅家里都好吧?”
秦羽叹了一声道:“去年也凶险了一回,一群红小兵们砸去了家里,到处翻检,所有的书都撕的稀烂,撕碎的书纸就铺在地上,足有半尺厚。”
沈凤仪咂舌道:“我的老天呐,那还不得心疼死?”她家里都是读书人,最知道读书人对书本的爱惜了,更别说小华舅舅是艺术家,家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珍藏的书画雕刻。
秦羽道:“这个时代,能活命就已然是幸运了,这些东西也顾及不得了,我哥还说,他和嫂子一个多月都没扫地,有时候随手捡几片书页看,心里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富裕。”
又道:“幸好当年晓东姥姥过世的时候,遗产方面他们没争过连春霞,这次红小兵也去了陈家,搜罗出不少旧物来,连春霞被扇了几个耳光,戴着木牌子,拉到街上走了几圈。听说工作也没了,现在只能靠给人家洗衣服、缝皮袄挣点钱。”
沈凤仪道:“前头的积蓄,全抄没了?”
秦羽点头,“那边闹得凶,说是人家埋在地底下的都给红小兵们找了出来,能烧着的,就当着人家面烧,烧不着的,要么一车拉走,要么就砸掉。”
沈凤仪道:“真是作孽。”
秦羽摸着女儿的胳膊道:“我现在都庆幸小华当年回家的时候,没去读书,而是进了工厂,带着我们到春市来,不然我在京市六中,怕是都难逃一劫。”
秦羽也问了女儿京市那边的情况,得知许呦呦的两个孩子现在是许怀安看着,道了一句:“她家老大比小华走丢的那一年,还要大上一岁呢!妈妈不在,还要外公在,只怕给的关心和爱护不够多,离开家的孩子,却又是一番光景了。”
小华知道,妈妈这是为她鸣不平,轻声道:“妈妈,到底是孩子,算了。”
秦羽笑笑,“我知道,我也不会狠心到去为难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就是嘴上说两句罢了。”她们可怜这两个孩子,当年曹云霞却没有可怜她的小孩。
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她想知道,曹云霞和许呦呦的因果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里,和婆婆、女儿道:“曹云霞后嫁的万姜早,前段时间中风了,现在瘫痪在床上,听说是曹云霞在跟前伺候着。”
沈凤仪哼了一声,“她有这心肠?”
秦羽道:“我听我哥说,是万姜早的儿女要她照顾着,万姜早这回中风是被红小兵们刺激的,祸根是曹云霞,她从农场出来,嫁给万姜早后,行事一点没有收敛,三天两头去国营饭店,惹了邻居的眼。”
小华这才明白,为什么许呦呦出事,曹云霞一直没有冒头,原来是那边把人留住了。
沈凤仪道:“瘫痪的病人,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曹云霞未必能坚持的下来。”
秦羽道:“坚持不下来也得坚持,万姜早的儿女现在是革委会的,她怕是不敢动什么小心思。”
沈凤仪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些体力活而已,就她做的那些事儿,这都算不得报应。”
正月十五的时候,许小华接到沁雪的电报,吴庆军真的要再婚了,对象还是罗青青,说是上头要求的,说罗青青思想觉悟高,吴庆军不喜欢她,就是觉悟不高,要接受改造。
吴庆军怕孩子们没了妈后,又没了爸,到底同意了。
许小华拿着电报回家,给奶奶和妈妈看,沈凤仪道:“我早就猜到了,吴庆军要是有魄力,当年就不会被许呦呦哄得晕了头,前程都不要,也要和她结婚。当年还不如不结呢,现在让小孩子遭罪。”
秦羽也道:“他这人耳根子软,现在说是为了孩子,以后怕孩子们还会因着他受委屈。”
小华从拿到电报,心里就一直不平静,没有想到事情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此时问道:“妈妈,你的意思,以后即便许呦呦出狱了,和吴庆军也不可能了吗?”
秦羽淡淡地道:“许呦呦能哄住他,罗青青自然也可以。你想,她都有能力让吴庆军低头娶她,论脑子,未必比许呦呦差。”
又反问女儿道:“难道你以为,罗青青愿意和吴庆军结婚,是帮着许呦呦占位子吗?哪个女人愿意拿自己的大好年华,来做这种善事?”
小华想,还是有的,比如原书里的许小华,这件事,她不敢在奶奶和妈妈跟前提一个字,怕她们受不了。
就是这一世,她没替许呦呦补这个窟窿,那么许呦呦人生的走向,还能和原书里的一样吗?
原书里,这场囹圄之灾,对许呦呦生活上的影响微乎其微,却帮助许呦呦在业界站稳了脚跟,获得了更高的声誉,出狱后的许呦呦,说是如凤凰一样浴火重生,都是不为过的。
第157章
此时, 京市空军大院里,吴庆军正在和罗青青摊牌,“罗同志, 你和我家来往比较多,该是知道,我对呦呦的感情, 我们离婚实属迫不得已。”
罗青青道:“吴大哥, 这话也就只能对我说说, 在外头你可不好多说。”
吴庆军一噎,“罗同志, 既然你都明白, 为什么要来蹚浑水,你还年轻,是文工团里数一数二的台柱子,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罗青青望着他, 温声道:“吴大哥, 不管你信不信,早在两三年前,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你有家室,我只好按捺住自己,可是现在你离婚了, 不管这婚是自愿离的, 还是被迫离的, 你都离了, 而且你现在还需要一个新的结婚对象,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吴庆军有些发懵。
罗青青又道:“吴大哥, 与其和那些不认识的人结婚,你不如和我结婚,至少我们算有一点程度的了解。”
吴庆军皱眉道:“我离婚和结婚,都是为了呦呦和孩子。”
罗青青点头,“我明白,我实话和你说,我或许做不到待两个孩子像亲生的一样,但是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不会伤害他们。”
吴庆军没有当即应下,但是他没再拒绝,罗青青松了一口气,和他道:“吴大哥,我还要排练,先走一步。”
说着,就迈着步子走出了接待室,重新回到了排练室,看了一眼正在和团长商讨着演出服装的卫沁雪一眼,她想,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在团里压过卫沁雪的风头了。
团长也看到了她,喊了一声,“青青,你过来一下,”等她过去了,就听团长道:“青青,刚才沁雪和我说,有几个动作需要改下,你一会配合她一下,重新排练看看。”
罗青青笑着应了。
等团长一走,罗青青脸上的笑意立即就淡了下去。
卫沁雪皱眉道:“你没必要装得这么累,你如果不想配合,可以和团长说,她定然不会把我俩再安排到一块儿。”似乎自从她拒绝罗青青去她家蹭饭后,俩人的关系就急剧下降,现在是一句话也搭不上。
罗青青望着她,笑了一下,“沁雪,我真的要和吴庆军结婚了。”
卫沁雪挑眉,“祝贺你!心想事成。”
“谢谢!”
卫沁雪没再理她,心里却是十分不能理解的。休假的时候,回去和他爸说这事,就听她爸道:“人家求的东西,和你求的不一样。”
卫沁雪道:“爸,我知道,她是看上吴庆军的家境了,可是吴家连许呦呦这个儿媳都不接纳,会接收她吗?”不管怎么说,许呦呦在工作上是做出成绩来的,而罗青青一开始接触吴庆军的动机就不纯。
卫明礼道:“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缓了一下,问女儿道:“你和卫华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
“爸,大华那边也已经递交了结婚报告,结果估计这几天就会下来,爸,你最近还好吧?”
卫明礼笑笑,“能拖到你们结婚。等报告下来,你就打申请,调到大华那边去。”
卫沁雪喊了一声:“爸!”
卫明礼摆摆手,“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用担心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怕女儿担心,又缓声道:“我们这一代人是从战火里成长起来的,革命是艰苦卓绝、异常复杂的,也是残酷的,沁雪,这是爸爸选的路。”
沁雪眼眶微微发热,“爸,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卫明礼望着女儿,“你是说危险?还是困局?”
“困局。”
卫明礼想了一下道:“可能是50年代末的时候,我那时候在经济委员会任职,看到一封文件,上面内容大概是‘现在右`派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还在兴高采烈。我们还需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达到顶点……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卫沁雪听得浑身发冷,“爸……”
卫明礼道:“后来就有了你知道的大规模的鸣`放,这次的文化`革命一开始,我心里就有了数,可能到了我们这一批了,只是早晚的问题。”
“爸,那你为什么不退下来?”在卫沁雪想来,是爸爸贪恋权势吗?
卫明礼笑望着女儿道:“这是我们的国家,是无数先烈浴血奋战而建立起来的国家,有这么多人民相信党,依赖党,我相信道路虽然曲折,前途却是光明的。”
卫沁雪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头一次这样真切地触摸到老一辈党员的信仰,她想,在这个时期还默默坚守在岗位上的人,定然有很多和她爸爸持一样的想法。
卫明礼摸着女儿的头发道:“沁雪,不要为爸爸担心,爸爸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卫沁雪点了点头,“爸,我为是你的女儿而感到幸运。”
正月底,小华接到哥哥的电报,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通过了。”
她一下子就知道,哥哥说的是结婚申请的事儿,高兴的不得了。同办公室的范泽雅笑问道:“小华,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范姐,我哥要结婚了。”从京市回去后,她就在等着哥哥那边的消息,就怕哥哥动作慢了一步,卫叔叔那边出了状况,结婚申请不给通过。
范泽雅笑道:“那确实是个好消息。”想了想,又道:“哎,你这两天看到董姐没?”
许小华摇头,“没有。不是说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吗?还没回来销假吧?”小华正说着,发现范姐的表情不是很好,心里“咯噔”了一下,轻声问道:“范姐,怎么了?”
一年前,董姐爸妈出了事,纷纷被下放了,听说一个去的大兴安岭伐木,一个去的啤酒厂,工厂还好些,伐木的活可不轻,工作环境也比较恶劣。
她正想着,就听到范姐叹了一声,“董姐爸爸出了事儿,说是砍树的时候,有一棵大树倒了,压到了他……”
小华唬了一跳,她以前在劳动大学也砍过毛竹,知道这种情况很是凶险,忙问道:“没什么大事吧?”
“这回没那么幸运,人没了,董姐去那边接她爸爸了。”
小华好半晌才道:“对董姐的打击肯定不小,前两年我俩一起去探望董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她和父母感情很好。”她对两位老人家的印象很好,董姐爸妈一看就是很有工作经验的老革命家,生活上还一直保持着朴素的作风。
想了想,又问道:“范姐,董姐现在需不需要帮忙啊?”
范姐问道:“你是指葬礼?现在都是一切从简,这一块倒是不需要帮忙,就是董姐她现在的状况,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来上班了,再这么下去,怕厂里也会有意见。”
小华点点头,“范姐,那我们下班后去看看她?”
范泽雅见小华好不避险地提了出来,脸上不由带了点笑意,“我就是有这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那一会下班了,我俩买点东西区看望下?”
又道:“小华,你说,我们要不要喊华工一块儿?”
许小华愣了下,“华工吗?”这两年,她也算知道董姐喜欢华工,但是华工一直还在等艾大姐,她私心里也是希望华工和艾大姐能成的。
范泽雅道:“对,董姐看到他去肯定高兴。”
小华对上范泽雅期待的眼神,才明白,这是希望她去邀请华工,立即拒绝道:“范姐,这事我不好去问。你可能不知道,华工有看上的女同志,一直希望我能从中说和,我可不好再撮合他和别人。”
范泽雅试探着问道:“小华,你说的那个人,是艾雁华吧?都这么多年了,华工还没有放弃吗?”
对这事,许小华也有些发愁,但是事情确实一点进展都没有,艾大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范泽雅又道:“小华,我和你说句剖心的话,华工还是和董姐合适一点,他和艾雁华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已经没有坚持的意义了,倒是董姐这边,也一直在等着华工呢!”
小华摇头道:“范姐,这是华工自己的事儿,我充其量只是他的朋友,不好过问。”
范泽雅劝道:“你们走得近,多劝劝,说不定他就转了心思呢!”
小华还是没应承。
不成想,她和范泽雅看望过董秋宁,刚到自家巷子口,就看到了艾大姐的一位邻居边姐,心里正奇怪着,边姐就已经跑过来,就拉着她手道:“哎呀,小华,我可算找到你了,雁华出事了,我们怕她想不开,你快去劝劝。”
小华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边姐道:“哎,不知道谁举报的,院子里忽然哗啦啦来了一群人,一进雁华家,就开始翻箱倒柜的,说她串敌,把雁华家翻得不像个样子,什么都没翻出来,就拉了一些外文书籍走了,还把雁华打了几巴掌,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许小华到的时候,就发现艾大姐一个人坐在地上,看到她来,也就抬了一下眼皮。
小华忙上去把她拉了起来,“大姐,地上凉。”
艾雁华摇了摇头,“不凉,地下垫着书呢!”又有些哽咽地道:“小华,这些书是我搜罗了多少年,才攒出来的,他们来这么一次,就给毁的七七八八的。”
“大姐,不怕,以后咱们再买,再凑,人没事就好。”
边姐也劝道:“雁华,小华说的对,你别往心里去,这个年头,人没事就好。”又朝小华道:“小华,你劝劝,我家小孩快放学了,我去看看。”
“哎,您先去忙!”
等边姐走了,艾雁华闭着眼睛,叹了一声道:“小华,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刚说给邻居听的,我不是心疼书,我就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天顾尚齐这个名字会带给我屈辱和苦难?”
小华趁势劝道:“大姐,这么多年了,这个人你还不愿意放下吗?”如果大姐重新处对象,这个名字压根不会再对大姐构成潜在的危险。
艾雁华摇头,“小华,我实话和你说,再来个二十年,我也不会放弃。”她的语调很轻,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小华不解地问道:“可是你也说,顾尚齐在那边肯定早就娶妻生子了,大姐,你这么等下去,有意义吗?”
艾雁华沉默了一下,望着小华,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小华,万一他没有呢,万一他也在等我呢?”
小华心里一震,忽然明白,这才是艾大姐真正的心里话,她相信顾尚齐在等她!
“大姐!”
艾雁华苦笑了一下道:“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等我,但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时代不给我们机会,可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这么一瞬间,小华脑子有些发木,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艾大姐。她不敢想,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的艾大姐,这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
小华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艾雁华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掉了下来。
“谢谢,小华,谢谢你!”
从艾大姐家回去以后,小华开始频繁为华厚元和董秋宁牵线,几次下来,华厚元就察觉了出来,找到她,笑问道:“小华小友,你和我好好说说,怎么转变了阵营?”
小华知道他是在故作轻松,心里也有些不落忍,但是这事,还是早些戳破为好,望着他道:“华工,没有可能。”
华厚元一愣,半晌才问道:“师姐和你露了底了?”
小华点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故意让你打退堂鼓。”
华厚元点点头,淡淡地道:“我早就猜到了,那个老小子可千万别回来,不然我可得去揍他个几顿!”
顿了下,又朝小华道:“小华,谢谢你告诉我。我……放弃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
小华喊了一声:“华工……”
华厚元摆摆手,径直走了。
小华回家,和奶奶、妈妈说这事,奶奶也叹道:“放弃也好,蹉跎了这么多年,人生还要多少时光够他们蹉跎的?”
秦羽却持不同的看法,“妈,那个人就是艾同志的信仰,要放弃,可没那么容易。至于华厚元这边,未尝不是想成全了艾大姐的一片痴心。”
晚上临睡前,小华才问妈妈道:“妈,如果我爸爸也是这么多年没消息,你会等他吗?”
秦羽想了一下,道:“我和你爸是各方面高度契合,才走到一块的,我很难说,如果我们处在艾同志的境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小华,有花堪折直须折。”
“好的,妈,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158章
没有多久, 小华就接到了华工和董秋宁的喜帖,是华工写的,“华厚元”和“董秋宁”的名字并排在上面。
范泽雅笑道:“可算是成了。”
小华有些好奇地问道:“范姐, 华工和艾大姐的事,董姐也知道,她不会介意吗?”
范泽雅道:“他们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 这么多年, 这个等那个, 那个等另一个的,不就是用时间在比运气吗?在董姐看来, 她等到了, 功德圆满。”
见小华似乎不理解,望着她,笑道:“其实结婚过日子,都是大差不差的, 像华工这样, 一旦他选择结婚,必然会爱护妻子和儿女,至于婚前的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两个看上眼的人?”
小华道:“不会有什么梗在心口吗?”
范泽雅摇头,笑着道:“小华,你还是太年轻了。庸常的生活, 会给人带来惰性, 不是生活上的懒惰, 而是思想上的懒惰, 柴米油盐的日子一旦过起来,没有闲暇再想别的。”
范泽雅又问道:“华工那边, 你预备出多少礼金?”
小华道:“我还没想好,范姐,你们出多少?”
范泽雅想了一下,道:“我和董姐关系好,预备出五块钱。”
“那我也出五块吧!”
下班后,小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糖厂看艾大姐。
自从上次被破门砸家后,艾大姐的情绪一直不是很好,看到小华来,微微笑道:“我刚听到脚步声,猜到是你来了,晚上吃没,和我一起去食堂吃点?”
“好的,大姐。”
去食堂的路上,小华和她说了华工要结婚的消息,随即问道:“大姐,你去不去吃席面?”
艾雁华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免得给大家增添困扰,小华,你要去的话,到时候帮我带下礼金。”
小华应了下来,缓了一会道:“大姐,以前我是希望你能和华工凑成一对的,他人好,又乐观幽默。”
艾雁华点头,“是,厚元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处对象,定然也是个很好的对象。小华,我十八岁认识尚齐,他是一个非常浪漫、天真和乐观的人,学问也好,给予了我所有关于爱情和未来的想象,太难了。”
“什么太难了?”
艾雁华微微笑道:“忘记他太难了,你也不用为我担心,不管我等不等得到,这个过程,我都甘之如饴,我是怀着希望在生活着。”
小华道:“大姐,我真心希望,这个人能回来。”无论他成家与否,都应该回来给艾大姐一个交代。
艾雁华笑笑,“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5月4日,华厚元和董秋宁在国营饭店办了六桌酒席,小华是和徐庆元一起去的,华厚元看到他俩,立即上前来招待。
和徐庆元握手道:“徐同志,许久不见,感谢你来捧场。”
徐庆元道:“祝贺华工。”
华厚元笑笑,什么都没说。
酒席很热闹,技术科、工艺科来了好些人,华厚元的父母特别高兴,华父和亲朋好友念叨着:“再不结婚都四十了,总算盼到他成家了。”
有人祝贺小两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么常见的一句话,却把华母的眼泪都勾了下来,和宾客道:“先前我都愁死了,他不谈对象不结婚的,我们百年以后,他怎么办?有时候想想,我都睡不着觉。”
宾客都跟着劝和。
小华望向了华工的方向,见他脸上一直保持得体的微笑,面对董姐时,也很细心有耐心。
小华和徐庆元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酒席,预备走的时候,小华去找了董姐,徐庆元去和华工打招呼。
华工把他拉到了一边,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真好,庆元,你和小华一点都没蹉跎,最好的年纪,最好的感情,早点结婚,祝福你们!”
“谢谢华工!”
华厚元和他握了握手,徐庆元准备松手时,华厚元反而握紧了一些,“庆元,让小华有空多去看看我师姐,我以后是不好再多去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这时候董秋宁也带着小华过来,和华厚元道:“厚元,你看小华,还带了礼物过来。”
华厚元笑问道:“是什么?”
小华道:“一套茶具。”
华厚元感谢道:“深得我心,谢谢小华和庆元。”
等俩人走了,华厚元仍朝他们的方向看着,董秋宁轻声问道:“厚元,你和小华关系很好?”
华厚元愣了下,点头道:“是,她是我师姐带到制糖工艺这条路上来的,算是我小师侄。”
董秋宁笑道:“唔,早知道了。”脸上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大大方方的,让华厚元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拉着她手道:“走吧,大家还等着我们呢!”
回去的路上,小华问徐庆元道:“庆元,如果你是华工,你会不会也选择结婚?”
徐庆元摇头道:“不会,华工可能是比较期待家庭生活,”顿了一下,又道:“也或许,他的家人给了他比较大的压力。”
小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期待家庭生活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一样。
徐庆元望着她道:“首先是这个人,其次才是与这个人组建的家庭,如果不是这个人,我想科研该是比家庭生活有趣的。”
小华心里微微一动,“庆元哥,你说,如果我俩不是小时候在人贩窝里遇到,你这辈子会结婚吗?”
徐庆元认真想了一下,道:“以后不知道,目前是肯定没有成家的想法。”以他现在的处境,他本意是不愿意拖累旁人的,这个“本意”有自尊心的成分,但是相比较自尊心,他更不愿意因为这些杂七八的事,错过了小华。
世界是灰色又荒谬的,他唯一能分得清、想抓住的是小华。在这件事上,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失误的可能。
想到这里,徐庆元握了一下小华的手,“小华,等叔叔年底过来,我们也结吧!”
五月的风轻轻缓缓,把小华两鬓的碎发吹了起来,小华仰着头,应了一个“好!”
小华参加华工的婚礼没几天,就收到了沁雪的信,说她爸爸正在被内部调查,暂停一切事务了,她已经申请调到许卫华那边去。
这一天还是来到了,小华立即写信告诉沁雪,让卫叔叔这时候千万不要硬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又写信给哥哥,让他催下那边的领导,尽量让沁雪早些过去。
把信寄出去后,小华就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就怕哥嫂这事上,有一点点的阻塞,如果阻了一点点,他们夫妻怕是就得分居很多年。
一周后,沁雪收到了小华的信,她的申调也刚好通过,正准备回宿舍收拾行李。
刚到宿舍,就看到罗青青也在,桌上还摆放着一些喜糖和喜饼,看到她回来,室友金林道:“沁雪,青青过来送喜糖。”
卫沁雪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了一句:“青青,祝贺你!”
罗青青笑问道:“沁雪,你和许卫华的结婚报告不是也下来了吗?是不是也该发喜糖了?”
“怕是发不了,我……我最近手头紧张,等过两个月再说。”卫沁雪看出了罗青青言语里的炫耀,本来想说自己今天就要走,来不及买糖了,话到嘴边,又立即改了口。
罗青青已经搬离了宿舍,并不知道她申请调到许卫华那边的事,她马上就要走了,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
罗青青确然没有多想,只是问道:“你爸爸总不会缺你这点钱?”
卫沁雪回道:“我爸说我早就该自力更生了,马上就要组建小家庭,更不会管我。你知道的,这结婚要花钱的地方多,好在我们战友关系好,这喜糖早点还是晚点,大家也不会在意。”
罗青青又问道:“沁雪,那要不要我借你一点,回头你手头宽裕了些,再还我?就是拖些时候也没有关系,我最近不着急用钱。”
卫沁雪一噎,“暂时还不用,等我有需要了,再和你开口。”
罗青青一走,金林就道:“青青现在真是换了个人,如果她不是我们战友,我都想说一句‘得志便猖狂,’沁雪,你回来的晚,你是不知道,她一来,就给我看她的欧米伽手表,说什么花了三百多块钱,那语气,那神态,像谁没见过欧米伽手表一样。”
沁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道:“这是还记得,当年还你手表钱那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