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已经饿了八个小时了。
梅子姐扶了扶眼镜,笑道:“等着啊!”
她那种典型书香门第的女孩子,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听又温柔。
厨房里传来煮水的咕咚声,杭攸宁独自坐在客厅里,跟那个圆滚滚的西瓜大眼瞪小眼。
突然,她注意到,西瓜底下有一小块污渍。
她开始还以为是西瓜弄的,可是后来发现不是,像是一滴墨水滴到了上面,可是,洇开的形状奇奇怪怪的,就好像一只蜘蛛……
“铃儿——”
刺耳的电话铃声炸响,杭攸宁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梅子姐匆忙出来接电话,又把电话让给杭攸宁:“你姐姐的。”
杭攸宁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的咆哮:“杭攸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谁让你来的,你跟谁商量了?”
杭攸宁被骂得头晕脑胀,下意识的解释:“不是姐,你之前说我可以在这里准备高考……”
“可以个屁可以!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她越骂声音越凶:“等我回去让我见到你,我肯定把你的腿打折!”
杭攸宁唯唯诺诺的挂了电话,她有点失望,但只有一点点。
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出尔反尔,但是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杭攸宁已经习惯了被放弃了,她们总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
“梅子姐,我,我走了。”
梅子姐当然听到了电话里的骂人声,她尴尬的装作没听见,只是道:“你回家的公车,应该没有了吧?”
“跑两步,应该能赶得上。”
然后回去接受妈妈的嘲笑……人生第一次的叛逆,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的结束了。
“你至少把面吃了!”
梅子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雪菜肉丝面。放到杭攸宁面前,杭攸宁说:“不要了吧,来不及了。”
然后屁股像被黏在椅子上一样,手就这么伸向了筷子。
梅子姐笑眯眯的看她吃,一边问一些家常:“你们家里姐妹几个啊?”
“你这趟来你妈妈知道吗?”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你姐回来了么?”梅子姐起身去开门:“怎么没带钥匙啊?”
杭攸宁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杭雅菲这个人,说打断她一条腿,就绝不会打断半条。
她一口面条卡在了喉咙里,地动山摇的咳起来,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静得可怕。
梅子姐已经把门打开了,可是她并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杭攸宁起身,转过头。
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脸隐藏在晦暗的阴影处,看不清晰。
许野打小就跟杭雅菲八字不合。
小时候,一群男生不好好听课,哪怕他就只是张了一下嘴,下一刻就能看见杭雅菲把手举得老高:“老师,许野上课说小话。”
杭雅菲长得漂亮,大家叫她“大队长”,或者“一枝花”。
只有许野在背后管她叫“欠儿登。”哪哪都有她,啥啥都要管。
现在他还是得等欠儿登下楼,这毒辣的天气,他们俩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烦得宋之江已经抽了半包烟,气鼓鼓道:“往少了这是不尊重人,往多了说,这就叫妨碍执法。”
“你说谁妨碍执法?”
说话间,她穿了一件圆领的乳白色衬衫裙,头发蓬松卷曲,像个洋娃娃。
宋之江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咳了一声,道:“我,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许野不耐烦道:“杭雅菲,我们找你是正经事,你别整那死出儿,一天天谁欠你似的!”
是的,所有男的都像天生欠了杭雅菲一头,在她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
在东北是这样,在江南还是这样。
杭雅菲打量了一些十年不见的许野,他把做卧底时的伪装都给卸了,板寸头,眉目英挺,虽然穿着便服,仍然能看出凛然正气。
只是仍然瘦,瘦得像只长脸狮子。
“许野你脸皮是真厚,你把我妹妹害得到现在还跟医院里躺着,谁给你的脸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这打了许野的七寸了,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不在吱声了。
宋之江连忙缓和气氛,道:“杭雅菲同志,这次我们找你呢,事关重大,我们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们在西湖边找了个地方坐着,日光毒辣,蝉鸣阵阵。
“是为了顾阿福的案子么?”杭雅菲抱着手臂道:“事先说明,你们找了我,就不能再去找我妈和我妹妹的麻烦。”
许野最烦听这话,冷脸道:“我找我妹妹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杭雅菲道:“你姓许,她姓杭,她怎么就成了你妹妹!”
又转向宋之江:“警察同志你管不管,从小就跟我抢妹妹,这是拐卖儿童行为吧!”
宋之江赔着笑脸,掇掇许野,示意他开始说正题。
没想到许野脾气也上来,他啪地合上本子,道:“就凭如果她待在我身边,我他妈砸锅卖铁,我去卖血!我也不能让她只读到初中!”
杭雅菲的脸色刷得变了,她想说什么,但是半天没说出口。
两人积怨太深,本来不应该许野来联络,但最熟悉案情和凶手的,又只有他。
许野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道:“你听说过黑蜘蛛案吧?”
黑蜘蛛是1978年开始声名鹊起的连环杀人犯,各大报纸头条连篇累牍地报道,他的恐怖和凶残,杭雅菲当然知道。
许野道:“他又重新出现了。”
杭雅菲不耐烦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记得,宁宁九岁那年,你们家有人入室抢劫么?”
杭雅菲迟疑了一下,道:“记得,但是他不是被抓住了么……”
是张淑芬告诉她和杭攸宁的,那个人早就被抓住了,还判了死刑。
她们也因而安下心,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不,他从火灾现场逃走了。”许野说:“并且,我们高度怀疑,他就是连环杀人犯,黑蜘蛛。”
西湖的光影,波光粼粼,再加上眼前消失了十年的许野,一时间,杭雅菲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杭雅菲不知所措道:“黑蜘蛛不是只杀独居女性么?他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那,那他现在……”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这一次,全国各地一共十九名女性报案,收到了黑蜘蛛的图案的信。”许野道:“这一般被认为,是他犯罪的预告。”
“我没有收到!”杭雅菲道。
“但你比任何人都危险,因为我收到了这个。”
许野拿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是偷拍的杭雅菲,或是行色匆匆地赶着公交,或是在百货大楼试着衣服,又或是在西餐厅优雅地使用刀叉……
而画上,无一例外地用黑色油墨笔,描画了一只黑色蜘蛛,八只细长的脚,把杭雅菲那张美丽的脸,笼罩在里面。
“这是……”
“这是我收到的。”他道:“可以视为,黑蜘蛛对我,对警方的一种挑衅。”
杭雅菲极力维持着镇静,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嘴唇泄露了一点脆弱。
宋之江忍不住安慰道:“同志,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说重点。”杭雅菲冷淡道:“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我们,抓住他。”
黑蜘蛛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全国各地的。
因此,那些预告信,很可能只是烟雾弹,来隐藏他真正瞄准的受害者。
那些拍摄杭雅菲的照片,如此细致、贴近,说明他已经潜伏在杭雅菲周围了。
“也许这些只是他误导你们的一部分呢?”杭雅菲再次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我来,威胁警方。”
许野沉默了一下,道:“总之,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警方在杭雅菲的宿舍、公司等地方,都布下了埋伏。
杭雅菲身边24小时,都有便衣警察。
许野耗费很大的心力,他特别希望能够一举抓到黑蜘蛛。
除了实现多年的夙愿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他现在抓到了黑蜘蛛,杭攸宁就安全了。
他之前卧底鸡鸣渡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排查过蒋家里的人员往来——黑蜘蛛是东北人,今年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整个蒋家里,并没有嫌疑人。
但他知道,黑蜘蛛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杭攸宁。
是九岁的杭攸宁让他差点葬身火海,几乎终结了他的犯罪生涯。
他一定会报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杭攸宁附近也有警方保护,但是许野每天都属于极度提心吊胆的状态。
早一天抓到罪犯,他就能早一点陪在妹妹身边。
“那是我妹妹,你离她远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杭雅菲道。
许野不跟她吵,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始终记得杭攸宁很小的时候,过六一画画,别人画爸爸妈妈,她画了《我的哥哥》。
哥哥帮她交“四害”,她最喜欢哥哥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那幅画拿到班级里穷显摆,马上就被大队长杭雅菲以“上课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为由。”撕了个粉碎。
这件事,在他和宁宁分别的十年,他每次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
妹妹,他只有一个妹妹了,可想她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东西能当作念想。
他甚至很害怕,怕日子久了,遇到的人多了,他就把她忘了。
连同杭叔叔,还有那刻骨的冤屈和仇恨……
许野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部署妥当的时候,杭雅菲跑了。
连职都没辞,也没有任何行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去食堂吃个午饭,然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等她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深圳。
“我不觉得你们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有意义。”这个蠢货还在那里振振有词:“但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离开。”
“你脑子灌几斤狗屎啊杭雅菲!”许野破口大骂:“我他妈部署了一个月!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么!”
“那你们就来找我啊。”杭雅菲道:“如果你们找不到我,他更找不到,我不就安全了。”
许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一脚踢在墙上:“杭雅菲,你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几个来回……”
杭雅菲脾气并不好,可是这一次,她心平气和地承受着他的怒火,只在他终于骂够了的时候,说:“我妹妹来找我了。”
“如果你们说,我的住处已经被什么蜘蛛盯上的事情,是真的,。”
一道闷雷声隐隐地响起,空气潮湿而闷热。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坐在杭攸宁对面,细致的擦拭着眼镜,那双微凸的金鱼眼,却始终在观察她。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杭攸宁小口小口吸面条的声音。
“今朝怎么到我屋里厢来了?”梅子姐的声音在厨房隐隐传来,有一种强作欢快的感觉。
“下雨,路过来躲雨。”他回应道,对杭攸宁道:“你吃,你吃。”
杭攸宁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我得……得赶公交去!”
“覅走!”梅子姐匆匆出来,一边把热茶递给男人,一边道:“你今朝住下,天墨墨黑,又要下雨,一个小大姑娘不安全!”
男人也道:“你放心,我一歇功夫就走了。”
杭攸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梅子姐刚才还没有留她的意思,现在一定要让她留下。
只能嗫嚅着道:“不行,我……我姐姐让我回家,她会生气的。”
“你路上出事体,她才会光火!”梅子姐道:“听话,洗个澡,睡一觉,明朝我送你。”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如鞭的雨点抽打在玻璃窗上。
杭攸宁挣脱梅子姐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我真的要走了!”
就在这时候,门再次被敲响了。
敲得很急,连敲了好一阵,屋里的三个人,却都没有动,就那么古怪的僵在那里。
敲门声停下来,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杭攸宁咽了口吐沫,刚要说什么。
门锁剧烈的晃动起来,随即轰隆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杭攸宁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她就看见许野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你!你干什么?雅菲不在!”梅子姐有些气急,扶了扶眼镜,又看看杭攸宁,介绍道:“这就是你姐那个男朋友……”
杭攸宁张大了嘴,上回这么震惊,还是妈妈养的老母猪,生了十三只猪娃。
许野没有解释,先把杭攸宁拽过来,用眼睛检查了一遍,才看向那个男的,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男的一愣,条件反射的回答:“我,我叫庄泽书,是,是……”
梅子姐自然地接话:“是我男朋友,你做什么?谁让你弄坏我屋里的门!再过来我报警了!”
“抱歉,你们没开门我有点着急,后续我会帮你们修好。”许野道:“所以,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庄泽书张口想回答,可下一刻,他又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回答?
怪就怪许野那一股理直气壮的气势,他就忍不住想自证清白。
邻居们都在探头探脑,再文雅的人,也忍不住发脾气,庄泽书道:“跟你有何个关系?我们安安耽耽吃饭,凭什么你一敲门,我们就得开……”
这一切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因为急匆匆赶来的宋之江,亮出了警官证。
事情是一场误会。
庄泽书的确是苏梅的男朋友,他在西湖中学做数学老师,两人快要结婚了,路过的时候下起雨,他就上来躲雨。
这些许野之前调查过,也都对得上。
至于为什么不开门,苏梅说:“雅菲有钥匙,这么晚了,家里应该不会有人来,所以听见有人敲门,我愣了一歇。”
她愣了整整三分钟。
“对不住,是我鲁莽,吓到你们了。”许野把锁修好了,又留下了一笔钱。
他不想造成恐慌,只是解释道:“这附近不太平,我们最近警戒,你们也注意安全。”
庄泽书面色不快,不敢对警察发作,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直到许野和宋之江要走,杭攸宁还在原地愣神,许野就问她:“他们家晚上吃席么?”
杭攸宁道:“啊?没有吧!”
“没有你还不走?”
杭攸宁连忙跟上。
下了楼,许野和宋之江都肉眼可见的沮丧,他们守了整整十天,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守到,杭雅菲跑了。
许野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也好,杭雅菲那脑子比精神病强点不多,我不信没了她,我特么破不了案子。”
宋之江严肃道:“我不许你这么说雅菲。”
许野:“……”
杭攸宁此刻已是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你们破案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许野跟宋之江互相看了一眼,许野道:“附近闹贼,跟你姐好歹也算熟人,就想让她帮我留意一下,她不乐意。”
杭攸宁安下心来,道:“我姐工作很忙的。”
为了安全起见,守在宿舍楼旁边的警力,留了两个人守夜,剩下的撤走了。
守在宿舍楼边的警力都撤了,宋之江也回了家,许野推着自行车,让杭攸宁上来,道:“走,我送你去公交站!”
杭攸宁很高兴,她此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此刻雨稍停了会,西湖如一匹银光粼粼的布,微凉的夜风吹拂着柳条。
许野载着杭攸宁驶过街道,就像小时候在东北一样。
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是大姑娘了,不能放在横杆上了。只能坐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腰。
许野问:“你怎么想起跑来找你姐了?”
“我姐说,我可以住在她那里考大学。”
“哦。”
许野又问:“你伤怎么样了?好点了么?”
“有时候头还晕。”
“那头晕就不要出来乱跑,在家好好养着!”
“好。”
“你复习得怎么样,想考哪啊?”
“小野哥。”杭攸宁突然开口打断他。
“嗯?”
“你能不能别老没话找话了?我有点困,想睡一会!”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不是怕咱俩太久没见你尴尬么!你还挑上我了!许野心里骂。
可是杭攸宁已经把头靠在许野的背上,她轻轻地呼吸,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兽。
许野奋力的蹬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有多像一个傻子。
许野已经蹬得很快了,可是到了公交站,到底。
“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送回去?”
“行。”
“行个屁。”
靠骑自行车从城里骑到蒋家里,起码要三四个小时,况且……
许野抬起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色,现在快下雨了。
他在想,要不要把她送回杭雅菲的宿舍。
但是,他脑子里始终萦绕着苏梅和庄泽书刚才古怪的表现,虽然他们家世清白,社会关系简单,但是在案子里,一点点不对劲,都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他不想让杭攸宁涉险。
“要不,你去我那凑合一宿?”
“行。”杭攸宁迷迷瞪瞪的回答,她是真的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许野是外调来的,组织关系还在辽城,如今在筒子楼里租了房间,就在警局边上。
“你在这别乱跑,等我一会。”
“嗯。”
许野让杭攸宁在楼道里等着,自己先进去了,妈的,平时还能看得过去的房间,怎么这么乱!
他鸡飞狗跳的收拾了半天,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里,又换了一套床单被罩,才开门让杭攸宁进去。
杭攸宁已经靠在墙边,头一点一点的磕着,已经半睡不醒了。
许野把她扛在背上,她竟然也没醒。
许野忍不住抱怨,道:“你妈平时是不是老让你干活儿啊?”
杭攸宁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他把杭攸宁放在床上,想让她洗漱,又没忍心。
就去洗了个热毛巾,替她擦脸。
台灯暖黄色的光线,映着杭攸宁的脸,也真奇怪,有些人长大,是骨骼粗壮,五官跟着成熟。
而杭攸宁长大,就像把那个小小的她,等比例抻长了一样。
仍然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睛,皮肤很白,白得能看见血管。
许野突然觉得特别幸福,那种久违了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心满意足的感觉。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里多好啊,他想,把杭攸宁的湿漉漉的头发拨开,在心里暗暗地,有力的说:这次哥哥一定保护好你。
擦完脸,他又打了盆热水给她洗脚。
做完一切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离开了。
雨水已经下起来了,即便是盛夏,也有凉丝丝的。
许野心里却好像揣了个太阳,他三步并做两步,作了个投篮的手势,隔壁的阿姨瞧见了,笑眯眯地问道:“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去呀?”
许野道:“我妹来我家住,我去宿舍挤一挤。”
“噢哟,讲究的呀!妹妹来了开心伐?”
“开心的。”阿婆看到,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东北小伙子,低头笑了,笑得特别好看,他道:“特别开心。”
杭攸宁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
凌晨四点的时候她醒了一瞬间,心想这是哪啊,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可是她觉得周围的气息很熟悉,这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就又睡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糟了,有人买东西怎么办!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了。
“醒了?”
她看见了许野,许野坐在桌子边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正在写着什么。
记忆回笼,杭攸宁应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他,她还没见过许野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好像……好像塑料厂的赵会计。
“哥,你好像一个会计。”杭攸宁说。
“你好像一个傻子!”许野揉揉她的头,道:“快起来吃饭。”
许野给她买了烧麦和豆浆,豆浆加了很多糖,她很喜欢,烧卖小小一个,又咸又香。
杭攸宁一口气吃了半屉,才发现许野一直都没吃,只是安静地看她吃。
她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小野哥,你是不是钱不够,只买了一份啊?”
“……”许野拿了张纸给她擦嘴,骂道:“净说些蠢话,我吃过了!”
杭攸宁安下心,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却又听见许野道:“宁宁,我有句话跟你说。”
“嗯?”
“对不起。”
杭攸宁嘴里含着烧卖,一脸蒙的看着许野。
许野却很严肃,他道:“那天我跟你说,咱俩没关系,我不是你哥,是因为我当时在卧底,怕你牵扯进去……”
杭攸宁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她去鸡鸣渡找他,遇到顾阿福那天。
杭攸宁道:“这有什么,我后来知道了啊!”
“说完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话太混蛋了,我得跟你道歉”许野低头看着桌面,低声说:“本来想在医院找你的,可没找到机会……”
杭攸宁想大声笑,想重重地叹气,想尽可能夸张动作地表示,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早就忘了,一丁丁丁丁点都不在意。
可是真的不在意么?
她只是习惯了被凶、被骂、被随意地对待。
从来没有人记得,要跟她说对不起。
杭攸宁胡乱“嗯”了一声,大口大口的吃着烧麦,一滴眼泪掉下来,没人看见。
吃过饭,许野去上班,让她做卷子,看看她的水平。
是刚才他坐在桌前,自己手写的卷子。
杭攸宁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磨磨蹭蹭做了一上午,许野都回来了,选择题都没做完。
许野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怎么回事,你上课不听讲么?”
“我,我初中毕业就没上过课了,这都是拿我姐的教材自己看的……错很多么?”
杭攸宁探过头去看,一脸小心翼翼,态度倒是很好
许野觉得十分可爱,但高考又不考谁可爱。
他咳了一声,道:“你都是蒙的!错多错少有啥关系啊?”
他收拾好卷子,道:“我去打听了一下,考前有那种‘快班’,适合你这样的社会考生。我本来想给你报名……”
他叹了口气,又道:“你现在这水平,今年肯定是够呛,但是走一遍流程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杭攸宁泄了气,如同一只耷拉耳朵的小狗。
她道:“我今年考不上,明年更考不上了……”
张淑芬绝对不会让她再考一年的。
“为啥啊?”许野问。
杭攸宁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着卷子边。
许野没忍住,还是上手拧了一下她的小包子脸,道:“担心钱啊?有你哥呢!饿不死你。”
江南夏日跟蒸笼没什么两样,许野家洗不了澡,就带着她去单位的澡堂洗。
杭攸宁弱弱地抗议:“我回去洗就行……”
“再不洗你都馊了。”许野挺不客气:“我可不要埋汰小孩当妹妹。”
许野本来不觉得怎么样,可是遇到同事,大家都在回头看她,眼神古怪。
对他们而言,许野本来就是个很神秘的人物。
黑蜘蛛一案,牵扯甚广,各省的专家都过来了,许野就是其中一个。
他很年轻,但据说学历很高,在东北参与破获过几起大案,是余警官特地请来的人才。
他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案子执着到了狂热的地步,甚至去做了卧底,回来之后更是没日没夜地扑在这个案子上。
这样一个人,一般都会被认定为一个偏才怪才。
但是此刻,他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洗澡?
说是对象吧……看着也太小了,头发乱蓬蓬的,又瘦又矮,像个中学生。
说是妹妹吧,他一个外地人,在江南哪来的妹妹?
就是妹妹啊!许野恨不得立刻有个人能大嗓门问出来:“许野你怎么带女同志来洗澡啊?”
他就可以义正词严的回答:“我妹妹来城里了。”
……可是也没人问,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打招呼道:“许同志,吃了呀?”
许野:“吃了。”
杭攸宁倒是很开心,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爸爸牵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去吃饭、洗澡,旁边来来往往的警察,打着招呼:“老杭,又接闺女去了?”
“吃了么?”
“吃了。”
只是那个警局,那座城,大概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去吧,我回局里一趟,洗完了你在这儿等我。”许野叮嘱一句,就走了,虽然他请了假,但最近案子陷入瓶颈,有太多工作要忙。
杭攸宁点点头,她准备洗完澡就去找杭雅菲。
她还不知道杭雅菲此时已经在深圳了。
觉得再求求杭雅菲,说不定她就心软了,自己就可以住她宿舍里,
她好不容易离家出走一回,实在没脸第二天回蒋家里。
至于住许野家……她虽然对男女之别还懵懂,但是她知道,她在许野家过夜事情是死罪,张淑芬是真的会大义灭亲。
热水洒下,杭攸宁顿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城里的热水真舒服,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旁边的阿姨们正在喝茶,一个阿姨招呼杭攸宁:“小姑娘,你喝不喝茶水?”
杭攸宁正好渴了,就说:“好呀,谢谢阿姨。”
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很喜欢杭攸宁,憨厚白净,给啥吃啥。
阿姨很自来熟,问:“你和许警官耍朋友?”
杭攸宁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