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时候,她方才明白,给她种下诅咒的,不一定是妖鬼,也有可能是来自幽冥的其他妖邪。
祖母为了救她,铤而走险,与
真正的妖鬼作交易,让妖鬼来到人间。
想到这里,季鱼心中沉甸甸的,极为难受。
“这么早?”江逝秋慢吞吞地说,“娘子既然早已知晓,为何一直隐忍不问?”
甚至七夕那晚,她喝醉酒时,他曾主动想对她坦白,她又一次阻止他。
当时他便知道,原来她早已察觉。
江逝秋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明明此时他已经恢复真身,冰冷阴寒,再无凡人的温度,甚至与他同处一室,都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袭来。
但他的眼神又是如此的炙热。
季鱼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说道:“没什么好问的。”
他既然是妖鬼,问了又如何?甚至她怕问了后,会得到更不堪的真相,让他不再继续伪装隐忍。
当一个选择在人间伪装的妖鬼撕开所有的伪装时,便不再有所顾忌。
如此,不如自己盯着他,让他继续伪装成江逝秋。
至少凡人江逝秋只是镇妖司的指挥使,不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娘子,你这话不对,如果你问了,我会告诉你。”江逝秋将她紧握成拳的手拉起,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让她不再自虐。
她的手心被掐破了皮,血珠子沁出。
他低下头,用唇吻去上面的血珠。
季鱼的手指动了动,并未阻止他。
发现她的隐忍放纵,他脸上的笑意越深:“娘子,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继续盯着我,看着我会不会毁灭人间。”
季鱼猛地抬头看他,目光犀利:“你真会毁灭人间?”
江逝秋与她对视,坦然道:“人间如何,与本尊何干?”
祂是来自幽冥的鬼神,人间如何,确实与他无干。
季鱼再次沉默。
江逝秋又说:“娘子,幽冥鬼神并非是天地赐封,而是最强者胜出,我来自幽冥深处的暗渊之地,当我成为幽冥最强者时,我便是幽冥鬼神。”
季鱼脸色煞白,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世人常说幽冥大帝掌管幽冥法度,所有的妖魔鬼怪受幽冥大帝所制,却从未明说过幽冥大帝的来历,是如何被赐封。
不是天地所封,而是最强者胜出。
“暗渊……在何处?”季鱼声音艰涩。
江逝秋笑了下,声音很柔和,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暗渊是这世间的极恶之地。”
见她身体变得僵硬,他探臀将她拥入怀中。
“娘子,别怕,为夫不会伤害你的。”他柔情蜜意地说,“我说过,我为娘子而来,愿与娘子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季鱼:“……”
季鱼再次闭了闭眼睛,然后抬起僵硬的手,紧紧地回拥他。
他的身体是如此的阴寒森冷,靠在他怀中,只觉得身体都要被冻僵硬,冷得她瑟瑟发抖。
然而她仍是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没有丝毫的抗拒。
此举明显让这
位尊主格外愉悦,满足地拥着她,柔声说:“娘子,你真可爱。”
季鱼无视了这话,用被冷得发颤的声音问:“为何是我?”
祂是幽冥大帝,是这世间的鬼神,是从暗渊爬出来的怪物……与她一个凡人本不应该有交集,更逞论是结为夫妻。
江逝秋轻抚着她的脸,低头吻了吻她苍白的唇。
冠冕上的流珠滑过她的面容,带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含笑地吻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幽冥没有日夜之分,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那潜伏在黑暗中的邪恶,无处不在。
当季鱼消失在原地,笼罩在大殿中的恐怖气息也跟着消失。
殿内的妖邪纷纷松了口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与松了口气的它们不同,来自人间的凡人则是警惕地盯着这群妖邪,连季鱼消失都未曾注意。
他们只知幽冥大帝离开大殿,没有祂震慑,现在他们一群凡人将直面这群恐怖的妖邪。
正当众人都觉得江逝秋是不是不再管他们,就要成为这群妖邪吞噬的血食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朝他们走来。
老妪青面獠牙,个子极矮,若只是看身影,就像人间的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国师和镇妖使等警惕地看着她。
这老妪分明就是个尸王级别的老僵尸,同样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老妪来到他们面前,用一种怨毒贪婪的目光盯着他们,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用黑色尖锐的僵尸长甲将他们的身体撕碎。
老妪开口了,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问:“你们是夫人的娘家人?”
众人:“……??”
什么“夫人的娘家人”?哪个夫人?
老妪见他们一副愚蠢的模样,面露嫌弃之色,移开视线,看向瘫坐在地上喘息的陈青辙。
“这个是夫人的兄弟罢?”老妪说道,“你身上有和夫人相似的血脉。”
听到这话,众人总算明白过来。
陈青辙和季少主是姐弟,两人自然是有相似的血脉。
原来这僵尸老妪所说的“夫人”,居然是季家少主季鱼?
对了,江逝秋既然是幽冥大帝,他和季鱼是夫妻,所以季鱼是这些妖邪嘴里的夫人,也没毛病。
这么一想,众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特别是那些镇妖使,他们的上峰江大人突然摇身一变,变成恐怖的幽冥鬼神,季鱼也成为幽冥鬼神的夫人……
这世间变得太快了,他们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他们总算能确定一件事,殿内这些恐怖的妖邪似乎没有杀他们的意思。
性命得以保住,是一件幸事。
老妪将地上的陈青辙拎起来,嘴里说:“哎哟,你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居然被炼成青牙的容器,难怪尊主会大怒。”
陈青辙满脸都是血,额头的窟窿留下一道未愈合的血痕。
他沙哑地问:“什么青牙?”
“就是刚才尊主所杀的那只妖邪。”僵尸老妪在他额际点了下,一股邪气灌入他的身体。
陈青辙体内的伤瞬间就好了一半。
只是他并不怎么高兴,因为这让他更深刻地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妖邪,不再是人。
老妪继续说:“你是夫人的兄弟,日后就跟着我们混罢。”
陈青辙:“……”他并不是很想和它们混。
接着僵尸老妪又告诉他,青牙千年前擅自降临人间,违逆幽冥法度,被幽冥大帝关押至暗渊,直到二十年前,它终于从暗渊出来。
“哪想它刚从暗渊出来,居然在人间选择了一个容器,犯了尊主的忌讳。”
僵尸老妪这话不仅陈青辙听到,连国师、镇妖使们也听到,还有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的寰亲王。
“千年前降临人间的不是妖鬼?”国师开口问。
僵尸老妪随意瞥他一眼,发现是人间的国师,便没什么兴趣,随意地道:“是啊,正是青牙……对了,妖鬼其实是你们凡人对尊主的一种称呼,并非是青牙,青牙也配?”
她满脸轻蔑之色。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千年前降临人间的并非真正的妖鬼,寰亲王居然被一个幽冥的妖邪骗了,以为那是妖鬼,为此想借妖鬼之力一统人间,成为天地之主。
真是……笑死人了。
纵使在这种可怕的地方,秦渡等人仍是憋不住,大笑出声。
寰亲王被他们笑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他难受的,让他难受的还有陈青辙,殿中那些妖邪居然对他极为友好,只因为他是季鱼的兄弟。
凭什么啊?!
他哪点比不上陈青辙一个妖邪的容器?
明明他才应该是被妖鬼选中的幸运之人,在人间搅风弄雨,不管是尚云霄,还是陈青辙、季鱼都只是他手里的棋子。
陈青辙注意到寰亲王脸上的愤恨之色,突然笑了,朝那僵尸老妪说:“我想见尚云霄,不知他是否在幽冥?”
“尚云霄?”老妪道,“我得问问。”
她招来一个阴差,阴差很快就答道:“在的,在血河那边服役呢。”
老妪说:“那就将他叫过来罢,告诉他,他儿子想见他。”
众人:“……”真直白。
“你们在看什么?”
秦渡头也不抬地说:“看尚云霄父子俩群殴仇人,虽然这仇迟了三十年才报,不过还挺好……”
话还没说完,惊觉不对,在场所有的镇妖使猛地转头,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季鱼和她身后某道身影时,所有人都僵硬了。
连虚弱地靠着宫柱养伤的国师也睁开眼。
季鱼朝前方看了看,当看到尚云霄和陈青辙单方面围殴寰亲王,忍不住笑了下。
“原来他还在啊。”
这个“他”,众人都听出是指尚云霄。
在陈家老太爷的寿辰那晚,因为江逝秋出手捏碎了那只血红色眼睛,尚云霄死于妖邪的力量反噬,死后魂魄不知归处,未想居然来到了幽冥。
不过想来,他既然敢与幽冥的妖邪合作,得到妖邪的力量,死后魂魄应该也会被牵引着进入幽冥,倒也不意外。
曾经有云京第一美男之称的尚云霄,素来极讲究仪态,风度翩翩,是世家贵公子的典范,纵使再不堪的环境,都要维持他的贵族礼仪。
然而此时,他撸着袖子,撕打着寰亲王的一幕,怎么看都有股泼男的味儿。
哪里还有什么云京第一美男子的清贵?
再看寰亲王,他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气息极为微弱,如何是陈青辙父子俩的对手?
看到他的眼睛,季鱼若有所悟,转头看向身后的幽冥大帝。
鬼神不可直视,这是幽冥的法度。
亦是鬼神的强大之处,冒犯鬼神者,非死即伤。
想到他先前说的话,季鱼心里有些复杂。
季鱼没有出声,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殿中混乱的一幕。
除了躲在角落里的这群凡人外,殿中还有不少妖邪,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看起来非常无聊的样子。
幽冥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加上幽冥大帝不在,这些妖邪便放纵起来。
季鱼问:“尚云霄怎么来了?”
这殿里所有妖魔鬼怪,属尚云霄的实力最弱,而且他身上穿的那身血衣,有血河的气息,似乎是从血河而来,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大殿里。
秦渡小心地说:“是陈青辙想见尚云霄,那边的僵尸老太太便让阴差去将他叫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努力地不去看季鱼身后的那位。就算要看,目光也谨慎地落到祂的衣摆处。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凡人都克制着,以免像寰亲王一般,因为直视鬼神,一双眼睛被爆掉。
季鱼哦一声,了然地说:“他这是想让尚云霄亲自报仇吗?”
尚家的悲剧皆因寰亲王而起,尚云霄当年虽然杀了不少人,然而那些人都只是受寰亲王驱使,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幕后操控这一切的寰亲王。
秦渡点头,“是啊,寰亲王做了那么多恶事,陈青辙不可能放过他。”
说着,他有些嘘唏。
这是一场长达千年的阴谋算计,若不是真正的妖鬼另有其人,只怕人间在今时今日便要沦陷。
想到这里,秦渡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季鱼,由衷敬佩。
这位可是和幽冥大帝结为夫妻的女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胆子,居然敢和世间最可怕的妖鬼定下婚契盟约。
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季鱼不知秦渡心中所想,默默地看着前方的战斗接近尾声。
寰亲王被陈青辙父子俩联手报复,已经奄奄一息。
虽然他拥有不死之身,然而这幽冥之中,哪个妖魔鬼怪没有不死之身?想要弄死他也很简单,只需要将他吞噬便行。
妖邪之间可以互相吞噬,被吞噬的一方相当于彻底死亡,不复存在。
陈青辙掐住寰亲王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殷红的嘴唇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獠牙,张嘴欲要将其吞噬。
“陈青辙。”
听到这道冷淡到没有情绪的声音,陈青辙动作一顿,猛地转头。
不仅是陈青辙,殿内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朝季鱼所在之地看过来。
只见季鱼站在那里,她身后还有一位身着衮服的幽冥大帝,那群凡人肃手站在不远处,像女帝身后恭敬的臣工。
不知怎么的,这一幕仿佛女帝临世,傲然立于大殿之中,所有生灵都必须臣服。
殿内那些看热闹的妖邪瞬间就变了个样,默默地俯身恭迎幽冥大帝,满脸敬畏之色。
幽冥界以强者为尊,幽冥大帝乃鬼神,是最强的那位,只要祂在的一日,所有妖魔鬼怪必须受其所制。
连尚云霄都躬身行礼。
只有陈青辙掐着寰亲王,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再看那群俯首称臣的妖邪,突然间有种他那可怕的姐姐将幽冥征服了的错觉。
季鱼平静地走过来。
随着她的到来,她身后的幽冥大帝也迈开脚步,如影随行跟在她身边。
虽然祂未曾出声,然而没有任何生灵能忽略祂的存在,祂就像一个影子默默地跟在季鱼身后,又无所不在地昭示着祂的存在。
这一人一鬼神所过之处,所有生灵皆躬身俯首。
陈青辙没有直视季鱼身后的幽冥大帝,然而目光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到祂身上,看到那大红色衣袂轻晃间与季鱼的青衣裙摆相触、又分开。
有一种说不出的触动,仿佛不应该交汇的两个存在,在这一刻交汇了。
“陈青辙,你要吞噬他?”季鱼问道。
陈青辙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努力地忽略她身后的幽冥大帝,嗯了一声,阴郁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人,可以吞噬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艰涩。
季鱼闻言,目光微闪,“你决定留在幽冥?”
陈青辙抿紧嘴唇,下颌紧绷。
当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选择闷不吭声、不肯开口这点,姐弟俩其实都是一样。
季鱼道:“你娘曾经和我说,日后我若见到你,让我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
想必那时候,陈幕已经知道,她的儿子早已经不是人。
她是爱他的,不愿意让他最终成为妖鬼降临人间的容器,被妖鬼吞噬,成为人间的罪人,受万世唾骂。
陈青辙的眼眶蓦地红了。
他沙哑地问:“那你为何不杀我?”在云京被她捉住后,她随时可以杀他的。
季鱼淡淡地道:“我曾经差点杀过你一次,所以我不会再动手。”
陈青辙失神地看着她,曾经被抹去的记忆在他打败了寰亲王的,终于被补全。
姐姐……我不要成为怪物……
姐姐,我好疼啊,姐姐救救我,我不要变成怪物……
姐姐你杀了我……我好难受啊……
当年,确实是他哭着求她杀了自己,他不想变成怪物。
年幼的他其实不会去考虑,刚经历了妖鬼降世失败的她是不是很虚弱,只知道自己不想变成可怕的怪物,他害怕极了,身体像被火烧一样,魂魄快要被撕裂,只能绝望地哭着向她寻求帮助,想让她给自己一个痛快。
然而在她动手之时,他的记忆正好被人抹去,醒来时只知道她要杀他。
为此他恨她,恨了她十年。
最终,陈青辙将寰亲王吞噬。
在吞噬寰亲王后,他彻底转变成一个妖邪,额头的血痕裂开,变成一只血色眼睛。
他选择留在幽冥。
对于他的选择,季鱼没有说什么,只道:“如果有妖邪欺负你,可以找这位尊主。”
她指着身后的幽冥大帝。
陈青辙:“……”
在场的妖邪:“……”这是夫人的兄弟,谁敢欺负他?
“夫人,我们不会欺负他的……”有妖邪期期艾艾地说。
季鱼听到这声夫人,眼皮微跳,淡声道:“他太蠢,需要个靠山才行。”
陈青辙顿时气得大叫:“我才不会找祂!”
季鱼没有生气,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随你。”
陈青辙反而生起闷气来,看了她一眼,抓住尚云霄就跑出去。
这是第一个敢在幽冥大帝面前如此无礼的妖邪,宫殿里的那些妖邪小心翼翼地窥了眼幽冥大帝的方向,发现祂没有动手的意思,顿时明白了。
季鱼没管他们,也没有想和尚云霄说什么,对于陈青辙将他弄走的行为,很是淡定。
她转头看向国师和镇妖使们。
“时间不早,你们要回人间吗?”
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问,镇妖使们有些迟疑,问道:“我们可以回去吗?”
季鱼反问:“为何不可以?难道你们也想留在幽冥?!”
众人赶紧摇头。
他们还没活够呢,肯定不想留在幽冥的啊!生者不可入幽冥,留在幽冥则代表已经身死。
这次要不是幽冥大帝带他们入幽冥,他们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季鱼询问完他们的意见后,转头朝身后的鬼神道:“你送他们回去罢,他们留在幽冥太久不好。”
幽冥大帝笑了一声,袖袍轻晃。
下一瞬,宫殿中的凡人纷纷消失在原地。
镇妖使们没想到幽冥大帝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他们。
等他们再次睁眼,发现他们已经回到龙泉山中崩塌的地宫。
此时这地宫里已经没有千年尸妖,也没有那些恭迎妖鬼降临的妖邪,更没有被打开的阴间道……
只剩下一片废墟。
一道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远处有风吹过地底穴隙时发出的呜咽声,宛若鬼哭。
镇妖使们手持着陌刀,警惕片刻,终于确定龙泉地宫的危机已经解除。
人间亦是太平。
这让他们总算放松下来,也有心思说其他。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还没过中元罢?”
“感觉在幽冥待的时间挺长的。”
“对了,国师的伤怎么样?”
…………
镇妖使们看向国师,没忘记国师身上的伤不轻。
阴间道开启时,他抛出的白色珠串所幻化的白凤被来自幽冥的妖邪诛杀,国师也因此受到反噬,看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季家少主有得一拼。
提到季少主,他们心情又有些复杂。
国师道:“我还好,不必担心。”接着又说,“先离开此地罢。”
众人皆应了一声,护着受伤的国师离开地宫。
当他们走出地宫时,突然看到一轮高悬夜空的明月。
月光皎洁,月华如练,温柔地洒落人间,龙泉山的一景一物在月色中无所遁形,披上一层月华的光辉。
山中的阴气依旧,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邪之气开始消散。
众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身后响起些许动静,他们转头时,正好看到龙泉地宫前的两尊石兽身上出现龟裂的痕迹,如蛛网般裂开,訇然倒塌。
两尊邪恶的石兽化作细碎的灰尘,随风飘起,消散于天地之间。
紧接着,龙泉地宫的入口也在众人的注目中崩塌。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他们回过神,龙泉地宫已经彻底崩塌,化作一片山体废墟。
“诶,真塌啦?”有人喃喃地说。
“不会是因为千年妖尸被幽冥大帝带入幽冥,所以它就塌了吧?”
“我觉得可能是幽冥大帝所为……”
“为何?”
“因为祂不想让季少主回人间。”
“……”
最后这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虽然、可能……真是如此,但也别直接说出来啊,万一被幽冥大帝听到,
也不知道祂会不会将他们丢进幽冥。
他们还想活久一些,并不想这么快就入幽冥。
国师听到这些镇妖使的讨论,只觉得他们实在是过于聒噪了,也不知道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江逝秋当了他们几个月的上峰之故。
不过……
他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月色下可见山脉轮廓,一直压在心头的灭世危机总算落下。
月色下的龙泉山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火光朝这边迅速移动而来。
远远便听到有人叫着:“国师!是你们吗?”
“国师,龙泉地宫如何?”
“你们没事吧?”
…………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季老太君为首的除妖师赶过来了,他们举着火把上山。
国师虚弱地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的目光穿越龙泉山外更远处,仿佛看到夜色下的万家灯火,人间如故。
黑暗的幽河静静地流淌。
季鱼走在幽河畔。
当她走过时,河畔亮起一道道流焰般的光,这是幽河花的光芒,如同地狱火焰般的色泽。
季鱼望着深沉的幽河,幽河之中仍是隐藏着她看不透的可怕存在。
曾经在无数个梦境里,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走过幽河,跋涉到天亮。
现在,有一个“人”陪着她。
季鱼转头,看向身边沉默的鬼神,忍不住问:“前面是不是有一座桥?”
江逝秋含笑道:“娘子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言,季鱼扭过头,继续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一盏灯笼,灯笼的光所及之处,是一座桥。
季鱼看着那座熟悉的桥,神色有些怔。
她站在那里,迟迟未上前。
“娘子,不过去吗?”江逝秋偏首看她,他的身影有大半隐藏在黑暗之中,唯有那昳丽的面容点缀着幽河花的光泽。
神秘、尊贵,妖诡之极。
季鱼迟疑片刻,走上前,来到那座桥前。
她盯着这座安静的桥,桥的另一头隐藏在对岸的黑暗中,看不清楚那边有什么。
看了会儿,仍是没有看到梦里的那个白衣人。
季鱼幽幽地说:“每当我在梦中遇到危险时,下一刻,就会被拉到幽河边,我会在这里跋涉一个晚上,直到天将明时,然后遇到一个人……他就站在桥上,拿着灯笼,静静地看着我。”
“江逝秋。”她转头看身边的鬼神,“祂是你吗?”
他走上前,将桥边的那盏灯笼取下,缓步踏上那座桥。
无尽的黑暗在他身边萦绕,所过之处,是浓稠得看不透的黑暗,只有他手中的那盏灯笼,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季鱼默默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幕和梦里重叠。
梦中的那个人,修长苍白的手执着灯笼,站在桥上望着闯入幽河畔的她,每一次她都想看清楚他的模样,最后却只是徒劳。
熟悉的悸动在心间鼓动着,似乎她已经认识了这个人千载、万载,纵使记忆消失,仍会为此悸动。
季鱼忍不住上前,踏上那座桥,来到持着灯笼的那位鬼神面前。
这一刻,黑暗再也无法遮蔽她的眼睛,她看清楚他的容貌。
猩红华贵的十二章退去,他着一袭絮洁白衣,面容含笑,唯有衣摆处沾染的一抹糜丽色泽,宛若欲滴的鲜血。
如同洁白无瑕的书页上,被污染了一页。
“阿鱼。”他开口,声音柔和幽诡,“我从暗渊出来,等了你许久。”
季鱼失神地看着他,呢喃地道:“等我?”
他将灯笼放到她手里,含笑问:“阿鱼可愿与我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相伴而行?”
生生世世?
季鱼眼睫微颤,这个词太过遥远,遥远得她从未敢奢想。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似乎不愿意逼她,携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过长桥。
这座桥很长,走了许久,仍是没有走到尽头。
季鱼的注意力被桥下的幽河吸引,忍不住问:“幽河的尽头是何处?”
“它没有尽头,只有源头。”江逝秋道,“它的源头是暗渊,很多从暗渊爬出来的怪物会顺着河水而下,进入幽冥。”
季鱼怔怔地听着,心里反复咀嚼着“暗渊”二字。
暗渊是这世间极恶之地,从暗渊中爬出来的怪物,背负滔天罪恶,不入轮回,不得善终。
幽冥的鬼神,正是来自暗渊,是这世间阴邪罪恶的存在。
“阿鱼,到了。”
江逝秋的声音响起,季鱼回过神,不解地看向前方。
前方依然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肉眼无法穿透,不知道是何处。既然肉眼看不清,季鱼也不勉强,直接问他:“前方是何处?”
江逝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语的笑,声音宛若叹息,“阿鱼就这般相信我?”
居然没有任何怀疑地跟着他走了,如此信任他……
纵使是这世间最罪恶的妖邪,亦难以拒绝这样纯粹的信任。
季鱼的神色一顿,总算感觉到些许古怪,忍不住又瞅了瞅他。
面对她的审视,他从容地站在那里,神色未变。
季鱼突然抿嘴一笑,说道:“走吧,不管去何处,我都愿意与你一起的。”
纵使他是幽冥的鬼神,纵使他是
来自暗渊的罪恶之物,纵使他不是人……
那又如何呢?
闻言,他总算笑了,眉眼舒扬,越发诡绮,探臂将她拥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娘子,我要你以后都要这般看着我。”他贪婪地说,“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季鱼垂眸,靠在他怀里。
当两人终于走到桥的另一端,季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依稀之间,她仿佛又看到桥上那道絮白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那儿,似是等候着一个跋涉千山万水归来的人。
“阿鱼?”江逝秋唤了她一声。
季鱼回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约莫明白了他曾经的守候。
他们之间,原来曾有过宿世的缘份,一个入了轮回,一个不可轮回。
又是一年春日好时节,两岸杨花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