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逝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不知为何,陈青峰背脊微寒,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存在凝视,浑身冷汗涔涔,不过他仍是躬着身,没有丝毫退却。
不少人注意到陈青峰的举动,他们纷纷看向江逝秋。
先前江逝秋以花为器,逼退海水的一幕太过震撼,也让他们第一次对镇妖司指挥使的实力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以他的实力,或许能破解鲛人歌声。
江逝秋移开目光,伸出一只如白玉般修长的手,从季鱼怀里的花篮中,再次取出一支花。
仍是一朵鲜红如血的花,似乎他尤其偏爱这颜色。
季鱼盯着他手中的花,不免想起前晚生魂出窍时的一幕,他身着大红色长袍,饰以黑色的兽纹,妖诡又庄重。
血月之下,再次飞起无数的花瓣。
当花瓣落到人们身上时,浑噩的神智蓦地清醒,鲛人歌声仍在,然而那声音再也无法蛊惑他们。
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他们惊奇不已,第一次发现,那鲛人歌声没有了蛊惑的能力后,听着虽然悦耳动听,如同天簌,但也就那样。
不再受鲛人歌声侵蚀,除妖师的战斗力大增,不少人纷纷斩杀水中的鱼怪。
这一幕显然激怒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冲天的海浪再次掀起,化成一只只水怪,朝山顶的人袭去。
他们的目标是江逝秋和季鱼这两个几次三番打乱计划的罪魁祸首。
看着水怪逼近,江逝秋轻哼一声,抓起花篮,朝前抛过去。
花篮里的花束上,所有的花瓣纷纷脱落,五颜六色的花漫天飞舞,如梦似幻,化作一条横亘在水面上的桥。
水怪被阻拦在桥下。
江逝秋兴致勃勃地拉着季鱼,“娘子,走,我带你去诛妖。”
季鱼:“……”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真将自己当成镇妖司的指挥使不成?
一条由花瓣凝聚而成的天桥横亘在血月之下。
血月当空,阴邪丛生,世界变成一片妖诡阴邪之地,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然而,当那条由无数花瓣汇成的桥出现在天空时,又让他们有种不真切感。
一边是妖异的血月,一边是梦幻般的天桥,悬浮的花瓣五颜六色,蜿蜒向血月而去。
季鱼被江逝秋拉着,踏上那花瓣汇集的梦幻天桥。
明明是轻薄柔嫩的花瓣,然而当脚踏上去时,脚下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托住,没有坠空感。
这感觉十分新奇,晓是季鱼都有些惊异,忍不住多看几眼。
江逝秋含笑道:“娘子,别怕,不会摔的。”
季鱼闻言,抬头看他,在血红的月色下,他的容貌越发的妖异,身上绯色的锦袍如同浸了血般。
“我没怕。”她说,忍不住抓紧了他温暖的手。
这双手仍是温暖的。
眼看季鱼和江逝秋踏上那桥而去,在场不管是除妖师还是普通人,都忍不住眺望。
真不会摔下去吗?
有大胆的除妖师试探地伸脚,很快就发现自己也踏上这条桥,稳稳地站在那里,没有摔下去的意思。
“原来是真的……”
除妖师惊叹,望向前方的两人,眼里露出敬畏之色。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没有强大的法力支持,根本无法让区区花瓣凝聚出这么一座天桥。
众人正惊叹着,突然发现那些被桥拦住的水怪朝山顶袭来。
它们无法攻击江逝秋和季鱼,便改而攻击他们。
“快,快上桥!”
慌忙阻挡水怪的除妖师焦急地说,让众人赶紧上桥,这水怪太多,他们无法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只好让他们先上桥再说。
面对来势汹汹的水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哪里还敢犹豫,赶紧跑上桥。
当他们登上桥的瞬间,发现由海水凝聚而成的水怪被阻挡在外。
它们不甘地咆哮着,撞击着桥,然而那由花瓣形成的天桥却坚固无比,岿然不动。
看到这一幕,众人总算放心了。
这一放心,他们终于有心情关注前方的两人,想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裴漾拉着小姑娘的手,毫不犹豫地跟上。
她是季鱼的表妹,和季鱼的感情素来极好,且江逝秋这表姐夫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自然不惧什么。
其他人见状,犹豫片刻,默默地跟上。
见识过江逝秋几次出手后,他们都觉得待在江大人身边是最安全的。
下方正在水中斩杀怪鱼救人的除妖师也发现山顶的变数。
当看到一座由五颜六色的花瓣汇集而成的天桥凌空而起,横亘在头顶上,向着血月蔓延而去时,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满脸不敢置信。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桥居然是一处净地,不管是水里的鱼怪,还是那海水凝聚的水怪,皆被阻挡在外,无法攻击上面的人。
这可比山顶那边要安全多了。
便有除妖师将救上来的人送到桥上,甚至有些受伤力竭的除妖师也跟着爬到桥歇息。
被江逝秋拉着,走在天桥上的季鱼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未在意。
此时她的注意全在脚下的桥上,随着他们的前行,有无数花瓣在前方汇集,形成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她往下方看了看,只见血月之下,海水肆虐,看不到尽头。
“娘子,到了。”
江逝秋的声音响起,季鱼下意识往前看,目光顿时一凝。
只见前方海浪汹涌处,一直不见踪影的陈家老太爷居然在那里。
陈老太爷身边还有好几个陈家的除妖师,陈幕、陈家主等人俱在这里,他们与陈老太爷一起,站在一处礁石上。
四面海水茫茫,海浪激烈地拍击着礁石,欲将其吞没。
不断有海浪袭击他们,像是被人指使,幻化成各种狰狞的水怪,还有从海里跃出的海兽鬼藻。
数十只青鸾鸟绕着陈家人飞舞,它们每次振翅,便洒下一道柔和的青光,笼罩在陈氏族人身上,像是一个保护圈,将所有的攻击阻挡在外。
不远处还有不少鲛人,他们站在海浪之上,驭水而攻。
看到这群鲛人,众人倒是不奇怪。
鲛人善驭水,唯有鲛人能掀起这般大浪,水淹陈家。先前的鲛人歌声,更是证明今晚的事有鲛人参与。
此时看着那群鲛人,在场的陈家人目露愤恨,恨不得杀了他们。
在海水倒灌陈家之时,陈老太爷便知不对,循着气息而来,很快就找到这群鲛人。
陈老太爷沉声道:“我青羽陈氏与鲛人族素来无冤无仇,且我等早有约定,互不干涉,鲛人族今日何故攻击我陈家?”
他的目光犀利,袖子鼓荡着,浑身的气势勃发。
为首的一名身材健壮的男性鲛人开口:“我等今日前来,是为讨一个公道。”
鲛人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蕴含着某种韵律。
这是因为鲛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极少会说人族的语言之故。
陈老太爷目光一厉,“为何人讨公道?”
“为亡于你们陈氏之手的万千青鸾。”
此话一出,陈老太爷神色一愕,桥上刚到的众人也跟着愣住。
万千青鸾?他说的是青鸾鸟?
众人看向陈家族人身边飞舞的青鸾鸟,它们兢兢业业地洒下无数青色光点,为他们挡住来自鲛人的攻击。
据说陈家祖上曾与青鸾鸟定下契约,陈家侍奉青鸾鸟,青鸾鸟借予陈家弟子力量。
青鸾鸟与陈家之间是互利互助的关系,有什么需要讨公道的?
陈老太爷喝斥道:“可笑之极!青鸾鸟乃我陈家侍奉的神鸟,与我陈家祖上有契约,何须尔们讨什么公道?”
青鸾鸟虽是从海里来,但它们和鲛人族可没什么关系。
陈家人更觉得这些鲛人是寻借口作乱,以此来对付陈家。
莫不是鲛人生出什么异心,想要对付人族?
不怪他们这么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鲛人族和人族之间,本是不同的种族,以前更是摩擦不断。
鲛人泣泪成珠,体内有鲛珠,鲛珠可以驭水,是鲛人族中的圣物,人族亦将之当成宝。
曾经鲛人一度成为人族猎杀的对象,杀之取鲛珠,鲛人报复人族,水淹人族之城。
为此人族与鲛人族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直到月氏立朝后,下了律令,禁止猎杀鲛人族,人族方才与鲛人族缓和关系。
陈家因居于海边,青鸾鸟又从海里来,为了方便,便与鲛人族定下契约。
以往两者一直相安无事,是以陈家实在没想到,鲛人族今日会悍然掀起海水淹没陈家。
鲛人显然不擅长辩解,他们也不再开口,直接攻击。
直到发现天上蜿蜒而来的桥时,陈家人和鲛人愕然地抬头,看到那横亘在天际的桥,一时间忘记反应。
季鱼和江逝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
看清楚桥上的除妖师,鲛人们微微一惊,毫不犹豫地掀起冲天巨浪,朝上方的桥攻击。
当那滔天的巨浪扑向桥时,化作狰狞的水兽,只是水兽刚触及桥,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水兽的身体纷纷爆炸,化作海水坠落。
鲛人们愣住了,连陈家人都有些吃惊。
陈老太爷盯着桥上的江逝秋,目光闪烁。
跟着两人过来的除妖师见状,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激动有之,振奋有之,安心有之,得意有之……
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居然让他们觉得,好像下面那些鲛人也不算什么,就算鲛人能驭水淹陈家,好像也没什么。
发现攻击不成,鲛人们警惕地盯着桥上的人,再次向陈家人发难。
陈老太爷以青羽破之,沉声道:“今日之事,想必有什么误会,诸位若是此时罢手还来得及!”
他不欲与这些鲛人为敌,心知今晚的事有异,这些鲛人只怕是受人驱使的,幕后的指使者还未出现。
陈老太爷更忌惮隐藏在幕后作乱的妖邪,只想将之揪出来。
鲛人冷笑一声,并不作答,继续驭水攻击。
季鱼望着下方的战斗,虽然鲛人人多势众,不过在场的都是陈家的精英弟子,更有陈老太爷这位成名已久的除妖师,只需要四两拨千金,便将鲛人的攻击化解。
她的目光微凝,发现陈老太爷出手时有所顾忌,似乎忌惮着什么。
很快,季鱼就知道陈老太爷忌惮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看向天上的血月。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那轮血月渐渐地扭曲起来,血光更盛,血月渐渐地变成一只猩红的眼睛。
季鱼瞳孔一缩。
这一幕,与梦里的血色眼睛如出一辙。
当那只猩红的眼睛彻底睁开时,天地间变成一片不祥的血色,下方的海水也变成血海地狱,无数鬼物在血海中爬出,嘶吼着朝周围的活人攻击。
天地间阴邪之气迅速凝聚,海里的那群鲛人皮肤剥落,变成一个个没有皮的血色怪物。
它们仰首嘶嚎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陈家人。
陈家人脸色大变。
桥上的众人也被这一幕吓住,那群普通人更是瑟瑟发抖,直接软倒在地。
在天空中那只血色眼睛的注视下,他们几乎无法动弹,身体像是被什么邪恶的存在禁锢,越发的恐惧。
此时那些被化成怪物的鲛人散发着邪恶气息,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越来越强大。
终于,有鲛人暴起,朝陈老太爷扑过去。
一只血色的利爪朝陈家人抓来,青鸾鸟清悦的鸣叫声在血月中响起,青光闪烁,虽然挡住鲛人的攻击,但那光却变弱几分。
然显这血爪的攻击非常强,最多几次,青鸾鸟的防御便挡不住。
血海中,无数的鬼怪也向他们攻击。
不过当它们即将碰触到天桥时,又一次被无形的力量阻挡。
鬼怪们嘶嚎着,不甘地继续攻击,汇集成桥的花瓣一片片落下,坠入下方的血海里。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桥上的人喃喃地说着,满脸恐怖之色。
其他人也说不出话,甚至发现若是直视那只血红色的眼睛,眼睛一阵刺痛,连脑袋都胀疼起来。
“快闭上眼!”有除妖师警觉地提醒。
连除妖师都不敢多看,普通人哪里还敢再看?他们赶紧闭上眼,死死地捂住耳朵,不看不听。
纵是如此,脑袋仍是疼得厉害,有些人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打滚。
一只修长白晳的手掩住季鱼的眼睛。
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只眼睛好像在看她,和梦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体虽然仍疼得厉害,却不至于太难受。
“是祂……”她喃喃地说。
是梦里的那只眼睛,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沸腾,又变得极为冰冷。
这是诅咒……
江逝秋神色不悦,他将人搂到怀里,盯着半空中的那只眼睛,眼中浮现不似人的凶戾之色。
下一刻,他取出一颗红色珠子,朝天空中的眼睛击去。
咔嚓一声,那只眼睛出现黑色的裂痕,一道不似人的嚎叫声响起,震耳欲聋,令人耳膜生疼,头晕脑胀,七窍流血。
下方正在抵挡鲛人攻击的陈老太爷愕然地看过去,发现天空中的眼睛裂开时,满脸不敢置信。
他猛地看向桥上的江逝秋,然而入目的是一片模糊的血色,无法瞧清什么,双眼突然便流下血泪。
不可直视!
陈老太爷心中惊骇不已。
为何不可直视?
这是……谁?
不等陈老太爷想清楚,又有异变徒生。
在那只血红色的眼睛裂开时,一道身影从无尽的血海中出现,他站在一只狰狞的鱼怪背上,淡淡地凝望而来。
当看清楚那人时,陈幕悚然一惊。
她喃喃地叫道:“云霄……”
第31章
狰狞的鱼怪从血海出现,宛若来自幽冥深处的使者,一股恐怖邪恶的气息袭来,强不可撼。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鱼怪背上的尚云霄让人震惊。
在世人的印象里,尚云霄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两次入赘之事,给他打上软饭男的标签,对其鄙夷不已,但架不住他一张脸长得实在太好,让女人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他。
单单只看他的脸,宛若那九霄之上的仙人,坠落凡尘的谪仙。
若非如此,也不会以罪奴之身,先后赢得季家、陈家的女子倾心。
这些年,尚云霄深居简出,每次出现时,都是一袭白衣,干净无瑕,衬得他明净如仙,是一个被岁月厚爱的美人。
世人虽瞧不起他吃软饭的行为,对他的容貌却是极尽赞叹的。
此时,站在鱼怪背上的尚云霄仍是一袭白衣,墨色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他素来是个极讲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注重仪态。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赞叹,任他的名声再糟糕,也难以口出恶言。
是以现在看到鱼怪上的尚云霄,很多人怀疑,这不会是什么妖邪幻化的吧?
不然尚云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尚云霄不是个凡人吗?
鱼怪背上站着的尚云霄看起来确实也是一个凡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可一个凡人能驱使这般强大可怕的妖物吗?
“云霄……”
陈幕呆呆地看着他,满脸不敢置信。
夫妻十几载,她非常了解尚云霄,对他的一举一动皆熟练于心。
正是如此,她无法否认眼前的人不是尚云霄,并不认为是什么妖邪所幻化的。
尚云霄听到她的声音,但他没有看她,他的神色极淡,同样没有看那些陈家人,而是望向桥上的人。
似是有所感,季鱼拂开江逝秋遮住她眼睛的手,转头看过去。
她的双眼仍是灼痛得厉害,虽然半空中的眼睛被江逝秋重伤,然而因体内的诅咒之故,对她的影响仍是极大。
可以说,现场中受到最大影响的人是她。
只是她从小就习惯忍耐痛苦,除非实在忍不住,不然无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季鱼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对出现在这里的尚云霄并没什么惊奇。
可以说,两人不愧是父女,某些方面而言,确实非常像。
很多除妖师已经缓过来,那只血色眼睛被江逝秋重创后,带来的负面影响降低不少,也让他们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他们心里的震惊并不比陈幕少。
这是怎么回事?尚云霄到底是什么人?他真是人吗?
可能是太过震惊,周围安静无比,只有从血海不断爬出来的鬼物嘶吼的声音响起,以及鲛人伺机攻击的动静。
陈老太爷挥手,挡住鲛人的攻击,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尚云霄。
他厉声问:“是你做的?”
陈家大宅有镇宅法器,不仅能震慑妖邪,使之不敢轻易混入陈家作乱,同时也能保护陈家。
原本以鲛人之力,是无法轻易掀起海水淹没陈家。
但当时镇宅法器失灵,便知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让陈家在猝不及防下遭此大难。
尚云霄的目光转到陈老太爷身上,他笑了下,从容而优雅。
他虽是罪奴出身,然而在成为罪奴之前,其实他也是云京的世家子,从小在锦绣堆中长大,世家贵族的礼仪是刻入骨子里的。
这也是陈家所有人都熟悉的模样。
但此时看他站在血海之上,从容的姿态,反而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陈家人又怨又恨。
今晚的祸事,居然是他所为,不仅毁了他们老太爷的寿辰,甚至还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是我做的。”尚云霄坦然承认。
陈老太爷越发严厉,“为什么?”他又看向夜空中那只布满裂痕的眼睛。
这只血红眼妖邪无比,散发可怕的邪气,就连他都不敢直视,然而尚云霄站在那里,似乎毫无所觉,只有一个可能……
尚云霄道:“老爷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又笑了下,看向站在桥上的季鱼,意有所指,“当年你没有阻止我,便应该知道会有这后果。”
陈老太爷闻言,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沉默半晌,无力地叹道:“我以为你……”
“以为我会放弃?”尚云霄再次发笑,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俊美的脸庞微微扭曲,“老爷子,你想得太当然,我为何要放弃呢?如若我放弃了,我那些惨死的族人该怎么办?我又如何对得起他们?”
陈老太爷目露痛惜之色,“逝者已矣,你不应如此执着,尚家还有后人……”
尚云霄没有生气,反而很耐心地问:“老爷子,你说的是阿鱼和青辙吗?”
当年尚家卷入谋逆案,族人不是被砍头,就是贬为罪奴,不久后,活着的族人更是莫名死去,只剩下尚云霄一人。
后来尚云霄入赘季家,摆脱罪奴的身份,先后与两任妻子诞下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虽然不姓尚,但在世人眼里,也是尚氏的血脉。
陈老太爷默默地点头。
哪知尚云霄却残忍地说:“老爷子,你应知,他们并不是我的孩子,他们只是被选中的容器罢了。”
众人听得糊里糊涂的,不明所以。
什么容器?
尚云霄到底做了什么?
今日这事,目的又是什么?
陈幕脸色苍白,又不敢置信,想到什么,她凄声喝问:“尚云霄,青辙呢?青辙在何处?”
从变故伊始,她就一直在寻找丈夫和儿子,然而他们一起失踪了。
她并非什么蠢人,如今见到丈夫出现在这里,便知儿子一定出事了。
尚云霄终于愿意看向他的妻子,他语气很温柔,“你不必担心,他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陈幕大受打击,要不是旁边的陈家主扶住她,只怕她差点站不稳。
比起丈夫的背叛,孩子可能出事更让她难以接受,当女人成为母亲后,纵使再深爱一个男人,也会为孩子拼命。
“尚云霄!”她厉声嘶喊,“青辙是你的孩子啊!你如何忍心?”
尚云霄仍是温柔地看她,说道:“阿幕,你若是想要孩子,以后还会有的,青辙只是一个容器,他出生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幕泪流满面,呜咽道:“纵使如此,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看着孩子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渐渐地长大,会叫阿娘,会哭会笑,会在她怀里撒娇,会关心她……
渐渐地,她再也无法将他当成什么容器,而是她的孩子。
尚云霄见她如此痛苦,叹息一声,不再看她,而是望向桥上的季鱼,说道:“阿鱼,你这次不应该来的。”
季鱼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尚云霄又说:“你是祂选中的容器,随我走罢。”
随着他的话落,天地间血色大织。
妖风猎猎,从血海深处而来。
桥上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差点就摔下血海。
季鱼站在那里,不为所动,青衣随风而起,越衬得她的身姿单薄瘦削,飘然若飞。
这时,从血海之中,无数的血线倏然而出,朝桥上的季鱼而去。
它们充满妖异邪恶的气息,凶戾无比,携带着恐怖的力量,让人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眼看那妖异邪恶的血线就要袭向季鱼,陈家老太爷喝道:“不可!”
他飞身而起,欲要将之拦下,潜伏在血海下的鲛人再次暴起,朝他攻击,硬生生将他逼回去。
陈老太爷自顾不暇,只能焦急的看着季鱼。
他已经明白尚云霄的目的,今日是他的寿辰,前来祝寿的人极多,其中不乏各个势力的除妖师,都是精英弟子。
尚云霄欲要将陈家大宅变成一座血祭炼狱,将这些除妖师都血祭给他身后的妖鬼,让妖鬼降临人间。
只要想到这里,陈老爷子便为之胆寒。
若真让妖鬼降世,这人间将成炼狱,尚云霄也成为千古罪人。
可尚云霄铁了心要如此,不肯罢休。
等他将季鱼捉住,便是血祭之时。
陈老太爷又惊又怒,他是这些的人中,唯一知道尚云霄目的之人,可他却无能为力。
这时,血线也已经朝着季鱼而去,欲将其束缚。
眼看着血线就要触及到季鱼时,一只手伸过来,将之抓住。
那只手很好看,修长秀颀,骨节分明,一根根像精心雕琢的白玉,那血线在他手中,红白相间,更衬得这只手越发白晳,煞是好看。
季鱼看着那只抓住血线的手,捏着金珠的动作微顿。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微微有些失神。
江逝秋嘴角噙着笑,声音听着也是温温和和的,“谁敢动我娘子?”
每当他笑得越好看时,越危险。
果然,只见他随手一扯,那连接着血海的血线崩断,血海翻涌不休,血海中的鬼物嘶嚎着一一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鱼怪背上的尚云霄受到反噬,哇的喷出一口血,血溅在白衣上,不复先前的整洁干净。
再看江逝秋,轻描淡写,不疾不徐。
不说尚云霄满脸不敢置信,就是陈家老太爷也吃惊不已,其他人更是呆住了。
今日尚云霄来势汹汹,他们都以为将会有一场恶战,甚至不少人都做好牺牲的准备。
这血海中蕴含的力量太强,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与世隔绝,将他们困在此地,只怕无人能逃离。
哪知江逝秋却随意就破了他的攻击。
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季鱼。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尚云霄狼狈的模样,模糊的记忆浮现,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年仍是一个幼童时的自己的哭声。
记忆像是隔着一层血雾,十分模糊,被人为刻意抹去,唯一记得的是身体很痛,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连灵魂都被撕裂。
经年之后,她都记得那种极致可怕的疼痛。
此外,还有尚云霄这父亲当时就站在那儿,冷眼看着。
现在她仍是记不起当年发生什么,只知道尚云霄不对劲。
可惜尚云霄是陈家的女婿,有陈家在,纵使她有所怀疑,这些年一直查不到什么。
尚云霄双目染上血丝,紧紧地盯着桥上的江逝秋,双眼不觉流下血泪,沙哑地问:“你是何人?”
不仅是他,陈家老太爷的眼睛也流下血泪。
这是他们强行窥探江逝秋的真身所致。
两人隐约明白,站在这里的江逝秋只是一个假象,这副人类的皮囊或许不是真正的他。
江逝秋不耐烦为他们解惑,他能忍耐到现在不动手,也是想看看幕后作乱的妖邪是什么。
哪知道对方躲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派尚云霄这个将灵魂献祭出去的凡人,这让他心生不悦。
江逝秋歪头看向季鱼,问道:“娘子,可以杀了他吗?”
这到底是他家娘子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他很有礼貌地问一声。
季鱼:“……随你。”
得了这话,江逝秋愉悦地朝半空中的那只眼睛伸出手。
刹那间,一股无比恐怖的力量降临,笼罩着这片血海,所有人都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能瑟瑟发抖,几乎昏厥。
这是什么力量?怎会如此邪恶可怖?
随着那恐怖的力量出现,半空中,那只布满裂痕的血色眼睛微微一转,血光大炽,血海再次汹涌起来。
站在礁石上的陈家人差点就被血水吞没,青鸾鸟的叫声凄厉无比。
血海掀起巨浪,那只眼睛努力地想要抵抗,可惜仍是失败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血红眼睛被江逝秋捏碎,一如梦里的那般。
“啊——”
尚云霄惨叫出声,他的身体浮现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血喷涌出来,染红他身上的白衣,他的身体从怪鱼背上栽下,摔入血海之中,被那血海吞没。
第32章
在尚云霄被血海吞没时,那只鱼怪欲逃离,便被乍然出现的黑丝贯穿身体,化作一阵青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