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进得了宝成殿,李裴却没那么顺利。
时至今日,李裴明里暗里派去刺杀严忌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才回过味来,自己被陆绥利用了。
那时候她不喜欢他。
也未必会喜欢陆绥。
等李裴想到这层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周淮安从宫里出来,盯着李裴那张脸看了半晌。
李裴被他看得心烦:“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周淮安说:“没什么。”
李裴今日来见他,可不是和他叙旧的。
憋了好一会儿。
李裴总算开口:“她可还好?”
周淮安以为他会憋死不问,看来还是忍不住。
“陆绥给她养好了身体,她如今看着比谁都健康。”
“她生下来的小崽子也是,有劲儿的很,很能闹腾。”
李裴闷闷不乐:“我没提孩子,你别和我说。”
周淮安看他心情不大好,劝了两句:“我看她同陆绥也是良配,两人如今恩爱,你就别钻牛角尖了。”
李裴恨恨的砸了手里的酒杯:“凭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阴恻恻道:“我得撕了他的脸皮。”
他可见不得什么恩爱小夫妻。
不过等他真的看见这个孩子时,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
李裴悄声无息进了殿,谁也没有察觉。
小太子的奶嬷嬷已经晕了,守在外头的宫女也被支开。
李裴伸手戳了戳床上的小人,睡得很香,和他母亲一样,睡着了之后就很难吵醒。
李裴盯着小崽子,怎么捏都不醒。
他看着他,反而还觉得比刚开始顺眼了些。
小崽子看起来很像他的母亲,五官很精致,才几个月大,睫毛就很长了。
浓郁漆黑。
像一把小扇子。
李裴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起码长得一点儿都不像陆绥,甚至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可能是他捏小崽子的时候,没注意力道,白嫩的小脸瞬间就多了些红红的指印。
李裴啧了声,薄唇微掀:“你倒也是个娇气的。”
从里到外都像极了他的母亲。
长得像,脾气看起来也像。
李裴觉得好玩,又捏了几下。
小崽子可能是被捏烦了,眼皮动了动,好像快要醒了。
李裴意犹未尽松了手。
小崽子慢腾腾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像熟透了的葡萄,很漂亮。
李裴能够清楚的看见小崽子的眼睛里,倒映的身影。
他似乎很好奇,傻乎乎的望着他。
不哭也不闹,但是很乖巧。
和传闻中显然不太一样。
小太子出生才几个月,有关他的事情,传出去的也不少。
譬如,离不得新帝。
动辄就哭闹不休。
很娇气。
不满足他就要大哭大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脾气。
一定要身边所有的人都惯着他。
李裴当时听周淮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想,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像谁,肯定是不像他的母亲。
她没那么娇气。
起码身边不会离不得人。
她离开了谁,好像都如鱼得水。
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都不难过。
就像她对严忌,也是说忘就忘,转头就和陆绥好了。
谈情说爱,也是说换人就换人。
李裴其实早就发现他中计了。
陆绥当初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那些话,他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拿捏了人心。
把什么都算的刚刚好。
哪怕李裴清楚这是个陷阱。
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为他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
他没有陆绥那种,睁只眼闭只眼的气度。
陆绥能不在乎,他不行。
李裴走了神,他忽然被醒来的小崽子捏住了手指头。
小崽子的手掌也小小的,软乎乎的。
整只手也只能够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李裴垂眸看了他一眼:“松开。”
冷冰冰的声音,不近人情。
小崽子似乎察觉不到眼前的人对他的讨厌,听见这道冷冰冰的声音,还咧开嘴巴对他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李裴觉得心烦,尤其是看着小崽子的傻笑,就更加心烦意乱了。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笑什么。”
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显然是不能够回答他,只会继续咧着嘴巴对他笑。
李裴沉默的看着他的笑脸,戳了下他的脸:“笑的太傻了。”
确实很傻。
像个傻子。
仿佛生下来就缺了脑子。
李裴接着说:“你长得倒是还挺讨喜。”
小崽子抓着他的手,他觉得有点奇怪,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已经诞下别人的孩子。
他再怎么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
她不喜欢他。
才是李裴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接受的事情。
李裴走了神,刚才莫名好起来的心情又缓缓回落。
鬼使神差,他把床上扑腾的厉害的小崽子抱了起来。
有点沉。
吃的有点胖,肉乎乎的。
一看就被照顾的很好,没怎么被亏待过。
这么黏着他的母亲,稍有不顺心就哭闹不休,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李裴的心思说变就变,看孩子又陡然变得没那么顺眼。
因为就连他,也没有得到过她的爱。
她的喜欢,总是那么奢侈。
哪怕以前她没那么喜欢的时候,只是同窗的时候,她对他也算好。
李裴实在不愿想象,她若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付出多少。
是不是也会像飞蛾扑火,毫无保留。
想到这里,李裴就有点嫉妒。
他轻轻推倒了已经快要爬起来的小崽子,看着他往后跌坐在枕被里。
他似乎愣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推倒了。
李裴挑了下眉:“好玩吗?”
没人回答他。
他看着胖乎乎的小崽子费劲想要再爬起来,作恶心起,又把人给推了回去。
李裴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惹毛了。
莫名其妙想看他生气的样子。
应该还挺可爱的。
毕竟他长得就很可爱。
然而这个孩子的脾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哪怕被无缘无故的推开两回,也没有懊恼,更没生气。
只是茫茫然的望着他,看见他看着自己,还会对他傻笑。
李裴实在想不通陆绥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傻子。
陆绥那个人精,生了个傻儿子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别笑了。”
“傻子。”
李裴其实也犯了傻。
不然这会儿怎么会对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孩子一直在说话。
小崽子爬不起来,就摊开了四肢。
两只有劲儿的脚丫子使劲的往上蹬,像青蛙的腿。
李裴俯身凑近过去的时候,正好被踢了一脚。
还偏偏踢到了他的脸上,沉沉的一脚,疼倒是不疼。
李裴捉住小崽子的腿,“你还挺会暗算。”
他今天过来原本是要和她大吵大闹一架,是不打算让她安生的。
这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倒是不急着拆穿当初陆绥在他要去暗杀严忌的时候,出了什么力,又出了多大的力气。
她不是在乎她的儿子吗?
她不是不想再见他吗?
李裴就要她主动来找他。
孩子没有被安置在宝成殿,奶嬷嬷带着小太子住在偏殿,这边也有人守着,却没有那么森严。
李裴自己悄声无息的到这边来确实不难。
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带着孩子出去,还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李裴抱着小太子,一直到了殿门外。
有人问起,便十分正直的说是要给陛下抱过去。
皇帝这会儿正在上书房。
守卫哪能想那么多。
尤其是。
这位也是前朝的权臣。
总不可能抱着小太子胡来。
李裴便这么理直气壮的抱着孩子出了宫门。
宫外有马车在候,随从瞧见自家的主子抱着个孩子出来,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打从哪里弄来的。
宫里的孩子。
来路也不见得能说清楚。
随从心里重重一跳,忍不住问起:“公子,这孩子是…”
李裴漫不经心道:“抱来玩玩,你别管。”
听着口风,随从自然不敢多问,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李裴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怀里的小崽子兴许是没出过宫,睁着乌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的、使劲儿的往外探。
李裴摁住他的小脑袋:“有那么好看吗?”
他又道:“乡巴佬。”
马车缓缓往回。
到了李府门前,管家瞧见小主子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回来,也被吓得不轻。
惊吓过后就是惊喜。
以为小主子这是带着在外头的私生子回来了。
李家总算不用绝后了!
便是私生子,想来大人和夫人都是极其愿意认下的。
谁让小主子死活不肯点头娶妻生子,这位又是个倔强的主子,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做。
管家匆忙迎上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主子怀里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瞧着虽然没有那么像小主子。
可仔细看,也还是能看出来三分相似的。
尤其是那瞅人的样子,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气简直如出一辙!
“公子,您怀里的孩子是从哪儿抱来的?”
管家明知故问。
李裴见管家眼中藏不住的笑意,语气淡淡:“你笑什么?你喜欢他?”
管家笑意更深:“老奴瞧着这孩子长得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他也不是奉承主子。
说的也是实话!
这孩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抱出去都长脸。
李裴懒洋洋嗯了声,他说:“你先去找两个奶娘过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要干净点的。”
管家连声应和:“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可不能让孩子饿着。”
紧接着,管家又问:“公子可要去见大人和夫人?”
李裴不打算抱着怀里的小崽子去见父母,怎么说?说他背着所有人,不声不响把太子从宫里抱了出来?
估计这样说完。
他父亲被他的所作所为给气死。
指着他说他是个不孝子,整天做这些个大逆不道的事情。
“先不用惊扰父亲和母亲。”
管家觉得奇怪,这怎么能是惊扰呢?这分明是大喜啊!
李裴其实不知道管家在高兴什么,转念想想,兴许是管家也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瞧见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孩儿,就爱屋及乌,难免多了几分热情。
李裴抱着这沉甸甸的小崽子。
刚准备进院,就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住了。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孩子尿在了他身上。
李裴是个讲究人,也有些洁癖。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立刻马上把这个孩子丢出去。
李裴把孩子交给了管家。
管家瞧着主子衣裳那片颜色更深的湿濡,更加觉得父子情深。
孩子尿在了主子的身上。
主子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
果真是亲生的儿。
就是不一样。
李裴进屋沐浴更衣,这回他还特意用了皂荚,被孩子尿过的地方还特意多搓洗了几遍。
等他换完衣裳出来。
管家已经擅自做主把他抱了个孩子回来的事情传到了主院,且还在暗示这孩子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子。
李裴的父亲不在家。
李夫人听闻儿子抱了个私生子回来,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起码李家不会无后了。
李夫人让管家把孩子抱了过来,她盯着怀里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这模样长得真好。”
孩子每日不是吃就是睡。
这会儿又睡着了。
李夫人心肠软了软,看着他就想起儿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乖乖软软、小小的一团。
蜷缩在她怀里的时候。
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因而李夫人一直就很溺爱自己的儿子。
从小,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便是得不到,也会尽力满足其他的要求,不让他有落差。
儿子的脾气其实不是被她惯坏的。
生来就如此,他父亲也如他这般,是有些霸道的。
不诚心如意,就统统都不能好过。
吃不到饭就掀桌。
李夫人以前也没觉得这样不好,人活着就该活得痛快些。
也是这两年,感觉儿子太过固执,才有些后悔。
“他可有说孩子的母亲是谁?”
管家摇头:“公子什么都没说。”
李夫人想了想,若孩子的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哪怕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她也认了。
接回家里,抬一房小妾,倒也无妨。
但是要想母凭子贵,嫁进来充当家主母,那是绝无可能。
便是她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能让李家在满京城丢了脸面。
她这样想着,怀里的孩子忽然间哭了。
哭起来嗓门洪亮,把人的心也给哭化了。
李夫人问:“奶娘可过来了?”
管家连忙回道:“方才就把人接了过来。”
“孩子饿了,抱下去喂些奶喝。”
“是。”
李裴换了身衣裳到了主院。
孩子已经被抱下去喂奶。
他看着母亲,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她抱走孩子一事不太满意。
李夫人先开了口:“这孩子看着也有五六个月大,你瞒得倒是紧,这么久了也不吭声。”
李裴蹙眉:“母亲在说什么?”
他接着打断他母亲的话:“您不会以为这是我儿子吧?”
李夫人心沉了沉:“难道不是?!”
李裴觉得好笑,他说:“您再仔细想想这孩子看起来像谁。”
李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难不成你抱回来,也不打算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李裴扯起唇角:“不是我的种。”
李裴似乎没什么耐心:“我从宫里抱出来解解闷,等时辰到了就给送回去。”
说着他有补充道:“兴许不用等我送回去,一会儿宫里就会找过来。”
李夫人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宫里抱出来的孩子只有那一位。
就是当今圣上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小太子。
李夫人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响,刚刚的欢喜一下子被打得魂飞魄散。
本来觉得想像的小脸。
这会儿也觉得不像了。
李夫人指着他:“你胡闹!”
她气得站了起来:“若这孩子在咱们府上出了什么好歹,你要如何解释?又要如何脱身?”
“你即便是无聊,也不能拿别人家的孩子来解闷!!!”
李裴就知道会挨骂。
不过从小到大,他也没少挨骂。
藤条都被抽断过两根,这点骂声在他耳朵里就显得不痛不痒。
他嗯了嗯,似乎没当回事。
那边孩子还在哭闹,死活不吃奶。
嬷嬷喂了些米汤才慢慢填饱他的肚子,这才消停下来。
李裴听说孩子不吃奶,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了声:“还这么挑嘴。”
他觉得竺玉生下来的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吃饱喝足后的小崽子,精神十足。
在床上爬来爬去,小脚丫对着天空使劲儿的蹬。
无忧无虑。
似乎也没发现自己被抱离了母亲身边。
如李裴所料,宫里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只是来的人是陆绥。
李裴没看见她的身影,不知道她是不是躲在马车里,也有可能是陆绥不愿意让他出面。
李裴笑盈盈看着陆绥,这人丢了儿子还是静如止水的样子,可真没意思。
“孩子呢?”陆绥开门见山。
李裴想了想,答非所问:“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还以为她为了儿子也会来找他。
陆绥说:“她很着急。”
李裴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冷嘲热讽:“你倒是不急。”
陆绥当然不着急,他又不是多喜欢这个孩子。
况且这个孩子已经分去她太多的爱,他早就有所不满。
今天李裴也是大胆。
趁着人不在,扯了个弥天大谎,就把孩子抱出了宫。
李裴冷着脸,接着厉声道:“让她自己来见我。”
陆绥提醒他:“她如今是我的妻。”
李裴脸色冷峻,紧绷的下颌透着冰冷的弧度。
陆绥说:“她亲口对我许了诺。”
她答应了他。
这辈子归他。
陆绥还是变成了同他父亲一样的人。
铸造了同样的牢笼来捆住自己所爱之人。
陆绥眸色冰凉:“你见到她,也无济于事。”
李裴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主意,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威胁她。
但是——
他笑了笑:“当初你是故意告诉我,她对严忌动了情,引诱我去杀严忌。”
他问:“她知道这件事吗?”
陆绥平静望着他:“你要告诉她?”
李裴毫不犹豫:“当然。”
陆绥眉眼舒展:“你尽管去说。”
紧接着他冷下声:“现在,把孩子给我。”
李裴没理他,而是一步步走到马车前,一字一顿:“你不想见我吗?”
竺玉在马车里,骑虎难下般左右为难。
李裴说:“陆绥也不是好人。”
竺玉掀开车帘:“李裴,你先把孩子给我。”
孩子留在他这里。
谁也不好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些秘密。
不能宣之于口。
幸好现在李裴看起来也还不知道。
可能过两年,孩子眉眼长开,就越发不要藏。
但想了那个时候,所有人能已经平静了下来。
李裴笑了声:“你现在眼中只有你的孩子。”
他拉着她下了马车,倒也还注意着分寸,没让她摔了。
她很快挣开了他的手,下意识往陆绥那边看了一眼。
陆绥像一棵孤零零的树,挺拔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却显伶仃。
她心里,忽然有点酸涩。
有一个瞬间,她很想走到他身边去。
李裴看见她朝陆绥望去的目光,他有些肝肠寸裂,极力克制,压着声音吩咐下去:“刘管家,带着陆大人去见小太子。”
管家低着头:“是。”
陆绥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些事情,李裴不说,也会在别的什么时候不小心就露馅了。
陆绥看了眼她。
这一刻。
她眼中仿佛也是有他的。
这就够了。
陆绥进了院门。
没再阻拦两人独处。
“李裴。”竺玉看向李裴,说:“陆绥对我也很好。”
不只是他一个人对她好。
她也不是非要和对她好的人在一起。
竺玉现在渐渐也习惯了陆绥。
习惯了他夜里搂着她睡觉,习惯了做噩梦的时候往他怀里钻。
一旦成了习惯。
就很难摆脱。
她也没有回头路走,更不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真当那种薄情寡义、三心二意的昏君。
李裴咽了下喉咙,缓缓道:“当初是陆绥告诉我,你对严忌动了心,你想嫁给他,想同他做夫妻。”
“他让我成全你们。”
“我才知道严忌这个人。”
李裴继续说:“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对他痛下杀手。”
“是他先来挑拨我,再又许诺你好处。”
“他害得我们生了嫌隙,你也满不在乎吗?”
李裴边说边盯着她的眼睛看。
老实说,竺玉听到这件事,心中还是诧异。
她眼中渐渐多了几分惊愕,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甚至这只狡猾的黄雀。
提前给蝉布好了诱饵。
布置了陷阱,把每个人都算计了进去。
过了会儿,竺玉声音轻缓:“即便没有他,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和严忌的事情,你还是会想要杀他。”
话音落地。
陆绥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陆绥撑着伞,另只手抱着孩子,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
他神色平静,漆黑的眼瞳仿佛闪烁了两下。
陆绥淡淡吩咐了下去:“再拿把伞来。”
接着男人缓步走到两人面前,静静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倔强的小脸微微撇开,似乎有意躲闪他的目光,不愿意与他对视。
鬓发零碎,冷风刮过。
她莹白的小脸上沾了几分薄薄的水雾,犹如风雨中透着韧劲的荷杆。
陆绥心中有数,却也不慌不忙。
当初他手段的确不光彩,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即便没有他的挑拨离间。
李裴也迟早会看出一切,他的推波助澜只是提早了一步。
陆绥咽了咽喉咙,语气平静的对她说:“孩子瘦了。”
她的睫毛颤动两下,忍不住往他怀里看了看,小孩儿安静睡着,窝在襁褓里,看不出瘦没瘦。
李裴听见这四个字,扯起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还不到一天,就瘦了。
陆绥真能说得出口,厚颜无耻,一点儿脸面都不要。
陆绥接着说:“奶娘说他不肯吃奶,扯着嗓子哭了大半个时辰,哭到没力气才睡了。”
他抱着怀里的小孩儿,也觉得没什么重量。
当然,至于瘦没瘦。
都是陆绥在信口胡诌。
当母亲的都心疼孩子。
尤其是她,很宠这个不该来的孩子。
一点儿风吹草动,都风声鹤唳般谨慎。
陆绥将她脸上的不忍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软肋,又多一个。
人但凡有了软肋。
想要逃开牢笼就难了。
陆绥继续装模作样的开了腔:“可怜这孩子刚才听着声儿都哑了,他一天没见着你,应该很想你。”
竺玉没再躲他,伸手把孩子抱到怀里,瞧着小孩儿红扑扑的脸。
七上八下的心脏才慢慢落地。
李裴见她低着头,神色温柔望着怀里的孩子,心里烧得隐隐作痛。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就要走。
李裴已经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了,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又变得言不由衷起来:“你会后悔的。”
李裴实在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委曲求全自己说好听的话。
陆绥是傲的。
他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傲气更甚几分,只想等着她来哄自己。
等她后悔,等她道歉。
等她悔不当初说自己有眼无珠。
所以他永远都学不会好好说话。
如今就算想改也难了。
竺玉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她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回宫的路上。
竺玉一直沉默。
外面的雨,来得匆忙,势头正猛。
马车缓缓行进皇城,怀里的孩子睡的依旧正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小短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
下马之前。
陆绥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给她披了件外衫。
天气凉,怕她受寒。
竺玉望着陆绥,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了宝成殿,竺玉把孩子交给了奶嬷嬷。
内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默契的退了出去。
殿门才关上没一会儿。
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像是重重的砸下来泄愤的。
竺玉望着陆绥,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疲惫不堪:“你骗我。”
陆绥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叫人进来收拾干净了,免得她等会儿不小心被碎片伤了。
“你设计了一切,又在我面前装好人,假惺惺的要帮我。陆绥,你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她说这句话,语速很慢。
说半句还要停下来片刻,缓一缓。
陆绥装了许久的善解人意,这会儿没有继续装下去。
他上前来,扣住她的十指。
哪怕她不情愿,也还是蛮力挤进她的手掌,强迫她与自己交缠。
陆绥认真地问她:“这样不好吗?”
他的十指收拢的更紧,灼灼的呼吸把她逼得喘不过气,他看着她说:“你把爱给了严忌。”
男人眼瞳深处看着都是淡漠的。
这种极致的漠然,反而叫人心尖发颤般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了疯。
“至于李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给他。”
“可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让他能看得着,摸得到。
他会日日夜夜仔仔细细看守着她,不会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陆绥以为他不会有真心。
偏偏他就是这么一步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有关她的事情。
他总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很久之前的小事,都记忆犹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
她趴在石桌上睡得迷迷糊糊,自己在发烧都不太清楚,只小声的、可怜的咬字,说自己脑袋晕。
陆绥被她抓着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是不是很烫?”
的确很烫。
不仅掌心是烫的。
心脏也烫。
他抽出手。
表情冷冷。
她不舒服的快要哭了,软绵绵的身体趴在桌子上,喉咙痛脑袋晕,眼泪直流。
她的唇瓣张张合合。
陆绥当时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过分跳动剧烈的声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