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听见这句话,就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当即摆了冷脸。
陆绥一句两句都是在提醒她。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之功。
她觉得自己像是早就被他捆住了似的,身边无处不在都是他设下的藤蔓。
很快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这么一闹。
天都快亮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竺玉觉得挫败,但又没那么生气。
好像早就在预料之中,陆绥根本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她走。
守夜的宫人靠着门柱在打瞌睡,瞧见两位主子从外头回来,当即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好在主子没有责怪,只是她也难免奇怪。
主子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闹了大半宿。
竺玉也困了。
等她睡醒,陆绥将阿照抱了过来,小孩儿现在认人比起更小的时候还要变本加厉。
倒是怪亲陆绥的,让他抱。
其余的人,是抱都不给抱的。
只不过阿照看起来也有点怕陆绥,总之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总是有些奇怪的。
阿照乖乖待在陆绥的怀里,刚睡醒时一张小脸看起来还懵懵懂懂的。
这种时候,是他看起来最可爱的时候。
竺玉瞧着儿子傻乎乎的样子,心也软了软。
陆绥将阿照放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去你母亲那里。”
小孩儿跌跌撞撞朝母亲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现在走路稳当,还会跑了。
每次瞧见母亲,就像一头小蛮牛似的横冲直撞。
哪怕跌倒了好几次回,也不怕疼一样,下回依旧如此。
竺玉看得胆颤心惊,赶紧下床来接住了他。
小孩儿抱着比起之前又要沉了许多,他胃口好,吃得多,哪能不长肉。
只是瞧着还是很讨喜,倒是不怎么胖的。
陆绥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忍不住对自己的儿子亲了又亲,也没打扰。
过了会儿,陆绥不急不缓的开了口:“阿照,你母亲若是有一日不要你了,你可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阿照现在已经会说话了。
不仅会说话,还能听得懂大人说什么。
陆绥这么长一句话还没说完。
阿照只顾着听前半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小短腿使劲的往上蹬,就要往母亲身上爬。
竺玉怕他摔了或者是磕了。
听着他惊心动魄的哭声,赶紧抱住了儿子。
她低声安慰着:“好阿照,别哭了,母亲怎么会不要你?”
小孩儿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
平日里三言两语就哄得下来的人,这会儿是怎么都不听。
扯起嗓子就是哭,一张小脸哭得通红,眼睛也红通通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竺玉望着儿子哭红的双眸,自个儿都心疼。
她忍不住朝始作俑者看了过去,狠狠瞪他两眼,但是这个人毫无悔改之心。
一脸自己什么都没有说错、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样子。
“母亲、母亲,阿照听话的呜呜呜。”
“母亲别不要我呜呜呜。”
“阿照再也不会不乖了。”
平时调皮捣蛋的小孩儿这会儿乖巧不已,好像真的被方才那句话吓破了胆。
竺玉听着儿子嘶哑的哭声,耐心哄着他:“阿照别哭了,母亲不会抛下你。”
连着哄了许久。
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儿才渐渐止住哭声,可即便如此,一张小脸看起来还是可怜兮兮。
竺玉都心疼疼坏了。
小人儿趴在她怀里,哭着就这样睡着了。
竺玉抱着他,等人睡得沉了才敢将他放到床上去。
她回头,摆出冷冷的小脸对着陆绥。
陆绥厚着脸皮,佯装无事:“这样看着我作甚?我可有哪里是做错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也没说错。你昨晚若是走了,可不就是不要他了。”
“他还小,脾气也不好,见不着你就不吃不喝,谁来哄都没用,怕是他的亲爹来了也不管用,这个小崽子只认你这一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现在心疼,昨晚打算离开的时候可有想起过他?可知道他见不到你会哭会闹?”
说着陆绥又扫了眼床上的小人儿。
漫不经心的一眼,显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一点儿在乎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好用的工具。
陆绥淡淡收回目光,继续说:“他还小,会哭会闹,也什么都记得住。你抛下他,难保以后他不会恨你。你真的能承受得住日后他对你的恨意吗?”
“再退一步,他即便不记恨你,日后等你回来,你觉着他还能记得起你这个母亲?人都善变,何况还是个孩子。”
“深宫里无人庇佑,就靠你在他身边留下来的那几个人,他能不能活到长大都说不好。”
“你不就是觉得我一定会帮你护着他吗?如今我就将话同你说个明白,你走了,我不会管他的死活。哪怕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会管他的死活。”
陆绥这是把昨晚压着的话,留到了今日。
这些话不说不行,他委实承受不起她的离开。
昨晚是被他拦了下来,他若是没能拦住呢?
陆绥望着她眼底的红,心里也觉得疼。
“你哭吧,都怨我不好。”
夏夜那场仓促的出逃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好像被戳穿了心事,陆绥说的那些话?,骤然叫人变成毛发炸开的小猫。
不仅炸了毛,还被捏住了后颈。
迫使?人?乖觉了下来。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每逢冬月,京城仿佛就有落不尽的雪。
转眼阿照已经五岁了。
眉目长开之后愈发招人?喜欢,乌溜溜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睫毛浓长,皮肤腻白?,唇红齿白?的模样谁见了都?喜欢。
他同他的母亲一样,十分畏寒。
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几分娇气来。
寒冬时节,小孩儿穿着精致的袄衣,衣襟盘扣旁一圈毛绒绒,衬得小人?儿更加神气可爱。
尤其这双狐狸眼,居高临下的看过去。
哪怕是只有五岁,也有了一定的威慑力。
“小殿下,外?头雪大,陛下等?会儿就过来了。”太监在雪地里慌慌张张的追着前面跑得飞快的小人?儿。
“陛下在前殿议事,您这会儿去,怕是…哎哟!”
掐着声说的话?还没说完,太监脚底一滑,摔了个正?着。
人?仰马翻之后狼狈的爬起?来,雪中那道小身影已经跑远了。
前殿的守卫都?已经习惯了满宫乱窜的小殿下。
他生来受宠,陛下待小殿下堪称溺爱,几乎不会为一些小事就责怪他。
哪怕是闯进正?在议事的前殿,也不会说什么。
甚至还会将人?抱在怀里,拍拍脑袋哄上一两句。
他们远远瞧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见人?横冲直撞过来,也不打算阻拦。
阿照如?今已经有了小太子?的模样,方才他也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很快就爬了起?来。
哪怕摔疼了,也佯装无事。
拍拍身上的碎雪,蹬蹬蹬就过来了。
两只小短腿艰难的爬过门槛,哼哧哼哧就要往里头钻。
平宣在外?头瞧见小主子?,连忙就要将他抱起?:“小祖宗,这会儿你可不能进去。”
里头气氛难捱。
赶巧了几位煞神可都?在,进去怕是更要一团乱糟。
平宣好不容易捉住了人?,很快就被有蛮劲儿的小主子?给挣开,他睁开眼就要见母亲,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个要看见的也得是他的母亲。
平宣捉不住人?。
小主子?又?冷着张脸:“起?开。”
小孩儿绷着脸,就有几分威严了。
甩开平宣的手就往里头钻,一口一个母亲。
奶乎乎的声音在殿内有些突兀。
可他还是小孩子?,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晓得什么是怕,瞧见母亲就扑了过去,抱住她的小腿,伸手还要抱抱。
殿内通透,光线澄明。
四下照得清清楚楚,小殿下的眉眼自然也看个清楚。
像极了其中的某个人?。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秦衡这几年被任了个巡盐御史的职位,回京的时候少的可怜,鞭长莫及,等?他脱身回来。
她的孩子?都?已两岁。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
倒是显得当时正?人?君子?的他,很是愚蠢。
竺玉搂着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哄了两句:“你先去后头玩。”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
小孩儿不见得会听。
可是他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哪怕不情不愿,还是点了头。
窗外?雪意渐浓。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和如?春。
竺玉看了眼岿然不动?的几人?,心底微微叹气,因为春猎这样一件小事,这几个人?各有立场,针锋相对了一个上午,也没分出个结果来。
说实话?,她都?有些困了。
每年的春猎都?要争上这么一场,从?前暗戳戳的争,如?今是演都?懒得演。
一个二个都?想在她身边放人?。
“雪势渐浓,不如?你们都?先回去?等?积雪成冰,路就不大好走了。”
李裴静静望向?她,这些年他急躁的性子?倒是有所收敛,然而争抢好胜的这面,却不曾变过。
那个孩子?。
和他很像。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了他,就要吃亏了。
李裴慢慢收回视线,垂下浓墨般的睫毛,他抿了下唇:“陛下说的有理,臣先告退。”
李裴既先行退让。
旁人?也没有再僵持的道理。
秦衡看着李裴漠然的神色,下颌绷着冷淡的弧度,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这两年,秦衡也没见过他什么时候高兴了。
便是见着了亲儿子?,好像也不过如?此。
几人?虽退了出去。
却没急着走。
李裴站在檐下,外?边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天地唯有红瓦留下鲜亮的颜色。
他从?前殿出来之后,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屋子?里。
竺玉抱起?方才闹着要她抱抱的阿照,这会儿才得空摸了摸他的手,还是暖和的,看来方才也没被冻着。
“下回不要跑这么远,天气冷,生病了你又?不乐意喝药。”
阿照搂着母亲的脖子?,贪婪汲取母亲身上的气息,缠在她身上就不大乐意下来。
他埋在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阿照做噩梦了。”
竺玉听见他做了噩梦,就忍不住有些心疼,这孩子?从?小就睡不好,常常做噩梦。
有好几回都?被噩梦吓得哭着醒来。
竺玉问他梦见了什么。
他又?说的磕磕绊绊,记得没有那么清楚。
毕竟还小,说不明白?也对。
竺玉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脸:“等?会儿喝些安神的补汤,兴许就好些了。”
阿照摇头:“想和母亲一起?睡。”
这几个月,他的“阴谋诡计”没有一日是得逞的。
母亲被别人?抢走了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过,自然不甘心,但又?抢不过那个人?。
每回他耍些小手段想缠着母亲。
隔天就有数不尽的功课在等?着他,十分难缠。
于是,阿照也学会了不能明抢,要暗戳戳的抢。
竺玉顿了顿,很快就应了他:“好。”
她替他披好斗篷,为了防风,又?给他严严实实戴好了帽子?,小孩儿藏在精致的斗篷里,眼神乖乖的,安分的不得了。
她牵着他,往外?走。
竺玉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李裴也朝她看了过来,黑沉的眼眸,像幽静的黑色河流,他看了她许久,才慢腾腾的将视线挪到她身旁的小孩儿。
竺玉沉默半晌,慢慢偏过了脸。
李裴看着她圆润还微微泛红的脸,也知道她被养得很好。气色好,看着也没什么烦恼。
还是如?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李裴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来,攥得很紧。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男人?浑身僵硬。
过了许久,等?到呼吸都?有些紧迫的时候,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在他迈入雪地之前递来一把油纸伞。
“小裴大人?,陛下说天冷雪大,叫奴才给您送了把伞来。”
李裴握着这把伞,沙哑的喉咙低低嗯了声。
他走近冰冷的风雪里,握紧伞柄的指骨没有一会儿就泛起?了红,手是冷的,心也早就结了冰。
男人?清瘦冷峻的身影渐行渐远。
风雪渐渐模糊了所有。
竺玉心不在焉牵着阿照的手。
阿照已经五岁,知道谁是他的亲爹,谁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他对这些都?不是很在乎。
竺玉回到宝成殿,身上还裹着寒气,哪怕屋子?里暖和,她冰凉的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捂不热。
陆绥不紧不慢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源源不断的暖热好像传递到了她身上。
见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绥也没说什么,只低头亲了亲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竺玉回过神来,扫了眼四周:“阿照呢?”
陆绥说:“让宫人?抱下去了。”
竺玉不大信:“他有这么听话??”
陆绥淡道:“我自有法子?。”
若是一个五岁小儿都?收拾不了。
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竺玉嗯了声,又?陷入了沉默。
这两年,一直如?此。
每次阿照在身边的时候碰见李裴,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不知如?何?自处的窘迫。
阿照今年生辰。
李裴送了礼到宫里来,其实前几年他也送过,逢年过节,从?来不曾断过。
大半都?被陆绥压在了库房,不见天光。
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拿出来。
只今年的平安珮,在陆绥的眼皮子?底下送到了她的跟前。
上等?的玉质,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
竺玉望着这块平安珮环,思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这块玉佩戴在了阿照身上。
阿照也很喜欢,问过是送的。
竺玉如?实告诉了他:“是李大人?送你的。”
阿照哦了哦,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竺玉感觉他应当是很高兴的。
竺玉陷入了回忆,怔怔发愣的样子?,在陆绥眼中着实有些碍眼。
很快她就被陆绥亲的透不过气。
呼吸都?变得困难。
瞳孔逐渐变得茫然。
陆绥叫她张嘴。
她才慢慢喘过气来。
陆绥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人?,手掌还是充斥着占有的姿态,圈着她。
屋子?里暖洋洋,渐渐叫人?生了困意。
她昨晚睡得又?晚,拢共也没能睡上几个时辰。
这些日子?,是叫她累着了。
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陆绥抱着她,没打算松开。
那边摆脱了太监的小殿下又?杀了个回马枪,只是刚进屋,床榻上抱着他母亲的男人?就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人?的目光淡淡朝他压了过来:“你母亲睡着了,不许吵她。”
阿照有些不服气。
然而还是憋屈的点了点头。
陆绥倒是允许他往前凑了过来。
两人?平日就没有多余的话?要说,这会儿倒也保持了微妙的相安无事。
“让你母亲好好睡一觉。”
“知道了。”小孩儿扭捏又?小声地说:“我也困了,想和母亲一起?睡。”
陆绥沉默半晌,给他让出了一小半的位置。
阿照蹬掉鞋子?,自己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母亲的身边。
风雪簌簌。
屋内一室安宁的好时光。
如?往常的每一天。
(正?文完)
公主回朝,半道遇了劫匪。
虽然人在近卫的保护下已安然无恙,然爱女心切的周贵妃还是放心不下。
本想让兄长派几位信得过的下属将女儿?接回来。
却又怕此举伤了?女儿?的名声,朝臣本就对十六公主的“骄奢”不满。
为了?压下非议,周贵妃只得?去皇帝面前求了?个人情,多?派几个人去雍城将公主接回来。
这差事,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避之不及。
哪怕十六公主貌美无双,却也?听够了?她?娇气的传言,他们并不想去伺候这位略显得?有些麻烦的十六公主。
这事推三阻四到最后落到了?陆家小郎君的头上。
陆小郎君文?武双全,行事又素来稳妥,是最佳人选。
而?且周贵妃也?有意招陆小郎君为驸马,几番考量,哪怕小郎君未必也?有多?情愿,还是将此事交给?了?他。
陆绥同十六公主只打过几次照面。
宫宴上见过几回,没怎么说过话,两人小时候兴许在大人的撮合下还玩过几次。
年岁渐长,她?的性子就愈发羞怯。
见了?人就躲,很容易就脸红红。
陆绥对十六公主的印象就停在那张红红的、熟透了?的脸庞,好像从眼底就泛着粉意。
陆绥到雍城的驿站时,受了?惊吓的十六公主总算恢复了?精神。
竺玉瞧见驿站外多?出来的人马,也?没有惊诧。
母妃已经来信,派了?人来接她?。
她?觉得?有些大费周章,但?也?不好说什么。
少?女穿着一袭水蓝色罗烟衫裙,款款而?来,微风经过,浮动轻盈的发丝,扶光落在少?女绯白的脸庞,平添几分浓郁的春色。
陆绥一身黑衣,手掌轻轻压在腰间的长刀。
身后是同样冷肃的随从。
他抬眸看了?眼她?,眸色似乎动了?两下,他恭敬客气:“公主殿下,臣奉命接您回京。”
竺玉对上陆绥这张冷脸,也?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抿唇:“劳烦了?。”
陆绥语气淡淡:“不客气。”
竺玉在他面前有些紧张,爬上马车的时候差点摔着。
身后的男人抬手轻轻扶了?一把,又很快抽回了?手,似乎不是很想有过多?的接触。
竺玉的不自在全然是因为母后在她?面前说过。
想要让陆绥来当她?的驸马。
以至于她?后来见到陆绥,莫名脸热。
后半程的路,兴许是多?了?马车旁多?出的这些冷面煞神,一路上倒是平静平安。
只是陆绥说是赶路就真是赶路,连着好几个时辰都不歇脚,竺玉待在马车里尚且还好,有软枕可靠。
不过到了?夜间休憩的时候,还是有些腰酸背痛。
她?也?不想拖后腿,更不想让人觉得?她?娇气,便?强撑着什么都没说。
隔天,她?就来了?葵水。
这本没什么,奈何她?体质寒,每回来葵水都要伤筋动骨,疼得?厉害。
这回更是变本加厉,疼到眼前发黑。
她?捂着肚子,褪去血色的小脸苍白如纸,等缓过来之后,抬起颤颤的手指,攥着车帘的手指头掐得?过度发白,她?张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陆大人。”
气若游丝。
好像病弱的小猫儿?。
陆绥停了?下来,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神色淡然,一派漠然的双眸定定朝她?看了?过去,黑瞳寸寸扫过她?苍白的脸庞。
几缕落在鬓发的发丝沾了?冷汗,贴着她?绯白的皮肤。
瞧着就是弱柳扶风的样子。
陆绥压着不喜,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大庭广众,有些私密话实在难以启齿。
周遭都是男人,原本伺候她?的婢女在后头的马车上,她?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有些不太舒服。”
陆绥闻言,仔细扫过她?的脸。
心知她?没有撒谎,也?不是骄纵行事。
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陆绥沉吟片刻:“附近没有能歇脚的客栈,还请公主殿下忍一忍,待入了?城,臣再?为公主殿下寻个大夫。”
竺玉的肚子好像在滚刀,她?眼前暗了?暗,疼的视线隐隐有些模糊,她?也?知道四周都是荒郊野岭,不方便?停下来。
竺玉说:“我?要热水。”
她?难得?摆出公主的架子,不是商量,是一定要。
陆绥盯着她?望了?片刻,似乎猜到了?什么。
竺玉说完便?躺了?回去,过了?没一会?儿?,陆绥拿来了?热水,还装了?个暖壶递了?进来。
“这是红糖水,公主先将就着喝吧。”
“嗯。”
竺玉喝过红糖水,肚子舒服了?些。
那阵绞痛过去之后,眼前的视线也?清明了?些。
她?将暖手壶压在肚子上,蜷在床榻上也?没什么精神,她?看了?眼陆绥,见他还在这儿?,愣了?下,接着便?客气道:“谢谢。”
这声客套的道谢,却没有换来什么好脸色。
陆绥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
其实竺玉看得?出来他的不情不愿,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得?到陆绥多?半是不愿意接这桩差事的。
迫于无奈,不得?已来接她?。
虽然嘴上没有说她?麻烦,但?绝对没有多?喜欢她?。
想必陆绥也?知道她?的母妃有意让他尚驸马,他的心高气傲,她?多?多?少?少?也?听说过。
这样的性子,必然不愿意尚驸马。
竺玉虽然性情柔软,但?她?既是公主,怎么着也?有点心气儿?。不愿做那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他不愿意。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
选驸马的事情都不是她?说了?算的。
竺玉好了?些之后,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惨白。
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现在不说,回了?京城还是要说。
竺玉抬眼看了?看他,态度坦然:“陆大人,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等回了?京,我?会?同母妃说清楚,你不用担心。”
陆绥一顿,问:“说清楚什么?”
竺玉奇怪的看他一眼:“驸马一事。我?不会?强迫你的。”
她?养足了?精神,话都多?说了?几个。
“其实我?也?不愿。”
“是母妃相中了?你,但?你放心,若我?说不喜欢,母妃也?不会?强迫于我?。”
“陆大人,你依然是自由的。”
陆绥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好转,男人捏着碗沿,掐得?过于用力的指骨,森森白骨映在皮肉之下。
过了?许久。
竺玉听见他吐出几个清晰的字来:“公主,臣无不愿。”
竺玉愣了一刹,睫毛轻轻眨了两下。
男人隐在光影暗处,深刻的五官轮廓,不见厉色,平平淡淡。
说起这几个字。
仿佛也是随口一说。
竺玉并不会当真,陆绥随口客套一句,她?如何能傻乎乎的当真?
愿不愿意,她?能看得出来。
她?不想当强人?所难的恶人?,强扭的瓜总归不甜,日?后成婚,也是怨偶。
而且竺玉自幼就?不需要靠强迫来得到什么。
不喜欢她?,她?换人?就?是了。
“陆大人?,我都明白。”
竺玉也没有把?话说的太透,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陆绥瞧着少女?通透的眉眼,以为?她?打消了方才的念头,紧绷的神色微微舒展,他?点点头:“如此就?好。”
两?人?毕竟不熟。
是绝没有要寒暄的话要说的。
话止于此。
后半程的路途,便没什么话可说。
竺玉缓过劲儿来就?困,蜷着双腿抱着肚子的姿势能缓解些许阵痛,她?这般沉沉睡去。
马车里只她?一人?。
无人?打搅。
傍晚入了城,一行?人?在驿站安顿了下来。
晚饭随便对付了顿,竺玉吃的也不多,小腹还是胀胀的难受。
驿站的婆子烧了热水。
竺玉感觉自己身上都有味儿了,她?在浴桶里泡到热水快要凉了,才慢腾腾的从水里出来。
陆绥那会儿见端进公?主屋子里的膳食,几乎原封不动的拿了出来,便猜到她?没吃两?口。
千金之躯,不好怠慢。
等人?回京,若是清瘦了,说不定爱女?如命的周贵妃还要责怪到他?的头上。
不仅如此,周淮安怕也不与他?善罢甘休。
他?对周家人?如此溺爱一个小姑娘,是不太明白。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事。
为?了少些麻烦,陆绥倒是有耐心,叫厨房另做了几样糕点,还有一碗红糖水。
陆绥走到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两?声,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里头好像没声。
陆绥敛了敛神色,抬手推开?房门,他?绷着严肃的脸,以为?她?出了事。
屏风后的水声,还有低低的哼吟声传来,叫他?精神绷紧的男人?缓了缓。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音色温柔,语调轻快,落在耳里倒是好听。
便是愣了这么一会儿,屏风后的人?踩着水走了出来。
她?身上衣裳单薄,沾着潮湿的雾色,本来就?娇媚的脸庞在烛火的笼罩下衬得更娇。
青衫薄裙挡不住少女?姣好的身段。
陆绥偏过眼,“适才敲门无人?应,臣担忧公?主被贼人?所害,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竺玉扯下架子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之后,才少了几分?不自在。
乌发如瀑,随意落下。
她?这样看着比平时要多些慵懒,自幼就?被精细养大的公?主殿下,自是无比尊贵的。
她?问?:“陆大人?找来,有什么事吗?”
陆绥端来的糕点瞧着卖相还是很好,他?说:“没什么事,顺手送些糕点过来。”
停顿稍许,他?画蛇添足的补充了句:“此地的绿豆糕是出了名的好吃,入口软绵,甜而不腻,公?主可以尝尝。”
竺玉以前不知道陆绥竟还是如此客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