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姨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比那小公主弄得还逼真,逼真的让她仿佛真的看到了白首鬼医那个变态,讨厌。
一头青丝散落,叶梦娆不甚在意的往后拢了拢,便急着掏出碧落之珠,对着日光查看。
是真的。
闻听碧海双珠内藏乾坤,之前薇薇把海蓝之珠送给她了,可惜被那个孙毅给抢了去!
不过这珠子是真的好看,在她对着光研究的时候,一道紫色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
站在门前,眺望天边。
起风了。
风荡着她烟紫色的裙摆,扫过斑驳青苔,沾染了脏污……
她回头,逆着残红霞光,让人瞧不清样貌,只能听到一声感慨,“梦娆,走吧,该去做个了断了。”
梦娆这才收起珠子,眸中也正色起来。
陆行亦因为心系姣姣,所以一路走捷径,没有经过集市,没有听到那些流言,更不知道如今宣武门前是何种情况。
纵马狂奔,待到宣武门口,才被迫停住。
宣武门位于皇宫西面,气势恢宏,与之对应的是崇文门。
崇文门与宣武门的命名上遵循了“左文右武”的礼制,两门一文一武对应,取“文治武安,江山永固”之意。
因为取武为意,城门守军训练用的护卫校场就设在宣武门外。
但今日没有守军训练,校场却站满了护卫,大臣,百姓,将门堵的水泄不通。
陆行亦才入宣武门的宫道,就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被百姓们团团围住。
有人高喊,“陆行亦回来了,大家快来看!”
流鹰叱喝,“都反了吗,竟然出言不逊,直呼皇上名讳,来人,把这些刁民拿下!”
“且慢。”
在一众围堵中,以柳太傅为首,带着一众大臣走来。
他们的身影似乎染了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夕阳也拉不歪的影子,笔直的朝他走来。
陆行亦眉头紧锁,心中惊惑,但是面上还维持着帝王应有的淡定。
“柳太傅,为何聚集大量百姓在宣武门口闹事?”
责备的语气,威压,让人下意识会胆怯。
但是柳太傅不会。
他行最后一个君臣礼,复又站直,“回皇上,非是闹事,而是事出有因。”
柳太傅做了个请的姿势,隐匿在人后的沈青斓立刻上前,哭啼着说她的发现。
并一直喊着她不要跟大魏联姻,不要也像那些女子一样被练蛊,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让护送她来的大皇子嘴角直抽,却也无法辩驳。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他尽管馋这桩联姻,但这种情况还偏袒,那就说不过去了。
只好跟着质问,指着城门口右边,让大魏皇上给个交代。
陆行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瞳色一缩。
只见福阳宫那些女子已经被抬出来,身上的衣服可以穿好,但是脸上那狰狞的血线,明晃晃的照耀在残破的夕阳之下,令人发指。
因为宣武门也通往菜市口,乌泱泱的阵仗,所以那些女子一被抬出来就吸引了不少老百姓前去围观。
其中有女孩的父母,认出那些躺着的自家姑娘,哭得死去活来。
百姓瞧见那些女子遭遇,恨不得向皇上扔臭鸡蛋,所以刚刚就是直呼个姓名算是轻的了。
陆行亦攥紧了掌心,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的蛊就可以练成了。
他沉沉盯着沈青斓,像是要把她撕了。
沈青斓打了一个冷颤,草,这厮真的很阴森啊。
她根本不用装害怕了,直接就是真害怕躲在大皇子身后。
大皇子也是一抖,“……”
只能硬挺。
陆行亦仿佛要把大皇子给盯穿了。
误入?沈青斓是不可能误入的。
他知,自己中计了。
有人利用姣姣之病,他出去的空档,趁机让沈青斓发现福阳宫之事。
不,也不是趁机,或许是和沈青斓合作。
最近和沈青斓接触最多的就是陆鸿远。
他望向人群背后,一抹黑色衣袍若隐若现。
却始终瞧不见正脸……
陆行亦面色不悦,目光沉炽,像翻滚着铁水。
他其实早在被姣姣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琢磨换地方了。
只是,这一切还是发生的太快,他没有撤退完毕……
他也不是没有留后手,废太子陆行止,就是他最后的替罪羔羊。
于是他稳住心态,示意大家安静,声称这事他最近也在追查,已经怀疑到有人在宫中练蛊。
他宣称废太子旧部仍有谋反架势,于是制造各种证据,证明是太子与宫中旧部串通,在福阳宫制造人命嫁祸。
为此,他也就早早开始布局,所用一切人,都曾经是侍奉忠于过废太子。
并且一个月前,他就已经赦免废太子的流放罪,允许其回京,这就更加有废太子心有不甘,利用旧势力栽赃的借口。
只是,在他一番有理有据的解释后,腰间竹筒忽然躁动,盖子莫名被顶开,爬出几条丑陋骇人的蛊虫,落在了地下,被马蹄践踏,冒出绿油油的浆液。
一霎,他先前的各种说辞都被推翻,蛊虫就在他身上,他怎么解释这些都跟自己无关呢?
再有,柳太傅手中还有一封信,就是刚刚陆行亦为了从白首鬼医那里拿解药,所立的不予追究白首鬼医掳害幼童之罪,并让六扇门都不得监管。
一封信不可信,可以伪造。
几个蛊虫也可以解释,是普通虫子。
那些被练蛊的少女们也可以说是别人嫁祸。
但是当这三样事情串联起来,都正对着一个人时,那这些就成了致命的证据。
原来,连他出去见的白首鬼医,也是被人早早安排,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现在暴露。
他扭头看杜太医,杜太医一个激灵,立刻嚎叫,“不要杀我啊,皇上,微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暴露的,微臣冤枉啊。”
他嚎的比喇叭都响,嚎破音了让陆行亦听出了他的原音。
他与许老接触不多,在临安为了躲避他的诊治,当时和他错开了。
所以关于许老的声音,稍微伪装一下,他是分辨不出来的。
没想到连杜太医都是伪装的,沈青斓已经在宫中,到底谁还能帮他们易容?
思绪百转间,眼前的景象也是百转莫变……
因为许老的一声嚎,直接做实了他练蛊之事,直接把民众的情绪点到最燃。
人声鼎沸到像是干烧的锅,炸的锅盖都飞上天。
在这种民众愤懑的声音下,似乎孙大学士的良知受愧,再次主动给群众扔了一个瓜。
说他刚好调查出几个月前的曲裕德的成交别院练蛊事件,也是皇上参与的。
眼下有现成的案例在前,这城郊别苑的练蛊之事,几乎无需太多证据,就可以套到陆行亦头上。
更何况,还有个证人,彩云。
陆行亦想杀掉彩云,终究是失败了。
顾长凌已经早一步就提醒过云朝,将彩云藏起来了。
彩云说站出来就站出来,显然孙大学士有备而来。
果然,他当时还是太心软了,不该只杀孙瑶敲打,而是发现他有嫌疑之心,该直接弄死。
一时的犹豫,如今的倾倒。
孙大学士那是格外卖力,将他练蛊的事全然捅开,并且将他嫁祸给祁王的事也渲染了。
陆行亦练蛊,孙大学士是参与人之一,因为孙瑶之死,让孙大学士心生芥蒂,觉得陆行亦过于无情。
又因自己曾无意泄露给祁王一丝线索,担心被发现,斩草除根,最终决定,投靠祁王。
哪儿怕以后没有仕途,只求落一个家人保全。
这事他没有直接证据,但因为知道具体流程,说的有模有样的,再配合彩云之词,此刻俨然是铮铮铁证,无法驳倒。
宣武门聚集了不少朝中肱股之臣,其中内阁几个人大臣都是陆行亦的心腹。
自然是替陆行亦辩驳的。
孙大学士那张嘴,不愧是大学士,叽里呱啦的怼一众大臣,还能爆粗。
直接说他们屎糊了眼睛,要用尿洗洗,看清楚当今圣上到底是不是如所传那样。
陆行亦森森的盯着孙大学士,盯着那些躁动的百姓,攥紧了缰绳。
正在激烈辩驳时,忽然一道女子哭的格外响亮。
“民女有诉状,要控告当今皇上在临安为谋取一己之私,私铸兵器,囤积势力,炸堤坝,毁良田,害人命,民女表哥临安巡抚顾长凌窥得真相后,被皇上嫁祸,于巡防堤坝时失踪。”
“民女表哥兢兢业业,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恳请柳太傅和在场的忠良之官为民女主持公道!”
此女子就是若雨。
她一身白色衣服,呈着诉状,请求在场的文武官为她做主,声泪俱下。
柳太傅接过诉状,已然是指尖发抖。
原来,早先祁王殿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两朝为官,能在朝中屹立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谁的队伍都不站,只保持本心。
所以在陆行亦上位后,最终决定暂时不动他。
因为柳太傅声誉好,为官清廉,上位就动他,那就百官寒心了。
陆行亦计划再过一个一年半载就让他告老还乡的。
可现在,都为时已晚。
柳太傅倒向了陆行川那边,开始质问他诉状上之事,是否属实。
陆行亦那边的大臣仍是顽强的狡辩,站出来质问若雨,“刁民,你口口声声说皇上是罪魁,可有证据?”
“还是你被人贿赂,故意在这里起哄,污蔑皇上,待等本官查实,你们这些人通通都要捉拿在监!”
若雨有证据,她忽然指向人群中一直被忽视的那抹黑色身影。
“他能帮我证明,民女所言一切非虚!”
所有人视线望去,夕阳下,男子一袭黑色锦服,镶红色云纹边,端的是贵气翩翩。
有人认出来,说:“这不是平南王世子吗?”
有人讨论:“是啊,平南王世子怎么现在就在宫中了,不是离藩王进京还有一段时间嘛?”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陆鸿远缓缓走来。
错错乱乱的视线中,陆行亦与陆鸿远视线却正正相对。
陆鸿远是个有些桀骜张扬的性子,可是现在,就那么站在人群之中,稳如一汪深水,不见底……
这种样子,一瞬间让他想起一个人。
一霎电光火石,让他狠狠一惊。
下一秒,他的震惊应验。
“陆鸿远”摘掉了面具,露出那张比面具本身还让人惊艳的脸……
乌眉水目,面容雅润,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泛着珍珠一般淡淡的光泽。
他的安静与周遭喧闹哗众形成鲜明的比对,像是浓墨之中的一滴朝露,固守清净本心,丝毫不被周遭所晕染。
那么平淡,平静,仿佛尘埃落定……
人群中涌出诧异之声,“顾大人不是死了吗?”
“我确定那就是顾大人,跨马游街的时候,我可是瞧见过呢。”
状元郎跨马游街的时候,那绢花可是被撒了一路,一提起,确实有人跟着附和。
“好像真是顾大人……”
“顾大人真没死啊。”
一霎,百姓们又喧嚣了起来。
周培山三人组其实早先就知道顾兄还活着了,但是此刻见到真人明晃晃的障碍日光下,还是激动,上前关怀。
顾长凌缓缓收回与陆行亦对视的视线,安抚了三人组。
转身,朝柳太傅行了一礼。
在青天白日下,终于将他被杀害,又侥幸活下来,潜入皇宫寻证据之事,通通说了出来。
“下官是临安巡抚顾长凌,在临安执行先皇定的国策改稻为桑中,发现有人在临安承千县五莲山建立据点,私铸兵器,走.私边关,于是暗中走访,继而发现临安知府钱军与五莲山据点有交易往来。”
“深入调查后,发现幕后主使者,乃是当时借口在临安游玩的景王殿下,几番试探下来发现景王殿下早已痊愈,并早在几年前落地临安,暗中培养势力,钱知府为景王效命,也包庇祸藏。”
“景王聪慧,早在建立据点后,将里面所有的旗帜标记都换成了祁王殿下的,微臣发现后,不敢打草惊蛇,便暗中书信给祁王殿下,请求圣上做主,派了当时的大理寺卿裴泉盛前来调查。”
“可景王利用卑鄙之计,窃取大理寺卿裴泉盛的踪迹后,然后将下官杀害在五莲山的九天瀑布处,对外宣称下官死于巡视堤坝,继而制造假象,蒙蔽了裴泉盛裴大人,导致祁王蒙冤。”
“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官命大,落潭后被在临安游玩的夷然小公主所救。”
沈青斓听到,立刻诧异的跳出来附和,“原来当时救的是你呀,你受那么重的伤,我还寻思救不活呢,谁知道你活了,伤好后就没影了呢,我还寻思着你忘恩负义呢。”
顾长凌作揖,表示歉意,“非是在下不愿报答,而是当时已经登基的景王,因没有见到下官尸身,仍在暗中大肆展开追杀,在下怕连累公主,不得已才藏匿到宫中,顺便寻找当时景王陷害祁王的证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青斓哦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呀。”
顾长凌再次向柳太傅行礼,又将宫中皇上抓人练蛊的事再提一提,加一下百姓怨气。
他通篇没有咬文嚼字,说的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没有夸大,没有缩小,如实的描述事实。
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沉稳有力,沉稳的让人光是听,都觉得每一个字可信。
毕竟,还有什么证据,比被害人站在民众面前,赤.裸裸揭露真相来的精准。
陆行亦看着场中那抹身影,震惊,错愕,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哈哈,他就说为什么一直找不到顾长凌,原来,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了。
又恰巧因为他想挟制沈青斓,不再相帮他们,将她召入宫。
“陆鸿远”天天陪着她逛,可是能完美的利用沈青斓的易容术隐藏了。
好好好,都在这等着呢,都在这给他布局呢。
从一开始练蛊被捅出,他就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设计,有备而来。
想打的他措手不及,打的他阵脚自乱。
他笑容逐渐变得阴森,倒要看看今天这戏能唱到哪里,正主才会出现。
陆行亦关于柳太傅一派的质问,什么都不与回答。
他的党派却还在尽忠职守的找顾长凌话中的漏洞,想证明他也是被人收买,故意冤枉。
毕竟最有力的证人裴泉盛早在陆行亦上位时已经处置了,其他的证词,都是顾长凌的一面之词,也可以说是他的杜撰,不足为信。
正在这时,又听得哒哒马蹄声,疾驰而来。
顾长凌转身,极轻,极淡的说:“你们要的证据,来了。”
众人也都跟着回头,就看镇守临安的云总督,一袭凛凛铠甲,打马而来,身后带着一队护卫。
如今的云朝,眉眼更加沉稳,锋利,像是一把利剑出鞘。
身后的披风划出的弧度,利索下马的动作,让隐藏在人群中的某人尖叫。
丫的,几个月不见,她的阿朝越来越好看了。
不行,晚上一定要他穿这身,弄他!
云朝还是维持着规矩,行礼,“参见皇上,关于临安,祁王炸堤坝,私铸兵器之事,臣有事启奏。”
话落,云朝身后缓缓出现一个如今已没有任何富态之相的钱知府。
在临安,钱知府尽忠职守,一直为陆行亦暗地里掩护,可是却没想到,陆行亦一朝登基,就是派人暗杀他。
仅仅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那个当时落魄到临安的少年,饮一杯酒,笑着跟他说抱负,说理想,说以后如何让他飞黄腾达的少年,早在皇权争夺中,死了。
可惜钱知府还在做着女儿入宫,自己分封为藩王的美梦,若不是云朝回到临安的解救,他早已是刀下亡魂。
钱知府这下将他在临安所做的一切事,包括陷害给祁王,全部捅了出来。
最后,比顾长凌多补充了一项罪,就是他炸了堤坝……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留最后一个退路,陆行亦在临安所做的每一笔勾当,钱知府都有账本记录,包括炸堤坝当时的密信他都留着了。
钱知府的证据山一般的厚重,瞬间将民众的怨愤声抬高了八个等级。
私铸兵器啊,走.私啊,谋利啊,嫁祸啊,民众们还勉强能当八卦听听。
毕竟皇子夺嫡,太多卑鄙的手段,没有一个皇子上位,身后的路是干净的,雪白的。
都是踏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
可是陆行亦比别人踏的都多。
因为他为了提高声望,彰显能力,私炸堤坝,淹没良田千顷,沿途村庄人命,一千四百五十三条!
一个不爱惜百姓性命的帝王,一个将人命视做蝼蚁,为一己私欲练蛊的帝王,终将是被民众无情抛弃。
以往陆行亦的声望堆积的多好,此刻就崩塌的多彻底,如齑粉。
那些个大臣再也辩论不住,被人群挤得频频后退。
百姓推搡,不停的靠近陆行亦,讨伐他,流鹰见状怒斥,利剑出鞘,直接蛮力镇压。
“你们都傻了吗,听得小人三言两语,竟任由这些刁民围攻皇上,回头楚将军来到,皇上查明实情,你们通通都要被捉拿问罪。”
对,皇上还有楚将军支持。
那些个护卫虽然对皇上不满,但最终还是畏于皇权,开始驱赶那些平民。
有一个老头因为姑娘受害嚎的最凶,流鹰阴鸷,直接斩杀,以示警戒。
可是千钧一发时刻,一道利箭挟裹着劲风,直直的射到他的剑刃上,发出轰鸣之声。
那个老头也傻了,摸了摸脖子,呆呆回头一看。
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率领诸多大军,朝着宣武门而来。
距离拉近,那个老头激动的高喊,“是祁王殿下!祁王殿下来了,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一时间,陆行川的到来在百姓中引起共鸣,尤其那些被迫害的女子家人,纷纷上前,祈求他给做主。
陆行川归来仍是一袭紫色蟒纹袍,贵气不凡,眉眼英朗,比之先前,更为沉稳,干练。
他只是一摆手,百姓们纷纷安静下来,甚至连那些驱赶百姓的护卫,都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那下意识的态度,仿佛他已经是王。
在他的旁边,跟着真正的陆鸿远,一身白色铠甲,端的是威武不屈。
陆鸿远的身后带着蒙力将军和大批军士,浩浩荡荡,来势汹汹。
陆行亦冷眼旁观。
终于,都掐着点现身了。
风吹得陆行川的披风猎猎作响,像是战争前吹的号轰鸣……
四目相对,气氛凝滞,终是陆行亦率先打破宁静,笑道:“九弟,好久不见。”
陆行川看着他这平淡的样子,也久违的回了一个微笑,“七哥,好久不见。”
单看问候,二人似多年不见的兄弟,但是再看双方阵仗,又是那样剑拔弩张。
陆行亦垂睫,环顾今日之景象。
今日参与拥护陆行川之大臣,有孙大学士,柳太傅,隋尚书,周培山,伯安,宋章,甚至云朝……
这些在原著中支持他的人,最终都还是支持他。
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看来九弟如今高调回归,想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陆行川淡淡的看着他,“是,你的那些罪状,包括你为夺权弑父,栽赃嫁祸于本王,也该告知于天下了。”
弑父一词一出,瞬间再次一片哗然。
虽然皇上已经罪恶累累,多一宗罪也没什么,但是弑父,却仍是让人震惊!
陆行川带了一个小太监来,就是当时伺候先皇的一个小太监。
先皇死后,所有的太监都被屠戮殆尽,只有一个,被人保留下来,如今送到陆行川的手中。
小太监死里逃生,将那天逼宫的事全然诉说出来,并且说到是他亲手勒死的先皇。
期间先皇挣扎,哀求,死不瞑目,可是陆行亦却没有一丝心软。
到现在说起当时的情况,小太监仍是发抖,恐惧,畏惧。
因为那天陆行亦的样子,真的是他的人生阴影。
陆行川虽然总是怨父皇偏心,但是让他弑父是不可能的。
而且,父皇也曾疼爱过他,也曾摸着他的头,夸他资质甚佳,鼓励过他……
所以,他怒。
比他更怒的,还有陆鸿远。
皇伯伯一直很疼爱他的,如今竟然是被人亲手勒死,死的那样屈辱。
他当即一杆银枪指向陆行亦,“逆贼,你还有什么狡辩?”
今是个很好的天,此刻夕阳暖融融,轻风拂,像是春天。
可惜,到底不是春天……
陆行亦背靠夕阳,逆着光,身影被拉长的无限远,远到诡谲。
“狡辩?”他在唇齿间磋磨了这两个字,随即就大声笑了出来,“朕为何要狡辩!”
“你们眼中的父皇,皇伯伯,是个温润慈爱的人,可是真的如此吗?同样是儿子,他怎么对我的,你们是瞎了,还是故意忽略?”
“他玷污我母,将其召入宫中,随便安了一个名分不管不问,待我生下,就被先皇后下了软麟毒,体弱多病,太医又被买通,说我先天不吉!陆雍将我扔在后宫,不管不问。”
陆雍是先皇的名讳。
“我母人微言轻,外祖家又只是普通商贾之家,在后宫没有一点势力,你们知道为了让我活,为了给我请太医,我母亲又遭遇了什么?”
“我屡次三番去求见他,均被拒绝,因为他的不待见,你们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们吃过馊饭吗,被人按在水里反复淹过吗,被人当成狗一样,爬着去捡过东西吗?被人差点……”
差点凌辱……
宫中险恶,那些个变态的太监,将主意打到刚刚穿越而来的他身上。
不是娴妃路过,不是娴妃尚有良知敲打那些人,他将什么都不剩。
楚姣姣以为的肮脏和恶心就是一些尊严上的羞辱。
焉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他不能听到脏,不能听到恶心,因为他真的差点就在那脏水里彻底淹没。
“你们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个是意气风发被人捧着长大的的小世子,一个是生来健康,母妃受宠,金枝玉叶长大的皇子。”
“你们都活在温暖乡里,饿了,有人着急忙慌的弄几百样吃的伺候,渴了,琼浆玉液恨不得都能奉上前,伤了病了,所有宫人都要自责,自责照顾不好你们。”
“而我呢?”
“饿了,要去巷子里求一些冷饭馊饭,渴了,严严寒冬也只能自己去打井水,伤了病了,只能自己等着愈合。”
“你们说,这种情况,我要如何去做一个菽水承欢,养生送死的孝子!”
回想起往事,每一幕都那么清晰,清晰的让他目眦欲裂。
“陆雍该死,他欠我的!”
“他是皇上,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跟你们一样,故意视而不见,任由我自生自灭,苟延残喘,后宫那么大,养不活一个皇子吗,可是他就是冷漠的任由一切发生。”
“但凡期间他对我有一丝,一丝丝父亲的怜悯,我也不会亲自动手!”
陆鸿远没吃过苦,他是被平南王捧着长大的世子,被皇伯伯夸奖的峥峥男儿。
无法想象陆行亦口中那个冷漠的帝王,是他的皇伯伯,所以他不信。
“皇伯伯的皇子那么多,怎么可能做到每个都疼爱,再者,就算你不受待见,到底是个皇子,怎么可能让你过的比平民差,你不过就是为你的私欲找借口罢了。”
“借口?哈哈……”
陆行亦笑了起来,“等你母亲能经历我母亲的遭遇,你再看,能不能轻飘飘的说出这一切都是你为私欲找的借口。”
他仍是坐在马背上,俯瞰那些百姓。
“所以,那时候我发誓,我就是要往上爬,我要拿高高在上的帝位,我要曾经虐过我,欺负过我的,统统不得好死,我有错吗?”
第357章 百姓的命也是命,不是你的棋子
说到这,他激进的情绪又开始递减,怒焰余火烹煮着悲恸,喉咙里尽是苦咸。
“陆雍在世,沉迷修观寻道,不务朝政,任由贪官当道,搜刮民脂民膏,而他为了修建他的寺庙,动用国库,致使国库亏空,百姓怨声载道,我登基以后,可有继续让你们多缴纳一分赋税?”
“我不仅没有,反而广赦天下,改革政策,拓宽贸易往来,自己想办法填补亏空,所有艰难我自己扛,又可有往你们身上压上一分?”
“这几个月,我兢兢业业,从不罢朝,上到国家安危,下到民间疾苦,哪儿样不是亲力亲为,你们现在指责我残暴,难道我比陆雍昏庸,比陆雍在位残暴吗?”
一时,人群中逐渐安静……
皇宫中的残酷,或许是他们想象不到的,陆行亦脸上的痛,恨,怨,确实很能调动人的情绪。
而且,这厮上位以后,广施良策,百姓是最直接的受益体,确实也不能全部昧着良心将他的功劳隐没。
陆行亦适时悲鸣,“你们说我残忍,可是我不反抗,死的就是我,换做你们,你们作何感想?”
百姓们最后的争议声也小了下去,唯有一道声音清亮端正。
“你反抗,你要报复,可以,都行,但是在你患难中,祁王是唯一伸手帮助你的人,他对你做了什么?”
“你三番两次嫁祸于他,将他逼到绝境,斩杀他所有支持者,仍是不甘,一直暗地里派人暗杀,有没有一刻,你顾念了手足之情?”
“还有在这一路上被你无辜牺牲的人,被你练蛊的人,被你炸堤坝淹没的那些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立人之道,日仁与义,而你却为捷径邪至,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蝼蚁,此等品性,何以安邦,何以立国?何以让百姓们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