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仰着小脸,目光始终不离不弃地跟随着她,笃定地吭声道:“可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温宁心中有过片刻的温存,温存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长久的低落。
也曾埋怨自己的不够努力,没能把握时代红利,徒留给孩子的并非十足优渥的生活。
那种始终在谷底的感受紧紧围绕着她,以至于呼吸都不如以往顺畅——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微微抬起头,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印入她的脑海之中,熟悉的在于这张面孔曾经的主人年少时与她相伴了大半年的时光;而陌生在于少年的慵懒恣意在这一刻悉数转变,岁月塑造了另一张没有过往阴影的脸。
他的棱角分明,脸上的线条趋于冷硬,干练;深不见底的眼眸盛放着冷淡疏离的笑。
走在人群当中,前拥后呼,这所国际学校以种种条件和门槛将她的孩子拒之门外有多残酷,对待他便有多殷勤。
最意想不到的人就出现在同一个转角。
国际学校所在的大楼里,光线明媚,本该是一个安详而又宁静的午后,时光将原本区分在不同阶层的人重新聚合在了一起,打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温宁下意识想要逃脱,逃脱老情人的回眸,逃脱这一场不合时宜的审判。
但周寅初还是看见了她。
也是,他素来视力不错,总喜欢以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那时候他们恋爱,他总爱去天台,要将天台的风景尽收眼底,她那会为了当个合格的女朋友还不得不每天跟在他身后爬上数百层台阶。
过去俨然不值得一提了。
尽管温宁尽可能站直些,不叫自己的姿态太过于不堪一折,渺小些倒是无所谓。
可她还是分外清晰地感受到周寅初打量自己的目光就如同在摩天大楼里看见了一只格格不入的臭老鼠。
他厌恶地扯了扯眉心,很快调整了视线所在的方向。
仿佛看见的是流动的空气。
最不希望儿子开口的时候,李澈还是轻易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只见自己的母亲脸色苍白,李澈下意识地关心:“妈妈,你没事吧?”
而她的脚步瞬间一滞、寸步难行。
第04章 Chapter 4
也曾临在痛失一切的麻木观感,抽离于原本难逃的情绪,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煎熬。
她祈求着男人大步迈开,别回头。
此刻多余一秒的扫视,都使她无法平稳自己的呼吸,抑制住狂乱的心跳——
他不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周寅初可以出现在任何时刻,唯独不应该在自己最落魄无助的时刻。
她可以接受寻常的高高在上的俯视,但同情对于她而言不亚于一场刻骨铭心的凌迟。
温宁只知道自己不应该僵持在此刻,不应该纵容着自上而下的微弱的怜悯。
他们相恋过,哪怕经济条件天差地别,但她总以为就算拿钱了结的爱情原在结束之前,他们也曾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叙说过或真或假的心意。
所以,拜托了,请求老天不必太戏弄人。
她心绪尚且没有彻底平缓,却还是脸色惨白地强撑着:“我没事。”
只因儿子的关切,她无法忽视不见看,抛开所剩无几的自尊,她还是位母亲。
那阵放缓令人无法松弛的脚步不再停滞,犹如面对匆匆一瞥的画卷,在摊开之前又合起来了,不必再去看触目惊心的风景。
“妈妈,对不起。”
过去的记忆以不堪的方式席卷而来,她领略了片段的威力,避而不及,拉扯着孩子,依旧始终耐着性子解释:“这和你没有关系。”
孩子越是乖巧,她也是无法克制内心深处的引咎自责。
深陷日复一日的贫穷,又怎敢不自量力地妄想。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孩子跨入更高门槛的学府,或许她这个母亲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为此豁出去,她可以放逐自己这条生命——
温宁如何也想不到在入学这件事上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没隔多久,那个让她豁出去、抛下颜面和身段的机会正如橄榄枝抛至她的手中。
那一刻,温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拧巴。她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那么久的过去,或许只是旁人人生中一不小心翻过去的那一页。
至少,周寅初的表现和分手那会如出一辙,他干脆利落得不像话。
转身离开的瞬间,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点受到桎梏的影子。
现在,她这只臭老鼠必须拉扯着她半大的小老鼠,回到属于他们的下水道去。
馄饨馆新来了一批开洋。
这种味道常常令温宁感到腻味,开洋香却又弥漫着海底无法被遮盖的腥气。她熟稔地将小虾米灌.进玻璃调料罐里,外面又套了一层软趴趴的白色保鲜袋。但那股熟悉的味道,每每随着挖调料,依旧时而翻涌上去,挥之不散。
“宁宁,你别乱担心,我们澈澈这么聪明,上不了新安那种学校,也总归有更好的去路的……”
她的母亲穿着老式的蓝布围裙,动作已不如当年灵活,却又执意替她烧了一锅的水。
温宁点点头:“我晓得的。”
“妈,你歇着吧。”
温宁的母亲已经年近七旬,父母成婚数十载,一直没能得偿所愿地拥有一个小孩,终于在快四十岁的那年夏天生下了她。
只不过,父亲还没陪她度过完那个童年的夏天,一场感冒就让他肺部感染,走了。
独留温宁母亲独自一人将她养大。
“等会,我帮你把热水都烧好着。”
“我可怜的女儿啊,”温宁的母亲老了,有的时候总会表现出比她的女儿更脆弱的一面来,她泣不成声,“你还这么年轻就要过这种日子……”
“宁宁,明朝礼拜六,上午你多困一会吧。”
母亲不停地碎碎念着,手里的活计是一刻也没有停得下来:“妈妈帮你下馄饨了,你忘记了,妈妈下馄饨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温宁婉言拒绝:“不用麻烦的,你带澈澈去少年宫吧,我来开店,还有小洋在帮忙,我肯定忙得过来的。”
“妈,我没事。”
生怕别人看穿她的失魂落魄,更害怕母亲看穿她此刻的失魂落魄的根源。
“那我送澈澈先过去,再过来帮你。”母亲是固执的,靠着这份固执她养活了自己,供自己去了江城最好的民办高中。
温宁招呼着一直手脚不闲的小洋过去休息一会,小洋甜笑了一阵,却转头还是心无旁骛地包着馄饨。
三年前,她在小区租金最便宜的朝北的车库里认识了这小姑娘。
她为苏南一带的老人用市侩的方言议论着她的家庭,和别的男人跑路的亲妈,捅了情夫一刀进了大牢的父亲。
对她那个魔窟一样的家庭的鄙夷蔓延到了她这个孩子身上。
没有人愿意同她来往。
哪怕她把紊乱的车库收拾得一层不染,房东还是怕她败坏了这地方的风水,恨不得过两个月就赶她走。
出于那一点常被人调侃的圣母心,她朝着小洋招了招手,将年仅十七岁的她接到自己店里帮忙,小洋是个特别懂得感恩戴德的女孩子,前些日子,自己游离在崩溃的边缘,这店面硬生生靠她一个人撑了下来。
又是包馄饨,又是煮馄饨,还要兼顾批发各种鲜肉……最后一毛不拿眼巴巴地拿着那个月的账本给她看。
“小洋,今天我们早点收门吧。”
小洋嘟囔了一声:“不要。”
“宁姐,咱们得多挣一点,送澈澈去好一点的学校……”
“没被选上,”温宁表现释然,手却机械重复着包馄饨的动作,却迟迟没有铺展开新的面皮来,“也挺好,权当给我俩省钱了。”
“宁姐,咱们澈澈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他们不挑澈澈做他们的学生,是他们有眼无珠——”
“好啦,我手头还多一点积蓄,下个月你自己也报个职业班上上课,”温宁对这段时日小洋的辛苦都看在眼底,她说不出什么心疼的话来,只是替她主张着真正学习一门手艺,“你喜欢做饭那就当个大厨师,去开一家自己的饭馆。”
“我不要——”小洋说得如此果断,不留余地。
“宁姐,我就想一辈子都跟着你。”
“快尝尝我研究的新甜品。”
成型的红豆布丁只挖了一勺,突然塌陷了。
嘴巴一丝丝的甜意漾开,伴随着甜品的凹陷,小洋的自我埋怨,温宁毫不克制地挖了一勺又一勺,直至喉咙呛了一口,彻底被甜腻感淹没,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叉子:“好吃。”
她说得用力而又真挚,但小洋还是从她的表情中观察到一抹平常难以窥见的反常。
“宁姐,你人真的太好了。”
倘若她根本不是一个好人呢,倘若她为了钱也不择手段过。被虚荣主导的爱情,终结于十万块的金钱。
也许,十万对于当下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个大的数字,毕竟现在的言情小说动辄五百万的支票。
可回到现实,纵使是当下,十万依旧是她这家开在居民楼里的馄饨馆的两年的房租。
她一边要拒绝赔偿,打那场该死的官司,一边要照顾这个家的其他成员——
所以,她根本不会傻到凑出十万块去还给他,为了那可有可无的自尊。
她需要钱,比任何时候都要得更为迫切。
“再过半个小时就收门吧。”
温宁感到前所未有的累,但当天现包好的馄饨,总是要想方设法卖掉的,好在恰好晚高峰时期,下班时分,饥肠辘辘的行人来馄饨馆来一碗小馄饨总不失一个还不错的选择。
虽然门店的地段平平,但她的客流量一直还说得过去。
温宁强迫着自己重新忙碌起来。
也许只有在不断下锅,老馄饨,撒开洋的过程,她才渐渐从那些矫揉造作的情绪当中真正抽离出来。
作为老板娘的她今日的目光属实迟钝,她来不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直至那一阵彻底忙完,她突然注意到老小区的拐角处停着辆违规的车,而车牌号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应该害怕吗?
害怕两人越来越大的天差地别,害怕那一场迟到却始终没有爆发的羞辱,害怕男人万一觉得那十万块也不应该给,把钱给要回去,可是,她最近手头并不宽裕。
她应该有所期盼么?
期盼着他能看见当年初恋的孩子无法入学,施舍那一份羞辱性质的学籍资格。
温宁竟然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被世俗的理念牵引着走,也许,同情并非全是坏处,说不定能够为自己的孩子博一份前程。
那种未知的焦灼的情绪笼罩在她的周身,她摘下了围裙,又来到了小洋时常徘徊的厕所门前,面对镜子照了又照,努力拍走自己身上的面粉残留的痕迹。但白色的粉末在她松垮的毛衣上,如何都拍不走。
就如同她无法否认此时此刻的身份、地位。
不管了。
温宁放心地端过一碗馄饨,小心翼翼塞进塑料盒子里,一路小跑着去了那辆车所在的方向。
她大气不敢出,但女人总是这样,千百年来她们总是考虑别人再去考虑自己,她爱孩子的前途胜于此刻埋入土里的自尊。
她的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对方的窗。
“温小姐,终于等到您忙完了。”
驾驶位上的男人下了车,不是周寅初,看上去像是他的助理。
他的助理年纪很轻,皮肤白净,看上去就像是受过教育的文质彬彬的模样。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温小姐,您这碗馄饨是准备送给周总的么?”
助理接过,却发觉女人并未松手。
温宁有所犹豫,头旋即又低了下去:“算了吧。”
既然他没有来,也就代表他压根儿不想见到自己,送一碗廉价的馄饨又能做什么,套近乎就能将自己的儿子塞.入江城最好国际学校了么?
那未免也太不合理些。
难不成过了这几年的功夫,周寅初突然转了性,不再矜贵自持,而每天看着如她一般始终在云泥的普罗大众就恨不得做慈善?
助理的动作明显也一愣,“温小姐,周总说您想要他帮的忙,他一定尽心尽力。”
温宁愈发感到不真切,就好像一夜之间男人以德报怨,反而更加衬托出以往她的不堪。
年轻的助理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却又于心不忍。
直至那个条件还是经由一种相当专业理性的方式脱口而出。谁也不会为了一位纤细美丽的女人放弃自己的饭碗。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您应该明白周总的意思。”
与此同时,一张丽思卡尔顿的房卡巧妙地落入女人的掌心中,她因为端举着那碗馄饨,而无法腾出多余的空隙,以至于捏住那房卡的样子甚是滑稽。
第05章 Chapter 5
周寅初向来不是个会大发慈悲的人。
一开始,温宁明白自己就不应该有不切实际的指望,但这一刻自己掌心的那张房卡还是令她浑身上下感到恶寒发作,羞耻的小人在身体里乱窜,她难以想象这就是周寅初开出的条件,也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轻佻地经由另一人之手交到她手中。
就好像这样的举动在他们的世界里视若寻常。
温宁并不知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从周寅初对自己施舍带着明码标价,亦或是感慨于岁月的无尽残酷,才让那个男人视其为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如何不愿意,都必须承认,周寅初和当初的少年不一样了。
此刻,他的做法尤为恶劣。
但是,留给她选择的余地从来并不算多,哪怕恶寒席卷着她的周身,温宁也没有彻底丧失判断的能力。
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让李澈挤进那所学校的机会。
助理补充道:“周总是新安国际的校董之一,许多校内基金的开展都脱离不了周总的运作,所以,您不必怀疑周总的能力。”
毫无负担地为他的老总打包票。
像是如自己一般的犹豫是完全不应该似的。
温宁在此处驻足了良久,直至馄饨塑料盒的盖子将她的手指勒出一道细痕,她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到吃痛,严阵以待的女人松了口:“我会认真考虑的。”
“您今晚就可以过去。”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算多了,如果周寅初那个家伙还有一丝人性尚存,那他根本不可能直接在晚上就让她去他所在的酒店。
温宁很久没有觉得一个人没有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之心了。
白天的歉疚转瞬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刻的对于人性的觉悟。
回到这件事上,温宁以为自己是完全没有脾气了,已经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但对于某人自以为是的做法深感痛恶,恨不得痛痛快快的骂上一顿。但这依然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
穷人,其实对于自尊最敏感,最不能忍受这赤.裸.裸的羞辱。
不过,等不了太久,羞耻感暂且搁置在了一旁。回到馄饨馆步伐有几分疲惫的温宁发觉夕阳西下,三三两两的客人陆续离场,他们也不接着做夜里的生意了,差不多到了收门的时刻,那一缕单薄的夕阳下,瘦弱的少年故作轻松地搬动着笨重的木头凳——
脑海里,那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再度回响起来。
这老生常谈的话在一位年轻母亲心中掀起阵阵涟漪,温宁越发无法不去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探身,夺过他手中的木纹长凳:“放下吧,你回去写作业。”
“妈妈,我早就写完了,”孩子固执地抓着手中的凳子,“等会的背诵作业我想背给小洋姐听。”
她的言语比她的身体更早出卖了自己:“那你就背给小洋姐听,妈妈正好还有点事情,想趁着晚上去一趟‘批发市场’……”
一贯正直善良的母亲却口不择言地为自己的谎话铺路。
温宁是不安的,好似她在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远比她当初和周寅初早恋更离谱——但既然为了其想要的后果,她就必须尽快压下所有的心绪,做出这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馄饨馆的楼梯下遮掩着一间不算宽敞的卫生间。
但这里每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温宁不记得自己冲了多久的脸,只记得最终她还是希望旧镜子中女人的容貌看上去不那么逊色。
如她所愿,似乎上天听得见她的呼声,没有经历了这一场虚妄,而有损她的样貌。
皮囊如旧。
她反复在换里头的衬裙,琢磨的过程,她一味想着如何让今夜的自己不至于那样狼狈不堪。她瞧着自己没有质感的内衣,最贵的那条于打折季入手的Victoria‘s Secret,竟然没穿几次,带子已经变得松松垮垮了。
那个色调或许在三五年前算是流行的。
放下当下,已经彻底过时了,更何况,那种浓烈的色彩冲撞的bra,她下意识地认为周寅初会不喜欢的。
决定要去酒店的这件事并不艰难,艰难的是在于准备去见他的过程。
她的丈夫刚死半年,她怎么可以为了见另外一个男人倒腾?
传统的世俗的每一层的认知将她层层包裹,她有些微微透不过起来。
该死的周寅初。
趁人之危的男人,算什么君子?
又或者,他从那段恋爱开始,摆明的就是一个态度,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正派的人。
温宁感觉到自己在这样匆忙而又混乱的准备中已经彻底迷失了,最后她随便找了件白色内衣套上。那件聚酯纤维的bra看上去还没来得及发黄,稍稍崭新些。
她全然忘了自己购买时的并不合身。
等温宁熄了灯,通过手机软件预约去丽思卡尔顿的时候,她的指尖略微有些颤抖。
分明能够感受到自己这一做法的不合乎道德,可在黑夜的笼罩下,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高跟鞋了,她厌恶的或许并不是这双平价的黑色高跟鞋,她厌恶的是需要借助这双高跟鞋来取悦男人的自己——
不过,温宁也不是没有想过周寅初或许只不过打量她一回,或在言语羞辱几句,也就够了。
他或许对今天的自己产生不了任何的兴趣。
事实证明,她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江城,丽思卡尔顿,顶层行政套房。
周寅初一丝不苟地处理着他的工作,今日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的冷金属表盘上。汇报工作的助理如临大敌,每日以来细枝末节的差错总能被老板窥见,并且冷不防以最不留分寸的方式提出。
然而,老板今日开口的话题却和工作内容无关:“房卡给她了?”
他起身,背对着助理,独自走向景观落地窗,江城CBD的高大建筑一览无余,而男人只身向前,落日余晖为更绚烂的夜景取代。而男人名下的资产让他足以成为任何一栋他想要的建筑的主人。
林助理一五一十地交代:“已经交到温小姐手上了。”
“她说了什么?”
“温小姐的意思我也不大明白,她说她会认真考虑的,”助理没有把话说满,却又无法高高在上的老板倍感落寞,“原本温小姐可还为您准备了一碗馄饨呢。”
“馄饨呢?”
周寅初猛然回头,注意力却落在那一碗馄饨上。
助理说话仍不免为自己的老板留有余地,总不能说人家听见开出的条件之后,立马收回了那一碗馄饨,馄饨事小,可伤及老板的颜面事大。
“后来,我光顾着和温小姐说酒店的位置了,也就忘了拿了……”
“那你现在回去,帮我把那碗馄饨拿回来。”
“周总,怕现在就算是拿回来,那碗馄饨也该烂了,”助理早知如此就不该提那碗馄饨的事,事到如今他极力寻找回旋的余地,“不如等哪天您有空,大可亲自去她店里吃。”
周寅初突然笑出了声。
“你方才说假话了,多半是那女人为了感激我想要送碗馄饨来糊弄我,”周寅初转身,回答得不假思索,“见到我的房卡,怕连那碗馄饨也不想送给我这种人了。”
无需琢磨,他对于温宁的小性子一清二楚,心知肚明助理此刻阿谀奉承的假话。
“谁要那一碗馄饨的感谢?”
流畅,夹杂着一丝恶劣的言辞里俨然听得出男人从不外露的情绪。
助理想要附和,却不敢发声,触碰到周总的私事,原本也是凭借着周总对他的信任,可过分参与和关心是他们这些下属的大忌。
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助理隐隐约约是感到不道德的。
尽管商业上的绯闻满天飞,他们对于部分男女关系并不陌生,谁傍上了谁,谁又和娱乐圈的女人凑得近些,这些事情皆如家常便饭。名利场上大多数人心照不宣,却无人明说。
但他的老板偏偏表现得十足坦荡。
一开始,他就告诉自己他要找一个女人过来。
这对于林助理来说是极为罕见的,老板几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的私生活,又或者他的私生活本就被近乎满档的工作填满,从而失去了他所谓的私生活。
周总破了例。
他要自己替他去找一个女人,具体的地址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只要拿着房卡给那个女人。
八卦之情一度涌上心头。
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会在若干年以后仍然吸引着周总,见到那张淡雅并不艳丽,清丽却不流于寡淡无味,面部处处的留白都恰到好处的脸蛋,他恍然大悟。
传闻中的江南美人的气质灼灼其华,自难遮掩。
一见,如话本里含蓄温婉的眉眼,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看不真切,却很难不令人惊艳。
周总会念念不忘这么些年。
而高高在上的老板难得地关切了一句:“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林助理鞠了一躬,屏退于大门之外,又重新合上了门。不过,他也并不确信女人是否回来,对此,林助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他关门之前没有看错的话,老总亦是如此。
从叔辈手中夺走经营权的、商业并购历史上从无败绩的周总也有所踌躇,狐疑地独自站在窗边。
仿佛在面临一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考验。
第06章 chapter 6
事实证明,灾难要发生时总不止一场,人总是挡不住的。
祸不单行。
如果说高跟鞋有些磨脚也就算了,她那内衣的带子还是因为尺寸的不合时宜而频频掉落。
重新勾回去就好了。
总不至于要那么丢人现眼吧。
来都来了,何必要把“勾引”两字直接挂在脸上呢。
温宁的脸灼热滚烫,但还是努力站稳以后,在进入酒店之前,先将手机上打车的费用如数付给滴滴师傅。
她不知道别人去酒店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旁边的小情侣在窃窃私语,拜托着前台给他们视线好一点的楼层,而女孩面上怀揣着那抹春光明媚,那是温宁这辈子都或许无法再重新拥有的。
温宁发觉自己的心境和这些人是截然不同的。
她怀着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心情,以至于前台问询她是“办理入住还是其他”,看上去,她不像是来偷偷开房的小情侣,更像是来捉奸的中年人。
“很抱歉哦,我们这里必须要本人持三代身份证才能确认房间号码,暂不提供其他服务。”
前台无奈的提醒证实了温宁的猜想。
温宁窘迫难安地开口:“我也是来办理入住的。”
一大把年纪了,温宁觉得但凡身旁的情侣多看自己一眼,她都随时会感到尴尬不已。原本也可以装得和旅客一样,但温宁发觉她的面部的肌肉相当不自然,早知如此,她应该凭借着房卡试试能不能直接去坐电梯,免得多此一举来到前台登记,引人笑话。
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周寅初见不得人的关系么?
温宁又发觉,这段关系还没有开始,带给她的心理负担已经比想象中重很多了。
该死的周寅初。
这歹毒的色欲熏心的男人。
下一步,她的这些评判似乎得到了前台的验证,工作人员取过她的身份证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周先生已经替您办理过入住手续了。”
她压根儿就用不着平白无故来这里,“享受”旁人异样的目光。
多此一举的女人死死地咬着唇。
前台贴心地向她指明了专用电梯的方位,并且告诉她具体的楼层,而并非出于误会,那对叽叽喳喳的小情侣确实注意到了自己。
她转身走后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两个人的对话。
“我以后也要和那个美女姐姐住同一个楼层,去行政套房看整个江城的美景。”
“我试试呗。”
“别光说,你得和人家老公一样有钱。”
“……”
“财富是要靠时间去积累的。”
“那你最好快一点。”
他才不是她老公,她名义上的老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山上,温宁只能让自己努力不去想李远哲的事情,她已经足够心烦意乱了,应对活着的周寅初一人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力气了。
这一路,光是别人的目光就能让她坐立难安。
但那扇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紧接着如约而至。
门一打开,她那松松垮垮的分明已经调整过的肩带还是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滑落了开来。
不安感到达了顶峰。
她再度见到周寅初,便是这样的情形,他一丝不苟地推开了门,没有露出半点上半身的轮廓,可她倒好,bra的白色蕾丝带子骤然掉至一旁,而这件胸衣无形之中将她变成了自己看不上的那类人。
任凭谁看了,都会说赤.裸.裸勾引的那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所以,下一秒他明晃晃的笑意中夹杂着什么可想而知。
她连忙扶起,落入他的眼中就像是原本就不够纯良的羔羊玩弄着幼稚的把戏,她没来得及明晰自己本无此意,便直接跌入了狼豺虎豹设好的圈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