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五还是白天,抵达滨海城市的林助理发觉周总和他们的视频的地点就已经在丽思卡尔顿了,他的记忆力尚且算得上不错,而偏偏对那家老钱风酒店的背景板记忆犹新。
“周总,这是工地现场的几位负责人。”
而成熟的助理,从来就不会提起不该涉及的问题,比如,这样的工作日,周总怎么会出现在公司以外的地方。
显然,当地工程组的负责人误以为大老板忙得过分,有更大的建筑工程等着老总的亲自出差,才让他这个助理来现场代劳。一路上不知道给他塞了多少条华子,要他在老总面前美言几句,好有机会碰到周总核心产业的一些皮毛。
只有林助理明白,老板最近的工作重心并不在开拓商业版图上。
这并不妨碍他这助理的尽职负责:“以上,是我从当地了解的情况,一期工程的竣工,尚且存在部分需要整改的问题,按照目前的推进进度,以及我们和当地政府签订的协议,二期工程会在今年的第三季度正式开工——”
“好,这个项目交由你继续推进。”周寅初言尽于此。
尽管当地工程组如何在视频的另一头示好,他仍然一副没有丝毫满意的姿态。
周五这一天来得着实太快,快到有些女人还没准备好如何应付好男人。
无力招架的女人面对着生活的困窘、无奈。
她还在想着下一周澈澈去新安国际,有了特定路线接送的校车,安全而又方便,她正打算和她的妈妈商量以后不要她老人家电瓶车接送的事。
原以为自己的亲妈会松一口气,但没想到得知消息的澈澈外婆眉头紧皱。
“那校车是不是要花很多的钱,你要不和学校商量一下,我刚刚问了下楼下的李大爷,他说那国际学校其实也不算远呢,他骑三轮车也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母亲揽下不属于她的职责,“我身子骨还好,还能带澈澈到小学毕业的——”
“妈,他们学校的同学都上这个校车呢。”
“我也知道,其实现在交通信号灯越来越复杂,我也快看不懂了,都靠澈澈在我背后教我,”母亲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就突然不要我这个老太婆每天接送了,我的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原来,母亲也怕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价值。
温宁安抚地叫她宽心,拍了拍自己年迈母亲的肩头,顺口一提:“要是妈妈你还有精力,不妨多来我店里帮忙,看看店我也欢喜的……正好我也有点时间去研究一下隔壁区的抄手店,或者我也想想怎么搞冷链,咱们家的馄饨也能放在网上多卖掉点。”
“好好好。”
母亲的面容不再那样愁苦,眉头也不再郁结,像是过不惯清闲日子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力的活。
“——只要你需要妈妈,妈妈就永远来帮你。”
温宁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母亲对于澈澈的喜爱不外乎爱屋及乌,是因为对自己这个女儿特殊的照顾,才想要和许多老一辈人一样又不辞辛苦地照料着下一代人。
明明自己也受着累,却不舍得她的女儿吃苦。
不过也得益于自己母亲的体恤,温宁才有足够的精力和周寅初周旋,她想了很多个搪塞他的理由。
要不去,有的是千千万万的借口。
这才不到傍晚五点,她连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开始白日思淫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为另一个男人分心,她结过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丈夫新丧,她想的难道不该是怎么照顾好自己的小孩么?可周寅初就是那么无耻,他利用了自己身为母亲的这颗心,并顺理成章地让自己到另一个罪恶的世界去——
回忆起那晚在酒店发生的一切,温宁如何晃动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既定的画面也挥之不散。
比如说,男人的身体。
那些年,她未曾窥见的风景终是在中年的时候,一览无余。
他失了把控的分寸,她亦不知羞耻。
等她稍稍清醒些,意识到那场梦应该戛然而止的时候,温宁主动联系了男人。
无措的女人本着最大的能耐,鼓足勇气:【我想还钱。】
温宁本身也没有一口答应。
156521***34:【你确定?】
温宁将自己的心声完整地表露出来:【我觉得我们那样是不道德的,所以我认为我应该还你钱。】
156521***34:【那你直接把72万打我工商卡上,卡号6215******88】
男人没有立即回绝,而是开出了一个几近天价的数额。
温宁窘迫:【我手头暂时没有那么多。】
156521***34:【那我认为温小姐如今并没有别的选择。】
短信仍旧是冷冰冰的,温宁还在尽力而为,替自己争取:【您就不能通融一下,我或许可以分期还给您。】
156521***34:【你是觉得,我还嫌手上的烂账不够多吗?】
温宁无言以对。
他公司上来往的那些收不回的烂账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信誉虽然不能说特别好,但在芝麻信用那里也有七百多分。
又忽而想起自己曾经欠下的十万块的人情,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周寅初说这句话的深意。
温宁早知说不通,根本就不会去说了。
手机另一头的男人态度强硬,可是又不是让她给自己的孩子打这一笔学费的,上一次的事情或许还谈得上你情我愿,但这一次的事情绝对就有些过分了。
起初坚决的不愿意误入歧途、走向不归路的女人此刻却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
温宁:【那我得去几次?】
156521***34:【就今晚。】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仿佛今晚之后,他对自己也根本提不上兴趣来。
还挺好的,至少犯不着和老男人讨价还价了,温宁意识到虽然周寅初的做法毫无道德可言,但人家还没有那样以一笔高额的学费屡次榨取着她的剩余价值,一次而已的事情,也就变得不那么艰难了。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问题,她既免于日后一些年对于学费不足的担忧,也能多多少少从周寅初那里得到些许“乐趣”。
以往,还没结婚那会,何玫就劝诫过她要及时享乐,她却始终表现得严防死后,婚前硬是和李远哲没有半点身体上的接触;可现在,她都结过一次婚了,也不是对于男欢女爱避而不及的无知少女,就当是自己不花钱,难得体验。
回忆起周寅初那张臭脸,撇开臭脸不谈,撇不开就算了,毕竟那张脸,帅还是帅的。
就算没了清澈的少年气,谁也无法否认他的俊朗。
晚间温宁偷偷溜回了一趟家,想着自己今天晚上的打扮,很不幸,她又开始为此做准备了。
她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只有躲在幽深的黑暗里,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那么可耻。信手翻动着自己衣柜的睡衣,找到了一件新婚时期购买的真丝的,她的指腹突然停顿在了那里,抚摸着质地柔顺的领口,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然能够设想这件睡衣符合了谁的审美。
男性化的审美很单一,她不必细腻地去推敲,就能有所预感。
可旋即,她又在思考那件睡衣作为自己新婚时期为了自己新婚丈夫购买的吊带,如今穿给另一个男人看的想法属实毫无底线可言。
她做不到。
没办法彻底背弃一段感情,哪怕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半年。
最后,温宁在翻动着那些暗格的多年未碰的睡裙当中找到了一件黑色蕾丝的,领口同样是v字领的荡口,未穿上已经觉得底下的风光无限。这件她原本就嫌弃太过奔放,她和李远哲老夫老妻的生活中不需要卖弄着低俗的风情。
但现在,确实很适合,适合于她和他不对等的关系,适合她别扭却又要迎合的心。
此后,便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了。
她想他应该不那么难被满足吧。
他对自己的这一身尤为满意,刚刷动房卡,还没有听见房间即将被打开的提示音,静默的男人已经提早敞开了大门。
她一进去,门再度被合上,断绝了她自由的呼吸。
他喜欢她卡其色风衣以内的风景,显然,周寅初作为两性关系当中的男人而言,并不讲究。
粗暴地一路揽着自己直接去了他书桌旁的木椅。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她坐在他腰身以上的地方,有过抵触,想着要不要重新回到那张床,到底是也不知道和这该死的男人如何谈判,保守而又老派的女人就这样被牵引着去了那张狭窄的凳子上,她感觉到她整个人被团团围住,困厄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而从进入这个怀抱的这一刻起,她就意识到她再也无法逃脱。
至少,眼下的情况是如此的。
暂时无法分离。
椅子的腿脚撞击在柔软无线的地毯上,发不出任何沉闷的声音,却又留下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她似乎终于闻到一丝新鲜的仍然属于她周遭的氧气。
“我还没吃饭。”
难怪,他如饥似渴,成了这副模样,她总算稳住自己呼吸的平稳的节奏,别开脸去问:“那你,要不先去吃个饭?”
男人渐渐露出与记忆中无耻的如出一辙的笑容:“不急。”
第12章 chapter 12
至于周寅初为什么连晚饭都来不及吃,温宁觉得这件事和她毫无干系,胃是他自己的,就算他疲于工作,这也是他为巩固他的金钱地位做出的选择。
她想,他不需要自己的疼惜。
他们的关系也不允许她逾越了世俗的定义,不知分寸地去关心他的生活。
“陪我一起去楼上吃饭?”
“我已经吃过了。”温宁婉拒。
以前,她刷过这家酒店定位下的朋友圈,知道楼上有家酒吧,但酒吧里来来往往的男女并不少,江城说大不大,她怕遇见了熟人,更怕自己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一个人上去?”
温宁推诿,语气流于客套:“瞧着挺热闹的,我想周总你应该不缺人陪。”
周寅初扯了扯眉心:“不是去那一层,当然你要是喜欢去那家酒吧,我现在可以通知把其他人通通赶走……”
温宁急忙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家中餐厅,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他旋即打电话给了酒店的餐饮部,对方经历几乎立马腾出了靠窗的单独空间。
“我真的已经饱了,不想再吃什么了……”
周寅初大言不惭:“运动过后,总会有所消化的,你应该也会觉得饿。”
他怎么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将他们之间的事情直白地说了出来,称其为“运动”。错愕之际,温宁发觉自己已经被男人牵着手上楼去了。
好在,人性泯灭的男人给她披了件外套:“我穿自己的那件那成。”
“你那件没有拉链,恐怕遮挡不了脖子上的……红印。”他饶有兴致地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于是,她披上了他的外套,一度他绅士的做法令温宁混淆了过去和眼下,可随之,就仅仅是套个外衣的举动,他的指腹还能那样不经意的碰触到自己留下的痕迹。
红印并没有因此而愈合,反而传来一阵厮痒。
他是故意的。
“你先走。”
“不行。”
他缓缓半蹲了下来,为她再度穿上一双他再度购买的高跟鞋,很好,这次的美丽刑具和上一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看上去仍然就是同一款式。
温宁无法理解这一细节,毕竟就算同一系列下面,也有Kate 85的不同鞋型,更别提同一品牌之下,其他如Iriza、Hot Chick等大名鼎鼎的系列。
看来男人并不是无所不知,至少,对于女人时尚领域有关的偏好不够了解。
但她还是按部就班地踩上他亲手替她更换的鞋。
与此同时,她戴上了副某网站销量不小的黑色墨镜,企图在这个黑夜彻底隐藏掉本不该出现在周寅初身边的自己。
“至于么?”
步入电梯的周寅初对她的打扮有所不满,尤其是那副墨镜招来了他的嫌恶,尽管他亲手为自己挡着电梯的门,这并不能影响他此刻阴沉沉的表情。
“这里又没有别人了,”他故意凑向她,使了几分坏,“或许本身没人注意到我们,但是根据墨菲定理,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某些时候就越是容易发生,你反而应该当心了。”
“要小心,说不定对面就有抓拍的人。”
周寅初长腿迈开,走向正对酒店内壁风光的景色,双手撑在电梯的银色栏杆上,漫不经心地丢下这么一句。
像是故意恐吓她。
“我才不信。”
这是今天温宁从正面给予他为数不多的回应,让周寅初又有几分乐在其中;而温宁却注意到对面确实有个长镜头,闪光灯骤然在一瞬间亮起,对准了透明电梯里的自己和周寅初。
她不知道在在鎏金的电梯当中躲到何处去,直至一不小心撞到他的怀抱里——
他美曰其名:“投怀送抱么?”
“我没有,就算拍下了什么,像你这样的有钱人,会买断那个鬼鬼祟祟和狗仔一样的人的照片吧,”温宁死死地拽着他哪一件黑色外套,恨不得将自己层层包裹成里头的粽子,“我不希望要我们的合照被晒出来。”
周寅初无耻至极地摊手:“我可没钱。”
一想到那种花花公子的周边几大刊上可能会出现自己的身影,温宁瞬间紧张了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
她可真一点也不想和眼前的公子哥扯上关系。
“拜托你,别让他们发那些吧,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只不过一起去吃个饭,为什么莫名其妙搞得人尽皆知呢?”
周寅初眼皮未抬:“八卦无良媒体一直都是如此。”
“你怕了?”
“你这不是戴着你的墨镜吗,”周寅初依然学不会如何宽慰一个人,自顾道,“慌什么?”
也是,幸好戴了这幅墨镜,遮挡了她大部分的脸,好让温宁得以在这电梯深处得以顺畅的呼吸。
但她本能地出于对隐私泄露的担忧:“周寅初,你不能害我。”
她堕落深渊,却又不想名誉扫地。
周寅初最后还是经不住她屡次的拜托,并未置之不理:“或许,我会让我助理去问问到底是哪家报纸。”
她卸下心防:“谢谢你了。”
温宁又扫了周寅初一眼,难得地流露出些许感激的情绪。
“一起去吃饭吧。”
温宁连忙应了声:“好。”
哪怕周寅初强迫她吃下整桌的饭菜,她都不打算拒绝,就算是穷人,也见识过富人对于舆论权利的牢牢掌控,她对周寅初部分的能力深信不疑。
这顿饭尽善尽美,说是餐饮界的天花板也一点不为过。
只是每样菜品特别小的一份,这令温宁胃口大开,差点把刚刚被吓坏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火龙果色的冰淇淋味道浓郁,与厚乳融合为一体,冒着阵阵精心设计的雾影。
属于他们各自的甜品有异,却各有千秋。
温宁用她的甜品勺浅浅挖了一口,又多提一嘴的追问:“你确定他会删掉那些照片的吧?”
周寅初语气平平:“你又不是什么女明星,曝光你对他们来说没多大流量的。”
他没有动他的另一份开心果巴斯克,而将法式vintage餐盘顺手推向了自己。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刻钟的迟滞。
“尝尝看,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些甜食。”
开心果的色彩在浅色的浮雕的花盘上更衬浓郁。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
她记得那个足够遥远的中学时代,甜品对于大部分的高中生几乎是一种奢侈品。
虽然民办中学不乏一部分的富人,但整体的经济环境还没有眼下的好,就算大多家庭并不拮据,依照老一辈的消费习惯,也断然没有每天买小蛋糕的习惯。
可又有哪个女同学轻易抵挡得了甜品的诱惑,温宁并不例外,心情不好的时候嗜甜如命。
周寅初经常会在课后给她订一些私房的甜品。
那个时候她也对甜品高昂的价格望尘莫及,于是仰着笑脸,兴高采烈:“哦豁,既然价格都已经这么贵了,那我肯定一口也不浪费!”
他故作帅气地将奶白色的蛋糕盒丢给她,却一不小心搞坏了那块蛋糕的造型。
佳能的CCD记录过那个奶油东倒西歪,不大平整的蛋糕,她则是当场冷了脸:“这就是你送蛋糕给我的态度?”
“不吃了。”她其实那会也挺矫情的。
反正,能作的时候绝对不会错失一个发作的机会。
没过多久,他的管家重新送来一份慕斯,冷藏西点不容易变形,形状不易更改;但哪怕如此,不同于上次的随手一扔,少爷拦住了她放学回家的路,小心翼翼地转交到了她手里。
她依旧固执得要命:“我怕长胖,真的不想吃了。”
“你一点也不胖,”少年的恭维分明假得要命,听上去却并不违心,“我觉得你身材就是整个江城最好的。”
看在夸奖的份上,她到底轻饶了他:“算了,我原谅你了。”
嘴上的原谅却从不代表真正的不计较。
少男少女又逐渐步入了同一条的小道。她板着脸,连带着他也完全恣意不起来。
他沉默地送着她穿过老城区的小巷,终是在巷口最深处没忍住:“温宁,我都已经哄你了,你就不能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可无论他怎样把那一份精美到极致,在整个江城都独一无二的甜品送到她手上,她就是抗拒着不收。
倒不说他求饶的样子完全不可爱,可是,她就是不想。
不想让他总以为可以操控这段感情,不想让他总那么自以为是……也不想容许他一点一点侵占了她的心。
那点少女时期产生过的情愫差点又占据了上风。
从他手中顺理成章得到入学的资格以及将近四年的学费,都未曾产生过的情愫,这一刻悄然无声地在温宁心底复燃。
她不允许。
一场即将到此结束的交易,投入的情感产出不了任何的边际效应。
她拼命地回想起李澈清澈单纯的面孔,不断强迫自己回忆起母亲的担当。
时过境迁,温宁不再是嗜甜如命的少女,彼时理应想的是自己或许得多挣些钱,等有机会带她的孩子来品尝一二。
甜品不再是她的执念,而变成了对她孩子的犒赏。
“谢谢。”
她一个劲地致谢,全心全意地对付着她的甜点,而对不该回忆的人,不该回首的事则三缄其口,保持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沉默。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饱餐一顿以后,他的心思又不在于此了。
如今的局面下,她似乎没有必要故意拉扯着时间线,缓慢地品尝着甜品,应该更快地从男人眼中领略其真正的含义。
但心底却也有另外一个想法,正如她口中的甜品,他难道就不会觉得腻吗?
周寅初身体力行,用一整个夜晚让温宁了解她不曾抛出的问题。
第13章 Chapter 13
醒来依旧在凌晨四点,这一次,他却并没有那么大度地放任她的离开:“你的馄饨店,没了你,是周转不起来吗?”
“我觉得这无可嘲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正如你对待你的工作,这也是不过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营生。”
她的话流于严肃,一如她扣紧最后一刻纽扣的动作,死板却又认真。
周寅初恍然明白无论这么些年在温宁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说,还是说不得的。
周寅初头痛欲绝,正常就应该躲在他怀里温存的女人这会儿立即起身,似乎心中有比他重要百倍的事情。
温宁扭头:“我先走了,要是影响到你的睡眠,我很抱歉。”
“我没有这个意思,今早不是周末,你就不能多睡一会吗?”周寅初困惑不解,“有什么生意急于一时?”
女人十分热忱于她的那家馄饨店,言之在理:“可我开的就是馄饨店,主营的就是早餐,我现在不去开门,明天我的顾客就流向别的小吃店了……”
她对她那些老主顾的上心程度不能说不亚于谁,但至少远远高于自己的。
周总虽然不快,却仍然选择忍耐,起床气在他生平当中的这一刻荡然无存:“反正我也醒了。”
他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我送你回去?”
迷蒙的眼神没来得及若有所思的飘忽不定,生物的本能提醒着他时刻望向自己占有过的女人。
“不用麻烦了吧。”
她婉言拒绝。
好像生怕和自己扯上一丝的关系。
“你确定你现在就要走,”周寅初已经套上了衣服,摆出亲自送的架势,“地铁还没开始运营……”
然而女人执意拒绝:“这不合适。”
“随你吧。”
周寅初假装完全不在意地重新躺下,长腿还没伸直,却发觉她甚至没有告别一声,悄无声息地在这个黎明离去。
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温宁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还真不是她那早餐店的生意有多红火,脱离了自己一回就会直接倒闭。
那大概率只是个借口,一个用来快速和周寅初分开的借口。
品尝着那个开心果巴斯克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仍然十分容易心动,只要他不那么急于索取,而愿意放下身段哄一哄她,那他一定会发觉自己和那些上赶着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她随时可能陷入他所创造的温柔乡里。
毕竟,和他一起,充沛的物欲总能得到无限的伸展。
如果在他的怀里多躺一会,很不幸,她或许就将彻底沉溺于这场没有结果的情爱里。正是越了解自己的秉性,温宁才表现得愈发不留情面。
地铁确实还没开始运营。
她步入地铁口,等待着半个小时候的第一班列车。这一次,她相对坦诚地面对自己,不再想着找完美无缺的借口,没有故意去批发市场绕巨大的一圈,只盼望着早点回她的店面,忙完一阵子好继续去休息。
可能是自己之前走太快了,下了楼梯的温宁这才发觉自己这一双的鞋跟磨破了皮。
有点心疼这双鞋。
按理说,它应该出现在各大场合的聚光等下,而不应该陪同着自己等地铁。
旋即又想,分明是这双鞋的质量不行,被消费主义洗脑的她才会怀疑是自己的使用方式不够得当。
要真那么娇贵,别当鞋了,干脆直接改行当道具。
温宁不顾惜地踩着它,走着小碎步,地铁的光线并不充沛,那双鞋底显得愈发明亮。
外面的天破晓了。
陆陆续续搭乘第一班地铁的人汇入地铁当中,有奔赴很远地方通勤的打工人,也有拿着小推车笑眯眯出来买菜的老人,还有周末赶回家的大学生,拿着巨大的行李箱,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回家进货的。
可能是站在这样日常化的情景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节奏,裹挟着各自不着调的故事。
温宁容易从中感到安全感。
群体性的普通的生活是她所经历的,也是最为熟悉的。
刷着她的nfc,穿过闸道,快速通关,以为离开与他相关的地标,他们就产生不了任何的交集。
她已经从他身上谋取了足够多的利益,她儿子的入学资格……以及贪心的没法拒绝的多年学费的诱惑。
他给的慷慨,她也不至于纠缠得不明不白。
那种事,温宁深知,男人根本动不了几分情的,假使把人生全部的希望押注在男人的情感上,那就等于让失败的人随时等待再度受到重创。温宁自以为在社会的底层混了这么久,还不至于这么点觉悟都没有。
退场的时候不该夹杂着别的情绪,过去永远都只可能躺在回忆里,她能做的,只不过区别昨晚乐此不疲的男人以及……记忆中的少年。
他们好似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一个在年少时赤城而又热烈,一个则已经习以为常地被社会性规则侵染。
广播站的提示音这时响起,第一班地铁即将在三分钟以后抵达。
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每一个人的脚步愈发匆忙,他们有序而紧张地自行成队,而温宁站在其中,偏偏又想起清晨时他要起身相送的场景。
老实说,他没睡醒的样子倒也没有平常那么可恶。
残存着几分年少的影子,她虽然已经记得不大真切了,但依旧能从中窥见相似。
约莫着以后也看不到他了。
正当她以为这张会在她的世界彻底消失的脸,突然在下一分钟,也正是班车抵达后不到三十秒,出现在这个地铁口,他下了楼,似毫无顾忌地追向自己。
温宁却已经站在了地铁的班车里,第一班地铁等待时间通常并不算短,故而车门并没有立即合上。
温宁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了。
她想,他应该有足够的自觉,分清不同的场合,黑夜当中约定成俗的关系,譬如露水情缘,总是见不着天明的太阳的。
他不该莽撞的闯入她的现实生活,她没办法和任何人大大方方解释他俩的关系。
好在,周寅初已经很多年没有搭乘过这样的公共交通工具了,他略有些生疏地打开手机,如同老爷爷一样询问年轻学生搭乘的办法,直至最后好不容易进了地铁站,却还要面对排队的安检。
时间并不充裕了。
而周寅初多半追不上自己,温宁松了一口气。
昨晚短暂的心悸让女人尤为警惕。她不断重复提醒着自己如今母亲的身份,对于家庭的职责,以及曾经就拿十万块终结掉的廉价感情。
高大英俊的、定制西装下有着出众皮囊的男人还是很容易让人看出和一般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