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最后还是会杀了我,”她说,“但我不会怪你,因为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选择接近你,跟你做朋友。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肠不坏——”
她对他伸出那只受伤的手,瘀痕已经肿胀成可怕的紫红色:
“你看到我受伤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帮我报仇……你甚至不知道我接近你向你示好,是不是另有目的,就那么做了。如果你是坏人的话,那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好人了。”
薄莉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也不会去评判你的过去,但我想多了解你一些——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长久的沉默。
埃里克看着她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为什么。”
薄莉倏地抬头看向他。
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因为过于震惊,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音色,只记得很干净很好听。
几乎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少年嗓音。
好一会儿,薄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全。”
这是实话。
即使他随时会杀了他,她还是会因为他的存在,感到一种近乎扭曲的安全感。
可能因为他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了解的存在。
她甚至知道他的命运轨迹,知道他以后会住在巴黎的地下迷宫,爱上一个名叫克里斯汀的芭蕾舞女演员。
这时,一声嗤笑响了起来。
薄莉循声望去,原来是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吐掉了嘴里的抹布,正望着他们冷笑不止。
可能因为顾忌埃里克,她没有大喊大叫,也没再像昨天一样哀鸣挣扎,只是高高抬起下巴,用厌恶又恐惧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薄莉动作十分迅速,立刻捡起角落里的烧火钳,对准嬷嬷的脑袋:“没有我们的允许,不准发出噪音,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吃点儿苦头。”
嬷嬷瞪着她,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半晌忍气吞声地点了下头。
薄莉放下烧火钳:“你好像有话要说。说吧。”
得到允许,嬷嬷立即发出一声虚弱的冷笑:“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朋友,从此可以帮你打抱不平……你就没想过他之前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没有朋友吗?”
“……”这明显是在挑拨离间,薄莉不可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想了想开玩笑说,“他性格比较内向?”
嬷嬷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她:“他会说话,而且会说十多个国家的语言。我们是在波斯发现他的,听当地人讲,他成为有名的活板暗门大师时,还不满十四岁……但当地没人敢跟他说话,也没人敢议论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薄莉隐约记得这是原著小说的内容,但小说她看得囫囵吞枣,哪儿还记得这些细节。
她的犹豫被嬷嬷当成害怕的表现,只听嬷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因为他是怪胎,是魔鬼,当地都叫他‘活死人’……他可以利用那些活板暗门,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背后,没人愿意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即使他是个罕见的天才!”
“但是我们的经理不信邪,觉得他一定可以成为马戏团的摇钱树,”嬷嬷喘息着说,“他来马戏团三个月,我们的确赚了不少钱,但怪事也一样没落下……先是麦克的表被偷了,然后天上掉了个怪包下来,用刀子都划不开……现在我的手又变成了这样……”
嬷嬷冷笑着,伴随着咻咻作响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像是毒蛇在说话:
“如果这都不能证明他是魔鬼,是带来厄运的怪胎——那什么才能证明呢?看到我的手了吗?今天他可以捅穿我的手,明天也可以捅穿你的——”
这三件事都跟她有关。
封建迷信害人啊。薄莉想,然后把抹布塞回了嬷嬷嘴里。
不管怎么说,薄莉从嬷嬷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原著的细节,但隐约记得小说里,埃里克是先到马戏团,再学习的魔术与唱歌,最后才声名远扬,传入波斯王国,成为人尽皆知的“怪才”与“活板暗门大师”。
这里完全反过来了。
看来她真的穿进了……恐怖片版本。
薄莉不由流下一颗冷汗。
她看过不少恐怖片,也演过不少恐怖片。
因为文化背景,欧美恐怖片里鬼怪很少,大多数都是连环杀手如何残忍地杀害受害者。
当然,有时候为了拍续集,也会赋予那些连环杀手非人的力量与体质。
电影里,凶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们大多都是天生坏种,不可预测,不可交流,也不会手下留情。
有的电影里,他们或许会跟受害者交流,但那也是为了攻陷心理防线,观赏猎物的恐惧与挣扎。
只能说,幸好这不是传统恐怖片,埃里克也不是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
尽管他也不可预测,不可交流,但至少渴望肢体接触,会因为一个拥抱而妥协。
薄莉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有些扭曲了。
她居然觉得,埃里克并没有那么可怕。
也许,他是可以改变的。
薄莉非常清楚,埃里克是危险的,随时有可能杀了她。
至今为止,他的刀锋已在她的喉咙、牙齿、后背游离过数次。
他只说过一句话,她必须靠猜测,才能弄清楚他的意图。
然而,不知是否她从他手下逃生三次的缘故,她一看到他就肾上腺素飙升,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思维快如闪电。
穿越后,她感到极端的孤独和无助,需要一些人和事,帮她振作起来。
埃里克是绝佳的选择。
薄莉想,这怎么不算一种良性关系呢?
她和埃里克会是非常好的伙伴。
这么想着,她转头看向埃里克。
埃里克也在看她,目不转睛。
他似乎没想到她对嬷嬷会是这种态度,眼中几分审视的意味。
薄莉对上他的视线,清了清喉咙,镇定地说:“我们得善后。”
埃里克还是没有说话。
薄莉却读懂了他的眼神,他不明白什么是善后,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们”。
明明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钳制住嬷嬷,一个人把她绑在椅子上,一个人用匕首捅穿了她的手掌。
薄莉却对他说“我们”。
这个词令他不解,眼中审视的意味更重,几乎带上了一丝警惕。
薄莉认为他像野兽是有道理的,他的警惕性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直到现在,她都隐隐觉得,自己并没有说服他。
而是他对孤独屈服了。
他渴望肢体上的接触,渴望感到善意,即使对方另有目的。
薄莉:“马上就要到起床时间了……我们不能让她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她强调了两次“我们”。
埃里克顿了一下,没有异议。
说服嬷嬷配合的过程很简单,埃里克手上有刀,她有嘴。
薄莉给嬷嬷看了看已经止血的伤口,说:“只要你对今天的事情保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否则……”她往前一倾身,压低声音,恐吓道,“我不介意你彻底失去这只手,反正也不是我的。”
嬷嬷看了一眼埃里克,屈辱地点了点头。
薄莉想了想,又加了两个条件。
一是,不能再让她去偷东西。
她可不想被警察抓住,以小偷的罪名流放。
二是……
薄莉掏出金怀表,塞进嬷嬷裙子的口袋里:“把这个还给麦克。告诉大家,不是埃里克偷的。是你在树林里捡到后,忘记还给麦克了。”
嬷嬷看着金怀表,表情有些糊涂了:“是你——偷了金怀表,栽赃给他……他还帮你出头?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薄莉拍拍她的肩膀:“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嬷嬷的眼珠却滴溜溜转了起来,似乎察觉到这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时机。
但薄莉好不容易才取得埃里克的信任,怎么可能给她挑拨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想象自己是一个暴躁凶狠、走投无路的人,一手肘击向嬷嬷的太阳穴,然后俯身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说:
“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另一只手也保不住!”
这是薄莉第一次用演技威胁别人,效果其实不太好,但她一手肘下去,差点直接送嬷嬷上天堂。
嬷嬷被打得头晕眼花冷汗直流,很害怕她再来一下,不管她说什么,都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薄莉成功说服嬷嬷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埃里克,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薄莉耸耸肩,没有在意,接下来两天她要专心计划逃跑了。
首先,得带上登山包。
登山包太重要了,里面什么都有——帽子,外套,内衣,零食,罐头,卫生巾……现在这具身体营养差,月经量少,纱布就能糊弄过去,以后呢?
她可不想尿路感染。
还有备用机和充电宝。
备用机是她淘汰下来的水果手机,电池健康只剩85%,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关机,但系统运行流畅,内存大,里面存了不少电子书。
她看书看得杂,一口气买了不少电子书,有小说,也有社科专业书。
里面甚至有一本书叫《如何给狮子剥皮》,收录了从中世纪到维多利亚时代的生活诀窍,包括如何驯马,如何制作护手油,如何保持口气清新,以及如何给狮子剥皮。
当时只是看个新鲜,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代已经有发电机。
只要她足够幸运,完全可以在这里过上21世纪的舒适生活。
她必须拿走登山包,不择手段。
问题是,她的登山包已经引起了经理的注意,被转移到了大帐篷里——那是马戏团最大的帐篷,有雇佣枪手看守,日夜轮值。
仅凭她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把包拿出来的。
可她又不想求助埃里克。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不杀她,不用匕首表达自己的想法,愿意带她离开马戏团,她就谢天谢地了。
求助他,会让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
她没有勇气承担变化的后果。
薄莉只能另想办法,看看马戏团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利用。
接下来三天,她不再关注埃里克的一举一动,而是强迫自己跟其他人交流。
马戏团的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们大多都是江湖混子,目不识丁,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拼写。
除了埃里克,这里最有文化的人是经理,其次是一个叫理查德·西蒙的魔术师。
据说,理查德·西蒙以前是马戏团的明星魔术师。
他长得一表人才,会的魔术也多——让苹果飘浮在半空中,从观众耳朵后面取出一枚硬币,从帽子里拽出一只活兔子。
许多观众都是他的忠实粉丝,甚至有人从纽约过来,请他能去百老汇演出。
然而,埃里克出现后,理查德·西蒙就沦为了马戏团的二等演员,只有埃里克休息的时候,他才能像以前一样上台压轴演出。
这两天,薄莉看他一直在大帐篷外走来走去,似乎想趁埃里克受伤,回到首席演员的位置。
薄莉想,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个魔术师拿到登山包。
晚餐时,薄莉端着自己的盘子,坐到理查德的旁边。
理查德的皮相非常不错,深眼眶,高鼻梁,是一个温和忧郁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薄呢外套,里面是白衬衫和丝绒背心,大拇指戴着一枚假宝石戒指。
“西蒙先生。”薄莉对他笑了一下。
话音落下,她后背一麻,突然升起一股针刺般的寒意,如芒刺在背。
有人在看着她,视线强烈,有如实质。
薄莉惊疑不定地回头,什么也没看到。
是错觉吗?
这时,理查德回答了她的问好:“晚上好,波利。”
薄莉勉强回神。
他们以前估计很熟——只有较为亲近的人才会直呼其名,不然一律叫“先生”、“小姐”或女士。
薄莉强迫自己忽略那种古怪的被注视感,思忖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经理怎么说?”
理查德愣了一下,苦笑一声:“连你都知道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经理什么都没说,但他应该是不想要我了。也是,埃里克会的魔术比我多,薪资还比我低……经理不想留我也正常。没事,我可以去别的剧团碰碰运气。”
薄莉适时露出关心的表情:“不能再谈谈吗?”
“就算我把薪酬降得和埃里克一样低,”理查德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疲倦,“经理也不可能要我。埃里克太聪明了,不少魔术看一遍就会……他是天生的魔术师,我根本比不过他。”
薄莉望着理查德,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凑过去,低声说道:“西蒙先生,你是个好人,他们那么对你,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理查德有些疑惑她的激愤,但还是感谢道:“谢谢你,波利,这些话对我很重要。”
薄莉一只手搭在理查德的身上,声音压得更低:
“……我地位低,懂的东西也少,没法帮你在经理那儿说话。但我知道一个消息,可能对你很有好处。”
理查德正色说:“洗耳恭听。”
“经理那边有个怪包,你听说过吗?”
“天上掉下来那个?”
“对,就是它。”薄莉说,“那根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一个皮包商人从路易·威登那里偷的!”
“路易·威登?——巴黎那个路易·威登?”
薄莉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猜对了,1888年前后路易·威登的名字已经非常出名了。
要是理查德没听说过路易·威登,她真不知道还能说谁的名字。
“是的,我听说这个包的工艺非常复杂,威登先生尝试许久,也只做出这一个……他们本想把这个包进贡给皇室,半路却被人偷走了。经理他们准备把这个包当成奇珍展览……但我觉得,如果有人能把这个包还给威登先生,说不定会被引荐到皇室去呢!”
理查德陷入沉思。
半晌,他抬起眼,握住薄莉的双手,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我以后出人头地,一定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
薄莉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微笑。
她不需要他报恩,只需要他把包偷出来,带着包离开马戏团。
到那时,她会说服埃里克,再去把包“要”回来——理查德文质彬彬,中等身材,说服埃里克去抢他,肯定比说服埃里克去抢经理要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薄莉不由心情大好,连那种古怪的被注视感也不在意了,一点不剩地吃完了餐盘里的面包和土豆。
理查德显然对登山包心动了,整个傍晚都频频望向大帐篷,不时搓一下大拇指。
他看着大帐篷,薄莉则在看他,在心里估算他动手的时间。
理查德是魔术师,不管是手速还是反应能力都远超普通人。他绝对可以把登山包转移出大帐篷,只是缺乏决心。
晚上,理查德抽了一支雪茄,使劲搓了下大拇指,终于下定决心,朝大帐篷走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薄莉一眼。
薄莉对他点点头,用口型说:祝你好运。
这段时间,理查德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拜访大帐篷,再加上是演出时间,雇佣枪手都被派去看守演出厅,谨防有地痞流氓闹事。
大帐篷这边只留了两个守卫,正在打扑克牌,见是理查德,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半小时后,理查德从大帐篷里走了出来,神情平静而自信。
薄莉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转移登山包,但知道他成功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她可以放心计划逃跑了。
她有预感,今晚会是她穿越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薄莉的预感被打破了。
半夜,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帐篷的帆布被掀起,有人拖着重物走了进来。
薄莉睁开眼睛,艰难地聚焦目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副空洞的白色面具。
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薄莉整个人瞬间清醒,打了个寒战,迅速坐起身来。
眼前的一幕让她汗毛倒竖。
黑暗中,埃里克一只手拎着昏死过去的理查德,另一只手拎着登山包,一步一步,步伐冷静地走到她的面前。
薄莉对上他漠然不带感情的眼神,只觉得胃部一阵紧缩,喉咙发干,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干什么?
他们只是几天没说话,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为什么?
她到底哪里惹他了?
理查德又做错了什么?
埃里克的眼神跟面具一样空洞。
他看也没看理查德一眼,随手把他扔到一边,拎着登山包,继续走向她。
高大的阴影逐渐覆盖她的身体。
薄莉心乱如麻,想要往后退,然而半边身体都陷入了恐惧的麻痹。
距离她睡袋仅有一步之遥时,埃里克停下脚步,俯下身,把登山包丢在了她的旁边。
砰的一声重响,像是砸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薄莉的头脑愈发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恐吓她,又给她一颗甜枣?
登山包肯定要拿的,里面有太多重要的东西。
问题是,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在此之前,她只需要等理查德带着登山包离开马戏团,再跟上去就行了。
现在,理查德昏死在她面前。
登山包就在她脚边。
埃里克还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她。
她不仅要处理这一连串的变故,还得揣摩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薄莉看着婴儿般熟睡的理查德,有些窒息地想,为什么昏死过去的不能是她呢?
埃里克见她久久没有动作,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算不上粗暴——相较于他拖拽嬷嬷和理查德的力道,现在的他轻柔得简直像在摆弄玩具娃娃。
但很难说,他会不会像野兽一样,毫无征兆地扯下玩具娃娃的脑袋。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薄莉浑身僵硬,任由他转动脑袋。
他想要她看向理查德。
为什么?
警告她,如果她犯了事,下场会跟理查德一样?
可她并不知道理查德犯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她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仿佛闪电照彻迷雾。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原作里,他虽然倾心于女主,但其实从未想过在她面前现身。
后来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女主演出大获成功后,跟一位年轻英俊的子爵订婚了。
他极其厌恶自己的长相,从不在身边放置镜子,也不会放任何反光的东西,就连匕首的刀刃都经过特殊处理,仿佛磨砂一般模糊不清。
她却在拉拢他之后,又去跟一个年轻英俊的魔术师套近乎。
即使他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对他来说,也是相当严重的侮辱与背叛。
想清楚原因以后,薄莉并没有放松下来,后背反而渗出一层湿黏的冷汗,甚至感到心脏在太阳穴怦怦狂跳。
假如她的猜测都是对的,她该怎么挽回这一切?
他还会跟她合作,带她离开这里吗?
紧张到一定程度,薄莉的心跳得像是要裂开,连吞口水的力气都流失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跟随本能。
薄莉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敢站得太快,怕他真的与野兽无异,触发他的狩猎本能,被扑倒在地或拧断脖子。
埃里克看着她,面具眼洞后目光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阻拦她的动作。
——就是现在。
薄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重抱住了他。
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像笼子里狂躁不安的动物,散发着干草味和浓郁的血腥气。
她上次抱住他时,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没有这么重。
薄莉不想去思考,这是谁的鲜血。
她闭上眼睛,努力抑制恐惧的情绪:“我原本的计划是,理查德·西蒙偷走这个包以后,我们再跟踪他抢回来。但你先帮我拿到了……其实不会影响什么,只是我们今晚必须离开了。”
没有回应。
“很快,经理就会发现登山包不见了。”她越说越冷静,“首要怀疑目标,必然是守卫。但守卫是看着理查德·西蒙进帐篷的……审问完守卫后,经理肯定会派人去搜理查德·西蒙的帐篷。”
薄莉视线下移,看向昏迷不醒的理查德:
“但现在,他在我的帐篷里。经理要么认为他带着登山包逃跑了,要么认为他还藏在马戏团里。”
“登山包那么重,如果要带着登山包逃跑的话,理查德·西蒙必然会骑马,”薄莉说,“所以,经理会先让人去清点马匹。马匹数量没有少的话,就会开始大搜查。”
说到这里,薄莉已彻底冷静下来,因为事已至此,唯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趁大搜查还没有开始,拿上登山包,离开这里。快!”
她不敢指使埃里克拿包,准备咬咬牙自己扛着包跑路。
谁知这具身体无比孱弱,几乎没什么力量,她刚扛起来没一会儿,就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埃里克伸手扶住她,接过了她肩上几十斤重的登山包。
薄莉猛地松了口气。
虽然眼前的境况就是他造成的,但他愿意帮她拿包,还愿意跟她离开这里。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薄莉教他怎么背包,然后从脏衣服堆里翻出急救包,掀开帐篷的门帘,弓着腰,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埃里克跟在她的身后。
薄莉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经理不知什么时候会发起大搜查。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转移理查德,一旦大搜查开始,经理就会发现是他们拿走了登山包。
埃里克的行为举止又难以预测。
即使现在他相信了她的说辞,愿意跟她一起离开,也有可能突然扔下她或杀了她。
她简直像在黑暗的沼泽中行走,举步维艰,孤立无援。
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说服自己往好处想——登山包里有两个三斤重的牛油火锅罐头,保质期三年,开罐煮沸就能吃。
这些天,她吃的最多的是面包和土豆,只有举行派对时,才能沾点儿荤腥,还是没有去腥的动物肝脏。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可以用煮个火锅犒劳自己。
想到马上就能吃上重盐重辣的火锅,她浑身充满力量,差点控制不住汹涌的口水。
十月份的晚上冷得要命,更要命的是起了浓雾。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火光穿不透潮湿的雾气,马戏团的人很难追踪到他们。
但万一她跟埃里克走失了,她也找不到他了。
而且,雾气潮湿得可怕,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衣服变重了,像被浸湿了似的黏在身上。
薄莉还记得营地设在沼泽附近。
沼泽里有鳄鱼。
啊,她怎么能忘了,马戏团看守的手上还有枪。
如果不是她精神状态较为稳定,不容易崩溃,面对此情此景,可能已经一头撞死在树上了。
到了这个地步,薄莉也不再去想埃里克是否会拧断她的脖子,一路上都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往前走。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眼神莫辨。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分岔口,一侧出口有马棚,另一侧没有。
薄莉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要骑马吗?我不会骑,会不会有影响……”
这次逃跑太仓促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如果确认骑马的话,可能会去厨房里偷点儿糖块或者胡萝卜。
虽然她没有真正骑过马,但打过游戏,游戏里都是用这个安抚马匹。
埃里克却抓住她的头发,猛地扯开了她的脑袋,动作几近粗暴。
薄莉吓了一跳,顾不上头皮传来的轻微刺痛,还以为他们被发现了。
谁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死寂,夜阑人静。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扯她的头发是因为她离得太近了,湿热的呼吸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薄莉觉得,他既像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狗,又比猫还容易应激。
她忍气吞声地捂住嘴巴,闷声说:“我们到底要不要骑马?”
埃里克没有说话,但朝马棚的方向走了过去。
薄莉立即跟上。
她的运气不太好,刚走没两步,尖利的哨子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跑步声,有人拿着哨子,挨个叫醒帐篷里的人。
“醒醒,都醒醒,理查德跑了——经理有话要说!”
薄莉不禁一个激灵,像被哨子声打了一耳光。
很快,马戏团的人都醒了过来,但没人高声喧哗,似乎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薄莉不敢回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朝她伸来,重重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薄莉几乎心脏骤停。
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那是埃里克的手。有人提着灯,在马棚附近的出口巡逻。
“这天儿真冷啊,”巡逻的人哆嗦着抱怨,“理查德·西蒙干吗逃跑?他不是跟经理说好了,一起把包送到巴黎去吗?”
“他的原话是不要路易·威登的酬谢,只要包里的东西。”另一个人说,“可能是打开包后,发现里面的东西不值钱,反悔了吧。”
“谁告诉他这包是路易·威登的?”
“谁知道呢?不过,他晚上只跟波利那小子说过话,等会儿可以把他抓起来问问……”
薄莉听得心底发冷。
她完全猜错了。
埃里克并不是因为理查德的长相才击晕他,而是因为理查德压根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