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对希里太太有着极深的感情?,每次提到希里太太,都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不想提到她,”梅林太太说,“如果你是来?打听?主人的事情?,可以离开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薄莉说:“您知道?,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希里太太。”
梅林太太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有点?奇异:“你真不是做畸形人标本生意?的?”
氛围变得古怪起来?。
薄莉揉了揉胳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下午三点?钟,日头正烈,就算这个世界有鬼,也不可能在这时出现。
“这样吧,”她想了想,诚恳地说,“您蒙上我的眼睛,带我去见他们一面?。要是他们不愿意?跟我走,我保证再也不会来?这里。”
梅林太太思?考片刻,似乎觉得与其被她一直骚扰下去,不如这样一劳永逸。
“行吧,”梅林太太点?点?头,语气变得黏糊糊的,“希望你是个讲诚信的姑娘。”
薄莉的眼睛被蒙上了。
来?之前?,她带了枪,被梅林太太搜走了——她第一次来?这幢别墅,带的就是枪,所以梅林太太每次搜身,都会把枪拿走。
其实,薄莉还?在衬裙口袋里藏了一把小?刀。
梅林太太忽然?变得如此?奇怪,她忍不住把手塞进裙子里,攥紧那把小?刀。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如果梅林太太真想对她做什么,几天前?就该下手了,没必要等到今天。
只听?一阵窸窣声响起——梅林太太似乎拖开了会客室的地毯,拉开地下室的门闩,用钥匙打开了入口的铜锁。
薄莉心里不由一阵怪异。
梅林太太把那些畸形人都藏在地下室里?
这时,梅林太太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来?吧,这边,有楼梯。”
她的手掌结实有力,声音也变得越发黏糊,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怪味,扑到薄莉的脸上:“慢点?儿,摔坏了我可不会带你去医院。”
薄莉猛地停下脚步,伸手想去扯脸上的布条:“……算了,下次吧。”
“下次?”梅林太太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反剪,“没有下次了,亲爱的。”
薄莉完全低估了梅林太太的力量,不管她如何挣扎扭动,梅林太太始终牢牢钳制着她,手臂上肌肉鼓起,一把将她推进了地下室!
薄莉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进地下室的干草堆里,汗臭味扑面?而来?,但她痛得爬不起来?。
“我从不做健全人的生意?,那会下地狱的。”梅林太太的声音在地下室入口响起,“但你总问我,希里那小?娘们儿的事情?——那小?妞辜负我太多,我把她当亲女儿,可她呢,带着金银首饰,跟一个女混混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宅子里。”
“你和她都是怪物,”梅林太太说,“一个不爱男人,只爱女人。你呢,居然?对畸形人感兴趣,想帮他们成为大明星——”
她的声音又变得黏滑起来?,这一次薄莉终于听?懂了,那是讥讽、鄙夷的语气。
“要怪就怪你是个怪胎,惹恼了我。”说完,梅林太太关上入口,插好门闩,给地下室上了锁。
好半天,薄莉才头晕目眩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
幸好为了博取梅林太太的好感,这些天她穿的都是裙子,好几层衬裙的那种,不然?即使有干草当垫子,那么高摔下来?,腿不断也得肿上一会儿。
薄莉有些懊恼。
她的警戒心真的太差了,梅林太太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试想,如果梅林太太是个好人,怎么可能见到尸体那么平静?
她见到尸体没什么反应,一是因为这段时间见得太多了——马戏团的看守、经?理,死状都极其惨烈,她已无力惊讶。
二是,现代?社会什么都有,恐怖游戏、恐怖电影、恐怖小?说……各种猎奇可怖的画面?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没反应是正常的,但梅林太太就不太正常了——作为一个贵妇人的贴身女仆,她表现得太镇定了。
薄莉痛苦地倒抽一口气。
她当时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十多分钟过去,薄莉才缓过劲儿,朝四周望去。
这地下室不大,只有十多平米,柱子上点?着一盏灯芯草灯。
空气阴沉腐臭,墙壁显得脏污不堪,爬满了黑色的小?点?。
一开始,薄莉以为那是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干涸的血——已经?干成褐色,像凝固的劣质颜料,会往下掉粉末。
……这不是噩梦。
薄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不会梦见如此?真实的细节。
没时间后悔,有力气以后,薄莉立即开始检查周围的摆设,最里面?是一个柜式书桌,上面?是柜子,下面?是桌子。
她在抽屉里找到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
贝·威(SOLD)
西奥·惠特
艾米莉·布朗
奥利·索恩(SOLD)
哈丽特·菲尔丁
埃德蒙·布(SOLD)
笔迹板正、幼稚,应该是梅林太太所书。
她会写的字有限,碰到不会写的姓氏,要么用一两个字母代?替,要么干脆不写。
薄莉在上面?看到了艾米莉的名字。
“SOLD”是已售的意?思?。那些名字很可能是已经?售出的畸形人。
……梅林太太跟特里基是一伙的。
薄莉用力揉了揉眉心,这是她第二次掉进这里的人圈套。
假如梅林太太是现代?人,她说不定会多几个心眼,不会轻易踏入对方的住宅。
是她把十九世纪的人想得太简单了,总觉得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一个中?年妇女不会危险到哪儿去。
事实上,在这个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的时代?,一个中?年妇女,能成为特里基和博伊德这种通缉犯的帮凶,本身就非常危险了。
再怎么自责反省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自救。
薄莉掏出衬裙里的小?刀,决定等梅林太太下次开门时,一刀捅进她的脖子里。
因为在沼泽地里吃过看不了时间的亏,她买了一块怀表随身携带。
薄莉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她不是完全没吸取之前?的教训,不是吗?
她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半。
不知梅林太太下次开门是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她脱下外套,垫在地上,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晚上八点?钟,薄莉被门闩拉开的声响吵醒了。
梅林太太打开地下室的木门,扔垃圾似的丢下一个少年。
“喏,你要的畸形人,”梅林太太说,“给你找来?了。这小?子跟伦敦那个象人长得一模一样,你要是什么怪癖,最好现在就跟他干上,不然?等他红了,”她怪笑一声,“你连给他舔靴子都不够格!”
薄莉:“……我没有那种怪癖。”
“是吗?”梅林太太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一直追问这些怪胎的下落,是想养着玩儿呢,原来?你是真好心啊——”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种阴阳怪气的大笑,“天啊,我碰到了一位大善人!”
“索恩,你怎么看?”梅林太太问那个少年,“这姑娘找了我几百次,把我烦得要死。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同行,不想跟自家人干架,一直忍着没对她下手,谁知人家是真好心!索恩,告诉我,你想成为大明星吗?”
薄莉看向?索恩。
索恩浑身发抖,蜷缩在干草堆上,头上罩着一个麻布袋,被挖出两个眼洞——有些像埃里克。
薄莉心脏倏地跳了一下,动了恻隐之心。
……这太奇怪了。
哪怕亲眼看到埃里克被马拖行,她也没有生出恻隐之心,而是冷静地思?考如何利用他活下去。
看到他背上的伤以后,她也是震惊多于同情?,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得如此?之重,还?能单手撂倒她。
可是这一刻,她看着跟埃里克相似的索恩,居然?觉得有些难受。
为什么?
因为对埃里克的感觉变了吗?
薄莉思?绪混乱,没有说话。
索恩一直在惊恐不安地抽泣,也没有说话。
梅林太太离开后,薄莉半蹲下来?,朝索恩靠近了一些,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索恩听?见她的声音,受惊似的颤抖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截,死死捂住头上的麻布袋。
埃里克不会后退。
他会猛地拔出匕首,将刀锋抵在她的咽喉,以森冷的眼光警告她,不准向?前?。
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反应是……一样的。
“我不会伤害你,”薄莉表情?复杂,“如果我能带你离开,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索恩没有说话,只是恐惧地粗喘着,拼命捂着自己的麻布袋,似乎怕她上前?揭开。
埃里克不会按住自己的面?具。
但他很少跟她面?对面?说话,从来?都是出现在她的身后,如同一个影子,一个幽灵。
如果她想回头看他,他会重重地扣住她的下颚,不允许她回头。
他大多数时候都戴着黑手套,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背心和黑色大衣,很少露出除了脖颈以外的皮肤,似乎想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他对自己的身体如此?讳莫如深,是否因为曾像索恩一样,无力护住脸上的面?具?
难受的感觉在加重。
薄莉感到胃里酸涩,这次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共情?。
“我跟梅林太太不是一路人,”她的声音干涩,“我是真的想给你们提供一份工作,让你们像真正的演员一样,用故事、演技和人格魅力打动观众,而不是靠与众不同的外表。”
这番话,她说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半真半假。
但此?时此?刻,她居然?像是真情?流露。
为什么?
薄莉问自己。
是因为,她其实跟埃里克、索恩并无区别?
她也怕被揭下面?具,暴露出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一面??
“相信我,好不好?”她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靠近索恩,“我发誓,不会拿下这个袋子,也不会取笑你的外貌。”
地下室有一个透气的小?窗,洒下黄昏紫红色的光线。
索恩又哭又抖,几乎要晕过去,但见她确实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打他骂他,扯他的麻布袋,挤压他脸上的肿块,终于一点?一点?松开手,泪眼蒙眬地望向?她。
薄莉朝他伸出一只手,语气温柔:“相信我,索恩,我们会逃出去的。”
良久,索恩发着抖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薄莉莫名想到逃出马戏团的那一晚——当时,她觉得自己如在沼泽之中?行走,举步维艰,孤立无援。
那埃里克呢?
他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步伐,仿佛捕食者不紧不慢地跟踪自己的猎物。
然?而,他却像索恩一样相信她。
相信他们会逃出去。
薄莉感到自己的心脏变得奇怪起来?,像被浸满温水的毛巾包住了,慢慢拧紧。
这感觉又酸又痛,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在同情?自己的捕食者。
“奥利弗·索恩……”索恩小声说。
薄莉表面上语气温柔, 手上却死死攥着衬裙里的小刀,只要索恩有异动, 她就会一把捅向他的?手臂。
“梅林太太为什么把你关在地下室?”
“因为……”索恩颤抖了一下,几乎像抽搐,“我被退货了。”
薄莉这才想起,她在笔记本上看过他的?名字“奥利·索恩”,后面被标注了“SOLD”。
“可以说说为什么吗?”她轻柔地说, “我保证不会取笑你。”
索恩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他并不是先天畸形,而是九岁那年,脸上忽然?长出了一个?肿块。
他惊恐不安地告诉母亲, 谁知母亲第一反应却是,他可以成为第二个?象人。
索恩跟伦敦象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象人却是个?大名人,不仅住进了皇家医院,还见到了英国公主。
从?那以后, 索恩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父母一个?当经纪人, 一个?当主持人,带他到处巡演,只需一美元, 即可见到他麻布袋下的?真容, 五美元可以上手触摸, 甚至挤压他脸上的?肿块。
幸又?不幸的?是,他当时刚长肿块, 远远不及象人的?畸形程度,观众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父母为了这场巡演,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出去,赚不到钱简直心急如焚,开始频频打骂他。
幸好——索恩的?用词,让薄莉不寒而栗——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脸上的?肿块终于越来越大,巡演开始盈利,父母不再打骂他,开始叫他“摇钱树”。
也?就是这时,特里基找上门来,一番游说,从?父母手上买下了他。
“我本来要去一个?马戏团……”索恩怯声说,“但那个?马戏团忽然?倒闭了,最后是奇观展上的?一位女士买下了我,让我在家里给她表演马戏,可我什么都不会,也?不会说话……女士厌倦了我,把我退了回来。”
难怪梅林太太的?火气如此之大,特里基死了,她一分钱也?没拿到,还要替他擦屁股。
当然?,她也?可以不退钱,但如果她想继续做畸形人的?生意,就不能得罪这些买家,只能硬着头皮把钱给退了。
薄莉问索恩:“你相信我吗?”
索恩看看她的?脸,又?看向她纤瘦的?胳膊,犹豫说:“……我、我不知道,我打不过梅林太太,她太壮了。”
“好吧。”薄莉脸上温柔的?笑意倏地消失了,语气变得冷硬起来,“人各有志,如果你的?志向是当象人,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任人围观,我尊重你的?意愿。”
“我——”
薄莉打断:“想好再开口。如果你选梅林太太,就算我能逃出去,也?不会带上你——你会一辈子待在这里,后半生全由梅林太太决定,小心她把你的?胳膊锯下来,缝在鼻子上,让你变成真正的?‘大象’。”
索恩吓得一激灵,他见识有限,听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也?不过是“人类动物?园”,父母常常用这个?吓唬他,薄莉描述的?画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不,不……”他惶恐地说,“我相信你,我跟你走……但我真的?打不过梅林太太。”
“不用你打架,”薄莉说,“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我们都能逃出去。”
索恩点点头。
薄莉附在他的?耳边,开始教?他怎么做。
索恩胆子很小,很容易听从?他人的?命令。
为防止他中?途反悔,薄莉的?语气一会儿温柔,一会儿严厉,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直,像木偶一样任人操控。
“等下,你就躺在这里,”薄莉说,“装出浑身颤抖的?样子——就像是有人要揭下你的?头套,那种颤抖和惶恐,明白吗?”
索恩支支吾吾。
薄莉压低声音,恐吓说:“——明白了吗?还是说,你想待在这里,让梅林太太锯下你的?胳膊?”
索恩被她吓了一跳,不再犹豫,拼命点头。
薄莉看了一眼时间?,她准备在半夜的?时候,猛敲地下室的?门,把梅林太太吵醒。
人睡眠不足时,精神最为薄弱。梅林太太被吵醒后,肯定心浮气躁、骂骂咧咧。
她不知道薄莉有小刀,对自己的?体力又?太过自信,估计会毫无防备地走进地下室,亲自查看索恩的?情况。
到那时,薄莉只需绕到后面,把刀子插进她的?脖子——
想到那个?画面,薄莉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她告诉自己,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恐怖生存游戏。
不要犹豫,不要害怕,不要心软。
摒弃所有负面情绪。
然?而,她的?手心还是冒出了冷汗。怕握不住小刀,她从?衬裙上裁下一条布,紧紧缠裹在手上。
她在心里反复演练刺过去的?工作——是否能一刀毙命,如果不能,她该怎么办?
演练到凌晨时,她的?脑海已是一片血红,如同舞台上即将?升起的?暗红幕布。
凌晨两点钟,薄莉让索恩躺在干草堆上,面朝墙壁,蜷缩成一团,告诉他,只要听到梅林太太的?声音,就要开始颤抖、翻滚。
确定他听懂后,薄莉深吸一口气,爬上楼梯,开始拼命捶打地下室的?门:
“救命——救命——梅林太太救命……索恩出事了!索恩出事了!他要死了……梅林太太,索恩要死了!”
几分钟过去,脚步声响起,梅林太太提着灯走过来,边走边骂:“别?嚎了,别?嚎了!你这嘴碎的?小东西,想把警察招过来吗?”
门闩被拉开,地下室的?门被打开。
梅林太太提着灯,冷冷地望着薄莉:“你,给我从?楼梯上下去。别?以为我下去,你就可以趁机逃跑。这门从?里面也?可以上锁。”
薄莉早已哭得眼睛红肿,泣不成声:“真的?不是为了逃跑……您来看看吧,索恩好像快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想让他靠近我,谁知他突然?开始抽搐,我想拿下他头上的?袋子,看他是不是犯了癫痫,他却抽搐得更加厉害……我好怕他就这样死……”
“好了,好了,”梅林太太不耐烦地说,“这小子没有身份证明,死了也?没事——你再嚎,小心我先把你掐死。”
薄莉似乎吓了一跳,含泪捂住自己的?嘴巴,勉强止住了抽噎。
梅林太太走向索恩:“让我看看,这小子在玩什么把戏……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在玩我,我非打死你们不可。”
索恩战栗了一下。
薄莉怕他临时反水,立刻高声喊道:“他动了,他动了……是不是又?要开始发?作了?”
“小妞,你再叫一声,”梅林太太警告说,“我马上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可能因为薄莉的?演技太好,又?可能因为在梅林太太眼中?,薄莉是一个?愚蠢善良的?女孩。
她背对着薄莉,毫无防备地蹲了下去。
——就是现在。
薄莉盯着梅林太太的?脖子,握紧手上的?小刀,猛地刺了过去。
接下来,她的?记忆像断片了一样,只记得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浸湿她手上的?布条,身上的?衬裙——她整个?人都变得很重,那是鲜血的?重量。
梅林太太伸手捂着脖子,回头看向薄莉。她似乎想说话,张口却吐出了一股血,带着唾液与泡沫的?血。
事到如今,薄莉反倒变得非常冷静。
她不给梅林太太反抗的?机会,拔出小刀,一刀捅向梅林太太的?心脏——
梅林太太终于回神,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
她手臂肌肉鼓起,似乎想夺下小刀反击,然?而看到满手都是黏滑的?血后,她慌了。
与此同时,她脖子上的?伤口似乎成了另一张嘴,蠕动着,不停往外?喷血,一股又?一股,最后整个?人砰地倒地。
薄莉扔掉小刀,在梅林太太身上找到钥匙串,一把一把地试,终于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她把吓蒙的?索恩拽起来,让他先出去。
然?后,她脱下浸血的?衬裙,解开手上的?布条,全部扔到梅林太太的?身上,才走出了地下室。
——我杀了一个?人。
这一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隐没于夜色之中?。
薄莉简单处理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从?别?墅卧房的?衣柜里,翻出干净的?斗篷和裙子,换在自己身上。
然?后,翻箱倒柜,找到了被梅林太太收走的?枪。
薄莉紧握着手枪,对索恩说:“走吧。”
索恩六神无主地点点头。
薄莉在身上洒了不少?薰衣草香水,掩盖强烈的?血腥味——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梅林太太的?气味浸透了。
……太脏了,受不了。
她也?给索恩套了一件斗篷,告诉他,如果在街上碰到巡警,不要说话,也?不要哭,全交给她来处理。
索恩点头答应。
幸好,只有富人区有巡警,出了花园别?墅街以后,巡警的?影子就不见了。
半小时后,薄莉驾着轻便马车,带着索恩抵达酒店。
她给索恩开了一间?房间?,让他好好休息,睡醒了再谈以后的?事情。
然?后,给自己要了一桶洗澡水。
值班的?侍者说,锅炉里一直烧着热水,马上就能让她洗澡。
薄莉给了他一块钱的?小费。
洗完澡,她一边擦拭湿发?,一边回到房间?,脱下斗篷和裙子,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指甲没有洗净,里面全是血,凝固的?褐色血液。
薄莉神色漠然?,一边用手帕擦拭那些血迹,一边环顾四周。
埃里克不在房间?里。
她已经没有力气猜他在干什么。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思绪太乱,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大约早上五六点钟,薄莉被噩梦吓醒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梅林太太的?尸体也?跟了过去。
警方从?梅林太太脖颈上的?小刀提取到了指纹,毫不费力地逮捕了她。
然?而,审判的?结果竟是,要把她永远关在十九世纪——
梦境瞬息万变,一转眼,她又?在新奥尔良的?法?庭接受审判,罪名却不是谋杀,而是未来人的?身份。
“我们信仰上帝,崇尚科学,”法?官说,“你的?存在既影响了上帝的?权威,又?不符合科学的?进程,我们要将?你处以死刑。”
这种两边都格格不入的?感觉,把她活活吓醒了。
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梦里那么恐慌,只是心脏始终跳得厉害,连手腕都能感到剧烈的?心跳。
薄莉揉了揉眼睛,正要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发?现客房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她瞬间?汗毛倒竖,把噩梦抛到脑后。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埃里克。
薄莉松了一口气,声音不觉带上抱怨的?鼻音:“……你去哪儿了?”
他没有说话,站在她的?床边,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视线几分晦暗,似乎在她的?身上搜寻某种痕迹。
薄莉畏缩了一下:“我不是故意不回酒店……我以为梅林太太是个?好人,想跟她套近乎,问出畸形演员的?下落。哪知道她跟特里基他们是一伙的?,被她关在了地下室……”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突然?俯近她,伸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露出脆弱的?脖颈,白色面具凑过去。
面具里响起明显的?呼吸声。
沿着她的?颈侧,上下缓慢移动。
他在嗅闻她的?气味。
薄莉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会因为她气味变了,就不认识她了吧?
“这是梅林太太的?血……我怕引起巡警的?注意,喷了很多香水才盖下去,”她紧张地说,“现在是有点儿味,过两天应该就没了。”
埃里克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闻她。
薄莉被他闻得头皮发?紧,心脏差点跳出胸膛,噩梦的?内容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管他什么噩梦,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埃里克在想什么。
但显然?,她从?未猜对过他的?想法?。
思来想去,她只能根据经验,往前一倾身,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喃喃说,“我有些想你。”
这是实话。
自从?看到索恩后,那种古怪的?酸涩感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知是在同情他,还是在同情她自己。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片刻,居然?出声问道:“想我什么?”
他的?声音离她太近,回荡在白色面具里,带着奇特的?麻意钻进她的?耳朵,简直像有什么灌了进去。
热的?,黏的?。
不知是否今天经历的?缘故,薄莉的?呼吸有些发?烫。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鲜血的?触感,如此肮脏,如此不适。
但在埃里克的?注视下,那种不适感很快变成了另一种感觉。
血不再是血,而是油,黏滑、浓稠的?油,只需一点火花就会燃起来。
氛围变得有些奇怪。
薄莉忍不住转头,使劲用耳朵蹭了一下枕头:“……我不知道,但是被推进地下室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也?很怕你误会我逃走了……”
埃里克闻着她身上的?气味,没什么情绪地想。
他知道她被梅林太太推进了地下室。
他就在那里。
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
她甚至有闲心拉拢另一个?畸形人,像当初哄骗他一样哄骗对方。
——“我是真的?想给你们提供一份工作,让你们像真正的?演员一样,用故事、演技和人格魅力打动观众,而不是靠与众不同的?外?表。”
她究竟想把这番话重复多少?次?
他坐在别?墅的?阴影里,一直在等她向他求救。
只要她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勒死梅林太太。
然?而,她站在地下室门后,喊了上百声救命,嗓音从?清亮喊到嘶哑,从?慌张带上了哭腔,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为什么?
他看着她把刀子捅进梅林太太的?脖颈,浑身都是梅林太太的?鲜血。
她为了那个?畸形人,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埃里克冷眼旁观,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如同一个?失控的?泵,急速舒张收缩,全身上下的?血液流速都变快了。
这种失控感,令他无比烦躁。
想要把她按进水里,直到那种陌生的?气味彻底消失。
可他又?暂时不想杀了她。
他静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还在流血吗?”
薄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月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