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音机里播放的不是新闻,不是音乐节目,也不是评书,却是一档扫盲节目。
三营的很多战士文化水平不高,平时让他们多读书、多识字,跟要他们上刑一样。
今天这档节目,他们却听得津津有味。节目的主持人并不是枯燥的念字,而是以讲故事念打油诗的方式教学,且说的打油诗既接地气,读起来又朗朗上口。不知不觉中,战士们就把打油诗给记住了。
等今天的收听结束,战士们去洗漱,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嘴里嘀嘀咕咕念了两句,旁边人下意识接了下去,连磕巴都没打一个。大家一看,接话的竟然是营里最不爱学习的那个,水房里的人不由哈哈大笑。
三营战士的业余生活越发精彩,训练的时候,一个个也精气神十足,还时不时喊一声只有他们知道的号子。
同在一个驻地,三营战士的异常,一营、二营自然发现了。
三营那帮货,神神秘秘的干嘛呢?
一营、二营的战士见三营的人回宿舍,忙偷偷摸摸跟上,一路上还上演了一出侦察与反侦察,最后因为三营战士的心飞到了收音机上,让一营、二营的人成功摸到了“阵地”。
一营、二营的几个战士踮着脚,偷偷摸摸地靠近,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正认真听呢,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耳朵都差点被震聋了。
小战士龇牙咧嘴,掏掏耳朵,边上人示意他让个位置,让他们来听。小战士表示,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可以完成。
他再一次将耳朵贴在门上,这次他听清了。
收音机的声音?他们竟然在里面听收音机!
“好啊你们,竟然吃独食!”
门被撞开,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一营、二营的人突然意识到不对,他们这是潜入“敌营”查探情报,怎么就这么冲动地暴露了呢?
三营一众人捏拳头:“兄弟们,抓活的!”
“嗷嗷嗷跑——”
一番苦斗,一营、二营的几人终于成功地带回来情报,大家一听——
什么?他们竟然一个连一台收音机?不行,我们也要听收音机!
一营、二营的人闹到营长那里,强烈地要求,他们也要收音机。
一营长、二营长先是一愣,确认情报无误后——
“团长,政委,你们不能偏心呀,我们也要!”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三团的,三营是亲的,我们也不是后娘养的……”
团长和政委二脸懵逼。
团长:“啥?”
政委:“啊?”
一营长和二营长又一唱一和说了一通,两人终于听明白了。
团长:“收音机?还一连一个?你们看看我长得像收音机不?”
一营长委屈:“三营都听上了,又是新闻,又是唱歌,又是评书,业余生活那叫一个精彩!哪像我们一营和二营啊……”
二营长附和:“是啊,团长,政委,我们下面的战士,一个个都馋坏了,都想去趴三营的门缝了!”
团长和政委对视一眼:“走,去三营看看。”
几人去三营溜了一圈,悄悄滴进村,打木仓滴不要。
三营果然又到了收听节目的时间,团长和政委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别说,那声音还挺亮的,隔着道墙都能听见。
两人没叫打扰里面的人,带着一营长、二营长又回了办公室。
团长摩挲着自己毛刺刺的脑袋:“奇了怪了,季屿那小子哪来这么多收音机?总不能是他自己贴钱买的吧?就算他当了这么多年兵,攒了不少钱,这小子都结婚了,拿这么多钱出来,他媳妇不挠他?”
钱是一部分,买收音机还要工业券。四台收音机,得多少工业券?难不成是老首长补贴的?
政委说:“把人叫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于是,季屿被叫了过来,三堂会审,团长政委一左一右坐在凳子上,边上还站着俩黑脸门神。
季屿很淡定:“收音机?我自己的。”
团长就问:“你小子哪来这么多收音机?这么多年攒的钱全花进去了?”
季屿道:“哦,没花多少钱,收音机是我媳妇做的,听说我们营一台收音机都没有,友情赞助,支持我的工作。”
他的话吧,字都能听懂,合起来咋就听不懂了?
懵逼的变成了四个人。
“你媳妇,做的?这个‘做’是我理解的那意思吗?”政委不确定地问。
季屿说:“如果您理解的是那意思,那就应该没错。”
“什么这意思,那意思?到底什么意思?”团长暴躁。
季屿就道:“我媳妇嫌供销社卖的收音机体积太大,重量太重,不方便携带,就研究了一款新的便捷版的,从省城买了些零件回来,自己动手,就做了几个收音机出来。哦,都给了我们营。”
什么叫嫌弃收音机太大太重,就自己研究了一个新的?
什么叫买零件回来,就做了几个收音机?
还都给了你们营?
你顶着这么一张脸,说这么欠揍的话,知不知道有多违和?
政委一脸便秘的表情,想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团长就不客气了:“你嘚瑟什么?你一个在家洗衣做饭的主,你在家有啥地位你?”
季屿一本正经道:“报告首长,我认为方大姐说得对,家务不一定是女同志的。”
团长一噎,他能说不对吗?
政委把头转到另一边,别看我,我媳妇说的,我还能反驳?方翠英同志知道,还不得挠我一脸花?
一营长、二营长怒目而视,新仇旧恨加一块儿了。
你一个大男人,在家干家务就算了,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动不动就使唤我们干活,还嫌弃活干得不行,“你看看人家季营长……”,叛徒!
季屿毫不避让地回视,家务活都干不好,人废就不要找借口。
一营长、二营长:可恶,拳头硬了。
三个营长在领导办公室里,用目光厮杀,火光四溅,噼里啪啦,异常激烈。
团长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想让他们来个实战演练,带兵嘛,就是要这样,不能怂。
政委提议:“咱们去小季家看看他那个会做收音机的小媳妇?”
说是看看,其实还是想问问情况。
几人一到地方,首先就被堂屋那个大大的收音机吸引了注意力。
“这也是收音机?怎么这么大个?”团长问。
孟秋介绍道:“这是收录机。”
政委道:“就是又能当收音机,又能当录音机的那个?”
“嗯,是的。”
“这也是你做出来的?”
孟秋矜持地点头,心里却骄傲道“是我是我就是我”。
众人惊讶,在拨动按钮,试用了一遍后,心里的惊讶更盛。
团长和一营长、二营长是没见过收录机,从来都不知道收音机和录音机竟然还能放在一个机子上。
而政委知道的多一点,他以前见过收录机,外国货,据说是当时最先进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他竟然觉得那台收录机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这台清晰。
他再看看面前这乖乖巧巧的小媳妇,很不敢置信。
那边团长对这台收录机爱不释手,也不嫌弃它大了,反而说:“这才叫气派!”
他和季屿说没收,季屿不愿意,团长抱着收录机:“我又不白拿你的!这机子声音这么响亮,正适合搬到咱们食堂去,开大会搞活动用。”
又嘀嘀咕咕:“要是有小的就好了,带录音功能的收音机多方便啊。带去师里开会,首长话再多,也不怕漏听,不愁不能领会精神。”
政委吐槽:“开会的时候你少打瞌睡,就不会漏听了。”
团长道:“这个老何,别拆穿我啊……”
孟秋捂着嘴笑,团长指指她,说:“你看,让我在小辈面前丢脸了吧!”
孟秋不好意思,脸色微红,说:“要是想纪录开会内容,用收录机太麻烦,录音笔才方便呢。”
“录音笔?”
“嗯,一种录音的机器,外形就像一只钢笔。”
“乖乖,还能把录音机做成一支笔?”
“暂时不能,以后就可以了。”孟秋说。
团长哈哈笑:“那我可等着了。”
他提出请求,问孟秋那个便捷版的收音机,能不能帮他们再做几台。
“可以啊,要几台?”
团长指了指一营长、二营长:“八台。能做得过来吧?”
季屿不乐意道:“团长,小蝉只有一个人。”
“小蝉?”政委疑问,孟秋举手解释,“我的小名。”
团长说季屿:“起开起开,没征求你的意见。”
转头面对孟秋,笑得和蔼可亲:“小蝉同志啊,你看三营都有四台收音机里,一营、二营一台都没有,下面战士可怜啊,有的从来都没听过收音机……”
团长一阵卖惨,孟秋于心不忍:“也不是不行……”
团长笑了:“哎呀小蝉同志,感谢,感谢!”又招呼一营长、二营长,“还不谢谢小蝉同志?”
一营长、二营长两人都三十多岁了,要是再长几岁,孩子都能有孟秋这么大了,却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
“谢谢小蝉同志……”
“谢谢小蝉同志……”
还试图和孟秋拉关系,以期让她先给他们营制作。
季屿听他们一口一个“小蝉同志”,脸都黑了,这是他叫的!
孟秋认真记下两个营长的要求,政委都听不下去了,说:“行了行了,怎么那么多要求?小蝉你别听他们胡说,怎么简单怎么来,有就行。我听你方大姐说,你身体不太好,多注意身体。收音机,先做两个,他们一营一个,剩下的慢慢来,别着急。”
团长也点头:“身体不好?那可不能累着,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孟秋笑着说:“好。”
季屿见她答应下来了,也没有再拒绝,只是不忘为她争取好处。
团长道:“行了行了,小蝉身体弱,回头我让他们送点东西过来。”
不好直接给钱,却可以拿一些不易得到物资当做奖励,像什么羊奶粉牛奶粉。
季屿这才满意了,有些珍贵的物资,花钱都买不到。
政委补充道:“奖励归奖励,不能让小蝉往里贴钱。”
团长道:“那是当然的,买那什么零件要多少钱,还有来回路费车费,都是团里的。”至于往里面多加点,当做给小蝉同志的辛苦费,就不用说了。
孟秋答应给他们做时,没有想过还有额外的奖励,心情美滋滋。
组装一个收音机用不了多少时间,尤其是前面她已经组装过好几个了,夸张地说,现在的她成长了,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再加上有国庆同志帮忙,八个收音机很快就完工了。
孟秋要交给一营长、二营长,季屿拦住了她,让她两个两个给,先给两个,过几天再给。
“他们要是知道你做这么快,指不定又找上你。”
“不会吧,一个连一个,都有了呀。”
“连有了,个人还没有。”
她做的收音机,尽可能地控制成本,平均一台成本价不超过三十块钱,比外面最便宜的还少一半,还不要票。要是她愿意,驻地的人能捧着钱,把他家的门槛踩塌。
季屿不愿意她这么累,也不喜欢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收音机上。
孟秋却很愿意,因为部队没有让她白干活,八台收音机,除了成本,竟然还多给了她一百块钱,说是给她的工费!
八台,一百块!我可以!
再来八台,她也可以!
后来如季屿所料,果然有人找过来,掉进钱眼里的孟秋笑眯眯答应。
“可以,行,能……”
嘿嘿,钱,好多钱……
小平头、大伟、斌子三人推推搡搡地来到季家。
院子里,季屿扛着锄头,正在种菜,孟秋拎着水桶,跟在后面浇水。
小平头三人一见到这场景,立马上前,一个接过季屿手里的锄头,吭哧吭哧锄地,一个跟后面拔草下种子,还有一个抢过孟秋手里的水桶葫芦瓢。
小平头嘿嘿笑:“嫂子,我来,我来……”
那多不好意思啊,孟秋要抢他手里的葫芦瓢,季屿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他干。”
他从屋里端了一盆水出来,让孟秋去洗手,不用管他们。
小平头吐槽:“营长,我们最近学习过不少词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的是坏人,我们可不是……我们就是想求嫂子点事……”
季屿了然:“收音机?”
“对对对!”三人丢下手里的活,围到他身边,讨好道,“营长,您看可以不?”
季屿说:“可以不可以要问你们嫂子。”
三人互相看看,再次认识了自家营长在家里的地位
“你们也想要?”
孟秋看着面前排排坐,手放在膝盖上,十分乖巧的三人,仿佛幻视三只等待投喂的大金毛。
三只大金毛“嗯嗯”点头,依次举手。
小平头说:“我想弄一台给我大姐,我大姐要结婚了,给她当嫁妆!”
大伟说:“我想给我爷弄一台,我们家一个大院里的邻居大爷有一台收音机,可给我爷馋坏了。”
两人说完,齐齐看向斌子,斌子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羞涩道:“我想给我们老家生产队寄一台。”
孟秋问:“那你们对收音机有没有什么要求?”
三人一愣,还可以提要求?
小平头想了想,道:“可不可以给我弄个大红壳子的?红色喜庆。”
大伟说:“我没啥要求。”
斌子道:“我想要跟咱们连里一样,喇叭声特大的那种……我们老家生产队人多,都没听过收音机呢。”
“行,没问题。”孟秋应道。
三人没想到小孟嫂子这么好说话,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从兜里翻出积攒的钱,一股脑都塞给她。
“嫂子,我们也不知道够不够,你先收着,要是少了,我们再补给您。”
三人不好意思多待,要不然到饭点,营长和嫂子还要留他们吃饭,说完事就赶忙溜了。
孟秋数了数他们给的钱,他们应该是提前商量好的,每人都给了四十块。按照她控制的成本价,都超了十块钱。
收部队给的辛苦费,孟秋好意思收,但他们的,她就不想收了。
孟秋抽出三张大团结,交给季屿,季屿看着她,孟秋道:“二哥,你帮我还给他们,成本费就够了。”
季屿不赞成,他道:“你要是不收工费,他们就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
“可是……可是他们是你带的兵啊,而且他们的津贴也不高,十块钱说不定要攒一个月呢。”
季屿道:“钱咱们收下,回头找其他方式还回去。郭虎他大姐不是要结婚吗?肯定要添置东西,咱们给他买点东西,让他一起寄回去,就说是给他大姐的新婚贺礼。”
孟秋想了想,发现还是他想得周到。
“二哥你真厉害啊,武能上阵杀敌,文能处理家事,简直就是当代男同志之楷模!”
季屿轻咳了一声,扭过头去,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季屿托人给他捎了两个暖水壶,交给郭虎,郭虎?*? 还不肯要,季屿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大姐的。”
郭虎犹豫了一下,这才收下了。
等到收音机做好,他第一时间将收音机、暖水壶以及攒的其他东西,一起寄了回去。
郭虎看着家乡的方向,喃喃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能不能赶上大姐结婚……”
远在赣西省的朝阳公社郭家村生产队,位于生产队东头的一户人家,屋里气氛古怪。
穿着工装的男青年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他旁边的中年女人唾沫横飞,满脸嫌弃。
听到中年女人说他大姐年纪大,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孩子,坐在对面的壮汉再也忍不住了,捏起拳头,“蹭”地站了起来。
中年女人被唬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下乡下汉子吓到,恼羞成怒:“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打人啊?果然是乡下人!”
郭老二拳头捏得直响,郭家老大郭丽拉住了二弟,郭老二说:“大姐……”
“坐下。”
父母早亡,是大姐把他们拉扯大,大姐发话,郭老二再不情愿,还是老实坐下了。
对面的中年女人见状,越发得意:“等结了婚,你就是我们吴家的人,郭家的事跟你没关,别一天天往娘家跑,乡下地方有什么好跑的?”
“至于你弟弟妹妹,年纪都不小了,下地干活,又不是没有一口饭吃?你一个嫁出去的姐姐,还管什么管……”
郭丽没有看她,只问对面的男青年:“吴天,你也是这么想的?”
吴天抬头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丽丽,我妈说的也有道理……结了婚,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弟弟妹妹都是……外人。”
郭丽冷笑:“外人?当初咱俩谈对象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我要照顾我弟弟妹妹,至少到他们成家,哪怕我自己结了婚?当时你答应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们是外人?”
吴天自知理亏,当时他是答应了,但那不都是谈对象时候的事吗?他们现在都要结婚了,谁愿意老婆嫁过来还带着几个拖油瓶啊?
郭丽见他那样儿,就猜到他心里怎么想的。
“哼,行。吴天,也别说什么有的没的,咱俩的事,完了!”
吴天脸色一变:“丽丽你什么意思……”
吴母也大叫道:“郭丽你可想清楚……”
郭丽想得很清楚,她指着门道:“二弟,把人给我丢出去。”
“好嘞!”郭老二高兴了,一手一个,把人扔了出去,“赶紧滚,再敢找我姐,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啪”地一声,郭老二把大门都关上了。
外面,吴天脸色涨红,吴母“哎呦”了两声,见郭丽来真的,又气又恼,破口大骂。
“一个老姑娘,得意什么?要不是我儿子要你,你以为你嫁的出去……”
又跟她儿子说:“完了就完了,回头妈给你找个更好的,年轻的,屁股大的!”
吴天犹豫,有些舍不得:“她三弟是当兵的。”
“当兵的怎么了?顶多当上个班长,他一个农村兵,还能当上官不成?”
吴天被他妈一劝,又因郭丽丝毫没有给他面子,心里也恼了,就被拉走了。
吴母满心认为没有自家儿子,郭丽一个老姑娘,肯定嫁不出去。她还想着等她儿子结婚,一定要去郭家告诉她一声,让她肠子都悔青。
然而,她儿子还没结婚,郭丽却先结婚了,嫁的人家竟然就是他们一个街道的。
“不可能!!”吴母不相信。
来告诉她这事的人说:“新娘子都接来了,你要是不信,你去老张家看啊。”
吴母赶到张家,新娘子刚进门,大家正在看新娘子的嫁妆。
“看到没?看到没?暖水瓶,还是两个!”
“竟然还是大红色的,上面还印着红双喜,哎呦喂这个样式,咱们公社的供销社都没见过吧?”
“可不是吗?不是说新娘子是乡下的吗?”
这可不像乡下的,这样的暖水瓶,他们家都没有。
这还不算什么,等收音机亮出来,全场的气氛一下子被引到顶峰。
“收音机?新娘子竟然还陪嫁了一台收音机?!”
大红色的收音机,颜色鲜艳又喜庆,上面的提手雕刻成蝴蝶结系带的样式,看起来精致又好看,收音机正面下方还刻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八个字。
这简直就是为人家办喜事量身打造的!
公社有供销社,里面也有收音机,但无论是颜色,还是造型,跟这台都没法比!
“不止公社,”有人去过省城,就说,“省城百货商店里的收音机也没这样的!”
哦——那一定是大城市来的吧?比如沪市、京城之类的。
大家看新娘子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先前还有人说张家竟然娶了个乡下儿媳妇,现在也改口了,纷纷夸张家有福气,夸张家小子张友良眼光好。
乡下姑娘怎么了?就人家这陪嫁,就是在他们公社,也少见!
众人一声接一声的夸赞,仿佛抽在吴母的脸上,她死活不愿意相信。
郭家一个乡下人家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给郭丽陪嫁?竟然还有收音机?明明他们去郭家商量亲事的时候,没见郭家屋里有什么贵重东西。
正好张友良捧着收音机出来给大家展示,吴母就撺掇他放给大家听听,恶意满满道:“别不是个空架子吧?”
她说的是有那么一种情况,有人家为了装阔,拿坏的收音机换个壳子,假装是好的,骗亲家,等人进门,生米煮成熟饭,发现也没用了。
大家也听出来她不怀好意,张家的亲戚就打圆场,让张友良把收音机收好:“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媳妇带来的,别弄坏了。”
张友良是知道吴天和他媳妇有过一段的。
结婚之前,前因后果,他媳妇都跟他说得清清楚楚,他媳妇要照顾娘家弟妹,他家的负担也不轻,甚至乡下好歹有地种,自留地还能种菜,真论实惠,他们家日子还不一定比得上他媳妇娘家呢。
因此,他媳妇能嫁给他,他很高兴。对吴家这些欺负过他媳妇的人,自然没有好感。
张友良知道这老婆子肯定是看到他媳妇的嫁妆眼红,他不介意扎扎她的心。
张友良不仅没把收音机收回房,反而道:“听听就听听,正好大家都在,一起听,看看我小舅子从部队寄回来的这个收音机跟咱供销社的一样不一样!”
他抽出天线,打开开关,调了几下,没声音,吴母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就说——”
一句话还没说完,穿着一身新衣服的郭丽从房间出来,说张友良:“电池还没装,听什么?”
张友良一笑:“哎呀我给忘了,怪不得没声儿呢。”
他接过电池,三两下装上,说第一次听,必须让他媳妇来。
郭丽嗔他一眼,让他赶紧打开:“叔伯婶子们都在这儿,声音调大点。”
又对张母道:“妈,等会儿收音机你跟爸收着吧。”
儿媳妇的陪嫁他们怎么好意思收着?但儿媳妇肯说这句话,还是让张母笑得合不拢嘴。
旁边人就夸:“哎呀你们家这儿媳妇找的可以!”
张母谦虚:“哎呀哪有哪有……”
一旁的吴母鼻子都快气歪了,同时心里还有隐隐的懊悔。
早知道……早知道郭丽有这样的陪嫁,当初就不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
说老实话,郭丽的条件其实还不错,她虽然是乡下姑娘,但在公社妇联上班,自己有工资,下面弟弟妹妹也长大了,还有个在部队当兵的三弟,能补贴家里。
吴母越想心里便越不是滋味。
越是后悔,越是想给儿子找个更好的媳妇,然而有郭丽在前,不如她的,他们不满意,比郭丽好的,他们又找不到。
一来二去,吴天还是光棍一个。
吴家人就更后悔了,母子俩互相埋怨,一个埋怨对方当初太过分,害得郭丽拒婚,另一个埋怨对方跟郭丽谈对象这么久,竟然都没摸清郭家的条件。
吴家的事郭丽不关心,她忙着给她三弟收拾东西寄过去。这次她三弟寄了不少东西回来,还一口气寄了五十块钱。她估计他手里都没钱了,说不定还欠了战友的。
郭丽把家里存的一些菜干、腊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包起来,又往里塞了二十块钱,留信说三十块钱他们就够用了,那二十让他留着傍身。
张家有一辆自行车,张友良来接郭丽,把大大的包裹绑在后座。两人新婚燕尔,推着车一起回公社。到了公社,没直接去邮局,却先回了张家一趟。
张友良从家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塞给郭丽:“我爸妈给虎子准备的东西。”
郭丽心情复杂,她是想照顾弟妹,却没有扣婆家的东西补贴娘家的意思。
张友良道:“哎哎哎别放回去啊!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些吃的用的,都是咱自家做的。”
张友良的心思倒也没那么单纯。
刚结婚,跟没见过面的小舅子还没那么深的感情,但是这怎么说也是他媳妇的娘家人,除了他自个儿的兄弟姐妹,就是他媳妇娘家人跟他们关系最亲了。
他爸妈的话也有道理,他家一大家子,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连带着亲戚朋友都是老实人,就这么一个小舅子在外奔前程。
他小舅子已经是排长了,他还年轻,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升。
他亲小舅子,不趁着人家还没发达起来,烧烧冷灶,等以后再去抱大腿,他一个当姐夫的,脸上过得去吗?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论迹不论心,得利都是郭虎。
他扛着两个包裹回宿舍,排里的人立马扑过来。
“嗷嗷排长什么东西?你家里给寄了什么东西?”
郭虎拆开包裹,大家饿狼扑食一般,郭虎都被挤到了外圈。
“哎那是生的……你们这帮牲口,给我留点!”
郭家大姐信里报喜不报忧,只说婚礼很顺利,寄回去的收音机用得很好,让郭虎不用老往家里寄钱,至于吴家的事,她一句也没提。
但郭家还有个人小鬼大的妹妹。
郭小妹趁着大姐收拾东西,把自己的信偷偷塞进了包裹里。她信里说的事就多了,说了吴家人是怎么欺负人的,大姐后来又是怎么找上现在这个姐夫,现在这个姐夫对大姐怎么样、对他们怎么样……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道大姐现在过的好,郭虎就放下了心。但想到吴家人是怎么欺负他大姐的,他又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