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闻到某种花香,很清新的味道,在湿气中渐渐靠近,回过头,严君泽把一个编好的野花花环冷不丁扣在她头上,笑道:“下面有个葡萄坡,还有草坪,要去散步吗?”
他个子高高的,像一颗白杨树。
缪小斯突然恶劣地把他一推,严君泽没站稳,不过他也不介意,顺势向后倒在山坡上,风涌上来,吹着他的头发和衣衫,他低低的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
严君泽索性倒在花丛里晒太阳,任风肆虐,头顶蓝色铺天盖地,这一刻,他像个孩子般幸福,四周皆是诗画,一切都显露出愉快和亲切,只需尽力去感受。
缪小斯站在山坡上,享受着阳光的热情,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突然有种冲动,于是转过身,对着延绵无边际的蓝,纵身一跃。
风来了。
她闭上眼睛,本能地张开五指去探风。
温暖、温柔、狂野、清爽、仿佛走进了另一个时空,一切关于美的设想都被实现。
老天啊,多么可爱美妙的一切。
缪小斯狠狠贯入蓝色汪洋的那一瞬,又重新开始热爱生活。
她们像游戏一般重复这个过程,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跃,进入沁凉的蔚蓝。乐此不疲。激情、刺激、失重、渐渐的,宁静的生命在蓝色洪流中起伏,洗净了尘埃。
傍晚,整片沙滩果然变成橘红色,众人舒展四肢躺在沙滩上,慵懒地微喘着,看天边浮动的小云团,纷纷扰扰,风编织着云,像在纺纱。
直到黑夜来临,她们才踏上回家的路,这代表夏天即将结束,她们又回到了雪的世界。
临行前,严君泽拉住缪小斯,不让她走:“我每次去鬼怪世界都要消耗一个登陆器,太贵了。”
缪小斯不以为许,问:“那你想怎么样?”
“给我个传送点呗,以后找你也方便点嘛。”
缪小斯眉头一皱:“你好好说话,别撒娇。”
严君泽:“……”
谁撒娇了。
“回头让百利甜给你弄个吧。”缪小斯轻描淡写的说。
“早就该这样了!”严君泽皓齿闪闪,脸庞也更加欢快了,好似不知愁苦为何物,他问她,“今天玩的开心吗?”
缪小斯点点头:“开心啊,很美。”
“你开心就好,下周我带你去看冰川怎么样?”
“你是不是闲的?”
“是啊,超级闲。”
“……?”缪小斯语塞一秒,道,“下周过年了。”
严君泽呆了呆,对哦。
要过年了呢。
“过年不能陪你,我家族有聚会,不过我可以抽空去看你。”
“用不着,谁也不是孤家寡人。”缪小斯默默翻着白眼,她已经约好和乔珊她们过年。
就这样,再睁眼,过年了。
鬼怪世界的新年,一样的热闹。
满大街的鬼怪都穿上了红衣,鬼市里卖灯笼、对联、糖画,孩子们跑来跑去,阴森森地笑,大街上还有灯游会。
百利甜在小院里张罗着包饺子。
美拉拍了好多照片,有她们一起跳海的,有她们一起贴对联的,还有铁匠熊和小鬼们喝醉的,她把照片洗出来,贴在房间里。
乔珊咬着一根毛笔,对着桌上的孔明灯,冥思苦想,她一会要去参加灯游会,想要去河边放灯玩。
缪小斯则不在院子里,她被费列修罗请走了,过新年,费列修罗最喜欢热闹,又开始大摆宴席,鬼怪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缪小斯是唯一一个人类。
本来她是不想去的,但上次她捐了一笔善款,用来修缮街道,费列修罗请了她好几次,再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了,她只好过去坐坐,敷衍一下,到时候再赶回小院陪大家吃晚饭。
进了门,缪小斯发现白寅也在,不过两人谁也无心搭理对方,各自进了包厢。
宴席开始,台上有男鬼表演,眼神魅惑到处放电。
不一会儿,有几个男鬼忽然绕到缪小斯身边来,给她倒酒,费列修罗捂着嘴,对着她挤眉一笑:“都是新来的,尝尝。”
缪小斯听得出她话里的暗示,心想这费列修罗还真是个本性难改的色鬼啊,整天净想这些事,她内心叹了一声,假模假样地抬起头,将那几个年轻男鬼扫量一番,然后端起酒杯道:“可惜,没我的菜。”
座上,白寅闻言,发出一声冷笑,似乎是很瞧不上她的做派,缪小斯也不恼,懒得搭理。
此前大家一直在传,缪小斯一个人类,之所以喜欢在鬼怪世界生活,就是因为好男鬼,不仅如此,传闻还说她好男鬼的程度,比之费列修罗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金屋藏娇了一堆男鬼,个个貌美。就连费列修罗都以为缪小斯是同道中人。
这话不对,也对。
在缪小斯看来,全世界的鬼怪,没一个样貌品行比得上左然的,当然了,拿他们跟左然比都是在侮辱左然。
散了局,缪小斯一个人走在街上,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有各种各样的鬼市小摊,今天就算有人类混进来,只要戴上鬼怪的面具,都不会引起丝毫注意——新年夜,不见血,这是鬼怪世界的规矩。
头顶星空,缪小斯路过各色的摊子,脚步偶尔停留,今夜的鬼怪世界竟然美得无与伦比。
白寅开车路过,一抬手,司机停下车,他坐在后座悠悠道:“大冷天,怎么也不配个车?”
缪小斯听到声音回过头,半开玩笑道:“走路好,没准能捡钱。”
“捡钱?”
白寅看她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懒得理她,客气完,他指挥司机又将车子开走了。
缪小斯本来也无意跟他攀谈,走了她更自在。
拿起旁边摊子上一串红色玛瑙链,她随口问:“这个多少钱?”
摊主脸上戴着一个戏子的面具,答:“十五灵币。”
“价格倒是挺良心。”缪小斯一挑眉,这个物价,义乌进货也不过如此了。
沿路返回时,她见路边雪地里蜷缩着一个破衣褴褛的小乞丐,本来不想管的,但想到今天是新年,刚才宴会上的饭菜她一口没吃,这里却有个小叫花子饿着,便于心不忍,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灵币,走过去塞到了乞丐的怀里。
“别,姐姐,别给我钱,”乞丐不接,怯生生道,“钱给多了,会被别的乞丐抢走,还会挨揍,我留不住钱。”
缪小斯听了这话,一愣,看着乞丐,眼神魂不守舍。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发呆,小乞丐有点害怕了,缪小斯穿的好,一看就是有钱人,他把自己缩在墙角里,“姐姐……”
某个瞬间,缪小斯以为自己看到了左然。
小乞丐有着和左然一样干净的眼睛,海水一样的眸子闪烁着,像,太像了。
她心中很恍惚,觉着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吉祥。”
“多大了?”
“15岁。”
“你不要钱?那我走了。”
吉祥急了,伸手去拉缪小斯的裤腿,但下一秒,似乎发现自己的脏手会把她的衣服弄脏,吉祥一触即离,窘迫地红了脸,低下头。
“对不起。”少年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这让缪小斯不好意思再欺负他,便俯下身,她抬起他下巴,端详片刻,越发觉得相似,就无法再将他扔在路边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做……做什么?”小乞丐声若蚊吟。
“我养你,你以后或许可以学着,做个账房先生。”缪小斯笑了。
账房先生?
吉祥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觉得账房先生离自己实在太遥远了,不过为了讨口饭吃,他嗯嗯嗯地点着头。
就这样,名叫吉祥的小乞丐,被缪小斯领回了家。
百利甜很惊讶,为了等缪小斯回来,她饺子一直没下锅,不过怎么突然带回来个脏兮兮的乞丐?
缪小斯:“带他洗个澡,头发指甲都剪掉,不要带了虱子进来!”
吉祥害羞了,闻了闻自己臭烘烘的,再看看院子里,干干净净,根本不敢抬头看。
把吉祥领进屋,百利甜找人端来热水,再回头看时,神色不禁一变。
少年紧眉俏眼,打眼一看,竟然跟左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五六分相似,不知怎么的,她就有点心慌,她还以为缪小斯已经把左然忘了呢!
但给吉祥洗完澡,理完头,往灯光下那么一站,仔细瞧着,又不那么像左然了。真奇怪。
缪小斯看到改头换面的吉祥,心中难免失望,人也随之冷淡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居然鬼使神差就把人领回来了。
吉祥一双大眼睛瞪着,身体暖和过来了,但还是哆哆嗦嗦的,害怕。
缪小斯看他的眼神让他捉摸不透。
“给他分点饭,随便安排点活干吧。”缪小斯扭过头,不再看他。
百利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发这不合时宜的疯。
也没法,思忖之下,百利甜叫人把吉祥打发去商场那边了,总之别再出现在缪小斯眼前,也别再回小院。既然已经捡回来了,肯定不能让人再流落街头。
“吃饭吃饭,上饺子。”
“祝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干杯!!!”
“哎,等下要不要去逛灯会?”
“要,我要去放炮!!”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缪小斯六神无主地熬过了年夜饭。
莫名地,她开始强烈地思念起左然。
晚饭结束后,她去街上买了一堆烟花背上,飞了很久。
到达吸血鬼城堡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
午夜, 高山上的雪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翻飞。
缪小斯来到吸血鬼城堡,发现这里简直冷清如同一座空城。相比山下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整座山头都寂静的不像话。
城堡被雪覆盖成了白色, 远远看去,仿佛披上了洁白的殓服,没有任何生机。
但冷意中的热烈, 往往更显动人。
缪小斯搬来了大量的烟花, 点燃, 走远,旁观。
咻——咚!
轰隆!!
轰隆隆!!!
一场盛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了……
姹紫嫣红, 不顾一切地挥霍着, 甚至遮住了漫天繁星。
只是燃烧、燃烧、燃烧,一簇一簇, 热烈而璀璨。
缤纷的光球高高冲向漆黑的夜空,荒野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烟花又融化雪花, 雪花又染成彩色,像缥缈美好的蒲公英的絮, 消失在远处的夜空, 旋生旋灭。
缪小斯抬头看着这强烈的景象,烟花的盛大更衬托出她的形单影只, 而城堡的门依旧闭而不开, 门里门外的人都心知肚明,今夜这场烟花是为谁而放的。
光中、烟中、火中、影中、隔着飞舞的火花, 远处那扇窗里甚至连盏灯都没亮起来, 仿佛有一扇门已经永久的对她关闭。
然而再绚烂再昂贵的烟花,也不过只维持了十分钟。
三千万, 十分钟。
缪小斯从来没在这种事情上花过这么多的精力和金钱。
烟花秀没有等来欣赏它的人,彻底沦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浪费,灿烂过后,什么也没留下,终结于无尽的空虚。
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从来好物不坚牢,就在烟花消失的瞬间,四周被衬得愈发安静、空寂、无论什么都无法打破这寂寞无边。
缪小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是在给一座故人的墓碑上坟,单方面的问候,单方面的祝福,过往的爱也好恨也好,都在这一场烟花中结束了。
“新年快乐,左然。”
她说完,回过头,发现来路早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连脚印都看不见了。
万物只剩黑色的剪影。
狂热与冷淡、激情与低潮、奔波与停歇,在此刻被对比得淋漓尽致。
下山的时候,零点刚过。
一切由旧转新。
缪小斯只停留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如果她可以破开这座城堡,她一定会想办法把左然带回来,但不行,躲在这厚重的贝壳里的人不愿意,她就撬不开那壳。
“真是不可思议的烟花秀啊,栖吾山上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城堡阁楼的窗子里,一道半透明的白影驻足,他看起来与左然别无二致,却只是个没有实质的虚影。
一旁,左然不自禁抬头望天空,然后就屏住了呼吸,透过狭窄的窗户,烟花在高空中不断绽放,释放出刺眼的火光,声势浩大,霎时挤满夜空。
这一幕如梦似幻。
他为这突如其来的浪漫失声,眸光闪动。
窗外烟花一朵接一朵,此起彼伏,浮华灿烂似星落,赫赫喧豗似火攻。
白影继续滔滔不绝:“可惜太短了,亮一下就消失,那还不如不亮,反正几百年来也没人在城堡里过过年,你看,那个女人又要走了,她一共才来过一次。”
左然:“闭上你的狗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人影,不敢与她对视,但仔细想想,反正她又看不到,所以他就肆无忌惮地看了,无法自拔。
可惜烟花易冷,人事易散,随着点点火星也燃烧殆尽,反而瞬间更使这寂静深不见底。左然看见缪小斯孑然一身站在雪地里,像在等候着什么。
“你骂我是狗?”白影不止是嘲讽,而是露骨地讥笑,“拜托照照镜子,你现在的样子才更像条狗。”
“你简直败坏了吸血鬼的名声,别人会以为吸血鬼很好哄骗,至少你不能被一个人类驯服成这副鬼样,这是沦落!”
看到缪小斯转身下山,左然的神色变了,蹙起漂亮的眉头,根本没听见白影在说什么。
有那么一阵,他从缪小斯的背影上看出了些孤寂,也许是错觉。她被寒风一吹,好像要融化在月光下,左然见过缪小斯杀人,狮子一般凶猛,胡狼一样狠厉,可眼下为什么看起来却那么受伤。
“你的脸都快贴到窗子上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把眼珠挖出来胶在她的鞋底上,真可笑。”白影狠狠了啐一口,觉得左然很恶心,甚至以自己是他的一部分感到可耻。
是的,白影只是左然的一缕魂魄,换句话也可以说,左然是白影的一缕魂魄,两人都想占有对方,吞噬对方,可惜自从左然回到城堡直到现在,他们用尽各种手段,都分不出胜负,从而陷入了无尽的僵持。
白影:“你打败不了我,就别想走出这扇门,可惜你的心已经被外界污染、腐蚀,你就像一个从内而外腐烂的苹果,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左然小心地和白影保持着距离,刀子似的语气:“那也比你强,你就是个老古董,摆在城堡里,和一张椅子,一个花瓶,一块砖没有任何区别,你在这里沉睡的几百年,比不上我的几个月。”
“哈哈哈,”白影笑起来,蓦地扑上来,一副被激怒的表情,透着残忍,“从现在开始,你也留下吧,永远变成黑暗里可怜的一块砖,和我一样!”
缪小斯脚步忽然一顿,回头望了一眼,一股冷风吹过,咯吱一声,脚下的雪被她踩得发出一声嚎叫,她眉头皱了一下。
这时,一条消息把她从城堡拉回了现实。
是个好友请求,发起人:死水微澜。
缪小斯静了半晌,有些意外,但她想了想,还是点了通过。
死水微澜:“新年好。”
沉默的小羊:“谁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死水微澜:“买的。”
缪小斯打破砂锅问到底:“跟谁?”
死水微澜:“织明。”
见她不回话,他又说:“怎么,你要杀了他吗,那我顺手帮你吧。”
“……”
顺手?缪小斯好笑,因为死水微澜答的直白,又因为他的心狠手辣。
于是她回:“大过年的,没必要。”
死水微澜:“哦。”
死水微澜:“要不要趁着天没亮,陪我闯个天门?”
沉默的小羊:“你活腻了别拉我一起死行吗?”
死水微澜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现在是天门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想要徽章的话,我在包厢等你。”
缪小斯看着回复,叹一口气。
也许是漫漫长夜,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也许是基因锁全开让她有了些底气,总之她忽然就想,在离开帝都前,不妨去试上一试,大不了遇到危险,她再传送回来。等离开帝都,回到安京,说不定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沉思着,给死水微澜发消息:“不去包厢,明月街,143号站牌见。”
明月街,乃是相距天门的侧门不远的一条街,143是大巴站,晚上10点后就已经停运。
十分钟后……
当缪小斯一身黑衣,蒙着脸出现在站牌下时,在那里看到了同样穿着一身黑的死水微澜。
死水微澜指间擎着烟,笑了一息,盯着她说:“你打扮成这样干嘛,蒙面?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
“你一出手,谁不知道你就是沉默的小羊,你的技能已经被论坛扒遍了。”
缪小斯依旧沉稳:“别管我,我不用技能就是了。”
死水微澜耷着眼,有些漫不经心,“随你。”
两人不说话了,他看着远处的路灯,忽然掏出根烟来递给她:“要吗?”
缪小斯:“我戒了。”
“……”死水微澜目光定在她脸上,无声地笑了笑,摁灭手上的烟,说:“走吧。”
此时还不到凌晨一点,由于帝都禁止燃放烟火,所以大街上没什么人,两人身影如同鬼魅游走在夜色中,像两条飘移的黑丝带。
缪小斯边走边问他:“你有什么计划。”
死水微澜:“没计划。”
缪小斯走在他影子的顶端,反倒冷静了,“那你至少说说,你要偷谁?”
死水微澜:“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在某个街角,他忽然停下,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看到那面墙了吗,从那里进去,是天门三长老的住所。”
距离街角十米远的位置,有一面高约五米的墙,旁边连棵树都没种,缪小斯眯起眼,开启五感扫视,但墙内做了屏蔽措施,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这让她感觉很危险。
“死水微澜,行动之前,我有点问题想问你。”缪小斯脚步一拐,进入了另一条街,这里连路灯都辐射不到,很暗。
她右肩贴上墙,突然把面罩一摘,一副准备好好聊聊的样子。
死水微澜回过身,反应很淡:“你问。”
缪小斯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你集齐徽章做什么?”
“这种问题?”死水微澜低沉着声音,似笑非笑,“没有玩家不想集齐徽章。”
“不对,”缪小斯说,“恰恰相反,根本没有玩家会专门去集这玩意。”
八大徽章,传说集齐后,就可以彻底告别秘境,不用再强制下副本,但随之而来的是,玩家的所有能力和道具,也将被彻底抹除!
秘境里的三千世界,已经足够让人眼花缭乱,但一旦尝过甜头,谁还会甘于做回一个凡人呢,真的有人舍得退出这一切吗?
刚入秘境时,在生死的压力下,每一个玩家都梦想着集齐徽章,可随着等级越来越高,这个梦想早已被人淡忘,甚至连几大家族,都没听说过有人在收集这玩意。
毕竟大部分玩家再努力,也不过是循着秘境和副本本身在升级而已,说白了,就是对于生,对于欲的渴求,完全出于本能。
如果没有信念,是很难坚持到这一步的,拼上性命也要做回普通人这种事,绝对是靠着某种信念在支撑,那么,死水微澜的信念是什么?
缪小斯眼神试探地瞅着他看。
“你说的没错,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行为。”死水微澜一如既往的从容,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神如夜雾般沉重,“我可以付出一切,来换你的徽章,只要你肯帮我。”
他说这话时,仿佛只要获得徽章,下一秒死了也无所谓,这种语气,让缪小斯浑身震颤了一下,同时更加好奇他的目的。
夜风轻轻吹着,拂过树梢。
死水微澜眼睛失焦了一下,说:“我在找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不,准确的说,她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要找回活着的那个她而已。”
缪小斯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瞳孔微微收敛:“对不起,我没想戳你旧伤疤。”
“没事,介意我再抽根烟?”
“你烟瘾有点大吧。”
“只是在冬天,”死水微澜点上火,吸了一口,把青烟与答复一并吐出:“我讨厌冬天。”
“给你看个东西。”
他拿出一个圆环,像戒指,制作粗糙,明显是手工的,边缘不齐,甚至有些开裂的痕迹。
缪小斯接过来,不知为什么笑了下,“幼儿园作业?”
这戒指是个泥塑作品,但说它是戒指吧,更像个创可贴,倒是挺有童心的。
死水微澜也笑了,眼里居然露出几分温柔,“嗯,幼儿园作业。”
还真是啊……
“她叫美树,这是她的第一个作品,就姑且称之为作品好了,总之她长大的话,肯定有当设计师的天赋。”
“唔,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死水微澜斜靠在墙边,给缪小斯解释,“这是个创可贴,创可贴样子的戒指,美树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因为她觉得戒指上的钻石,作用和创可贴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婚姻带来的伤疤,越大的钻石,越有迷惑性。”
“不过,这种想法是家庭不幸带来的,美树她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死水微澜的故事很短。
一年冬天,美树从柿子树上坠亡。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死水微澜还是个孩子,小他一岁的亲妹妹美树,去柿子树上摘柿子。
“哥哥,我够不到!”
“不要这样,美树,爸爸看到会生气的。”
院中,黄橙橙的柿子,像灯笼一样挂在高高的枝头,一个个圆润可爱。
那味道肯定很甜!
“哥哥,你蹲下,把我扛起来好不好,那里有颗很低的柿子,我肯定能摘到的,求求你了。”
“好吧,那你要抓紧哦,不要乱爬。”
他把美树扛起来,谁知道美树抱住树干后,竟然像只猴子一样爬起来,在摘柿子上,她简直就是天赋异禀。随着树枝折断的声音,一个个圆圆的柿子砸下来,他赶紧脱下外套去接,树上传来美树的笑声,两人像是做游戏,很欢乐地收获了一堆柿子。
欢乐到,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
但也正因为他的贪玩,和疏忽大意,美树脚下一滑,从高高的树上掉下来了,那是比柿子落地时更加沉重的声音,干脆利落,嘭的一声!
等他愣愣地反应过来时,美树已经没有了呼吸。
“美树!!”
“怎么会这样?”
母亲回家时,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在那之后的一个晚上。
母亲醒来,沉默地为美树举行了葬礼,但奇怪的是,她一滴泪都没有流。
葬礼结束时,和这个儿子擦肩而过,她忽然梦呓般的说出了这句话。
“当时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因为这句话,年幼的死水微澜怔在原地。
某个瞬间,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望着美树的黑白遗像,他好像回忆起来,美树在坠树前的那一刻,似乎朝他伸出了手,可他没有抓住。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可惜为时已晚。
每个夜晚他都在后悔,他全身心的吸收了整个家庭的痛苦,轰的一下,某个午后,母亲提起沉重的锯子,锯倒了柿子树,然后整个人彻底消失了。
母亲和父亲本就不合,要不是美树忽然降临,或许早就离婚了,现在维系家庭关系的唯一纽带断裂,将原本的一家人,不动声色地划到了楚河汉界的两边。但他却不在任意一边。他是罪魁祸首,是那条刺眼的分割线。
“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事情又会怎么样?”
死水微澜抬起头,眼底恍惚片刻,一缕轻烟袅袅飘晃在他们中间,“我当然知道,也不会怎么样,我的父母很不合格,但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了,有机会许个愿望的话,我宁愿去死,让美树回到世间来,她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
指间的烟,还燃着,星火明灭。
冷空气在慢慢流转。
缪小斯安静地注视着他,在淡淡的烟草味里,她眯起眼,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觉得,集齐徽章,就可以把她换回来?”
死水微澜回:“这个可能性很大。”
缪小斯皱眉:“何以见得?”
“脱离玩家的身份不是惩罚,而是奖励,据说集齐徽章,可以成神,”他抽完手里的烟,看了眼时间,开始信步往外走,“你或许不信,我也不信,成神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但我从某本古籍上得知,集齐徽章的人可以向神许一个愿。”
缪小斯陷入沉思,跟上他,“这个我也不信。”
死水微澜:“人总要有些信念感,不是吗,你没有吗?”
缪小斯:“有,我也在找人,不过我比你强点,我要找的人生死未明。”
死水微澜停下脚步,突然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该问的问完了,你放心了?不放心的话,用契约石板订个契约怎么样?”
“什么契约?”
死水微澜嘴角一勾:“在我帮你偷出徽章前,我们发誓不抛弃彼此,不出卖彼此,不伤害彼此,直至死亡尽头。”
缪小斯一怔,觉得这个契约很合理,继而抬手握住他的,“成交。”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死水微澜合作,这个名字,从她入秘境第一天起就如雷贯耳,但她知道对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一直以来都不择手段,可现在知道了原因后,她反而对他多出了一分信任。
“为什么不直接偷我的,明明你知道我有徽章。”缪小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