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塞，是域外天魔进入地球的唯一方式，那里经年都是血红色，所以我们又叫它‘血色要塞’，我们清理域外天魔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拿命去填。”
缪小斯不觉屏住呼吸，她看到短短五分钟之内，又有三个人倒下了，尸体很快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搬走。据徐佳解释，玩家死后一周，体内的角色卡是可以被收回的，天启有道具可以提取出角色卡，然后不断地制造出新‘玩家’，将其送往血色要塞。
可人类始终无法阻止这一切，除非有一天，能够把血色要塞彻底关闭，杜绝域外天魔的入侵。否则，说不定闯入地球的外来者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而到那时，玩家会流向各个世界，就像缪小斯可以抛下一切进入鬼怪世界生活，而普通人将因无力抵抗，被逐渐淘汰。
“可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缪小斯不知道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听懂了，也明白了，但依她的能力，此时还不足以对抗域外天魔，为什么值得天启这么大费周章去研究。
徐佳：“不要妄自菲薄，你在我们的计划中，是很重要的角色。”
遍地的蓝色光圈中，有人在两人对话的间隙死掉了，而有人则疲惫而顽强地坚持着，肩头都落了灰，似乎已经连续战斗了几天几夜，那一定是个可以以一敌百的强者。所有人身穿黑甲，铠甲似液体蔓延到脸部包裹住整个头，缪小斯甚至不知道他们的长相。
但听徐佳说，这些前仆后继的战士，在域外天魔眼中只不过是一个个npc时，她不禁怔然，鬼怪世界有多少个npc，她路过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认真的去看每一个，就算看了也记不住对方的长相和名字。
所有玩家已经习惯于漠视NPC的存在。
人类对于域外天魔，也不外于是。
她压着嗓音问：“你们希望我能去天外天摸尸，天外天到底有什么？”
徐佳第一次转头看向缪小斯，眼尾弯了点，却没有笑意，“圣痕玫瑰，天外天有一件古老的神器。”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天外天是一具古神的尸体，它永久地沉睡在混沌之中，三千世界因它而产生连接，每一条通往不同世界的要塞，都是尸体的游丝搭建，我们如果斩断游丝通道，地球很快会失去母体的营养，从而坍塌。”
缪小斯：“坍塌？最差的后果是什么？”
徐佳答：“地球有自我修复能力，但一次坍塌，整个世界将会重新收缩，像一台电脑刷机重启，人类可能会不复存在。”
“我不太懂，类似于倒带吗？”缪小斯猜测。
徐佳：“没错，你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怒放的花朵变回花苞，绽开的烟花缩成一个光点，张开翅膀飞翔的鸟儿重新回到破壳时期，战斗的手变成子宫中握着拳头的婴儿……”
“时间渐渐逆流，整个世界将进入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每分每秒内，恐龙可能会重出地面，远古时代的三叶虫从海底浮出，地球进入冰河期，到时候有些生物或许还活着，但绝大多数生物会立即死亡，全球一片混乱，最终，地球作为副本会重新生成。”
缪小斯：“听起来像是万花筒，生物的进化被打乱。”
徐佳：“简而言之，人类漫长岁月里演化而来的一切文明将不复存在，地球可以继续保持活跃，在数亿年后，原始的火苗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新燃起，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从未拥有地球。”
缪小斯沉寂少倾，似乎在确认什么，而后回：“你说的那个——圣痕玫瑰，它能防止这种残酷的事情发生？”
徐佳点头，面色凝重：“圣痕玫瑰是真正的神器，世间所有圣遗物都无法与它相比，去天外天摸尸，拿走圣痕玫瑰，这原本是你母亲缪禧的计划，叫做‘盗神计划’，可惜如今她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了，只能由你来做，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承载这张角色卡。”
缪小斯深吸一口气，微焦急：“我母亲到底在哪？既然这是她的计划，为什么她的角色卡会在我这里？她死了？”
徐佳看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当然没死，如果她死了，我也会死，只要她停止呼吸，我的心跳也会随之停止，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她只是暂时被卡在了某个虚空缝隙里，所以，哪怕是为了她，也务必请你去往天外天。”
接着，徐佳给缪小斯讲了个很长的故事，缪小斯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始末。
“缪禧是九级之上的玩家，可以说整个秘境之内，她的实力都在排在最顶尖的位置。”
“她的成长经历我就不赘述了，回头慢慢说给你听，现在直接说重点。”
还有十五分钟，圆桌会议就开始了，于是徐佳长话短说，“那一天，一个圆形的不明生物突然降临地球，它看上去像一个蛋，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蛋被装在一个篮子里，如同婴儿的床，奇怪的是，篮子上有一行字，大意是如果有人捡到这枚蛋，请尽快将它送回去，否则必将招致重祸。”
“有人猜测这枚蛋可能是某个高级生物不小心丢失的，应该等待其破壳，留下来好好研究，但也有人认为这枚蛋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发生灾难，两拨人意见不合，不断争吵。一周后，缪禧忽然做了个梦，她梦见壳破了，里面爬出一个怪物，那是一个灭世的恶魔，一举一动地动山摇、火山喷发、陨石撞击、海啸飓风……”
“于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她决定按照地址，带着那枚蛋穿越虚空，带它回家。”
“可没想到，那个地址上的星球，已经在一天前湮灭了，她寻遍所有废墟，都没能找到那个蛋的同类，正要离开时，一个长着翅膀的人形生物，从藏身的树上飞出来，那是仅存不多还活着的原住民。”
“原住民告诉缪禧，它的种族叫做‘翼人族’，世代掌握魔法能力，可惜缪禧来晚了，蛋的家人已经逃亡，说不定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这枚蛋留下来也不可能存活，让她带着蛋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说话的翼人，身形和模样都与人类差不多，它们长期生活在森林的湖泊边缘，曾经称霸一方。看着如今翼人族的惨样，缪禧无奈，又不想将蛋带回地球，只好去找流浪商人，想要把这枚蛋出售。
也许这真是枚擅长招致灾难的倒霉蛋，在寻找流浪商人的路上，它破壳了，而且破的很不是时候，缪禧正巧遇上了一群强盗。‘强盗’是秘境中一种极其特殊的职业，以部落为单位，他们和流浪商人一样，喜欢云游四方，却不是买卖，而是看上了什么直接抢。
虽说缪禧实力很强，平时看到强盗也不会怕，但倒霉的是，这次的强盗部落居然有上百人，一天一夜的拼杀，她身受重伤才冲出包围，而这时，蛋破了。
“那枚蛋孵化出来的翼人，就是你的父亲。”
缪小斯：“？？？”
“名义上的父亲，”徐佳说，“毕竟你也不是你母亲亲生的，是她用道具捏的，而且没捏好。”
缪小斯：“……？”
感情我还是个失败品？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缪小斯思绪里有万马奔腾，台风过境，缓了好半天，才问：“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战死了，也死在血色要塞，虽然他只是你母亲的众多男人之一，但他死后你母亲还是很伤心的。”
“呃……”缪小斯并不想知道缪禧的风流往事，便主动提起了傅星寒，“那我舅舅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徐佳：“天外天的消息，便是你舅舅带回来的，他和缪禧没有血缘关系，是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姐弟，也是这个世界上和缪禧最亲近的人。”
“他以前的名字叫缪银，和你母亲相依为命时，跟了你母亲姓，后来不知为何，主动改了名字，外人猜测过他和你母亲的其它关系，不过缪禧似乎没那个意思，他就只能成为你的舅舅。”
“至于他为何要去天外天，自然也是为了你母亲，缪禧在探索虚空时，经历过无数世界的幻起幻灭，她常常看着一个世界湮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可能习以为常，总之，每次发生这样的事，代表着她会有很多尸体可以摸。”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缪禧很冷漠，但我不认为她的举动有什么值得批判，就像卖伞的希望天天下雨，卖冰激凌的希望夏阳酷暑，卖花圈棺材的希望每天都有出殡的人，卖感冒药的希望总有人在生病……世间的事，都是利益决定期待。”
“总之，那天缪禧亲眼看见一个世界（副本）湮灭时，却又连续碰上三四个世界连续湮灭，短短几秒内，她身边发生了空前的大爆炸，而她被气流吸到了混沌之中。”
“没错，就是悬浮着天外天的那个混沌，她看到了天外天，那是副本之外的世界，一具巨大的古神尸体悬浮在混沌中，滋养了三千世界。缪禧看到古神尸体的时候格外激动，她觉得一定是某种使命促使着她靠近古神，于是她立即制定了‘盗神计划’，准备去摸尸。”
“摸古神的尸，这想法未免太大胆，简直比盗帝王墓还要令人恐惧，同时又令人兴奋，没有人愿意干这事，谁都怕引火上身，但每个人都好奇，都在明里暗里怂恿缪禧去，因为出了危险他们又不用负责。”
“于是缪禧去了，而且，不出众人所料，她失败了。”
“她卡在了古神的头发里，没有死，却一直在那里徘徊，日复一日，重点是，没人知道她卡在哪根头发，她被困住了，等她走出迷宫，说不定我们都抗不过域外天魔。”
“你舅舅是除了她以外，第二个成功找到天外天的人，可惜他至今没有回来，据说直到现在还在寻找你母亲的下落。”
徐佳说，缪禧通过某种方式，进入了睡眠模式，也可以说是闭关了，在此之前她把角色卡抠出来，丢了出去，天启的人将其寻回，可惜这张卡无人能够承载，徐佳也不能，几乎等同于作废，盗神计划被迫搁置。
“直到你舅舅想起还有个你，才有了后来的事。”
缪小斯闻言皱眉：“不对吧，前面的我都懂，可这时间线和我出院后的对不上啊，况且，干嘛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徐佳眼皮微磕，突然露出一个意味难辨的微笑，转瞬即逝，她说：“安京病院的一切，你不必多想，你根本没有病，你所谓的一切症状，只不过是你舅舅给你喂生长激素时而产生的副作用罢了，实际你才刚成年几个月，之所以给你定期吃小药丸，也是为了保证你能安然无恙的承载角色卡。”
“不过你放心，你吃的药，都是胡院长亲自调配的，对人体基本无害，小药丸看起来和安京病院其他病人吃的药一模一样，其实配方完全不同。”
“至于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当然是你舅舅不让说，这个时候跟你说，是因为昨晚，你舅舅已经找到那根头发丝了。”
“现在，也已经到了你去天外天摸尸的时候。”
缪小斯惊讶：“找到了？”
她试着过滤着刚才徐佳描述的一切，虽然对方说的不是那么详尽，但她也大概听懂了。
病是假的，安京病院是假的，‘徐佳’也是假的。
缪小斯只不过是从小被扔在安京病院里长大而已，如果她承载不了角色卡，那么她将会出院，然后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永远不知道这一切。如果她吸收了角色卡，那么她将进入秘境，快速成长，接替母亲缪禧的计划，去天外天摸尸，盗取古神尸体里的‘圣痕玫瑰’。
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神器“圣痕玫瑰”，来彻底解决域外天魔的入侵。
而徐佳也根本不是她的朋友，暗恋舅舅什么的也是瞎扯，她们都是缪禧的人造物，换句话说，比起朋友，她们的关系更像是姐妹，不过没有那么亲密而已。
“你们怎么确定，我可以成功摸尸？”
缪小斯知道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她去天外天可以拿回圣痕玫瑰，也可以把缪禧带回来，一举两得，她一定会去，可前提是，她能成功的话。
这时，徐佳看了眼时间，说：“没人能确保你会成功，连缪禧都做不到，但我们已经别无他法，域外天魔越来越多了，根本阻止不过来，经常有漏网之鱼。你应该也见过，那个手里拿着水晶球的巫师，它的本体是一个类似于章鱼，长着八条长肢的生物，进入地球副本，它的主线任务便是集齐十大神种。”
“走吧，圆桌会议马上开始了。”
二人回到刚才的会议室，里面依旧空无一人，不过屏幕却逐个亮了起来，在屏幕里，缪小斯看到了无数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她受到惊吓般叫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体一下子退到了墙上。
“这些人是谁？”
“复制体。”
“复制体？我的？”缪小斯感觉有条蛇游入了她的脊椎，她忍不住周身悚栗，这辈子都没这么惊悚过。
徐佳波澜不惊，静静凝视着她，甚至都没有去安慰，“在你成功吸收角色卡的时候，某个晚上，我去你房间，采集了样本。”
“为什么？”缪小斯满心哗沸，瞳孔骤缩，她死死地盯着屏幕，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游移、跳跃，就像在看古老的版画一样……
每一个屏幕上，都是她。
一模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发型，不一样的微表情，不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眼神，不一样的背景……
可以判断，那是不同世界的她，数不清的她。
在最意想不到之际，缪小斯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根本来不及抵抗。
徐佳看着缪小斯，沉默半晌，说：“她们和你一样，进入秘境不过几个月时间，就被投入到各个世界试炼，其中有人升级比你快，有人升级比你慢，有人比你先到了天外天，已经死了，有的人在你死后……会继续接替你的工作，成为你。”
此时，满屏的‘缪小斯’，构成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而在这片复制体的海洋里，真正的缪小斯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水滴。
她如遭雷击，嘴巴也石化了，几乎说不出话，周围一切都弥漫着一种失重感。
徐佳继续说道：“值得一提的是，其它世界的你每死一次，你在这个世界的运气就多一分，可以说你救了你自己，你也害死了你自己，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建立在其它世界复制体的死亡上。”
这时，缪小斯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个屏幕，那人和她一样，眼神中充满震惊，似乎在奇怪缪小斯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样。
“到底为什么？”缪小斯重复地，机械式地问着同一个问题，看到这么多‘缪小斯’，她要怎么确定自己是本体，还是复制体，又或许，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一切早就在每一个精心密谋的计划里刻下符号。
事情到此，她看到的所有真相，都只是盲人摸象。
这一切或许只是个精心策划的实验游戏，而她浑然不知。
“为什么？”
“因为我们总是失败。”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徐佳的眼眸与夜色一般，深而黑：“短短一个月，我们已经失败了上百次。”
缪小斯似乎抓住关键词，眸光定住，不可置信：“上百次？”
到底有多少个我？
世界上到底存在多少个我的复制体。
“无限个，就像开了无限个虚拟账号，替你模拟了‘天外天’副本，这不是好事吗，可以提高你的成功率。”徐佳苦笑，“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你成了邪恶职业，我来负责保住她们，确保她们可以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拿到最好的资源。”
“当然，我的暗中相助是不被天启允许的，这破坏了秘境的规则，或许我很快就会因违规而被销毁，但那又怎么样呢，当初如果我能够承载角色卡，今天被复制的那个人就是我，可惜我能做的事始终有限，可惜我去不了天外天。”
徐佳指向屏幕，有些丧心病狂的说：“你知道什么是c/s模式吗，即客户端/服务器模式，一万个客户端连接同一个服务器。”
“你没有被稀释一万次，你被复制了一万个，聚沙成塔啊！”
“这才是游戏，即便你失败了也没关系，无数个你能够无限重开，马里奥死得再多，总有一个能够救出公主，就像一颗谷子成不了谷堆，两颗三颗四颗也成不了，但积少成多，奇迹就会出现，把不可能发生的事件，变成必然发生！”
“看吧，所有版本的你都在努力呢。”
“你的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们要快，要更快。”
连续数月，徐佳几乎没有休息过，从缪小斯进入秘境，她就在穷尽一切为她争取更多资源。从第一天往黑色旅馆放入黑皇锤起……到为缪小斯提供宠物蛋的坐标。
她每一次出现，都在不影响缪小斯的情况下，悄悄给她塞东西，其余时间则穿梭在其它世界，为其他的‘缪小斯’做事，她要找到最好的‘版本’。
好在缪小斯的成长速度真的很快，竟然赶在她被销毁前，有了如今的实力，她已经等不起了。
“我破坏了秘境的规则，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时日无多了。”徐佳说。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地球是副本，天启就是这个副本的管理员，他们回收角色卡，制造玩家，抵御域外天魔，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测试号，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母亲。”
徐佳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很快，所有的屏幕暗了。
屋内静了下来，进入了漫长的沉默。
缪小斯无话可说。
忧惧、惊讶、愤怒、失望、难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像疾病似的将她包围。
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人会告诉你：你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别具一格的，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而这一切，在今天被彻底打破了。
缪小斯胸口很闷，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陆陆续续的，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胡院长——胡铁生。
看到缪小斯，他摘下眼镜，顷刻间，老泪纵横。
“不要怀疑一切，你就是本体。”胡院长重重地拍着缪小斯的肩膀，随着走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缪小斯看到徐佳转身走了，在人流中缓慢逆行，形单影只。
她一下想明白许多事，咬紧牙关，不知道该去恨谁，令人难过的是，她的这点恨，和天启所做的一切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连她所处的世界都只是无数张交错大网里豪不起眼的一张。
“来，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开会。”胡院长挡住了远去的徐佳，拉着缪小斯入座，语重心长的说，“你母亲如果还在，必定已经掌控天启了，不过等你从天外天回来，如果你想成为天启之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缪小斯看着胡铁生，微愕过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胡院长，您终于肯露面了。”
胡院长讪讪一笑：“孩子，你别怪我，我知道你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事，去天外天的事，我们给你时间考虑。”
缪小斯的愤怒没有想象中那么持久，她一字一顿的说：“不用考虑了，我去。”
此时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或者说，她麻了。
但不管事实如何，她不会忘记自己为何出发，哪怕世界上有一千万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弥漫在生活的背面。至少在这里，她就是她，她是唯一的存在，不需要考虑别人。站在这一点上，她可以直面任何事，直面所有。
刚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缪小斯有种庞大的疲惫感，像一堆乱拳抡在了身体上，而现在她心里静得像面澄清的湖泊，连她自己都意外。
“孩子，天外天你只能自己去，不能带任何外援，如果回不来，就真的回不来了。”胡院长语气关切，眉间缩成一连串的山峦，内心却感到十足的宽慰，他知道缪小斯经过千锤百炼，已经不惧死亡，至少从理性上可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我知道，我一个人去。”缪小斯像狂风中宁静的风眼，八风不动。
“好，那会议正式开始，我们说下通往天外天的路上，你会遇到什么危险……”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缪小斯被一群人围着，规划着接下来的道路。
她不知道徐佳去了哪里，也无暇思考。
今天发生的一切，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可回想起来，万事又都有迹可循。
听着会议室里无聊而又枯燥的谈话，缪小斯感觉自己像个漏气的气球，千头万绪都顺着那个破口飞出去，越飘越远。
好不容易熬完了会议。
她走出小红楼，在阶梯下方看到了‘小兰’，护士小兰，那是安京病院里，又像长姐又像奶妈，拉扯她长大，陪她玩耍的人。
小兰捧着一套病服，漂亮的脸蛋上是温柔的神色，几个月不见缪小斯，她对缪小斯的思念，比缪小斯对她要深千百倍。
“我要去血色要塞了，来跟你告别。”
缪小斯有一瞬诧异，但很快理解，她冲下台阶，“为什么要去，你别去。”
小兰抱住她，像抱住自己的孩子，尽管她的面容是那么年轻，“我很强哦，不要小瞧我。”
“等我从天外天回来再去好吗，拜托了，求你别去。”缪小斯紧紧抓住小兰的手，“我去跟他们说，你留下，不然我不去天外天了。”
小兰佯怒，抬手点她脑门，语气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柔软，“别这么孩子气。”
缪小斯怔然，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小兰，于是立马说：“那我快去快回，我明天就出发。”
她对小兰的感情，比缪禧要深得多，毕竟小兰又当爹又当妈又当护士照顾她那么多年，而她跟缪禧其实不怎么熟，或许缪禧对她来说只是个符号。
“好，早去早回，你说的。”
小兰一点点笑开了，弯弯的嘴角像泛起褶皱的湖水。她带着缪小斯回到了她以前生活的病房，一切都没变，看到房间里的白色床单，小书桌，过往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缪小斯脑海中。
“你以前很喜欢这套病服上绣的玫瑰花来着，好几次用剪刀把它们剪下来，签用。”小兰抚摸着病服上的玫瑰花，那是圣痕玫瑰，永远保持着刚采摘下来的样子。
缪小斯点头，她记得，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傻兮兮的。
“你找到自己的四骑士了吗？”小兰突然问，“像你母亲那样。”
“那是什么？”
小兰露出原来你不知道啊的表情，“天启四骑士，每个天启之主，都要选出四个守护者，跟随自己。”
“你母亲的四骑士，分别是，红骑士，你舅舅傅星寒；白骑士，胡院长胡铁生；蓝骑士，徐佳；黑骑士，就是我喽。”
小兰说：“她不在的时候，我们会替她处理一切事务，是比伴侣还要可靠的存在。”
“你也要早点找到你的四骑士啊，我看乔珊和佑安就不错，还剩下两个，好像没有太合适的人选。”
原来是这样。
缪小斯凝滞少许，笑容留在嘴角：“如果我能活着从天外天回来，再考虑吧。”
小兰：“说的也是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这条路不好走，希望你能在路上升到九级。”
和小兰在病房里聊到天亮，缪小斯心情逐渐放松，她很容易沉溺在小兰的笑容里。
天亮后，小兰走了，缪小斯也走了。
她们都有各自的任务，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受控制地弹向未来。
此时，当缪小斯走出安京病院，天色熹微，万物结霜。
没想到千帆过尽后，终是一人，她又将独自一人踏上一条新的道路。
看着大街上零星路过的人影，缪小斯有一种魔幻感，她给乔珊和百利甜发了信息，却不打算当面告别。
一切看似已经到达了终点，却又重新站在了出发点上……
缪小斯心想，或许春天就要来了，微风带来的气息湿漉漉的，像小猫的鼻头，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有点冷，但值得期待，新的地图在她眼前自动铺开道路……
缪小斯身披薄雾，迎面走进清晨的太阳里。
“老板！！”
让缪小斯骤然回神的，是寂静街道里忽然响起的一个声音，路边觅食的一群麻雀被这声音惊起，其中一只扇动着翅膀几乎贴着缪小斯的脸飞过。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明晃晃得如同红红的巨大火球，缪小斯下意识眯起眼睛，朝前看去，整条街像铺满金粉一样闪烁起来。
今天万里无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