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藤原雪鵺的话说,就是‘知大人太随心所欲了,从来不管杂草’。
但梦子很喜欢。
茂密的花木,充满了杂乱的美丽,躺下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也被自然吞噬了。
“梦子,”
青年的声音让梦子回过神来,侧过头。
“语言也是咒。”
五条知用富有韵律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透过花丛的缝隙,能看到他垂落的衣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放下装刨冰的碗。
“‘永远’这样的词语,比梦子想象的要更可怕哦。”
【永远】
这也是诅咒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朦胧的思绪在梦子脑海中闪过。
——在现代地图的时候,自己或许已经被忧太和里香诅咒了。
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幼驯染。
【里香,梦子,忧太要永远在一起。】
所以里香死后才会变成怪物,以另一种姿态和他们在一起。
而自己死后……变成一个人的忧太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定又会哭。
梦子知道,忧太总是在哭。
她的【梦魇】debuff和【悲伤】debuff触发的时候,已经长成少年的忧太,就会露出那种被打碎般的表情。
用力紧抱着她,深深地弯下腰。
好像喘不过气一样。
然后眼泪就会打湿她的病服。
泪水好像从【悲伤】的梦子身体中,通过相连的肢体,涌入了忧太的身体。
现代地图的路线在玩家被砍成两半后就停滞了,梦子没办法看到后续,只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已经有些熟悉的不安。
这种不安贯穿了咒术的世界,如影随形。
这里的一切都处于微妙的混沌之中……表露爱意的语言,也许同样是一种诅咒。
她翻了个身,衣服摩挲着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紫色的桔梗在眼前晃来晃去,梦子的视线不能聚焦,不远处廊下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
五条老师好像什么都懂。
梦子心想。
非术师和术师,其他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理解的、事物的本质,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到。
爱憎,因果,诅咒……从睁开眼睛,用那双六眼看到世界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京中也一直传言,六眼是打破咒术平衡的【天灾】。
“老师。”梦子问:“天灾的说法,是真的吗?”
“这个啊……”
白发青年单手支着下颌:
“是人类还是诅咒,对梦子来说有什么不同呢?”
……不打算正面回答么。
不过这样也很好,保持神秘感可以让他更加迷人。
梦子趴在溪水旁的桔梗花中,想了想,说:
“如果老师是天灾的话……就请在我死前的那一天,将我神隐吧。”
所谓“神隐”,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
在鬼神之乱盛行的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对这样的传闻深信不疑,认为那些从社会上突然消失的人,是被鬼物生灵神隐了。
说出这种话的少女,简直像个对诅咒毫无敬畏之心的无知之人。
可她明明已经对咒术有所认知了。
五条知坐在廊下,手指轻点几下木质地板:“死前?”
少女点头。
“被神隐很可怕啊。我只敢在死前一天试试看呢。”
“就算害怕,也想被神隐么?”
梦子“嗯”了一声。
她轻轻拨弄着一朵紫色的桔梗,说话时,语调柔和而缓慢,像是笼罩在一层雾中。
在那样的声音里,好像思绪也一同坠入了梦幻的浓雾。
“如果老师是天灾的话……
“我想看看你那边的世界。想看真实的世界。”
湿润的黑瞳望了过来。
“那样的话,不明白的东西,亲身体验后就能明白了吧。”
小纸人从他耳朵爬上发顶,飞起来,在空中发着不太显眼的光。
五条知看着梦子,不知想了些什么,手指蘸了点糖浆,在嘴角画了两个咒言的蛇眼纹路。
“老师……?”
“不是想变得厉害吗?”
他赤脚坐在廊下,笑盈盈地伸出手。
嘴角糖浆画的蛇眼,被咒力浸泡着,渐渐变成满溢诅咒的黑色咒纹。
“来。”
[你得到了【五条知】的祝福。]
[‘祈唤日不见之神,祈唤祖祖代代之土地神*。’【咒术】提升速率+5%]
咒言完成,修长的手指揩掉嘴角黑色的蛇眼。
“被雪鵺知道我诅咒了梦子,又要担心了。”
白发的青年弯起眼睛,舌尖上的獠牙纹样也渐渐消失。
梦子已经渐渐习惯五条知的思路——把类似于祝福、祈愿这样的事,也叫做诅咒。
“可以帮我保密吗?”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思索似的、难以捉摸的微光。
思想似乎短暂地相触了一瞬。
梦子伏在他的膝头,微微闭上眼:
“这是秘密吗?”
“没错没错。”
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顶。
术师的声音很轻,含着笑。
“……我和梦子的秘密。”
“嗯,毕竟是家里的组织……不去不行。”
出身藤原的世家子弟温和地笑了笑,整理着咒具,看起来已经很有咒术师的从容和镇定。
提起这个话题,他稍显困扰:
“明明我才懂一点简单的咒术,根本比不上大家。”
似乎是印证他的话语,一行字体缓缓浮现在柔弱的乐师头顶。
【藤原雪鵺】
【日月星进队·五虚将·首领】
梦子:“……”
雪鵺,你的实力很不简单哦。
明明他学习咒术只有一年多吧……?平安地图的人都是咒术天才么?
神游天外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梦子?”
白发的青年从后面弯下腰,一张俊脸凑过来,绷带蒙住的眼睛下方,是弯弯的嘴唇:
“在想什么?”
视野一下子被对方的脸占据,梦子没有往后躲开,保持着过近的距离,与五条知“对视”:
“在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和这两个人一起出门呢?’”
“诶,是这样——梦子真黏人啊。”
“嗯。不可以吗?”
六眼术师脸上带着令人目眩的笑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要再等等呢。”
他说得很委婉,但系统提示并不会留情:
[你的咒力太少了,难以自保,【五条知】看起来并不打算让你涉及此事。]
呃啊……!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很努力刷属性了,但是咒力就是没有增加。
就算是做除灵的任务也不会变化。
是不是需要特殊事件呢……
梦子沉思的神色,令委托除凶的贵族犹豫了下。
“……姬君……?”
“在。”
轻柔悦耳的嗓音,少女微微侧过头,含笑看向他:“如果您没有别的补充,请到我身后。”
“啊、是……”
梦子手持长笛,走上被诅咒的木桥。
贵族间渐渐流传开关于她的事。
鹤谷家只是个小家族,这位姬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所以会被人们注意到,只是因为她是五条知的弟子。
……关于那个六眼的传闻,一向在朝中传得很快。
梦姬却和众人的想象不太一样。
她除凶时并不多话,独自走入污秽之中,在咒灵的窥伺下静静吹笛。
远远看去,就像被养育在箱庭中的花朵,快要被鬼物吞噬。
直面恐怖的梦姬却总是很平静。
温润的黑瞳中没有恐惧,好似看不到眼前的狰狞面孔,光洁的手指在黑暗中似乎也在发光……直到怨灵在缥缈的笛音中,慢慢沉入冥土。
那诡异绮丽的场景,只是见过一次,就没有办法忘记。
“梦姬……梦姬大人,多谢您的帮助。近日莲池正好,其色昳丽……”
头戴乌帽的青年声音发紧、有些语无伦次,仆人也捧来甘露和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梦姬的目光却很宁静。
她似乎并没有看出对方掩饰的恋心——又或者什么都明白。
“谢谢。但还有人在等我……请您原谅。”
少女的声音轻得像一滴被风吹起的露珠。
青年一下子清醒过来——梦姬口中等待的人,就是鬼舞辻家那位活不过二十岁的无惨公子。
这样的人……为何值得她徒徒消耗青春呢?
但他无法从姬君口中得到答案。
梦姬微笑着告别后,便拢一拢袖袍,登上一辆造型格外朴素的牛车。
贵族青年站在那里,只觉得一眨眼间,那辆普通的牛车便像是驶出了百米远……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是他过于出神,以至于错觉了吧……?
长着狰狞鬼面的胧车,四轮燃烧着火焰,近似低空飞行般在街道上穿过,很快远离了人群。
躺在窒闷昏暗的屋子里,鬼舞辻无惨心想。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仆人和梦子……不,只有梦子,还记得自己的存在了。
光是想到她的名字,心脏就仿佛被揪紧。
他的未婚妻、他最后的……
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光亮透入一瞬、又被阴影笼罩,即使还没有看到面孔,只是闻到那种隐隐约约的椿花的香气,无惨就知道——
“……这次的医师也婉拒了呢,无惨。”
又一次。
一次,一次,一次。
被拒绝了。
为什么?世界上的庸医这么多吗?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治好这点病吗?
苍白的青年咳嗽起来,温热的手便轻轻落在他的胸口,将那一点点火星般的温暖注入进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
温柔到不真实的声音。
勉强平复下气息后,无惨红梅色的眼瞳半阖,嗓音沙哑:
“在外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今天学习了咒术,然后去祓除诅咒。”
她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发丝,温声道:“毕竟无惨已经被大家抛弃了……只有我变得更有名,才会有医师愿意给你看病哦。”
“而且,总是待在这里也是很无聊的。
“如果太无聊的话,我也会受不了的……无惨一定也是明白的吧。”
“……”
无惨一次比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温情,她的爱怜,她的善意……都是无比脆弱的。
在疾病的痛苦中,胸腔一阵阵揪紧、头脑也开始发烫,鬼舞辻无惨混沌地躺在被褥中,只在迷蒙中感觉到那股椿花的香味,再一次和浓郁的药味混杂在一起。
和梦子在一起的时间,仿若镜子里缓缓漾开的水面,温柔而虚幻。
“无惨。”
最后他半昏半醒间,只模模糊糊感觉到梦子在身侧躺下。
她的声音略带焦躁、渴望、又好似梦呓:
“你想结束吗……?这种痛苦……”
“那一定和这个被诅咒的世界不同……是梦寐以求的真实哦。”
“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的话……
可以选择我来结束这一切。”
无惨能够听懂。
梦子想要的是……
——不。
不想死。
无论多少次,无惨都对生存有着极大的执念。
挣扎着,在无穷的痛苦和恐惧中,呼唤那个危险的名字:“梦子……”
梦子的反转术式,梦子的咒力……只有梦子可以延续他的生命。
黑色的双眼凝视着他,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温暖的咒力终于再次哺入他的身体。
“……我知道了。”
她蜷缩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么,我们继续忍耐吧。”
只为了这一句话。
只为了这一句话,就可以继续忍耐那种无穷无尽的痛苦。
只要梦子这么说了,就一定可以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他消失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
无惨得到了扭曲的安心。
可这安心又如此可恨。
啊啊……
扭曲的梦子,扭曲的自己,还有这扭曲的感情——全部,全都——
……梦子。
无数次,无数次……
在这扭曲、憎恨、恐惧和安心之中,他呼唤着这个名字。
这样反反复复、似无尽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季。
九月、红叶飘落之时,一位年轻医师拜访了鬼舞辻家。
“打扰了。”
眉目温善、面庞清秀的医师微微低下头,向梦子行礼:“在下曾受到梦姬大人的恩情……愿竭尽所能,延长无惨公子的性命。”
他衣着十分朴素、谈吐文雅,面孔很是陌生,想来并不常在平安京。
但见到这个医师的第一眼,无惨发现——梦子罕见地愣了愣。
……为什么?
他冷觑着那个不起眼的医师。
从头到尾,无不平庸,只有长相堪称清俊……这个人和其他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会关注他?
……无惨当然不会知道。
出现在梦子眼前的,是一行再显眼不过的文字——
[【特殊】你看到了【神医】。]
黑色的,毫无特别的字体,就是最独特的地方。
神医……!
这是神医和她的医术技能啊!
梦子的眼神认真起来:
“是。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
自从医师到来之后,院落渐渐多了几分生气。
梦子对医师十分尊敬。
她减少了外出的频率,又像最初时那样,每日都来这里。
……但那是不一样的。
梦子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我也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即使只是了解更多也好……能请您教我医术么?”
坚决的态度,真挚的眼神,用这样诚恳的姿态道出请求,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对方接受了。
应该感动吗?
鬼舞辻无惨盯着静静坐在帘外研习药方的未婚妻,眼中没有波澜。
阳光透过枯枝的间隙,洒落在她的衣摆,纸人做的式神为她翻过一页书。
“交给下人就可以了”“不需要碰那种东西”……
这种话想说多少都可以,但是只要说出口的话——
“无惨,”
梦子回应时声音温柔,又隐隐有一层晨雾一般、似有似无的寒意:
“不要妨碍我啊。”
红梅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过来,可是梦子却不在乎他可怕的脸色,转过身,又去做想做的事了。
……可恨。
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谁,只是因为想做而已。
纸式神环绕在她身边,为她取来需要的东西;繁花在冬日异常地盛开;就连动物也会被言灵驱使……
简直像是故事里的人,显得如此神秘而遥远。
贵族们日日吟诗抚琴、咏歌对弈,或是蹴鞠射箭;
梦子却总是注视着诅咒、疾病和死亡。
“无惨公子。”
医师来到他身后,温和地开口:“药已经准备好了。”
无惨仍静静盯着前方的身影,没有回头。
听到他们的动静,那个人才看过来,洁白的面孔被阳光照得像在发光。
“已经准备好了吗?”
她连忙放下医书,掀开布帘走进屋内,身影一同融入这阴影中。
无惨的视线随着梦子移动。
梦子走近,并没有在他面前停下,又迈出几步,接过医师手中的药碗,用小勺浅浅尝了一点药汤。
每次用药,梦子都会自己先尝一点。
也许是遇到了不太明白的地方,她的眉宇微微颦起,眉心多了一点轻微的皱痕。
和他人说话时,嘴唇微微张合。
……梦子。
回过神来时,药已经递到了手中。
鬼舞辻无惨垂下头,冷眼看着碗中深色的药汤。
反正肯定没有效。
即使问那个庸医喝了药会怎么样,也只会得到“您的性命可能不到二十岁”“让您尽可能活久一点*”之类含糊其辞的话。
然而离开这样的庸医,也没有其他医生可以依靠了。
他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暴雪就将京都淹没了。
“梦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在雪地里看见瘦削的少年。
“雪鵺?”
天气这么冷,藤原雪鵺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温度似的,穿着不太厚重的狩衣,戴着乌帽。
他站在白雪中,温暖地笑了一下,好像一只清隽澹然的白鹭,只是眼下有些青黑的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
梦子向他走近:“雪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段时间,不止五条老师——藤原雪鵺也很忙,似乎是得到了藤原北家嫡流的重视……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
雪鵺对出人头地之类的想法毫无兴趣,相反的,他是那种为他人而活的、善良的人。
已经长高的少年低下头看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来一枝红色的梅花。
“我只是来交付任务,马上要回播磨……这个,送给梦子。”
此时很早,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在清扫地上的积雪。
梦子和藤原雪鵺并肩而行,把梅花轻轻接到手中。
“好漂亮……”
红色的梅花,映着冬日的白雪和近似黑色的枝干,有种难掩的鲜艳感。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明明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赞美,藤原雪鵺的脸却微微烫了起来。
干净的梅花,和梦子很像。
“嗯。”
他的从容也在梦子的目光里融化了。
“……那就太好了。”
克制的话语,压抑着无法言明的思绪。
“最近、我听说梦子很少出门了呢。”
“是啊……这次的医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我也想了解一些知识……”
直到走进鬼舞辻家、接近无惨的院子,藤原雪鵺的心情也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压抑。
他没有办法不去思考身旁少女的命运。
梦子,他的心友。
……性格残忍又注定早逝的未婚夫也好,家族对于金钱的渴望也好——都是捆绑梦子的枷锁。
即使请求五条大人教导她咒术、又或者自己去学习咒术,却似乎也无法帮助梦子。
藤原雪鵺因此而忧虑。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梦子她……
“一定要去吗?”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
梦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藤原的目光里是单纯的关心和担忧,或许还有掩藏的、真挚的感情。
他直视着梦子,说:
“你可以不去的,梦子。我可以——”
“嚓”——
一把刀猛地捅进少年的太阳穴,鲜血四溅,藤原雪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鬼舞辻无惨握着刀,从他脑后用力拔了出来。
脸上被溅满大片温热猩红的血。
……这样才对。
然后,就这样擦干净脸上的血……
“那么、我就告辞了。”
令人厌恨的声音唤回思绪,无惨回过神,幻觉中被自己杀死的藤原雪鵺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正在和梦子道别。
他盯着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有一种立刻用瓷片刺进去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
耳边冷不丁响起少女的声音。
无惨缓慢地侧头,发现梦子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着他。
她不去看慢慢走远的少年,也不看不远处炮制药材的医师,黑色的眼睛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好像世界上最令她关注的事,只有这个。
无惨:“没什么好在意的。”
想让那些虫子立刻消失。
苍白昳丽的脸上,仍残留一丝危险的神色。
梦子:“脸色很可怕哦。”
“可怕吗。”
胸腔中的躁动依然难以抚平。
“哪里可怕?……你说说看。”
青年眼神微微下瞥,红梅色的眼睛半垂,几乎窥视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梦子变得更加美丽了。
艳丽的、黑色的长发,总是含着薄雾的双眼,细腻的皮肤和嘴唇。
除了金钱和名誉,还有什么可以吸引梦子呢?
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对梦子说‘不用来’……别开玩笑了。
屋外是寒冷的积雪,屋内又燃起许多火盆,将房间内熏得十分闷热。
梦子温声细语道:“无惨刚才的眼神,很冰冷,很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
黑发青年用微哑的声音问。
无惨来到她身前,苍白修长的手像蛇一样贴过来,捧起她的脸,语调近乎轻柔:
“其他人要更好吗?
“五条,藤原,或者还有其他的男人,女人……要比我更吸引梦子吗?”
他的手很冰。
在昏暗的房间中,明亮的白色光线只能穿过布帘的缝隙钻进来,更多则靠火盆的光亮照明,未婚夫苍白的脸却依然看不出血色。
因为久病,他的眼底还有着病色的青黑眼圈。
蜷曲的黑发,红色的眼瞳,色彩对比极强,几乎比手中的梅花更加艷丽。
“告诉我,梦子。”
就像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形的、亲昵的诱惑。
……梦子喜欢这样。
“无惨,”
她轻轻把脸贴进他的掌心。
“今天鬼舞辻大人对我说,婚约解除了哦。”
无惨呼吸略停,俊美苍白的脸上,神情突然空白了。
这个样子,也非常喜欢哦。
梦子微微笑了。
外界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无惨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很久,才勉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黑发的少女依然是那副如在梦中的状态。
似乎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鬼舞辻大人说,我是个好人,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
父亲和那些人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居然对梦子说出那样的话……
明明知道,失去梦子的话,他就会死——
全部——
全部都——
“……”
咬紧牙,压抑地呼吸。
梦子安静地仰头,湿润的黑瞳静静望着他,像是在观察什么、期待什么。
你在想什么?
你想要看到我怎么做?
……很中意吗?现在的这个表情。
安心,憎恨,绝望,痛苦,愤怒。
全部扭曲在一起,变成胸腔中翻涌的、狂烈的火焰。
他是什么时候抱住了梦子呢?
不记得了。
嘴唇是什么时候贴近了她呢?
想不起来。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忍耐,急切地追寻着那甘美的吐息。
闷热的房间中,温度骤然变得难耐起来。
……梦子。
一遍一遍,重复着。
焦渴到几近疼痛的呼唤,伴随着炽热的喘息、缱绻的吸吮。
“你得和我一起。”
“——【永远】。”
被唾液打湿的双唇,在热烈的纠缠中,吐露了贪婪的、名为“爱憎”的诅咒。
即使是单纯地亲吻梦子的双唇,也让他难以承受地颤抖起来。
苍白的面颊染上病态而艳丽的绯色,浑身都在发烫,湿粘的喘息不停喷洒在她的脸颊、嘴唇和耳朵上。
“梦子……”
呼唤的声音都带着一点湿湿的颤音。
梦子凝视着青年,在这张充满久病郁色的脸上,看到了因为自己而升起的、深暗靡艳的神情。
好喜欢。
她喜欢在亲吻时,看到对方因为略微失控而流露出的,扭曲而煽情的脸。
上一周目也是、现在也是……每一次、每一次接吻,都很喜欢。
但是不可以太贪心。
“呼吸太急促了……”
她轻轻按住青年还想靠过来的胸膛。
“休息一下吧,无惨。”
委婉地说出拒绝之语时,梦子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水痕。
“……”
……得不到满足。
越贪婪、越焦渴,又越得不到更多。
胸腔中的情绪和火焰燃烧得愈烈,便愈发深刻地,察觉躯体的无力和孱弱。
无惨静静躺在被子上,迟缓地侧过头,透过布帘看向屋外的小桥。
世界的颜色都是压抑而灰暗的。
医师就在房间另一侧,背对着他默默地炮制药粉。
……臭庸医。
无论看多少次诊,服下多少药,都没有任何作用。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天天衰败下去。
这样酷刑般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梦子18岁了。
他也要20岁了,快死了。
简直像一条无骨的蛆虫,蜷缩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
他被困在这里面了。
爱欲,嫉妒,痛苦,憎恨……所有的感情和思想都被挤压在这具狭小软弱的躯壳中,无法逃离。
【窒息】
压抑到极点,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炽烈的,疯狂的破坏欲。
无惨掀开身上的外袍,踉跄着从被子上爬了起来。
一切,什么都一样,如此地可恨。
鬼舞辻无惨无视了庭院中诧异看过来的仆人,从廊下一步一步、身形不稳地走着,即使中途险些摔倒,也撑住了柱子稳住身体。
最后,他颤抖地走到了制作竹管的地方。
……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刀。
——消失吧。
这个也是,那些也是……
【全都马上死了才好】
梦子刚转回屋子,便看见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她病弱恶毒的未婚夫,握着刀,从背后一步一步靠近正在准备药粉的、一无所知的医师,一副要吃人的可怕表情。
“……?”
这一刻的时间都好像凝固了——梦子下意识迈开脚步,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欲行凶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