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的。”林雪君笑着从大信封里捏出小信封,随即向销售员展示了下钞票。
“!”销售员惊得张大嘴,好半晌才问:“你是哪个生产队的啊?我之前咋没见过你?”
就算是每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来买东西,也没出手这么阔绰的啊。
咋地,日子不过了?
家底全花光啊?
提前过年了?
“我是第七生产队啊。”林雪君笑着拿过最后3包手纸放上柜台,终于收手了,“就买这些,麻烦算一下账。”
“啧啧,你们第七生产队最近好风光啊。”销售员啧一声继续拨弄起算盘。
“怎么?”林雪君先捞出小白帆布鞋,按着阿木古楞坐在方才销售员坐的小板凳上,“快穿上看看。”
阿木古楞脸上罩着一层幸福的粉红色,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穿上白布鞋,小声嘀咕:“两天就会穿成黑泥鞋了。”
那他得多么心疼啊!
“穿脏了再刷呗。”林雪君伸手捏了下鞋头,鞋比脚大一截,挺好的,阿木古楞正长身体就应该穿大一点的鞋。现在鞋大,塞点棉花就行,这样这双鞋就能穿好长时间了。
满意地看着阿木古楞穿着透白的帆布鞋在供销社里溜达,林雪君笑着再次回到柜台前。
“广播站里天天念你们生产队一个叫林雪君的同志的文章。我还听去过你们生产队的人说,去你们队的知青们住的小院被弄得可漂亮了,跟神话故事里仙人住的房子似的。而且你们生产队还铺了碎石路,特别干净,是不是?”销售员算好了账,“一共43.9元。”
“是呢。”林雪君乍听到自己名字还有点不好意思,幸亏刚才对方问自己哪个生产队的时候,她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掏出小信封,抽出3张大团结,又数了13.9块钱递给销售员,林雪君开始一样一样整理柜台上的东西。
隔壁杂货铺的小伙子拎了两个草编的旧兜子过来,边看热闹边帮林雪君收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太多了,买了太多了!”
将小东西塞进大盆里又装进大兜子,销售员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咋这么有钱?”
“慢慢攒的,嘿嘿。”林雪君有些腼腆地随口应,这个时代的人可太淳朴了,居然这么直白地问人‘怎么这么有钱’的问题,这可咋回答,多不好意思啊。
“真能攒钱,我妈看见你肯定要夸你会过日子,能攒下这么多,你这得攒几年啊?!”销售员啧啧称奇,随即哀怨道:“我就不咋攒得住钱。我妈现在都不让我自己拿着工资了,她嫌我大手大脚,每个月把我工资拿走,帮我攒着,只给我两块钱当零花。”
几个人正一边闲聊一边收拾,外面挂在屋檐上的大喇叭里忽然传出广播站的播报:
“亲爱的听众大家好,呼色赫公社广播站为您播报一则特殊新闻。
“在第四生产队、第五生产队、第六生产队畜群中爆发的寄生虫病已被控制,经过兽医和社员们的联合治疗,生病的牛羊已治愈。
“这里提醒所有牧民在夏季放牧时应注意……
“最后播报一则重要表彰:此次抗击寄生虫病过程中,特别表扬第七生产队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同志的特大贡献!
“并宣布林雪君同志晋升公社兽医员,在第七生产队设立兽医站。”
广播中的男声铿锵有力,随着若干喇叭的传播,场部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则播报。
供销社柜台里的销售员凝神听罢,立即兴奋地对林雪君道:“你看!我说你们第七生产队最近很火吧,老是听到广播站里提呢。瞧瞧,现在你们生产队居然还立了个兽医站,啧啧,提拔个兽医直接在你们生产队诶。好厉害啊!”
“……”林雪君侧身朝着供销社门外,嘴唇微张,眼睛随意地扫过街道上或驻足或慢行听广播的社员们。
“哎哎!等等!”销售员忽然又歪着脑袋瞠大眼睛,“刚才播报的兽医卫生员是不是也叫林雪君?”
“啊?”林雪君吓一跳,还以为销售员知道她叫林雪君了,却听销售员又嚷嚷起来:
“那个广播站总是念稿子的作者也叫林雪君!我就羡慕那种又有文化,又有技术的,这人两点都占了。嘁~咋她就啥都会呢。”
林雪君脸上悄悄泛起红晕,后世所有孩子都受九年义务教育,上中专大专大本都会选个技术学,她其实一点也不特殊。
抿着唇,她不好意思地朝销售员笑笑。
多谢夸奖……
阿木古楞扛上大包小包,只给林雪君两个比较轻的袋子。
两人并肩转离柜台,在销售员和杂货铺小伙子跟他们道别时,阿木古楞悄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他们都夸你呢。”
林雪君转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嘘声叫他不要声张。两个人于是无声笑着跨过供销社的门槛。
就在林雪君窃笑着庆幸四周没人认识她时,忽然从巷子不远处传来大队长王小磊的大嗓门:
“林雪君、阿木古楞,果然在这儿呢,找你们半天了!”
“!”跟出来送别的销售员先是好奇地看向喊人的王小磊,反应了几秒,猛地张大嘴巴,唰一下转回脑袋,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雪君,接着爆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喝:“啊!啊!”
杂货铺小伙子也霍地反应过来,手指向林雪君:“你!你!”
“……”林雪君做贼被抓般地窘迫一笑,在大队长走过来时,将手里的两个袋子塞进对方手里,然后朝销售员和杂货铺小伙子笑着摆手:“嗨,嗨。”
好尴尬!
一直假装路人地听了他们这么多关于‘林雪君’的夸奖,忽然被识破,实在是……
尴尬到脚趾抠地,尴尬得要冒烟了!
大喇叭名不虚传,震耳欲聋。
场部广播播报林雪君的事迹时, 陈社长的电话接线员将他不在场部期间接到的各种电话记录提交给他看。
在这些来电中,陈宁远发现了一条特殊的留言和电话,它们居然来自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内蒙日报》的社长严志祥。
拨通对方留下的号码, 陈宁远坐在办公室里猜想着对方打来这个电话的意图。
对方接通后, 陈宁远立即报上身份,对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陈社长你好,我就是《内蒙日报》的社长严志祥,很高兴终于与您取得了联系。”
“请问严社长有什么事吗?”陈宁远能想到的跟《内蒙日报》关联性最大的就是林雪君了, 她之前似乎就有好几篇文章是发表在呼市《内蒙日报》上的, 难道对方是想找林雪君?
“是这样的, 春天的时候, 我忽然收到了之前一位老朋友的信, 对方恰巧正在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
“他向我讲述了林雪君同志通过手术救治,奇迹般地让生重病的小马驹站起来的事迹。
“我很受感动, 因此专门寻找优秀的作家和画家,用近2个月的时间将这个故事丰满成老少皆宜的绘本故事,马上就能出版上市。
“最近我们又收到了来自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投稿的信件, 里面放了一张牧民阿木古楞画的中草药, 另附一张介绍图画上药草效用、生长环境、炮制方式等的纸条。
“林同志想策划一本《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出版后可以供所有生活在大草原上、兴安岭山区的人阅读使用。即便是不认字的人, 光看图也能照着采药,到时候能大大解决边疆明明遍地药草却仍然有严重草药缺失的问题。”
陈宁远握着话筒,不出所料地听到了林雪君的名字。
他之前并没听说过林雪君救小马驹的故事,更不知道她在投稿文章的时候, 居然还做了这样有益群众的策划。
这孩子真是深藏不露, 跟她一起呆了好几天, 她愣是一点没露口风。
那么年轻的小同志,心里想的事儿真是一点也不少。
陈宁远静静听着严社长的叙述,心里颇受触动。
林雪君这个想法也很好啊,第四生产队这次爆发寄生虫病最大的源头其实还是因为驱虫这一块的缺失。
虽然之前去第七生产队见林雪君的时候,拿到的她提供的表格中就提及了按时驱虫,但因为中药材的储量不足,她表格上提及的许多需要做的事情都没能真正落实。
如果一个中草药识别图鉴书籍真的能人手一份,公社里每个人看着图就能采药,出行的路上可以采药、上山砍树顺便可以采药、放牧途中可以采药……是不是就能补足公社草药库存的缺口了呢!
“这个想法很好。”陈宁远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电话对面严社长停顿了几秒,继续道:
“陈社长,出版这一块儿,我愿意联系内蒙出版社,担保将这件事促成。”
“那就太感谢严社长了,您需要我做什么?”陈宁远立即应声。
“您那边能不能请林同志和那位阿木古楞同志,尽量多地提供这样的草药图画和详解文字邮寄给我?”
严社长想了想又改口:
“不,这些图稿文稿太重要了,如果林同志和阿木古楞同志能将画和详解准备好,我会派人去呼色赫公社取。”
“好,我会跟她沟通这件事,到时候电话回复您。谢谢您对这件事的支持。”陈宁远立即觉得这件事是对许多许多人都有益的好事,当即以主人翁的角度道谢。
严社长却也有同样的主人翁意识,他个人觉得如果能促成这件事,并不应该由别人向他道谢。他个人实在很认同这件事,希望别人能帮助他一起把这件事做成,于是又在电话对面反过来说:
“谢谢陈社长帮忙,我等您的电话。”
两个拥有一样愿望的人互相道谢,又礼貌寒暄两句,挂断电话后,都体会到了一种有人帮助的舒适感。
站起身走到窗口,陈宁远探头在院子里捕捉到小王的身影,立即喊道:“你去场部找一找,看看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王小磊和林雪君同志他们还在不在场部,如果在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有事找他们。”
“知道了,社长。”小王当即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出去找人。
他机灵地很,没有漫无目的地满场部乱转,而是直奔广播站。
不出意外的话,几分钟后,才播报过林雪君同志表彰信息的大喇叭,又要开始播报林雪君同志的寻人通知了。
播报表彰林雪君的广播在场部循环了3遍才停,林雪君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喇叭真是村里最嘹亮的传播工具,名不虚传,震耳欲聋。
大队长王小磊倒是听得乐呵呵的,甚至听了3遍还没听够,还想再听几遍。
走在去马棚取马的路上,林雪君用胳膊肘拐了拐长手长脚的王小磊。
在供销社里,她还买了一条大生产香烟,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抽出来,她将之递给王小磊。
王小磊低头看一眼,推回去,示意了下自己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双手,说:“自己拿着,我这哪有手帮你拿啊。”
林雪君就笑,说:“送你的,大队长。”
“?”王小磊愣住,这才定睛去看,嚯,大生产香烟!这烟多贵啊,之前看到供销社有卖的,他还想谁买这种烟啊,太奢侈了,那就用得着抽这种精细烟嘛。
怎么…怎么林雪君就买了一条送给他呢?
林雪君笑呵呵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漂亮话,即便她在送烟前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比如“来生产队后,您就像父亲一样关照我,让我在这片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乱,反而是井井有条地稳步向前。”之类,都是真心话。可看着大队长那种幸福的怔愣表情,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多情绪足够深了,任何美好的语言在其面前都显得苍白。
“真给我的?我,我不能要。”大队长忙用胳膊肘往回推。
林雪君就摇了摇手里的香烟,叹息说:“那我反正也不抽,就扔了吧。”
随即作势要扔。
吓得大队长哎哎叫着把烟抢在手里,看到她笑,才反应过来这臭丫头是逗他的。
“你这孩子!”他埋怨,可心里又咕噜咕噜烧起热水。
林雪君哈哈笑着帮他拆了包装,大队长看着心疼:“多好看的包装啊,你别扯坏了。”
他还想回家后收起来放着等过年再抽呢。
林雪君只好仔细按照包装纸的接缝折叠着拆开,不撕坏包装纸。
抽出一包,撕开远不如后世精致奢华、在大队长眼中却顶级精致奢华的烟包盖子,捏出一只递给大队长,又去兜里找火柴。
“干嘛啊?现在就抽啊?狗窝里藏不住过夜的包子!咱们等过节的时候再抽啊。”大队长嘴上不舍得,手上却兴致勃勃地将烟送到嘴里,拿牙咬住,舌尖顶住,像孩子一样等林雪君划着了火柴,憨笑着凑头去接火。
烟被点燃,他轻轻一嘬,烟头红焰一亮,大队长闭着眼睛细细地品这口烟,表情幸福得很。
林雪君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开心了,站在他面前笑,等他睁开眼,又说:
“您还是得少抽两口,对身体好。”
“哎!哎!知道了。”火爆脾气的瘦长大叔,这会儿像个小孩儿了。不仅没脾气,还露出幼稚又和气的傻笑。
把他高兴的呀,啧!
阿木古楞完全没参与身边两个人围绕一条香烟展开的幸福对话,他一边扛着草编的大包,一边埋头走路。
摇摇晃晃地不让脚踩到泥,土堆也要绕开,可不能让新白鞋轻易沾了污渍。
专挑干净地方走路,可把阿木古楞累坏了。
又拐过一条小路,眼看就要走到公共马厩,拐角一个土胚房檐上安装的大喇叭忽然又传出开启的电流声。
林雪君仰头看了看大喇叭,心想是不是到了广播站读文章的时间了?她还没听过场部广播站的节目呢,满心好奇正想听一听。
于是放慢了脚步,侧耳期待起来。
然后就听大喇叭里再次传出之前播报表彰的男声:
“这里播报一条寻人启事,注意,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大队长王小磊同志、社员阿木古楞同志,如果听到本条广播,请立即到社长办公室。第七生产队的林雪君同志、大队长……”
“……”林雪君。
一对青年从巷子中拐出来,跟林雪君擦肩时,其中头发短的人开口道:“今天是‘林雪君日’啊?咋净播报‘林雪君’了?刚才播报表彰林雪君同志,现在又是社长找林雪君同志,啧啧。”
“可不咋的,大红人啊,这位林同志够忙的。”另一位矮个子的青年笑呵呵地应声。
“……”林雪君。
大队长王小磊倒是又乐呵起来了,他就喜欢在广播里听到自家生产队小孩的名字,现在连他的名字也有了,嘿。
虽然这是寻人通知,并不是什么表彰,但不管,就是高兴,嘿!(嘬烟,嘬嘬嘬~)
林雪君左右腋下个搂着一条,正躺在草坪上享‘齐人之福’。
《草药野外识别图鉴》这个想法有机会实现真的太好了!
在陈社长的办公室里, 林雪君和陈社长商定了关于这本图鉴的创作规划——阿木古楞已经画了非常多的草原药草,现在缺口最大的点在于那些生长在森林中的草药。
再过一个月入秋后,上山采榛子等各类坚果、地莓树莓等浆果、捡干柴等的人会非常多, 到时候如果能顺便采回大量草药那该多好。
为了提前给每个生产队都教出几个认识大量生活在野外的中草药的人才, 陈社长提议每个生产队送出两个认字的人来跟林雪君学习。
林雪君则敲定不如等人到齐后,直接进山。
一则往深里走,见更多草药、顺便也采一部分。
二则路上阿木古楞可以一边走一边写生。
路上林雪君就将所有人一起教了,这比坐在课堂上硬教肯定要生动得多。
“你准备进山多久?”陈社长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一边思索一边问。
“我也不太清楚安全采药可以走多深, 不然初定一周, 先不走太深这样?”林雪君一边讲一边回头看向王小磊, 想参考一下大家的意见。
她从来没有进过山, 对于当下山林里的危险程度并不十分清楚, 但肯定是进山越深、呆得越久,能采集到的品类和量都越多。
“人能背的草药也有限, 第一次进山不要想着采太多,就一周吧。如果顺畅,可以多呆一两天, 但最好初次进山不要呆太久。山里蚊虫要比草原上多很多, 地形复杂程度、野兽分布情况都更难预估。”陈社长抬头看向王小磊,沉思道:
“必须优先考虑人员的安全, 到时候我会让每个生产队带的人都尽量强壮,最好是背枪的猎手。
“王队长,你那边能不能派一两个了解森林的神枪手专门负责保护林雪君同志的安全?”
“可以,我们生产队有个叫赵得胜的枪法不错, 山林生存能力也很强。王老汉虽然上了年纪, 但也对我们生产队后面那片林海很了解。”
王小磊说罢又拍了拍乖乖坐在边上的阿木古楞的肩膀, “这小家伙弓箭用得也很好的,回头我给他弄一把大弓。”
阿木古楞立即挺起胸膛。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修整一下,我先把各生产队的中草药学徒安排好。到时候去你们生产队集结,从你们生产队后山出发进森林可以吧?”
陈社长想了想虽然兴安岭是原始森林,但靠近人类生活区的林海就算走深了,应该也不至于太未知和危险。
几个人又商量了些进山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事儿便先这样定了。
离开陈社长办公室时,林雪君转头朝着阿木古楞呲了呲牙,心内隐隐兴奋。
阿木古楞的画能出书了,到时候如果能像《赤脚兽医》《赤脚医生》这类书一样在所有农村、边疆区域传播开,那可就是大功劳了!
这臭小子可实在太有用了。
人才哇!
大队长王小磊跟在两个人身后走出来,心里也明白这是件造福大众的大事,他伸出手揉了揉面前两个孩子的头,心潮澎湃地想:
真是好孩子,都是有想法的好孩子啊!
未来果然要靠年轻人们去创造。
奋斗吧,你们的未来大有可为啊!
离开场部的时候,陈社长办公室的小王听说林雪君正在养小鸡,暂时还吃不上鸡蛋,竟自掏腰包去给她买了一只大公鸡和一只圆滚滚的母鸡。
“看这母鸡长得多好,回去就能下蛋。”小王将母鸡绑好挂在林雪君马背上,喜庆地在母鸡身上摸了好几把。
“太不好意思了,我——”林雪君还想推辞,毕竟到现在她都连这位小王同志叫什么还不知道呢,怎么能要他的礼物呢。
这个时代大家兜里存点钱都不容易,更何况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父母有工作不需要牵挂,公社好多人家里都有父母孩子之类要照顾,辛苦一个月赚十几二十块钱,要花钱的地方却非常多。
小王却爽快地一摆手,“收着吧,咱们可是一起把寄生虫病那么大的事儿给扛过去了。而且这事儿叫你处理掉了,后续不用再满牧场跑地焦心牛羊生病,这是多大的好处啊。我们所有人都要感谢你。”
说着,他后退一步,笑着道:“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远送了。”
随即朝着王小磊嘿嘿一笑,转身便大步折返场部干事办公室了。
“小王同志人真好。”林雪君摸了摸大黑马苏木被修理得帅气又工整的马鬃,这些日子在草场上奔波来奔波去,苏木却一点没掉膘,反而还壮实了许多。
走到哪里,哪里人都将苏木当座上宾一样。
牧民们想要回馈林雪君,便将她身边的一切都照顾起来了。
苏木的蹄子被修过了,马鬃被剪齐梳顺了,马脸每天都给擦洗得干干净净,连尾巴都梳通洗得蓬松又干净了。
凑近大黑马去嗅,甚至还有点花香味,这家伙在场部马厩里不会每天有花吃吧?!
转头看看已翻身上马的阿木古楞,林雪君回想了下自己来这里后养的各种小动物,觉得阿木古楞居然算不得被养得最好的一‘只’,大黑马苏木才是呢!
它挑剔又大脾气,不给好吃的就撇头绝食,让干重活就唏律律尥蹶子,慢慢成了要哄着、要顺毛伺候着的小祖宗。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林雪君伸手撸了把苏木的大长脸,撇嘴道:“臭马,还挺会调教主人的!”
拍拍大黑马的屁股,在苏木甩着尾巴昂起头时,林雪君翻身上马,坐稳后抱了抱它的马脖子,脸在它干净又整齐的马鬃上蹭了蹭。
嘴上虽然忍不住嘲它,看着它越长越壮、皮毛油亮、昂头阔步地倨傲又威风的样子,心里还是喜欢。
苏木似乎察觉到了林雪君的喜欢,前蹄在地上踏了踏,接着仰起脑袋,甩着尾巴,嗒嗒嗒地专门跑到阿木古楞和他的大青马前面炫了小半圈,才心满意足地奔向柔软的草毯。
三人并骑,满载物资和荣耀,心境轻快地回家喽。
林雪君一行人还没进生产队时,远远就有一条灰色的身影箭一样冲了过来。
待对方跑近,才认出是小狼沃勒。
传说狼的嗅觉有几十公里,它大概早就闻到林雪君和苏木的味道了,是以早早跑出来相迎。
跳下苏木,林雪君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少年狼——如今它胎毛尽褪,狼牙也渐渐锋利,已不再是刚带回来时的瘸腿幼狼,成了条力气不小的半大狼了。
被扑倒后,林雪君抱着它打了两个滚儿,一双手快速在它背部上下猛搓,将好好的柔顺狼毛搓得乱七八糟。
沃勒不断回头假做要咬,可每每叼住她手,又只轻轻放开,再去找她另一只作乱的手。
才跟沃勒玩了一身草屑,远处驻地里又跑出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
糖豆终于反应过来沃勒为什么窜出家,追到几米远的地方,它就开始吭吭唧唧地嘤嘤怪叫,冲到林雪君身边更是激动得又是扑又是舔,甩着的尾巴不时抽到沃勒,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争宠时故意的。
沃勒被糖豆尾巴抽得烦了,转头去咬糖豆的尾巴。
很快一人两犬玩成一团,狗毛乱了,人脸也被舔得湿漉漉。最后也不知是沃勒的功劳还是糖豆的热情,闹得林雪君一条麻花辫都松散了,像个疯婆子。
苏木在一边溜达着吃草,每每回头瞧见滚在草地里的人类和犬类,它都会不屑地撇开头,继续找好草吃。
阿木古楞将物资等东西放回林雪君的知青小院后,骑着大青马回来接她,就瞧见林雪君左右腋下各搂着一条,正躺在草坪上享‘齐人之福’呢。
他跳下马走到他们身边盘膝坐下后,林雪君转头笑呵呵地看他,左手揉了揉小狼沃勒的肚皮,向他介绍:“这是沃勒贵妃。”
接着右手又握了握糖豆的嘴筒子,“这是糖豆贵妃。”
几米外吃开心的苏木忽然抬头唏律律地嘶鸣了两声。
林雪君朝着苏木优雅、矫健的身影投以仰慕目光,又朝着阿木古楞点头道:“那是苏木贵妃。”
优雅的苏木忽然一掘尾巴,噼里啪啦地给草地洒了点肥料。
林雪君撇撇嘴,“看样子它不满意当贵妃,这是想当皇后啊。”
回到知青小院时,被阿木古楞解开放在院子里的大公鸡已经扑腾着翅膀站到了鸡棚上方,仰头鸣叫着宣誓起主权。
老母鸡则很快便收拢了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小猪一众崽子,张着翅膀做了不同物种小宝宝们共同的‘老抱子’。
巴雅尔带着大动物们上山了还没回来,院子门敞开着,老母鸡正带着小崽子们在院外溜达。
林雪君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门插,总算知道沃勒和糖豆是怎么跑出来的了——门插子已经管不住狡猾的小狼和机智的边牧了。
重新将小动物们赶回院子,她将自己买的各种东西都带回屋,全部摊开在炕上。
新买的搪瓷盆放在洗手台边,她们仨总算有专门洗脚用的盆,不用跟洗脸盆混用了。
新买的盐全囤起来,这样初冬就能腌酸菜……
“这是给萨仁阿妈的。”捞过一块香胰子、一个顶针、所有毛线团等东西放进一个纸兜。
其他东西也一样样地分过,依次用纸兜、布袋等装好。
“这是给得胜嫂子的,得胜嫂子总喊知青们去她家吃饭,一有好东西都想着我们。”
“这是给翠姐的,隔一段时间翠姐就往我们院子里送酸菜、卜留克之类她自己做的吃食。”
“这一袋给穆俊卿他们男知青分一半,他们早就没洗衣粉了。每次用清水洗衣服,洗完了还是硬的。”
林雪君忽然抓起一把铅笔、一个小鸟刀、1个热水袋……一大堆东西凑到一起,然后抬头看向坐在炕沿帮她整理东西的阿木古楞:
“这些是给阿木古楞的。”
“都给我?”阿木古楞不敢置信地看向炕上摆着的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
“嗯。”林雪君挑出一匹布:
“你的裤子短了,这个布拿着请萨仁阿妈帮你做条新裤子。
“这个小鸟刀可以折叠起来揣兜里,你随时写生需要削铅笔,掏出来就能用。
“这个大手电筒很亮的,你要是晚上也想画,不要在昏暗的光线里画,费眼睛,点这个手电筒。当然最好晚上不画。”
“这些……”
阿木古楞蹲在炕沿边,双手伏按在炕面上,转过头,他抽了抽鼻子,忽然抱住了林雪君正拨东西的左边手臂。
他像喜欢扑抱她的糖豆一样用胳膊缠抱住她小臂,将脸抵在她肘部。
林雪君才要笑着说他好像小狗,忽然察觉手臂上点点湿意。
意识到那是泪水后,皮肤上的凉意悄悄刺进心里,林雪君忽然也品到点酸酸的味道。
她想起了小少年那个小小的毡包,里面的东西都是驻地的长辈们家里的旧东西。他穿的衣裳鞋子也多是驻地里某位哥哥穿小的,还有那些旧盆子旧被子等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