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转头刚想喊个跟这藏獒熟悉的青年过来帮她按住狗,她想给狗检查检查,忽见之前抱羊过来的少年牵着羊往牛棚方向走。
她立即丢下藏獒,转过去大喊着制止。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她转头喊来翻译,让对方告知牛肺疫会传染羊、马、骆驼等动物,一定要让马匹和羊等牲畜离病牛棚远一点,而且尽量不要在牛棚下风口。
少年听了吓一跳,忙牵着羊跑远了。
一转头,牛棚里一头牦牛嚎叫不停。牛是最会忍耐的动物了,它这么叫肯定是疼痛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了。
衣秀玉的药还没送到,现在牦牛的调养工作只能先等一等。
“林同志啦,它太疼啦。”扎西社长走到林雪君身边,抹一把脸上被风刮来的土灰,转头问林雪君:“有没有什么办法啦,让它不疼的要哩。”
“噢呀,我试试。”林雪君说着转身就去找自己的药箱。
扎西社长诧异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雪君拿着个小包走进牛棚,亦步亦趋地跟进去。
还真的有办法吗?
接着,扎西社长便见林雪君抽出几根针,做过消毒处理后便将之扎在了牛身上。
欧珠追着一只旱獭到牛棚外,轻举铁叉快狠准地杈住旱獭,抬头发现方才嚎叫不休的牦牛被扎成了刺猬。
“林同志啦,为什么用针扎牛哩?”欧珠在学校读了2年书,已经能将汉话说得很好了。
“这叫针灸,可以调节神经、内分泌、免疫三大系统直接的相互联系,能起到镇痛、抗炎的作用。对这种疼痛急症,很有效果的。”虽然欧珠未必听得懂,林雪君还是认真地讲解。
“真的有效的哩,牛不嚎叫啦,也不踢踏啦。”欧珠惊喜地大叫,转头摇摆手臂呼朋引伴喊学校里的同学都来看。
于是一群孩子杈着旱獭、举着冒烟儿的柴或草一路奔回,全围在牛棚外看刺猬牛,叽叽哇哇地讲得兴致勃勃。
林雪君含笑看着少年男女们,哪怕是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人爱,孩子们就能天真无邪地快活。
哪怕脸上脏兮兮的,也能笑得很好看。
隔几分钟,林雪君过去拧一拧银针,间或往外拔一拔,或往里扎一扎。
接下来她又用这个方法给好几头牛施了针,原本焦躁不安、嚎叫不止的病牛都神奇地安静下来。
“是不疼啦,林兽医给牦牛治好啦,我知道的哩。”一位代县长喊过来帮忙的老人在忙碌间隙认真地对身边年轻人们说道。
大家都认同这一点。
到傍晚,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的,藏民们不管林雪君叫‘林同志’了,都喊‘女菩萨’。
林雪君认真解释自己是兽医,医生,藏民们认真点头,然后嘛……
继续管她叫‘女菩萨’。
藏区夜晚来得晚,太阳亮闪闪不舍得下山。
高高天上厚实的、气象万千的云朵染上晚霞时,万众期待的衣秀玉终于背着夕阳带着她的熬药小队赶至隔离区。
担心牧区没有条件煮药,衣秀玉带了许多已经熬好的药汤,都装在密封的大桶里。
“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送药的直接去其他县了,明天留几个人在这边跟进,我们去其他县看看吧?”
衣秀玉一边从大桶里往外舀药汤,安排人定量给病例单子上有需求的牦牛喂药。
衣秀玉盯人给牛喂药,林雪君转头跟代县长安排起后续治疗工作。
她这边会留一个兽医继续给牦牛打针、盯着喂药等,她则要跟吕团长带大部队去下一站,尽快将所有受牛肺疫影响的区县和公社都走完。
“噢呀,别的县也受灾啦,得去看看的要哩。”扎西社长站在边上,先点了头。
他们的牦牛不疼了,吃上药、扎上针,其他地方的病牛也得打上针、吃上药才行哩。
代县长也点头,一边感谢林雪君,一边事无巨细地询问接下来还要做的事。并设想了许多情境,请林雪君一一解答如果真出现那些状况该怎么办。
林雪君坐在篝火边,认真地跟代县长和扎西社长讲解,欧珠等几个会汉语的孩子也围过来,像模像样地捧着本子做记录。
牛棚边的旱獭、老鼠快被抓空了,入夜连一两声叽叽吱吱都没有。
扎西社长安排了几个青年轮流守夜、清理牛棚、给牛粪做无害化处理、洒草木灰,其他人都在新扎的帐房里睡觉。
高原的夜晚好像比家乡草原的夜更静,少了许多虫鸣鸮叫,更多的是病牛的低鸣或拴在远处上风口的小羊和工作马发出的声音。
林雪君奔波忙活了一整天,就着酥油茶,吃着曲拉,啃了几个硬邦邦的糌粑和肉干,很快便倒下睡得不省人事。
半夜降温,她被冻醒,忙将衣服都盖在毡毯上,往衣秀玉身边靠了靠。
才要再次入睡,耳边忽然传来轻咳声。
是谁呀?要是来支援的人感冒了可不行,在高原感冒发烧是很危险的事,得立即送下山……
那声音好像很远,咳一会儿停一会儿,声音怪怪的。
林雪君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困意悄悄消散,人渐渐精神起来,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之所以听起来怪,因为那不是人的咳嗽声。
她皱着眉又听了一会儿,有时好几道咳声重叠在一起,咳咳咳得很密集。有时又归于宁静,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终于还是忍不住,林雪君裹着毯子爬到帐房口,拉开门帘子一角朝咳声传来的方向望。
那咳声变得清晰了一些,是从牛棚上面的上风高处传来的,那里,啊,是拴马的地方。
抿唇皱眉静听间,脑内回想起几匹怎么喂都喂不胖的瘦弱藏马,以及藏马干枯的毛发……
还有孩子们抓的旱獭身上疙瘩一样的硬结鼓包……
灵光一闪,另一幕画面浮上心间:嘴角干结脱毛、鼻子发干的藏獒。
霍地,林雪君丢开毡毯坐起身,裹紧晚上才穿上的羊皮大德勒,快速套上靴子便出了帐房。
捞上自己的药箱,她戴好口罩和胶皮手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不要急,不要太大动作,避免加重缺氧症状。
大步前行,朝着的却不是病牛棚,而是上风口的拴马处。
牛棚里刚清理完牛粪准备坐下歇歇的普布抬头瞧见林雪君,疑惑女菩萨要去干嘛,忙起身跟上,走近了满脸疑惑地用藏语发问:
“发生什么事情啦?为什么不睡觉啦?”
林雪君虽然听不懂却能根据语调分析出对方在发问,她回头看一眼普布,露在外面的眉眼紧皱在一起。
走近瘦叽叽的藏马前,她伸手按住普布的肩膀,示意他站在这里就好,不要更靠近了。
普布听不懂她的话,但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便站在原地望着她,随时准备接应她。
林雪君自己绑缚住藏马,将体温计插进马直肠时,心跳入鼓。
如果她真的猜对的话,那藏区就不止是牛肺疫爆发这么简单而已了。
将有更严重可怕的疫病在悄悄传播,等待潜伏期一过给所有人和动物来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绝杀……
高原深夜气温很低, 空气清朗,云散后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远处下风口的病牛棚里不时传来病牛低声哞叫,不知是对困于棚内的不满, 还是疼痛使然。
守夜人点燃的篝火噼啪作响, 烟气袅袅摇向高空,又被夜风吹得鬼影一样张牙舞爪。
普布始终记得社长说的,要听林同志的话,要保护林同志的安全。
是以他虽然已经很累了,却还是站在原地守着林雪君, 生怕她被马踹到, 或者在深夜里绊倒摔跤。
他想走去跟前帮她牵住马、帮她拉住马尾巴扶住马后腿, 但她一见他动就会严厉地喝止。
普布不知道林雪君为什么不让他帮忙, 想是不是自己人高马大又被晒得黑黢黢的, 她害怕他会伤害她呢?
可是他是好人,不会欺负国家派来的救星, 更不会对女菩萨不敬。
想到她刚来时跟大家说过‘扎西德勒’,便开口朝她低声道:“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然后尝试着迈步。
林雪君却再次摇头, 伸手向后推, 示意他后退不要过来。
普布很是苦闷,却也不敢冒犯违逆她, 只好柱子一样站在原地看她给一匹马测完体温,用酒精给体温计消毒,又去测下一匹马。挨个马匹做听诊、触诊、直肠检查,然后在本子上刷刷记录。
也眼睁睁看着林雪君的眉毛越皱越紧, 眼神越来越沉。
冰山上吹来的风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连普布都不禁要打寒战, 林雪君额角居然渗出汗来。
慢慢的,普布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惊惧情绪,仿佛有什么不幸正悄然笼罩在他们之间,令他不寒而栗。
借着月光,林雪君在本子上记录下最后一匹马的体检结果时,后背也已经出了一层白毛汗。
抬起头望向下风口的帐房和庞大牛棚时,林雪君只感觉浑身发冷,牙齿几乎在寒战中碰撞出喀喀哒哒的悲曲。
麻绳专挑细处断,在这片什么都缺、什么都难的土地上……该怎么办啊?
在原地捧着本子站了好一会儿,林雪君解开几匹有咳嗽等症状的病马,转头四望了下,将它们牵到更远的地方拴住。
这些病马比下风口病牛棚里的病牛可怕得多,不能再让有外发症状的病马暴露在上风口处了。
普布始终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跟着她,直到她拴好马,仔细给自己的手套、手臂等接触过病马的地方做过非常仔细的消毒,拐回病牛棚不远处的帐房区。
普布本想她半夜临时起意给马匹做体检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却见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帐房,反而蹲到了那个最威风的兵领导帐房外。
“普布,怎么了?”一起守夜的藏族小伙走过来询问。
“不知道,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普布望着林雪君的背影,表情也严肃起来。
林雪君蹲在吕团长帐房外,轻声喊:
“吕团长,吕团长。”
“谁?什么事?”在她刚开口时,帐房内便传出吕团长虽有些发哑却格外机警的回应。
“林雪君,有急事要跟你商量。”
1分钟后,帐房门拉开,吕团长拢了下头发,先打量了一眼林雪君拉下口罩后有些难看的脸色,这才带着她走向几个帐房中间燃着的篝火边坐下。
“怎么了?”他已从林雪君的表情看出‘大事不妙’,可扫视过病牛棚,里面的牛和守夜人状态都很宁静,他未能立即判断出问题出在哪里。
林雪君将自己的诊断本递到吕团长面前,他接过后一页一页往后翻看。
【鼻中隔溃疡后星芒状斑痕……】
【皮毛焦燥,发热,咳嗽……】
【瘦弱无力,胃口变差,有淋巴结肿大情况……】
【出现呼吸困难症状,鼻腔溃疡初期症状……】
“什么意思?”吕团长盯着这些症状,又看向症状前面连接的【1号马匹】【2号马匹】字样,猜测问:
“牛肺疫传染给使役的工作藏马了?”
林雪君摇了摇头,“牛肺疫一般不传染马匹。”
不等吕团长继续追问,她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以免加重高原缺氧症状,紧了紧衣领,解释道:
“不是牛肺疫。
“那些使役马都生病了,而且生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更早之前,半个月前,一个月前就已经有疾病爆发了,只是大部分病马都是慢性病症,藏区的牧民们对这个不敏感,没有发现。
“这病还传染狗、传染旱獭等小动物、传染猫科等等,吃病马尸体的动物也会因而生病……”
她深吸口气,“还是人畜共患病。”
“……”吕团长瞳孔倏地收缩,肩背瞬间挺得笔直,“什么病?”
“鼻疽。”林雪君咬了咬牙,“这个病没有疫苗的,一旦发现,往往就已经进入传染爆发阶段了。”
“那——”吕团长听过鼻疽病,以前饥荒时期闹过灾,人饿,偷偷把淘汰掩埋的病马挖出来吃,全都得病,一个个流汤冒脓的,治不好,死得很慢,死状凄惨……
他面色瞬间沉下来,霍地站起身,可转脸望一眼自己所处的地方,又回头望向仍坐在篝火边的林雪君,沉吟几息,他再次坐回去,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雪君,开口征询她的意见:
“怎么办?”
林雪君捏着本子,抿唇陷入沉思。
吕团长焦急得快要像篝火一样烧起来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望着林雪君,等她回答。
林雪君脑内飞速转着关于马鼻疽的情况:
1.没有疫苗,后世也没有;
2.人畜共患病,牛和猪不易感,驴感染的话潜伏期很短,急性鼻疽传染性强,流鼻涕,个体各处溃疡肿胀,食欲废绝,迅速消瘦,721天死亡;
3.慢性鼻疽,流脓性鼻涕,鼻腔溃烂,这种开放性鼻疽马传染性最强,都要灭杀淘汰。
肺鼻疽一般驴、骡子和进口纯种马易得,高烧,淋巴结肿大、疼痛,还会出现四肢水肿和各种炎症,急性的话咳血、咳嗽。慢性的病程长,有时候甚至带病数年。
皮肤鼻疽是身上长结节和流脓溃疡、疤痕。
4.一般是靠伤口接触带菌鼻涕、脓液,以及吃到病马传染,人类只要做好防护,不让自己的伤口接触病菌,不吸入病马咳嗽时喷出的鼻液,不吃病马,就不会染病。
5.对大多数抗生素天然耐药,这个时代只能使用磺胺,以及提升患病动物免疫力来达到临床治愈。
6.病马跟牛肺疫一样一旦患病永久带菌,要么淘汰,要么隔离使役。
这个时代马是重要的驮运工具,尤其是在高原、草原等环境中,马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干什么都需要它,不可能将所有病马都淘汰。
只能尽量做到临床治愈,然后像牛肺疫病牛一样全部做编号登记,隔两个月做一次鼻疽菌素电眼检测和补体结合反应检测,只要没有传染性就继续使役。发现有开放性症状立即进行无害化处理……
她埋头将自己想到的所有马鼻疽症状、治疗方法、防疫方法和当下应对政策等通通记下来。
接着又分析起藏区状况:
1、人员、野生动物、马匹分散在非常大的一片区域中,地形复杂,寻找、检疫彻查、隔离等都很困难;
2、对马鼻疽和各种疫病几乎一无所知,普及防疫等知识困难,容易造成或不重视或恐慌的两极化反应;
3、牛肺疫爆发,牧民已损失惨重,大量人力物力倾注于放置牛肺疫已很困难,面对更可怕的马鼻疽疫病并发,一切困难都会加剧;
4、缺人、缺药、缺了解马鼻疽的帮手;
5、要彻查全部疫区还是需要骑马,人群四处寻找病畜、灭鼠杀虫、寻找马鼻疽死亡的病畜做无害化处理(避免野生动物吃到病畜尸体染病)等等,都需要骑马,而大部分马匹很可能都处在染病状况,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病症爆发的危机会大大增加……
林雪君转头看向吕团长,伸手道:
“需要吸氧。”
吕团长忙去取氧气瓶。
林雪君吸上氧后,脑内昏昏沉沉的状态稍缓,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和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理了个大概。
跟吕团长沟通过后,他们便开始各自拆分悄悄落实了起来。
林雪君找到恰巧在值夜的扎西社长,跟他说明了马鼻疽的状况。
扎西社长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雪君耐着性子等他消化这个消息后,才安抚他这病人想传染上也不是那么容易,不通过空气传播,只要不让自己的伤口接触病马含菌的脓包,不吃病马,就不容易得病。即便不小心吸到病马咳嗽时的内容物,吸入的病菌量太少的话一般也都能自体免疫力抵抗住,不会染病。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防范方法科普给每个人,然后在严格防范的情况下使役病马。
并在发现有流脓鼻涕的病马时必须立即淘汰,肉和内脏都不能吃,皮子可以使用,但也要石灰水中消毒一小时,或者加热至80℃超过5分钟才能杀灭病菌。
“肉不能像病牛肉一样通过炖煮杀毒再食用吗?”扎西社长声音涩涩的,一个劲儿地伸手抹他那张已经够黑红沧桑的长脸。
“不能的,这个病消化道感染很厉害的,这个风险不能冒。”林雪君严厉道。
“是我们祈福真言念得不虔诚吗?山神为什么发怒地要哩?”扎西社长坐在篝火边,火光将他面上的褶皱沟壑映衬得更深了。
林雪君没有应答,转而道:“会好的。”
接下来扎西社长带着守夜的藏民忍着心疼,原地宰杀了两匹正处在马鼻疽高传染期的开放性病马。
没有条件煮皮子,便干脆全部挖坑深埋。
埋了还要一直看着这处无害化处理病马的深坑,不能让野兽再把病马挖出来吃。
林雪君也睡不着了,趁夜将所有马鼻疽症状、传染方式、预防方法、淘汰及使役政策等等全部记录了下来。
另外写了一份人类自查表和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统计表,先交给扎西社长,做初步防治。
接下来的具体方案她还要回拉萨跟大领导开会商量一下,毕竟要寻根溯源,做全藏区甚至更大范围的彻查,她不能只在当雄县做防疫治理工作。
表单交给扎西社长,对方又问了好些问题,在林雪君的纸张上用藏文做了不少补充记录,这才罢休。
林雪君跟吕团长挑了几匹没有症状的病马,收拾东西准备回拉萨进行疫病上报等工作。
忙活完时天渐渐亮了,简单吃过饭,确保所有人了解了防疫的重要性,上报了自己身上是否有受伤情况,戴上口罩、手套,林雪君才稍稍放心。
一队人被代县长拆出去对马粪进行无害化处理,转过身,代县长又将现场的牧民挨个问询,确保大家近一两个月都没有出现过头痛、乏力、食欲减退、发烧、炎症硬结、感染溃疡、疮疹脓包、关节淋巴等处发炎、咳血等症状。
衣秀玉等同志则按原计划留在当雄县一边防范马鼻疽,一边继续治疗牛肺疫。
听了扎西社长的详细科普后,一个叫旺姆的青年才忽然道:
“山坳里的格来一家半个月前忽然生病,他家里的老人和阿妈都死啦,死前烂鼻子烂嘴的哪哪都疼,原来是这个病啦。”
林雪君与吕团长对视一眼,请代县长将防疫消息传出去,让大家不要与流鼻涕的动物接触,但不要说太多,避免恐慌。
接着准备好行装,当即就要出发回拉萨。立即回去商量个章程,并尽快向哈尔滨求援,拿到足量的磺胺等应对药品物资和人力支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进行防疫治疗工作。
骑上马刚准备出发,藏族青年普布忽然跑到近前,拦住林雪君,急得先道了一句“扎西德勒”,接着便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藏话。
跟过来的翻译忙解释道:
“林同志啦,‘其牛’和‘大强巴’是普布他们从小养到大的狗啦,就像家人一样的哩,治一下的能不能啦?”
林雪君看向普布关切而紧张的表情,想到自己家里那几只,转头道:
“把狗绑束着隔离起来,人不要接触它,避免传染上马鼻疽。
“给狗喂好吃的喝的,保证体力的同时不要撑到它给它肠胃带来负担,增加它的抵抗力,它自己或许能挺过去。
“不要让它再吃到被病菌污染的肉食。
“等我回来。”
翻译立即转头叽里咕噜将林雪君的话重复了一遍,普布当即发誓一定听林雪君的话。
林雪君听完翻译的转述,朝普布点点头便不再犹豫,一夹马肚子追上吕团长,直朝拉萨而去。
林雪君行在路上时思路还很乱,一团团知识与信息在脑内胡搅,可进拉萨城时却全都理顺了。
国家曾经全面消灭过马鼻疽,那现在他们就也能控制得了它。
一切都是有现成的章程的,前世学到的前辈们积累的经验都能用,还有什么怕的?掌握办法,按部就班地去做去应对就好啦。
拉萨不愧为阳光之城,日照极强烈,地面被晒得滚烫,有的妇女为了身体健康专门在大太阳天光脚走在阳光晒热的土路上。
阳光可以驱散许多寒症,也能让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林雪君回来之前想的是要跟藏区大领导和藏区畜牧局的人开会,要向哈尔滨寻求决策与建议。
可走进办公室见到藏区大领导和畜牧局同志们时,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宣讲。
现在藏区面对的是怎样两种疫病爆发的状况,局面大概是怎样的,如果不管的话后续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她要怎么做,需要哪方面的支持,需要哪些藏医辅助工作,需要什么物资,一一在会议上表达出来,剩下就让他们自己开会给她一个章程就好。
转身出了会议室,她又拟了一份电报,将现在遇到的事简要描述,需要多少哪方面的人才,需要多少磺胺等药品和针管、消毒药粉等物资写清楚。
电报临发出去前,她又补充了一句:
【牛肺疫和马鼻疽可共同防治,无需过分担心。】
很快,电报发出,哈兽研蔡志峰拿到电报,越读面色越惊,可渐渐字里行间的理性与冷静安抚了他的惊惧。
读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甚至忍耐不住地会心一笑。
放下电报,他立即联系畜牧总局,共同商讨后迅速筹备电报中林雪君提到的物资和人才,又根据以往国内各地防治马鼻疽的经验整理了多份章程和资料给准备出发去藏区的工作人员。
送新一批人和物资上飞机时,蔡志峰拉住这一小队的队长马广兴:
“告诉林同志,让她在藏区好好干,兽研所和畜牧总局绝对支持她,大家都是她的坚实后盾。”
“知道了。”
“一切听从她的命令,保护好她。”
“知道了。”
送人登机,看着飞机升空,蔡志峰才转头对同样来送行的畜牧总局兽疫控制中心刘主任,叹息道:
“幸亏林雪君同志发现了。”
刘主任望着破空远去的军机,转头对上蔡志峰的视线,低声:
“幸亏派去的是林雪君。”
“去找那个人啦,国家派来的女菩萨啦。”
林雪君在拉萨又将章程仔仔细细捋了几遍, 最后明确下来后落实到纸面上,又请藏区畜牧总局的同志分别以汉字和藏文誊抄多份,下放向所有区县, 要求做好个人防护、保证不交叉传播的前提下自查, 并及时向拉萨汇报是否有马鼻疽在藏民、马、猫狗、旱獭等啮齿类动物、狼豹子等野兽之间传播。
哈尔滨和藏区一同向上汇报了新发现的疑似马鼻疽疫病,并连夜安排人员、搜集物资,隔日一早便整队出发。
下午时新一队20多人便落地拉萨机场,并驱车与林雪君集合。
拉萨阳光照旧耀眼,林雪君统计好拉萨提供的药品和几位藏医, 加上哈尔滨带来的药品和人员, 在纸张上简单做了下规划后, 立即便带队直奔当雄县。
远离阳光之城, 渐渐朝雪山方向赶, 绕过随处可见的山,行驶过悬崖峭壁, 在豁然开朗的谷底又行驶1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当雄县疫区病畜牛棚所在的平坦草场。
一些不知哪个方向赶过来的牧民将自己牵来的马送去与牛棚相距几十米的、新建起的病马棚里。
另外还有一些病恹恹的人骑着病恹恹的马,在距离大家扎营的地方有一段距离的下风口停下, 慢腾腾地扎起帐篷, 然后目光呆滞地牵着自己的病马,望着营盘中走来走去忙碌着的人。只等待谁有空了, 才有些怯地过去问问自己流鼻涕、浑身疼、腹泻、时好时坏地发热,马也流鼻涕、没精神,是不是都得了那个什么烂肺子病。
“不是烂肺子病,那个是牛肺疫, 人不得的, 牛得。会传染给人的是马鼻疽病。”衣秀玉戴着口罩和手套, 指了指鼻子。解释罢又请藏族小伙普布先请人在外围帐房里休息,回头会一个一个过去给他们做检查。
普布把人带走,衣秀玉又监督着藏民清洗了一遍牛棚,又清洗了一遍马棚,才拐去自己帐房里抽空吸氧。
阿木古楞检查过病马后,照着林雪君的叮嘱对症下药,给发烧的病马退烧。
发现一匹马开始流脓鼻涕,立即喊来扎西社长安排杀马深埋。
林雪君一队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扩张了许多、人和马都多了许多的营盘,下马后每个人都戴上口罩和手套。
林雪君安排工作人员取出做检测的工具等,立即去给昨天她已经做过临床检查、编过号的病马做点眼检测。
自己跟扎西社长等人打过照呼后,带着另外6名新到的兽医给新增的马匹挨个做临床检查,并带着翻译不断询问马的主人,记录马匹犯病前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是否流过鼻涕,流鼻涕的时候与什么动物或人接触过。
为了提高效率,当雄学校里学过汉话的孩子们也充当起翻译,林雪君和6个兽医拆分开,各带一名‘专属翻译’去给马和疑似发病的藏民做检查及问诊。
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家手上的病历单便被记录得满满当当,新来的马匹也被做了编号标记,疑似马鼻疽的全送去做点眼检测,暂无症状的都牵到远处先隔离观察。
林雪君在检查两位藏民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位老年妇女已经出现血性粘液性鼻涕了,还有呕吐、咳嗽等症状。
她立即安排人取来口罩给妇女戴上,又请扎西社长规划出一个病人隔离区,将妇女送进去,由专业的懂得自我防护和医治的支援医生进隔离区对病人进行初步治疗。
鼻疽病的急性型预后很差,治疗不及时的话病死率在90%以上,很危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