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同志一直在读各种建筑学书籍,他其实已经画过许多建筑的图纸了,不止是拱桥,还有两层的木屋、更大更高也更漂亮的牛棚马圈、长排的宿舍房、去后山的土坡路改石阶路……”
穆俊卿的视线从自己的本子转向林雪君,胸腔里滚过一阵热风,吹得他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
林雪君放下穆俊卿的本子,接着道:
“我在木匠房见到过穆同志造的小拱桥、小亭子、小塔、模型二层楼房,如果都能成功,我们驻地的社员们就能住上小楼了。
“那么在我们缺人手考虑招领更多知青时,就不必为驻地区域土地有限,要再砍树扩张平土建屋的事犯愁了。我们可以建小楼,造漂亮的房子,接纳更多的社员。
“大队长,给穆同志一次锻炼的机会吧。
“陈木匠的木板桥也快做好了,不如先架上用。同时穆同志在木板桥下游再选个址造个拱桥。我们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如何?
“至于这段时间劳动力缺乏的问题,我和阿木古楞也跟着大家一起去耕地,咱们学校的孩子们也能过来帮忙干活。”
见大队长和其他人都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林雪君追加道:
“我们眼下的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事,就放弃未来的可能性啊。咱们都是要进步,要发展的嘛。
“如果穆同志做成了,他就能教更多的人,咱们草原上的发展就会更快。
“就像我的成长、衣同志的成长,在最初的时候是看不出什么,但这一年衣同志靠采药草卖药草给我们生产队带来巨大的收益。我教出更多的兽医,救了更多的动物,提升了我们的出栏率。
“这些不都是需要时间和培养的嘛。”
大队长轻笑一声,如果穆俊卿真的能成功,那么他的第一号伯乐,非林雪君莫属。
他手在桌案上轻压,转脸看向其他人。
妇女主任等几人已被说动,纷纷点了头。
“那行吧,双管齐下,两个桥都建吧。”大队长说罢,点了几个青年,让穆俊卿带着他们去造拱桥。
穆俊卿激动得一直攥着拳头,出了大队长家,在路上与林雪君并肩走了好一会儿,才觉手指发酸发麻。
他舒展手指,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脸对林雪君道:“谢谢你,小梅。”
“好朋友嘛,就是要讲义气。”她拍拍他肩膀,自己一路走来也没少受穆俊卿支持和帮助。
她院子里的水槽、扩建的牛棚、沃勒它们住的木屋,样样都是穆俊卿帮她做的,他是这么好的朋友,在他遇到事儿的时候,她当然也不能掉链子。
“回头我再给红狐狸也做个窝。”穆俊卿终于爽朗一笑,接下来他要开始把握自己的机会了。
过往的迷茫和晦暗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变得热情而蓬□□来。
“还不知道狐狸要不要留下呢,等伤好了,解开绳子,说不定嗖一下就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林雪君笑笑,“不急着做准备。”
免得窝做好了,狐狸却没了,叫人失望。
“好。”穆俊卿说罢便要往木匠房拐,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雪君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拉住他手腕,砸吧下嘴,她笑问:“那拱桥真的行吗?不会支撑不住之类的吧?”
讲义气归讲义气,但毕竟她也不懂这些,还是有点害怕的。
“……行的。”穆俊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罢又有些迟疑,“嗯,我回去再检查下设计图,看看书,确定一下。”
“好,好好检查下。”林雪君拍拍他肩膀。
穆俊卿挠挠脸,心思已完全投入进对设计图的复盘分析里了。
林雪君没再打扰他,转身自顾转回知青小院。结果她刚进门,就发现穆俊卿又跟过来了。
他站在他帮忙弄的结实栅栏外,两手搭在栅栏上,因为有了目标而泛着红光的面孔上挂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拢了下卷毛,戳了戳眼镜,说:
“要是我真成了建筑师,以后养你回报你。”
“哈哈哈。”林雪君被逗得哈哈大笑,怎么帮朋友说服大队长他们支持他建拱桥,还能收获个给她养老的好大儿呢?
她靠在沃勒的狗窝上,手拂落木窝顶落的雪水,一扬眉:
“我还用别人养?我可老有钱了。哈哈哈……”
“……哈哈。”穆俊卿歪着脑袋笑了会儿,摇摇头摆摆手,转身走了:“回头请你去走拱桥。”
拱桥有什么好走的,要是造个别墅请她住住还值得一说。
林雪君笑着跟他拜拜,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人一旦有了方向,有了奔头,是有劲儿啊。瞧那两步道走的,仿佛是要去冲锋一样。
待林雪君进了屋,穆俊卿拐出瓦屋视线,在屋后水槽里洗药草的衣秀玉拎着一把湿漉漉的草根拐到前院。
她掐腰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刚开始听穆俊卿那话,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见证了朋友的特殊时刻,才兴奋起来,就听到了林雪君中气十足的嘎嘎笑声。
她脑中幻想的那一点粉色泡泡,瞬间被林雪君的应对戳破了——全破了,一个都没留。
这天让小梅聊的……
衣秀玉小腰一掐,叹了好长一口气。
冬天很漫长, 但春天总会到来。
蒙古包脱掉了冬天衣裳,来自天南海北的挂念与馈赠,终于被送到林雪君面前——用麻绳绑着的两个一米见方的大包裹被放在瓦屋地上, 全是她一人的信件包裹。
光是拆包就拆到手发软, 光是家书就有4封,家人隔一段时间邮寄一封,但全困在路上了。风雪停,雪开化后,交通慢慢恢复, 她的信才终于到了草原。
大雪好像将时间拍扁了, 过去几个月的对话, 全压在了一个包裹里。
林雪君一个‘稿费’一个‘稿费’的拆包, 书、本、墨水、铅笔、钢笔等各种东西一样样摆上桌。她终于不用往钢笔水里掺水, 阿木古楞也不用再捏着铅笔头画画了。
这一回收到的东西,她可不敢四处往外送了。只有体会到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的匮乏窘迫, 才明白囤货的重要性——全存起来,留着冬天大雪或夏季大雨,不能经常往来补货的时候用。
在生活的调教之下, 林雪君终于也成了个囤货党。
稿费之后, 林雪君连拆多封家人来信,并收获了一些家里人给她包的茶叶等食物。幸亏全是耐得住放的, 又是在冬天,到手仍然保存得很好。
林雪君将礼物一一收进自己的小柜子,规划着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吃。原来怀抱着许多许多好东西,计划着可以使用它们的未来, 是这么快活的一件事。
大概因为这项行为中充满了‘希望’, 当把好东西填充进明天开始的每一天, 明天就变得更值得期待了——
每一场美梦醒来,迎接自己的不只有新一天的工作,还有今天可以吃、可以喝、可以享受的好东西。那么白天便也有了美梦,自然就幸福许多。
收好家书,林雪君终于从渐少的信件中翻出了塔米尔的信。
这家伙的信很薄,文笔很烂,字也勾勾巴巴歪歪扭扭的。但后面再来信,就忽然改变了画风。字写得横平竖直了,也开始了遣词造句,不再白话连篇。
【……写信的时候,被室友看到了,他自己写得一手好字,专门抄了几篇诗文给我做字帖,每天盯着我练字,现在是不是写得像模像样了?其实已经练习十多天了,手指头酸痛……】
他交到了很好的新朋友,在更大的世界里。
【……我真想你们,每天都想。现在咱们驻地里雪肯定很大了,你和衣同志肯定扫不动,有谁来帮你扫雪吗?阿木古楞还是穆同志他们?都没有我力气大,还是我扫得最好。北京下雪了,我专门跑去林爷爷家帮他扫雪,结果挥舞几下扫帚就扫完了,都还没用劲儿呢,唉。想咱们驻地的大雪,那下起来才过瘾呢。要是我在,肯定不让知青小院有积雪,谁也没我扫雪扫得好……】
写着写着,又开始瞎聊了。还经常一句话重复说好几遍,像个絮絮叨叨发牢骚的孩子。
人家有文化的人写信,字里行间没一个‘想’字,却句句都在说‘思念’。
塔米尔倒好,行行段段都是‘想你们’‘想家’,没一点含蓄。
但正是这种爽朗,塑造了那个热情的、独一无二的青年。
信是无声的,偏偏塔米尔的信读起来吵吵闹闹,仿佛是一段又一段60秒的语音。
林雪君好像看见他站在边上,大声地讲话,肆无忌惮地倾泻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一点不遮掩。
还想念家里的雪呢,直接闹白灾了,他还敢说下大雪才过瘾,要是让大队长听到了,肯定训他说胡话。
林雪君拆开下一封信,又见到他痛斥大雪:
【……真是的,火车也不通了,马车也开不动。虽然我年后就要去南方跟杜教授一起做实验和研究,不能回家,但现在连你们的信都收不到了。家里就这点不好,一下起雪来不要钱一样。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牛羊好不好,阿妈腿疼不疼。你院子里的雪都要堆得像房子一样高了吧?有人给你扫雪吗……】
“哈哈哈……”林雪君忍俊不禁,他怎么这么惦记她院子里的雪。
要是有飞机快运,真想挖一箱雪邮寄给他,省得他一直念叨。
靠进椅背里,林雪君笑呵呵地读塔米尔的信,看他大声大气说一些有的没的。虽然没什么含金量,却令人心情愉悦。
春天虽没西北风的呼号和树枝的哀泣,却有属于自己的乐章。
院内小水渠的潺潺,屋檐淌下雪水的叮咚,后山流水的哗啦啦,让坐落呼伦贝尔山林边的小小生产队仿佛一整个春天都置身于雨中。
林雪君听着窗外大自然的奏鸣,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泡了两片苹果干。她滋溜溜地喝水,悠闲地晃悠翘起来的那只脚,笑嘻嘻地读完了塔米尔的几封信。
最后一封信是从云南寄出的,他已经跟杜教授汇合,开始配合团队针对‘蝗虫致病菌’的研究。
两人的信合并,将他们在云南做的工作详细地展示在林雪君面前。
后世许多人看来简单的东西,从发现到变成商品使用,可能需要几百年的研究发展。
在1879年俄国由‘乳酸菌之父’生物学家梅契尼科夫发现之后,到1880年尝试应用,到1883年建立绿僵菌属,到1988年研究明确寄主会引发免疫反应抵制绿僵菌,到21世纪10年代20年代成为我国创新生物农药的主体,跨越了漫长的140年左右之久。
1990年代关于白僵菌的研究才进入分子时代,各方面的研究才开始加快,乃至产生突破性进展。
林雪君记得二零零几年国外先后有一百多真菌杀虫剂问世,国内大概只有11种真菌杀虫剂登记。
国内对菌物的研究,始于二十世纪初。1930年之前只有外国人在国内采菌和研究,30年到建国才开始菌物分类学起步,建国到77年是菌物分类学早起发展,78年到2010年是全国性菌物标本采集和研究阶段,2011年之后才逐渐走进世界前列。
早期比较薄弱的菌类研究是没有条件组建,针对白僵菌、绿僵菌这种用于农业牧业的虫害治理菌的专项团队的。
大家还要研究木耳啊、牛肝菌啊、黏菌、卵菌、微孢子虫类啥的,连发现绿僵菌的梅契尼科夫主研究的点其实也是与人类直接相关的乳酸菌、人类致病菌等等,由此可以想见国内针对白僵菌和绿僵菌这些菌类研究的落后困境。
杜教授能组织起俄语翻译塔米尔、自己的研究助手老师、生物学副教授等人,在这个时代拉起一个研究白僵菌、绿僵菌的专项小组,已经很了不起了。
会遇到重重阻碍也是正常,毕竟在这个时候,国外对这些菌类的分门别类和研究都还处在瓶颈阶段。
针对这种‘活物’药剂的使用,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存在‘保存困难’‘菌类可能在储存和运输过程中死掉’‘养菌繁殖困境’等等诸多问题。
林雪君比对着杜教授和塔米尔关于研究的所有内容,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甜饮也不喝了,摊开本子,她开始犯愁。
要怎么帮助杜教授突破呢?她是掌握许多知识,穿越前家里牧场就用过绿僵菌白僵菌制作的无任何副作用的好药剂,可要怎么不被怀疑地、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知道的关于绿僵菌白僵菌的最核心内容点出来,有效地引导杜教授的研究呢?
对着本子林雪君写写画画几个小时,仍觉得此事极难。她是了解研究的结论,可不知道‘解题过程’啊。
快到吃饭时间,林雪君将笔往桌上一拍,想着要不自己还是别瞎掺和了,杜教授既然开始研究了,他们这些专家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能引导杜教授提早开始这种方向的研究,已经是很大贡献了。
她起身收拾好拆下来的包装纸和麻绳,收好留着用。将剩下几个还没拆的罗在一起,准备继续拆包。
可解绳撕纸间,她又忍不住叹气。
国家使用化学药剂造成危害的漫长时光里,有着由各种悲剧书写了无数真实血肉故事的悲伤历史。
药剂残留中毒事件,长期的慢性毒害,数不胜数的牲畜误食死伤案例,需要消耗大量投入和时间去挽回的生态破坏……更不要提那些后来国内禁用禁卖的农药,以及人类服农药致死的事件。
在桌边站了几分钟,她终于还是坐了回去。
这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美好,都需要支付成本。都是不偷懒,不存侥幸心理,才能得到的吧。
对着纸张思考到吃饭,饭后又继续。
入夜,伴着一烛点豆的光,林雪君终于铺开信纸,开始给大家写信。
【爸妈:
草原上的雪终于开始化了,今年草原上的河格外地宽,夏天时草一定很绿。这个冬天我过得很好,没有生病,吃得饱,穿得暖,勿念……】
【塔米尔:
今年白灾,我们没损失太多。我为乐玛阿妈制作了包裹土木灰的保暖防潮护膝,她日日用红柳泡脚,腿痛好很多。收到信时,你心心念念的大雪,朝阳的那些已经化成脏兮兮的冰雪泥堆了,我只得拿着这张信纸到屋后,让纸张看了看庇荫处还没化的、干净的雪堆。读到这封信,见到这张看过雪的信纸,便也当是见过今冬家乡的大雪了罢……】
【杜教授:
大雪消融,万物复苏,我们终于熬过了这个冬。
南方春耕早就结束了吧?我们这里的春耕才刚刚开始,天气暖和,冻土也不那么硬了,终于可以翻田锄地。以前总是要人为去做这些事,现在可以请耕牛和工作马帮忙犁地了,人只要在边上赶牛牵马就好,省了不知多少力气。
在耕种的时候,泥土里的虫卵、虫壳、若虫都会被翻出,田垄便成了鸟儿们的食堂。犁好的地放在那里,只一天一夜,各种鸟就能将耕田里的虫子吃干净。再种植时新苗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免受严重虫害侵扰……】
写到这里,林雪君终于可以把内容转向自己编的故事了。
为了引出想要告诉杜教授的后世知识,林雪君不得不化身了小说家,虚构起经历:
【在土壤中,不止吃虫的小鸟得到了宝贵的食物,我也发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东西。比如染病的虫子,身上长满绿毛的快死掉的虫卵……】
云南一间小棚屋,永远也关不严的门,透风还从早到晚往里钻蚊子的窗,一下雨就可能被淹的泥土地,已经腐掉的木地板……
杜教授带着有限的资金,带着团队住在它们简陋的小棚屋里。
在他们做研究的无光室里,女研究员们为了凉快而将头发梳得紧紧的,穿着大背心和拖鞋,盯着那些他们的试验品不停改变温度、湿度等环境,不断做着记录。
男人们都光着膀子在野地里寻找他们需要的研究品——挖地、找虫子、寻觅菌类、挖菌子。
那些日常广泛存在土壤和大自然的寄生菌,当研究员需要的时候,仿佛全部背上行囊迁离地球一样。老乡们用各种仿佛清不干净的菌类,当研究员们需要,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费尽心力地呵护都培育不出。
“到底会寄生蝗虫的菌类,是长什么样的呢?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在什么环境下生存?去哪里能找到?”杜川生的助教老师、脾气最好的丁大同终于也快要抓狂了。
世人描述的研究总好像是科学家某一天正吃着面包喝着茶,忽然灵光一现就创造了电,发明了飞机。可真实是什么呢?一群苦哈哈的人在抹黑赶路,谁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没有自己设想的答案,一直走一直走到底会遇到什么?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如果有一个未来人该多好,告诉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解题的方法,只要知道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就行。至少不用这么茫茫然地往前跑,吃尽苦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付出的一切、承受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再坚韧的人类,也可能会出现信仰崩塌。尤其是当你每天被蚊虫咬到精神恍惚,暗室里土壤中的蘑菇跟虫子相安无事,甚至还成为虫子的食物时……
一直在小房间里伏案阅读和翻译俄文书籍的塔米尔扇着扇子,不时轰走四周围着的恼人苍蝇,在胳膊上拍死一只刚吸了一口血的蚊子。
他终于读到了一些有用的知识,忙快速书写记录。
“1880年俄国人梅契尼科夫发现了一批死亡的金龟子,2天后在它们的尸体上发现了菌丝……”
他激动地喝一口水,继续往后看,却发现书中记录的多是这位科学家针对微生物与免疫学的研究,什么胞噬作用,什么海星幼体的研究,什么白血球吞噬有害生物体(细菌)……
塔米尔烦躁地抓头发,愤愤然长吐出一口气。
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他才平静下情绪,坐回桌边继续阅读。但接下来的翻译工作一无所获,虽然也是伟大的发现和研究,却都与他们在寻找的东西无关。
几个月的研究,他们对这片区域哪些菌子能吃,哪些菌子不能吃了若指掌。对哪些霉菌对人类有害,哪些霉菌对人类生活无害也有了相当了解,可寄生虫子的更小的菌在哪里呢?
跟他们一起做研究的生物学副教授迟予老师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刚来就水土不服生了病。现在病好了,却也因为蚊虫而一直有严重的睡眠问题。
塔米尔真怕这个专项研究小组才开始几个月就因为毫无所获而夭折,他还跟林雪君吹牛说就要跟杜教授一起发现了不起的能防治虫害的东西呢,结果只认识了各种蘑菇……
菌类又不像蘑菇,非要到秋天雨后才大批量生长,应该一年四季广泛生长在温度气候合适的环境里的啊……
此刻正伏案分析近段时间研究的杜教授状态也不怎么好,他已经开始复盘思考自己的方向是否出现问题。接下来的研究要不要做一些改变,又该从哪里寻找更多菌类,该如何转换菌类培育方式呢?
附近的虫子都快被他们这些研究员捉光了,邻居们整天来感谢他们,说有了他们都不怕农田有虫害了。隔壁的大娘还总来跟他们讨要他们不用的虫子,说是拿去喂鸡……
“唉。”杜川生抹一把汗,转身拿了洗脸盆去打井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六次洗脸。
端盆回屋路上,忽然遇到生产队的大队长,他赶过来塞了把瓜子给杜教授,又掏出几封信给他。
杜川生接过信笑着回大队长的话:
“前段时间的阴雨天一过去,这几天是有点热。暗室里的菌类不长,可能跟湿度也有关系,我们每天喷——”
看清手中一封信的来信地址后,他的话戛然而止。
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读了几行他便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人。大踏步直奔回自己破旧的小办公室。
“?”递信给杜教授后帮杜教授端着洗脸盆的大队长愕然地看着杜教授的背影,“哎,教授,您的盆——”
杜川生的背影已消失在小屋内。
大队长只得端着盆往屋里去,却差点撞上急切地一边看信一边往外跑的杜教授。
“哎!”大队长忙避让,转头却见杜川生像没看见他一样已经跑去隔壁当做临时办公室的木棚屋了。
将水盆放下,大队长好奇地跟出去,走到办公室门口便听到杜川生激动地声音:
“小梅发现了寄生虫子的细菌,寄生初期在虫子身上很难辨认,是因为它刚开始是白色的!说不定我们发现过这种白毛菌,但因为颜色不好辨认,没有发现!
“只有在后期才会变绿,比较易于发现。但小梅说这种菌色无论是白色时还是绿色时,包裹在虫子身上都很容易被忽视,毕竟白色接近透明,而绿色又与蝗虫的颜色相近——”
“教授,让我看看林同志的信。”
“让我看看。”
“别抢别抢,小心别撕坏了——”
“……在耕田翻土后,我在土壤中挑出了许多虫卵和若虫,装在盛了土壤的盒子里每天观察……哎,这方法科学啊,这不就是研究的办法嘛。”生物学副教授迟予拿着信一边念一边啧啧赞叹:
“……这种菌类我不止在蝗虫的蛹上发现,还在其他虫卵上也发现了。它起初是白色的茸状,之后一点点浮现绿色,在虫子死后两天左右变成深绿色……
“我房间的温度大概在10度以上20度以下,有的土壤盒子比较干燥,菌类不怎么生长,但搬到湿润土壤里后就会快速在里面的虫子身体里生长……”
“天呐!我们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林同志也太好运了!”丁大同激动得抓住自己头发,忘乎所以地抓扯,脸也兴奋地泛红,整个人哪还有往日沉稳温和大叔模样。
“这个研究的方法太多了!果然不是我们研究的方法不对,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个菌啊。”另一位研究员也凑头去看信,一副急躁得恨不能立即飞去林雪君身边看看那些土壤盒子和虫子的模样。
“先是白色,慢慢再变绿……天呐,林同志已经观察了整个菌的生长变化,我们连菌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啊啊!”
“……我取了干净的没有菌类和病虫的土壤放在新盒子里,将一个染菌的虫蛹放进去,又放了几只其他品种的虫子。”迟予继续念信,语气里的羡慕越来越浓重:
“几天后,所有虫子都出现了动作迟滞等症状。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它们体表少量菌丝……待虫子死亡后,寄生菌并不会立即死掉,还会在虫体尸体上继续生长,并慢慢变绿,裹满整个虫尸……”
“是绿僵菌!生物学家梅契尼科夫发现的!跟书里写的一样,梅契尼科夫是在金龟子尸体上发现的,跟小梅说的一样!一模一样!刚开始白色,后来变绿色!死后2天出现!”塔米尔忽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激动地啊啊大叫,举着笔记本,将自己刚记在本子上的一行字指给教授几人看:
“就是它!就是它!!!小梅发现了!”
小小破旧的棚屋里,一群整日垂头丧气、蓬头垢面的研究员们忽然各个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地大喊大叫,状若疯癫。
大队长站在门口,挠头望着杜教授等人,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虽然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那种振奋人心、激动而快活的情绪却很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他也莫名地跟着开心,想要叫想要跳,想要仰头快乐地哈哈。
写信的林小梅同志到底是谁啊?
这位同志简直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一封信,活了一整屋沉闷的研究员啊!
雷电、大雨和河流同流合污,仍努力着摧枯拉朽。
【……对于菌类的生与死, 它们存在的方式等,我了解很少。只能以非专业性的角度去做观察,但愿不会显得太无知。】
木棚屋办公室里, 大家还在读信, 迟予教授读到这部分时,仿佛在跟林雪君对话一般,极其认真地道:
“怎么会呢!这哪里是无知啊,这发现简直太厉害了,比我们好多专业的学生做得都更好。”
迟予转头看一眼杜教授, 赞叹道:
“杜教授, 你真是找到宝了啊, 这是福星啊。”
说罢, 不等杜教授骄傲回应, 迟予已继续读了下去:
“……草原上的土壤是含碱性的,后山的土壤是黑土地, 腐殖质给土壤增加了营养,应该是偏酸性的。这是我们在做牧草种植时也会研究的内容……”
“林同志连土壤的酸碱度都考虑到了!”一名研究员啧啧称奇,他们跟着教授专门学过, 很多时候对这些的把握都很含糊, 偶尔在分析研究成果的时候还会忽略一些因素,林同志却竭尽全力以一位非专业人士的角度, 将自己的观察和记录做到如此程度。
该怎么说呢?
天才吗?
真是令人惊叹啊。
“……经过生产队会议小组的同意,我将被寄生菌感染的5只病虫喂给了今年才出生的一只小羊,然后对它接下来几天的身体状况做了紧密观察。
“这是我的记录:
“第一天,进食排便正常, 体温正常, 神经反应正常……”
迟予快速向下阅读, 一周下来,小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除非这种病菌有长期潜伏和在牲畜体内生长的属性,不然基本上可以判定它对牲畜没有致病毒害吧?”
之后林雪君在信中又描述了针对小羊体表接触细菌后的反应,并没有产生皮肤病,对小羊的皮毛也没有什么影响。
“极可能只对蝗虫等害虫有致病致死性。”杜教授以拳击掌,一边听迟予念信,一边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我在埋了2只死病虫的土壤中种下了几颗已经发芽的不同作物,观察了一周内的生长情况,没有什么影响,或许这种病菌对我们的作物也没有什么影响。”迟予继续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