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草药吗?”乌达木问,他敢打赌,恐怕连大队长也认不全这上面的字。
“是的。”林雪君点了点头。
“你念出来吧,我找一找。”乌达木也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好多中药的字他不认得,记录的时候,都是用拼音标注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的是居然是刚从场部、跟孟天霞他们一起回来的采购员包小丽。
她将扛在肩上的一大麻袋盐堆在一边,走到乌达木桌边累得讨水喝,“乌达木大叔,这是从场部带回来的盐,一会儿还有其他物资,你准备一下做登记入库。”
乌达木拿了个小碗给包小丽倒水,包小丽接过来喝过一口后,便瞧见了林雪君放在桌上的药方。
“这是啥方子?”包小丽方才已经从大队来帮忙卸货的人口中得知林雪君成为兽医卫生员的事儿了。
“是药材单,里面包含4套方子。”林雪君看了包小丽一眼,微笑着答。
“都是治啥病的啊?”包小丽又问。
“固肠、祛热、安神、解毒。”林雪君见包小丽似乎揣着些好奇和审视,便干脆借了乌达木大叔一支笔,在自己的单子下面,挥挥洒洒写出了四个方剂,并在后面标注了方剂名称和具体疗效,随即递给乌达木道:“大叔,这个单子也可以入库存档,如果今后我不在大队,有牲畜生病,也可以根据单子来抓药、熬煮。”
“啊,好。”乌达木目光在林雪君和包小丽之间梭巡了一圈儿,接过单子,在上面做了个标记,心里忍不住嘀咕:到时候抓药的人和他,恐怕都未必认得这些字和药。
包小丽探头瞧了眼那方剂,只见上面写着‘仙方活命饮’‘泰山磐石散’之类的名称,威风凛凛的,仿佛不止能治病,还能帮助牲畜升仙似的。
她又喝一口水,眼珠一转,忽然问:“这不会都是为那个小花狗抓的吧?”
林雪君已经跟着乌达木走去药柜处挑拣称起药材,动作滞了下,才转头道:“是的。”
“哎呦,这不是浪费药材嘛。多好的方剂多贵重的药材啊,用在正经牲畜身上多好。哪怕是给那些牧民的狗吃,都比给那条要死的小狗用强。人家的狗是放牧的伙伴,是重要的帮手,孟同志带回来那小狗,人家场部的人都说治不了了,你咋还要浪费咱们大队的东西给个死狗治病呢?这不胡闹嘛……”包小丽当即就有些急了,转头又去问乌达木:
“大叔,你看仓库呢,这些仓库里的东西都是重要物资,你得守着嘛,怎么能问也不问一声,林同志说要领啥,你就给啥呢?”
乌达木直起腰,想了想道:“林同志是咱们大队的兽医卫生员,怎么给牲畜治病,给啥牲畜治病,都是她说了算。大队长也交代过,林同志要领草药,登记了就行。”
林同志之前救牛都救得可好可及时了,他拦着林同志干啥。
“哎呀!”包小丽听了气得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转头看一眼林雪君,想着对方肯定跟孟天霞一样是牛脾气,不听劝又固执己见的人了,便干脆放下水杯,转身摔门跑了出去。
她得跟大队长讲一讲这事儿,拿有限的药材救必死的狗怎么能行呢?
就算林雪君做了大队的兽医卫生员,可16岁的孩子到底天真,不懂珍惜好东西,还不懂放弃止损,这能不管管吗?
给它起个名字,可以从死神手里抢下它吗?
包小丽一路跑向还在拖拉机停车场里盯着社员卸货的大队长, 她心里想着大队生活不易,药材、草料等资源都是有限的。
大队里所有社员的工资都是大家一起劳动创造的,林雪君这个兽医卫生员的时间和精力, 也该是属于大队的。
林同志是用这个时间看一看牛马呢, 还是将这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条救不回来的狗身上呢,这应该是由大队决策的,不应该由着林同志任性。
如此一想,包小丽愈发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这个状无论如何都该告一告。
于是她一跑到大队长身边, 就拦住了对方, 朗声开口汇报情况。
大队长王小磊正忙活着卸货、再将货品分派各处的工作, 忽然被包小丽拦住, 脑子都还停留在哪些东西送去小卖部卖, 哪些东西送去大食堂呢。
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包小丽在急什么,当即皱眉道:“大部分药材还在仓库里?”
“是啊, 不就在里面那边的老药柜子里放着嘛。”包小丽有些不明白大队长怎么问这个,只如实回答:“跟牛奶、羊肠、羊毛之类的东西都放在大库里嘛。”
大队长皱了皱眉,“也是, 那些药材放在那儿, 保管员也不懂的,哪些怕潮应该常晾晒, 哪些怕风吹,哪些怕冻,也都不知道。这么乱放着是不行。”
想罢,他转头对帮忙卸货的阿木古楞道:“你去老木匠那说一声, 找几个人到知青小院里量一下仓房的尺寸, 在里面打一个整面墙的通天药柜, 回头把药材都放林同志院子里,怎么保存怎么用,都叫她操心去。”
包小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队长,我是说咱们大队应该把那些药材和林同志的工作都管理起来,不能让她乱来。你怎么还把药材都放她那儿去了呢?”
“不放她那儿,放你那儿啊?你懂啊还是你爹你娘懂啊?咱们大队连卫生员王英都看不懂的中药材,林同志都认得,你不把东西交给她,别人谁能知道怎么保存?”大队长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到时候放上个半年一年的,药效全没有了,药材都长毛了,吃起来不仅不治病还要人命,那怎么行?早该把药材都交给懂的人,你一说倒提醒我了。”
说罢,他朝着阿木古楞一伸手指头,“还不去呢。”
“嗷。”阿木古楞领了命令,蹬蹬蹬一股烟儿跑走。
“……”包小丽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己不仅没起到管束林雪君的作用,反而‘督促’着大队长给林同志放了更大的权。
“你愣着干啥?”大队长当即指着刚从拖拉机大车斗里卸下来的一袋白面,“推着那个独轮车,把面粉都送去大食堂蒸馒头,晚上全村发馒头吃。”
“那林同志——”包小丽还有点不甘心。
“你闲的吧?老管她干啥?整个大队的羊羔疫苗都是她打的,3天就打完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不?怎么安排人排队,怎么按住羊羔,怎么标记,分别需要调动几个人…规划得头头是道,比场部下派的兽医效率还高。我盯着看着的好手,还用你拦着管着?”
大队长眉头一皱,急脾气上来了,大声道:
“不就是救条狗嘛,她要是能救,就多救几条,回头说不定咱们大队还能养个狐狸、香獐子啥的。你别看人家面孔生,就想着管管人家。咱们第七大队可不欺生,谁有能耐、谁能给大队创造财富,谁就说了算。以后她要是出了错,不用你说,我第一个找她。她要是没闯祸,那就谁也别想打击她的劳动积极性。”
“……”包小丽扁了嘴巴,被大队长口水溅得满头满脸。她抹一把面孔,磕巴道:“那……那……”
“那啥呀‘那那那’的,把面粉送大食堂去,晚上等着吃馒头呢。”大队长在她肩膀上一拍,转身又去清点货品了。
包小丽挠挠头,只得跑去推独轮车。
远处忽然传来哒哒哒的响声,额仁花骑着她的枣红马,踢蹬得雪花成烟成雾地弥散开。
一人一马眨眼便到近前,冲至大队长身边,一拉缰绳的工夫,额仁花已风风火火地跳下来。
大队长差点被马头撞上,吓得连连后退。
额仁花又一把将他拉回来,笑容大大地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用几乎全大队都听得到的嗓门高声道:
“哎呀,那小羊羔的疫苗还真打了!一个个精神得很啊,还有前两天林同志接生的那小牛犊子,真壮实,我一过去,还哞哞叫着要拿脑袋顶我呢。乌力吉说,林同志每天都去看望母牛和小牛,还把自己吃剩的硬馍偷摸给母牛吃,现状那小牛见谁顶谁,就见着林同志亲呢。可真行,哈哈。”
大队长整了整衣服帽子,见那吓到自己的枣红马还想啃自己的头发,一把将马脸推到一边,才想开口炫耀两句自己伯乐识人,又被额仁花抢白:
“我回去瞅瞅我家还有没有暖壶,听说知青们想喝个热水,得把水碗一直放灶台上热乎着,这事儿我给她们解决。”
话音一落,人往马镫上一踩,呼啦一下腾上去,拽转了马头,又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跑了。
愣是没让大队长插上一句话。
“……”大队长。
“……”包小丽。
林同志跟妇女主任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把妇女主任额仁花转变成亲亲好长辈了?!
另一边,林雪君目送着采购员包小丽离开后,并没有什么应对动作。
她自觉虽向大队一些人展示过身手,但到底年轻,又是外来人,想建立绝对的信任需要时间,这很正常。她并不着急,只期着日久见人心,慢慢在劳动中与大家了解起来。
林雪君照旧跟保管员取了所需中药,扎好纸包后裹进衣领,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大队赶回男知青毡包。
“我能借你们的小铁锅熬中药汤吗?”林雪君指了指灶边放着的、木把被虫嗑出无数个洞眼的旧铁锅。
穆俊卿点点头,又继续一下一下抚摸小狗的被毛,俨然宠物情绪安抚师。
见穆俊卿无事做,林雪君眉毛一挑,开口安排道:“穆同志,你能去一趟知青小院吗?我在灶台上温着两碗羊奶,你拿过来一碗好吗?”
“……成。”穆俊卿虽然有点舍不得这小狗,却还是点了头。他起身走到毡包门口,仍依依不舍回头望,仿佛担心这一离开,再回来时瞧见的就不是活着的小狗了一样。
林雪君用粗手纸打湿了小狗的嘴巴和屁股,依次给它擦干净,之后将纸张丢进炉灶里烧掉。
接着又取了些温水,掰开小狗的嘴巴喂给它喝。
小边牧已经不太有饮水欲望了,只在她将水滴在它舌头上时,才会勉力吧唧一下嘴。
不一会儿工夫,穆俊卿便捧着一碗羊奶赶了回来,他将碗放在炉灶上,转头问林雪君:“这羊奶是要干嘛的?”
味道可真香啊。
“咱俩一人喝三分之一,剩三分之一给小边牧。”林雪君说罢示意穆俊卿拿个小碗自己倒出些来喝。
穆俊卿惊喜地挑高眉,又矜持地戳了下眼镜,“我就不喝了,你喝三分之二吧。”
“我喝三分之一就好,我也不白请你喝奶嘛,还想跟你要一点东西。”林雪君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什么啊?”
“你的白糖和盐,各给我一小点呗。”
“……”穆俊卿疑惑地睁大眼睛,“要白糖和盐干嘛啊?做奶茶吗?”
“不是,弄点盐糖水,也是给小边牧喝。”
“行。”穆俊卿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狗,立即转头去拿自己珍藏的糖和盐。
在林雪君的指点下,他各捏了一点到温水中。
林雪君便取了吸管,一滴一滴地将糖盐水喂给小边牧。
在温暖的环境下,被人一下一下地爱抚,又被另一人一口一口地耐心哺喂糖盐水,原本恹恹的小边牧居然渐渐有了精神,颤抖的频率好像也降低了。
当它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向表现得沉稳老成的穆俊卿忍不住惊喜地低呼了一声,吓得林雪君刚挤出吸管的一滴糖盐水差点甩飞。
穆俊卿微窘地挠了挠渐长的自然卷短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雪君忍不住想起宝姐她们对穆俊卿的形容“那个小卷毛”“那个小眼镜”,东北人好喜欢给人起外号啊,但……起得还真挺有标志性的,一听就知道说的是穆俊卿。
抿唇笑笑,她又继续给小狗喂水。伏在桌上的小边牧尝试着站起来,摇晃两下失败后,便又爬爬蹭蹭地挪动,竟是一下一下朝林雪君靠了过来。
当它靠在林雪君搭在桌上的左臂时,她的心都化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奶呼呼可怜巴巴又亲人的小奶狗更惹人怜爱啊?
喂掉小半碗水后,林雪君非常有经验地喊穆俊卿去找了块儿当尿布的破布块,果然才垫在小狗屁股下,它就尿了。
林雪君于是又喊了穆俊卿烧热水烫洗尿布消毒,转头见小狗吸收了糖盐,有些精神了,才将人吃的消炎药磺胺片按照人和狗的体重比例切割成小粒,摆开小狗嘴巴,快狠准地往它嗓子眼里一怼。
小狗干呕了下,还是傻愣愣地将药粒咽了下去。
这个时代没有专治细小的药水吊瓶,大队里也没有治狗病的药。土霉素虽然也消毒,但药性很弱很缓,根本治不了犬瘟这种烈性病,林雪君只好搬出小时候父亲曾用来给家里蒙獒治犬瘟的土药方了。
“心疼糖和盐不?”给小狗喂好药,林雪君才有空端碗喝自己那三分之一的羊奶。
“心疼。”穆俊卿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眸直视她说:“所以更希望把它救活,让它长大了好好放牧,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别白瞎了我的糖和盐。”
“噗。”林雪君放下碗,轻拍了拍小边牧的脑袋,对它道:“你还没长大,穆同志已经安排好如何压榨你的劳动力了。”
“我,我可不是压榨它,我回头也会给它喂东西吃的。”穆俊卿忙坐直身体,瞪目解释。
“哈哈哈。”林雪君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开玩笑,便撇开眼睛,自己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时毡包外忽然传来吵闹声,下一瞬,毡包门被一把拉开,三个男知青先后走进来,都是一边走一边大嗓门地嚷嚷“饿饿饿饿饿死老子了!”“太tm冷了!”“骑马磨得我屁股疼!”“我也屁股疼!”“你屁股哪儿疼?”“哈哈哈……”,可是当他们看清毡包内的情景,那几声原本尚算豪爽的“哈哈”就全都卡了壳,变得破碎又无助。
门被关上时,三个男知青拘谨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明明是在自己的毡包,却比去做客还扭捏,各个通红着脸努力回忆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羞耻、特别不合时宜的虎狼之词。
王建国去挂帽子时,甚至同手同脚都没发觉。
可他们下一瞬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只漂亮黑白花小狗,又全忘了方才的窘态,呼啦啦围到桌边,东一嘴西一嘴问起这小狗的来处和状况。
吓得小狗竭力抱靠住林雪君的胳膊,缩紧身体,瞪大了有些灰蒙的圆眼睛,戒备又好奇地环视这些带着一身寒气、望着自己时满眼冒光的可怕两脚兽。
林雪君忍俊不禁,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小狗,猜它大概觉得自己要被这些人类吃掉了吧。
十几分钟后,毡包们再次被敲响,来客是听说小狗在这里做隔离治疗后、一路跑过来的孟天霞。
进门后,她也蹲到圆桌边,看着小狗虽然仍颤巍巍地虚弱,可刚到了林雪君手边不到1小时,就已比在自己身边时精神了许多,甚至还能缓慢地摇尾巴了!
她不敢置信地抚摸小狗没什么肉的屁股,一直不敢有的希望,忽然猛烈地、一大团一大团地涌上胸腔。
她有些激动地挽住林雪君手腕,从兜里抓出一把糖粒放在桌上,将其中一半拨给男知青们,另一半则全拨给林雪君,随即望着林雪君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林同志,小边牧想活下来,必然仰仗你的救治。将来我开着拖拉机四处跑,又没有空照顾它。它跟着我也起不到边境牧羊犬的优势,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收留它呢?”
“给我吗?”林雪君不敢置信地挑眉,孟天霞千里迢迢从场部把它带过来,居然舍得送人?
“对啊,在我手里,它就是一条死狗,在你手里,它才能活啊。”孟天霞挠挠脸,也蹲到桌边。
“兽医本就是要救治动物的,这是我的职业赋予我的责任,我不能要。”林雪君忙摆手,她要是救个啥动物都归她,那很快大队里的所有牛羊都是她林雪君的了。
简直比大地主还霸道啊。
“不是,我,我真的没办法养它嘛,带它回来,也是想着请你救一下的。如果你不能养,那只好——”孟天霞有些为难地左右看。
王建国几人立即跳起来把手举高戳向毡包顶,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表示自己能养。
林雪君见孟天霞真的不养,这才笑着道:“那可轮不到你们了,孟同志不养,它就是我的了。”
“唉……”王建国几人遗憾地叹息,“没事儿,反正你住得近,我们没事儿就去撸它,给它当干主人。”
“林同志,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孟天霞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小边牧恹恹的脑袋,捏了捏它的大耳朵。
“……”林雪君歪起脑袋嗅着逐渐浓起来的中药味,陷入沉思。
别人给狗起名字,多是毛毛豆豆大黑之类,但东北人给狗起名往往都叫‘黑子’‘刚子’‘大壮子’之类,她要不要给它起个类似的比较能融入大队驻地东北人氛围的名字呢?
比如‘大聪明’之类……
或者像驻地蒙族人一样给狗起名叫‘巴哥德尔’‘呼伦’等等?
那也太难记了,知青们不明其意,肯定老叫错。
林雪君正想着,忽然看到了桌上的糖果,这足以让知青们尖叫的甜食、令人幸福的小东西,是跟小边牧一起来到知青们面前的。
她干脆笑着道:“不如就叫糖豆吧,甜甜的,人见人爱。”
说罢,她将孟天霞送给她的一小把全塞进了兜里。
“好哇!糖豆~”孟天霞喊着小边牧的名字,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糖豆儿~”
“糖豆豆啊,你可要挺过来哦~”
大家你一下我一下地摸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它的名字。
如果起个名字,是否就标记了它,可以从死神手里抢下它了呢?
揣着这样的期望,每个人都不断不断重复呢喃,仿佛北方人老习俗里的‘叫魂’一样,喊着喊着就把它从死神那里喊回来,它就不会死了。
退烧的中药煎好了,林雪君将之放在边上放凉,又去煎煮安神养心的中药。
“怎么要喝这么多?”孟天霞好奇问。
“不仅要治里,还要治表。根子的病菌杀掉了,小狗表现出来的高烧、上吐下泻、精神不济等表症也要治好,表里协调才行。”林雪君说罢,又指了指锅里的药,继续解释道:“小狗生病到中期,身体已经有些消耗,现在如果一味地给它吃药,它的心脏脾胃肾都受不了。所以要给它糖盐水和养心的药剂帮它强壮□□魄,让它承受得住药力,才能辅助着中药一起跟病魔作斗争。”
“好讲究啊。”穆俊卿听着频频点头,竟觉从医药的逻辑中听到了些哲学道理。
“专业,科学!”王建国也跟着附和,愈发地认同了林雪君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件事。
“真棒。”孟天霞仰起头直视林雪君,心里忍不住有些向往。她开拖拉机如果也能开得科学,开得头头是道就好了。
大家感慨医学的博大精深,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听起来似乎有大队长的声音,还有衣秀玉同志的声音。
林雪君这才想起,之前自己领中药的时候,采购员包小丽愤然离去,好像是跑去找大队长告状的。
难道采购员真的将大队长喊过来,要找她麻烦了?
目光盯住毡包木门,林雪君如临大敌。
她手掌搭在紧靠自己臂弯不断打颤的小狗糖豆头上,咬唇琢磨起要如何说服大队长,如何在对方要求她扔掉‘浪费’中药和人力的糖豆时,与大队长等人拉锯、沟通。
她甚至想到了要做更多的工作去换取自己在大队上更多的自由,或者……跟大队长解释清楚所有糖豆使用过的中药她都会补上之类。
“嘎啦”一声,木门被打开,大队长几人被知青们请进门。
来的不止大队长和‘带路党’衣秀玉同志,还有一位黑瘦的大爷一脸冷肃地走在最后。
穆俊卿瞧见最后那黑瘦老者,嚯一下站起身,表情恭敬道:“老师!”
居然是大队的老木匠陈锁义。
林雪君目光炯炯,蹲坐在小马扎上,盯着大队长的眼神可称为‘虎视眈眈’,仿佛只要大队长开口发难,她就立即化成离弦的箭,朝大队长胸□□去。
大队长环伺一周,竟并未对小边牧糖豆发脾气,而是就着王建国递过来的马扎,一屁股坐到灶边,朝着林雪君笑着一挑头:
“我让社员把老库房里的旧药柜子给你搬到仓房里了,回头陈师傅帮你打了新药柜后,你再将药材慢慢搬到新柜子里吧。
“以后,什么原因、用了哪些药材,还有缺哪些药材,去哪里采买、去哪里摘、安排哪些人帮你晾晒整理,就都是你的工作了。
“我会代表大队隔一段时间抽调你的登记本,检查你对药材之类的使用是否规范……当然,整体来说,还是得你自己有个章程,把这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林同志,能不能做到?”
“……”林雪君眼神忽地从犀利转为迷茫,“啊?”
大队长不是应该问责吗?
不是应该开始跟她唇枪舌战了吗?
怎么……怎么不仅没有阻止她、训诫她,还把仓库里的中药柜子都搬到知青小院了呢?
到底发生了啥?
难道采购员包小丽气吼吼地起来,不仅没有跟大队长告状,还帮她跟大队长要来了更多权利?
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看看人家包小丽同志的格局,啧啧,活雷锋啊!
这样花钱,也太快乐了吧!
一群人围着小边牧糖豆聊了好一会儿中药材的管理和使用, 林雪君也提出了会制作一个制式表格,以后无论是给人开药,还是给动物开药, 都按照这个表格填写的想法。
大队长连连点头, 直夸奖林雪君有想法,脑子清醒,是做事情的人。
林雪君被夸得满脸羞红,妈呀,后世动不动就做表格、写论文的研究生, 随便列了个制居然就被夸了诶。
太不好意思了。
后世她把论文写出花来, 都没人觉得稀奇!
只恨现在没有ppt可做, 不然非要在大队长面前大展身手一番, 像动画一样的表格见过吗?还带配乐的那种!大队长看见了不得夸得她天花乱坠啊!
想想就激动……
脸蛋红扑扑地说到中药使用上, 林雪君逐渐恢复了平静。
她一个人处理这么大一摊子事肯定忙不过来,得有认字、懂一点草药知识的人帮她抓药、煎药和登记才行。
虽然被夸得找不到北, 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当一个连的人使唤。
大队长立即表现出为难,大队里没有闲人,忽然要增加一个岗位, 从哪里抽调呢?
衣秀玉当即举手:“我我我!我虽然不会认中药, 但我认字,我可以来给林同志打下手。”
马上牧民们就要转场春牧场, 条件太艰苦了,而且住宿也成问题,是以女知青们都会留在驻地负责春耕、护林、砍树之类的工作。
衣秀玉不能放牧了,一直琢磨着给自己再找个什么稳定的能学到东西的工作。
大队长考虑了下, 当即表示赞同。
衣秀玉愿望实现, 高兴得直拍巴掌。
她又想起之前大队长带着木匠来她们小院量尺寸, 便笑着调侃:
“大队长带着陈师傅赶过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我才放牧回来,家里也没人,正要给母羊挤奶呢,忽然好几个陌生男人冲进来,又是量东西又是清杂物的,我还以为是强盗呢。”
“哈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有马贼咋的?”大队长猛灌一口热水,道:“咱们大队住着好几个老猎户,手里都有枪,附近山里就算有流氓流窜,也不敢往咱们这儿来。”
“那有没有熊啊?”衣秀玉来之前可听说东北山里都有熊的,一巴掌能扇掉人半张脸。
“熊瞎子现在正冬眠,除非山火,不然才不往外跑呢。就算春天出洞了,它们也不乐意往人多的地方走。你们在大队里干活,不用担心。”大队长说着站起身,“更何况大队里还有好多护院犬,狼啊熊啊的一来,它们肯定最先冲上去,接着猎手出来了,不管是啥大家伙,都得给干趴下。”
说罢,大队长将帽子戴好,转头对几位知青交代:
“我们就是过来找林同志说一下中药的事儿,行了,你们忙吧。”
“多谢大队长。”林雪君感受到对方的信任,感激地起身相送。
“不用送。”大队长拍拍林雪君肩膀,“晚上大食堂发馒头,小卖部那边也补了货,你们要是缺啥东西,可以去看着买。”
待大队长和陈木匠离开后,一屋子知青们当即叽叽喳喳起来。
最后商定了,穆俊卿留下照顾小糖豆,等它将糖盐水消化得差不多了,再喂安神汤剂和羊奶,顺便把其他两副中药也煎了,等林雪君安排什么时候继续给它喂药。
另外一个男知青去山上捡柴火,再一个去大食堂领白馒头。
“跟打饭的大姐讲话嘴甜点,看看能不能跟大姐要点卜留克咸菜,那个配粥可好吃了。”
“知道了,绝对嘴巴抹了蜜一样甜,等着吃我讨的咸菜吧。”
王建国会做饭,他负责去女知青们的大瓦房炒菜,衣秀玉和孟天霞打下手。
“我柜子上有大队大哥大姐送的酸菜,咱们整点五花肉炖酸菜当硬菜。”林雪君开始掰着手指头点菜。
“行,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王建国说着便做出撸胳膊网袖子的大厨架势。
今天孟天霞从场部安全回‘家’,给大家带了小狗,还带了糖果和一小块猪梅花肉,7个人聚一聚,趁机大吃一顿。
大家一拍即合,分头行动。
林雪君则带上钱直奔小卖部,去晚了怕好东西都被大队其他人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