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大郎二郎的差事算稳了。
刘氏没有念过书,此时也扯出几句戏文来说。
唐玉书的婚事要想办也容易,孙家送出的宅子是现成的。
因为是冲喜,用不上大肆布置,也符合孙家和广安伯府现在想要低调,不出风头的情况。
甚至都不需要看黄道吉日,只要赶在唐母断气之前就好。
这边唐玉书一点头,孙家就遣人连夜过来整理院子。
唐母病重,太医登门,很快引起顺安坊的官员们注意。
有人遣了家中女眷过来探望,顺道也问问太医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一片区域内的官员,还没有几家能让太医亲临。
在有心人的作用下,短短一天时间,唐家侄儿成亲冲喜的事也随着太医不胫而走,四坊八巷都知道了。
顿时再掀起一场话题热潮。
冲喜这种事虽然在普通百姓中经常有之,但官宦人家娶妻很少愿意的。
大家都讲究门当户对,谁也不会在儿女之事上低头。
孙家愿意这样做,自然是有目的。
正如孙员外所说,唐玉书的孝道被传扬开去,孙家同样被夸重情重义。
顺带连背后的广安伯府也被人提起,话里话外自然都说那琅琊台跟伯府无关。
广安伯府跟琅琊台那个肖家只是族亲。
宫中娘娘受到牵连,只等皇上气消,就能重新恢复嫔位。
风向偏移,说伯府是爱护底层官员,爱护百姓的。
这自然是广安伯府的意思。
洗白就得不择手段,唐玉书身上的价值总要全部榨取干。
唐玉书的婚礼定在唐老夫人病重的第三天。
早上天才刚亮,孙家就敲锣打鼓抬着新嫁娘来了,不用唐玉书亲自去迎娶。
这也是唐玉书给自己争来的最后脸面。
因为是冲喜,孙如意没有穿凤冠霞帔,唐玉书也没有缚红绸大花,两人都只有一身嫁衣常服。
婚事虽然匆忙了些,孙家给新娘子筹备的嫁妆还是不少。
孙如意身边带着四个家生子的奴婢,陪嫁还有两房下人,也算是大户人家嫡女规格。
婚礼过程简单,观礼的人倒是有几十个,除去唐玉书在国子监的同窗,其余都是顺安坊跟唐品山有走动的人家,或者是有心攀附,想要赌一赌官运的小官小吏。
这个期间,每个人虽然在笑,但笑得十分尴尬。
冲喜总归不能好事。
秦氏坐在上位受新人礼,哭丧着脸,眼泪就没有停过,好端端的一场婚礼办得倒有几分像丧礼。
喜婆也只按照惯例说些四言八字讨巧,就将新人送进洞房。
只是这边刚喊完礼毕,隔着两条街巷的唐家就奏起哀乐,哭声震天。
因为唐老夫人不给力,在发病的第二天晚上就停了一次呼吸。
还是孙员外带来的人厉害,直接用针扎十宣百会,再参汤不断,强刺激让唐老夫人硬撑到唐玉书这边的婚礼结束,才终于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早就准备好的人也齐齐跪地,大放悲声,焚香烧纸,送受苦受难的老夫人最后一程。
跨院里,秦牧直挺挺躺在床上,虽然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在为前世的自己和娘悲哀。
前院哀乐声声,也意味着唐玉书婚礼结束。
亲爹娶妻孙如意,自己被撇在这小跨院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或者一切都是前世的重来。
大梦清醒,该跟过往做一个了断。
从今天开始,唐牧这个名字将不再有,他也彻底放弃唐姓。
不会再为获得唐家人的认可,舍弃自尊、浪费时间和精力,让娘为自己担心。
孙氏、刘氏还有唐二郎,这些人都怕自己长大。
自己就一定要好好长大,还要好好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看着不哭不闹,面无表情只在床上挺尸的秦牧,小豆子急得抓头发,对着他嚷嚷:“你要哭就哭吧!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哭就哭。
没有了爹,你还有娘呢!我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一样好好活着。”
秦牧不理他。
小豆子又道:“你爹不要你,那是他傻,你以后挣着钱就不给他花,买了房也不给他住,急死他!”
秦牧翻他一个白眼。
小豆子挠挠头,有反应就好,再接再厉:“以后你也考进士,当大官,比你爹的官还大,天天让你爹跪下磕头!”
秦牧终于是忍不住:“聒噪!”
黑豆站在门口,冷漠看着被锁住的院门。
唐玉书的婚礼,秦氏是长辈受礼,提前一晚就住进孙宅,而且还带走所有东西,不再回来。
几件衣服,孙家送的东西都带走了,她口中最“心爱”的秦牧却孤零零留在唐家。
二选一,他注定要被抛弃。
现在两边是没空处理他,过几天的情况就难说了。
刘氏和唐品山担心秦牧会在来吊唁的宾客中胡乱说话,再生出事来。
从昨晚就锁了院门,让人看守着,不许人接近。
关在跨院无人搭理,只有萍姨娘偷偷送了一些茶水点心。
被小豆子唠叨,秦牧也不躺了,掀开被子下床道:“我一个大活人,在唐玉书眼中跟死的差不多,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玩意。
他以后还想用我的钱,住我的房,想屁吃!”
小豆子听秦牧说得好笑,但想想自己的爹要是娶后娘,自己成了不能见人的东西……
他又笑不出来,只能张嘴干嚎:“哇哇哇,那样的爹,我也一辈子不想要!”
小豆子一假哭,秦牧反而乐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瞧你哭起来,嘴巴大得跟庙门口的狮子差不多,真难看!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
又对门口的黑豆道:“黑豆哥,我们走吧!”
黑豆过来:“哪里?”
秦牧唇角上翘,露出冷笑:“当然是去吃我爹成亲的喜酒了!”
终于是等到这一天。
娘当初是怎么被赶走的,自己清楚。
是被唐家人泼脏水,诬陷威胁逼走的。
为了自己能在唐家生活,娘不得不忍着,带着伤在暴雨里流浪街头。
现在自己不想要唐家了,娘的这份委屈,这个场子就该让儿子去找回来。
唐举人成亲这样的大事,娘不能去,就让儿子我去,好好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一盏茶时间过去,秦牧背上一个小包裹,黑豆拖桌椅将院门死死抵住。
三人到了后墙边,黑豆取出一根绳子,绳头上是簇新的铁爪,向墙头一抛,铁爪就牢牢抓住墙沿。
黑豆往回拽了拽绳子,发现很是牢固,立即对小豆子道:“豆子,上!”
说完蹲身,小豆子踩上他肩膀,再抓紧绳子,灵活的攀上墙。
小豆子先是左右一看,再回头对院里道:“下面没人!牧哥儿来!”
黑豆再次蹲身,秦牧有样学样,也踩上黑豆的肩膀。
有小豆子在上面拉,黑豆在下面推,他也骑上墙头。
最后黑豆扯着绳子上墙,三人再用同样的顺序平稳落地。
小豆子看着黑豆把铁爪放回怀里,惊讶道:“黑豆哥,你哪里来的这东西,真好用!”
黑豆不搭理他,这次安娘子专门来,除送回金簪,还私下给自己安排下工具和任务。
说小郎君不想走就留在唐家,但是只要感觉有危险,就立即强行带着小郎君回去,哪怕打晕都是可以的。
现在小郎君是自己要走,那就容易了。
翻出院墙,此时三人就在唐家外面,若是要走,立即就可以出巷,可黑豆却不急着走。
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像小豆子那样话多,心中更像一团火。
在唐家待的这些天,黑豆看着牧哥儿不停讨好着秦氏和唐玉书,依然不能得到承认,甚至都不能出现在亲生父亲的婚礼上,他也替牧哥儿感觉委屈和抱不平。
现在小郎君要去闹婚礼,他就默默支持。
小豆子跟黑豆都看向秦牧,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听他的。
“走,我们先找个地方……”
既然要干出一件大事,肯定要好好商量一下。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唐家哭声一片,早就请来的和尚道士正敲着钹啊罄啊,念着往生经。
只是不知道被活活气死,又挨针扎折腾的唐老夫人,听到这些经能不能安心上路。
孙家宅子那边也正开酒席,欢歌笑语庆胜利。
跟唐家同处一坊的孙宅张灯结彩,唐玉书正端酒周旋在几个官员小吏中。
那几人面带谄笑,举杯回敬,恭维的话不断。
“玉书贤弟,今日先有贤内助,明日定能高中!”
“高中是一定的,方才我在那边国子监学子里可是听到,玉书贤弟学识上等,现在再孙员外帮扶,以后仕途长远,吾等只能望其项背。”
“是啊!是啊!以后玉书飞黄腾达……”
谄媚之词溢于言表。
唐玉书苦撑着走了一圈酒。
这种话虽然句句字字都是恭喜,可听在他耳中,如同刀片,将脸皮剥下一层又一层。
要是在自己高中进士之后再听到,那就不是如此心境了。
把厅中酒敬过,走到国子监同窗这边,唐玉书终于是舒一口气,想放松心情。
他在国子监跟诸多同窗也下了一番力气交好,所以这次成亲,同窗也就来了。
不过……
席桌上,鸡鸭鱼肉摆放得层层叠叠,却无人动筷,旁边座位上也是空空荡荡。
看到几位同窗没有坐席吃酒,而是站在一旁,唐玉书诧异道:“各位学友怎的不坐,是酒菜不合口味还是下人怠慢?”
第102章 闹婚
几个学子互视一眼,有人带头道:“唐学弟,我们此次前来是因为在学堂佩服你的文才,自愿参加观礼。如今礼毕,我们也该告辞离开!”
唐玉书急了,端酒将人拦住道:“各位学友,今天是愚弟的大喜日子,若是你们滴酒不沾,让愚弟颜面何存?。
之前是愚弟招待不周,怠慢各位,这就饮三杯给大家赔礼道歉。”
一群国子监同窗来观礼,最后空腹离开,说出去以后唐玉书还有何脸面混官场。
那几个学子却没有接酒,只淡淡说了一句:“唐学子今有喜事需要招待客人,这我们都能理解,无须在意。
只是我们前来,若是滴酒不沾也说不过去,这样吧!
还麻烦唐学弟跟我们几个指出来,这里的汤菜、米酒有哪些是唐家所出,我们自可饮用,哪怕白茶也可。”
没有,都是孙家的。
唐玉书如遭雷劈,看向丰盛酒宴,呆若木鸡。
桌上酒菜虽多,里面却没有自己的一文银钱,哪怕一杯水都是孙家买的。
“告辞!”
“保重!”
几个学子拱手行礼,然后从唐玉书身边走过。
唐玉书身形微晃,刚才被人羡慕仕途飞升还只感觉脸火辣辣的,现在他是扎心的难受。
成亲之礼全部由岳家所出,不是入赘胜似入赘,而且名不正言不顺,还更难以说出口。
现在的同窗,以后就是同僚,自己几十年的时间都要成为别人的谈资笑料……
笑话,成为笑话!
看着几个同窗走出前院,唐玉书恼羞成怒摔了手中酒盏。
一股戾气也在他胸中酝酿:自己就是靠着广安伯府又怎样,你等清高,以后总有你们来求我的时候,到那时休忘今日之辱!
唐玉书对着空荡荡的酒桌,如同鬼迷心窍般,抬手半握,撮空端杯,对着周围团团邀酒,又仰头,做出端酒一饮而尽的动作。
他这怪异举动,可把跟过来伺候的管家给吓坏了,赶紧上前道:“姑爷……你没事吧?”
“没事,你姑爷我还好着呢,以后还会更好!”
唐玉书恢复正常,理了理身上华服,这一套衣服也是孙家的,值不少钱。
就在这时,有在门边迎客的下人小跑着过来:“大管家,啊!唐姑爷!”
见来人慌慌张张神情不对,管家厉声道:“慌什么,今天有再大的事也得稳住。”
小厮赶紧定神,低声道:“唐姑爷,门外来了一个小孩,六七岁的年纪,什么话都不说,只站在那不走……”
唐玉书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不用多说他也知道,那是秦牧!
在自己大婚之日,这个小杂种终于是要搞出事来了!
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他在家,就该跟那贱妇一同赶出去,哪怕死在外面,也比今天埋下祸根强。
不顾满厅的客人,唐玉书转身就往大门去。
大门外,秦牧端端正正站在孙宅门口。
看着门边喜红灯笼,还有那红艳艳的喜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旁边的人群里,小豆子东张西望,时不时露出可怜巴巴的哭相。
而黑豆却不见踪影!
此时正是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寻常人家的屋顶下,母亲在调制羹汤,父亲则教导着小儿小女,日子平淡如水,温馨而质朴。
可在这宾朋满座的大宅前,却是父子相残时。
唐玉书气冲冲来到院门口,第一眼就看见站着的秦牧。
小小人儿站在人圈里,周围都是交头接耳的宾客。
唐玉书只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都不待多想,唐玉书开口就是怒斥:“不懂事的东西,还不滚回去,在这来是想干什么。”
浑然不觉往昔对自己讨好卖乖,摇尾乞怜的牧哥儿,此时正冷漠的看着自己。
“举人老爷要小的回去?还望说明白回哪里?用什么身份?”秦牧冷声道。
因为要高声,原本清澈的童音无意中带着尖利,在这秋风萧瑟的街巷回响。
唐玉书眉头一皱,见秦牧不听话,怒火更大,上前两步,对着孩子就是一耳光:“贱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秦牧被打得头一歪,却依然冷冷看着他:“我是贱种?你说,是谁贱,又是谁的种?”
唐玉书只听得血往头顶涌,谁贱,当然是自己贱,是自己的贱种。
他哪里有心情跟一个小孩子斗嘴,不用吩咐下人,亲自上前扯了秦牧的胳膊:“滚进院去!”
周围人多,他只能将人关起来再慢慢收拾。
秦牧挣扎着不走,他知道自己只要进院,就再没有机会逃离。
而且,他要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怒唐玉书。
看见唐玉书打了牧哥儿,还要拉人走,小豆子从人群里冲出来,上前抱住唐玉书的胳膊就是一口咬下。
唐玉书被咬得哇哇叫,一把将人推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小厮:“四儿,快把人拉开!”
四儿是平常跟着唐玉书的小厮,自然认识秦牧和小豆子,见姑爷被咬,他赶忙上前帮忙,扭着小豆子就按在地上。
秦牧又喊又叫:“我不跟你进去,你会杀了我的!”
婚礼现场来个孩子不言不语,门口就围上里三层外三层。
除去宾客,还有一些遛街闲逛的人。
看到这番动静,那些浪荡闲汉们顿时骚动起来:“喂!新郎官,说一下这是你的什么人,是不是跟哪个妓子花娘养的野种,现在要认祖归宗?”
听到污言秽语,一些是跟着出来的官员,立即让自己的小厮驱赶闲人。
那些闲汉一边骚话连篇,一边哈哈大笑的离开,要把今天之事传出去。
这边,唐玉书动手打人,还让小厮强拉孩子进院,自然也惹来抗议。
“住手,当街强行掳人,还有没有王法!唐玉书,这孩子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带进院去?”
唐玉书捂着沁血的胳膊,回头看清说话人,顿时阴沉着脸:“陈中元,此事与你无关!”
出头之人正是刚从酒宴退出的国子监学子,他们看见了有孩子在宅前静立也就故意留下。
既然已经撕破脸,唐玉书也就不留情面,更何况是现在不能让秦牧胡说。
陈中元显然同样不再认同窗之谊,话语严厉:“唐玉书,你也是国子监学子,无言无据,殴打稚童,有违礼教!
我等读书人,讲的是以德服人,若无悔改,再以小罚教之。
你话不多言就动手,德在何处?”
陈中元之前还觉得唐玉书寒门苦读,学识不凡,多有敬佩。
听闻突然成婚还前来观礼,可到这大宅院才知是婚房是岳父所赠,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岳家,而岳家还是广安伯的亲戚。
第103章 再认乞儿
之前唐玉书跟商户孙家定亲,国子监学子们都是知道的,人各有志、大家也就不多说什么。
可现在广安伯府身陷那等淫乱之事尚不能自清,唐玉书不划清界限,反而为钱财直接贴上去,这就不是攀高枝这样简单了。
误入婚宴都学子们避之不及,哪里想同流合污,只恨不得马上对外表示清白。
现在又见唐玉书对一幼童大打出手,正是好机会!
“小孩,你是谁?你跟唐举人是什么关系?不要害怕,有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在场的大人们可以为你作主。”
有人出头,自然就有其他人跟上,纷纷过来关心。
在场之人非官就是吏,就连国子监学子也都是准官员。
遇上此事并不只像长舌妇们收罗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职业病要问上一问。
秦牧虽然挨一巴掌,泪流满面,可依然高昂着头,恨恨盯着唐玉书不说话。
他不说自己的身份,他的是那句话从唐玉书口中说出来。
要唐玉书亲口承认是什么关系。
秦牧不说,唐玉书也不说,在场的人却是个个心知肚明。
男人婚前行为不检,成亲时有私生子闹婚并不稀罕,只不过多是外室女带着孩子来夫家要名分。
这种事即便让新郎名誉扫地,沦为一段时间的笑柄,影响些夫妻感情,其实对仕途并没有多少影响。
可这次是一个孩子,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定是没有娘亲的孤儿,却不被父亲认可。
在场人里,不乏对这小孩子生出同情的。
唐玉书盯着秦牧,眼神像是淬了毒,他此时只想一把掐死这个孽障。
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的想法无法实现。
时间渐渐过去,夜风吹干秦牧脸上泪痕,也一点点吹硬他的心。
唐玉书迟迟不开口,周围宾客也有人出声解围道:“现在这些讹钱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胡乱认附亲戚,搅人家好事,就该让万年县将这些泼皮无赖关起来。”
更多的人却是窃窃私语,包括那几个对着唐玉书恭维讨好的小吏:唐举人还是手段不行,家里有这种事就应该早早处理好,怎么能被人闹上门来。
国子监学子陈中元目光深冷,脸容肃然:唐玉书名不正、身不修,德行有损,难堪大用。
唐玉书知道,自己今天是被这小畜生害惨了。
这是想要逼我认下儿子,入唐家族谱,休想!
他盯着秦牧一字一句道:“这小孩以前是养在我家,不过只是被我收留的小乞儿!我是养虎为患,这小人居然趁我成亲之日,想要挟入家谱成为我唐家人。”
不是儿子,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收留过的乞儿!
周围嗡嗡议论声顿时一静。
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唐玉书一句话就绝了秦牧回家路,也绝了他以后想认回儿子的可能。
终于是说出来了,果然还是那一句话。
前世自己到死都是小乞儿,这一世依然是乞儿。
虽然早就预料之中的结果,秦牧还是脸一白。
难受有吗?
有,但难受只有那么一点点。
终于是解脱了!
比起能被伪造的文字契书,周围官吏学子是最好的活证。
从今以后几十年时间里,唐玉书都不能再拿自己和娘说事。
因为乞儿不是唐家人,乞儿的娘跟唐家就更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唐举人,你我从此后会无期。”
“小豆子,我们走!”秦牧转身就走,小豆子赶紧跟上。
当着官员们的面,唐玉书要想表现出豁达大度,就只能放走这个小乞儿,最多就是打上一顿。
为了以后的平静生活,秦牧甘愿冒险受罚。
眼看着两个小孩就要挤出人群,唐玉书目光狠毒,果然没有出声阻拦。
突然,四儿在旁边小声道:“姑爷,那枚金簪……”
他是孙家人,知道那个小崽子几个月来讨好姑爷,为了就是想让姑爷承认身份。
甚至还闹到这里来,也不想想哪里有主母能容庶长子的。
唐玉书想息事宁人,他可不能放走隐患,尤其是孙夫人的金簪还没有找回来。
被四儿提醒,唐玉书猛然想起一事,厉声喝道:“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
他也豁出去,今天定要把这小畜生彻底解决了,免得以后再留隐患。
下午在新房时,看着盛装新娘,还有那些大大小小,摆满房间的箱笼,冲喜的唐玉书心情也好起来。
虽然婚礼不尽如人意,但孙家送来嫁妆是货真价实的。
考虑到冲喜让大家都不高兴,为了讨好孙家,唐玉书撇开宾客,留在新房陪着孙如意吃过一些小食,还替她卸了妆钗。
他这般柔情蜜意,惹得新娘子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女都夸如意名字取得好,还真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可是,就在这时,孙嬷嬷突然开口向他讨要金簪。
说那是孙家太太的心爱之物,一定要跟着第二天一早的送亲队伍带回去,不能等到三日后的归宁日。
唐玉书懵了,不是正因为孙如意抢走金簪,才引起小厮打架,惊动唐老夫人的吗?
怎么又问金簪?
话说不对,两人一番争辩后,唐玉书才知道自己问秦牧要金簪,而秦牧说被孙如意抢走是在骗自己。
被秦牧欺骗让唐玉书生气,孙家在新婚当天就逼要一枚金簪更让他生气。
不过是一件价值百两银子的东西,就可以在新房里向自己讨要,而且……还是当着其他婢女的面。
唐玉书知道,自己在这些孙家下人的眼中,就是个吃软饭的,这口气他如今是不得不咽下。
对外人,唐玉书还需要顾忌太多,对自己人,那就丝毫不留情。
本来还想着等酒宴一散就立即去大伯家,找秦牧拿回金簪。
现在人已经跑来了,就没有再放过的道理。
秦牧撒谎成性,现在敢来到婚礼逼着认亲,难说以后会不会再登门要挟。
不如一了百了,他要将这两个混进自家的小偷送到官府,让他们俩成为官奴。
被唐玉书喝住,秦牧鄙视的回头:“举人老爷还有何事?”
“来人,把这两个偷盗金簪的乞丐抓起来。”唐玉书冷冷道。
他要孙家下人将秦牧和小豆子抓住。
他来闹婚礼,是早就算好婚礼上会有官员在,为了息事宁人,唐玉书即便不认自己,也不敢乱来。
可现在居然会狠心到要将自己这个六岁娃娃,要以偷盗罪名送去官府。
没有长辈的流浪儿犯下大案,就要充当官奴,卖身还债,成为代代相传的奴仆。
这就是父亲对付自己儿子的手段!
秦牧摸了摸肿痛的脸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来唐玉书只是损失点名声,反正他这婚礼已经够窝囊的。
现在既然要做到你死我活这一步,那就只能怪他自己。
秦牧瞟一眼院门方向,那边的黑豆已经走了,于是立即大声辩解。
“不,我没有偷东西,没有!你是想诬陷我。”
就在此时,孙家下人已经冲过来抓两个孩子。
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引起周围宾客摇头叹息,又是一片“嗡嗡”议论声。
京城再大,还没有听说小孩敢随便闹喜堂,而且还是认父讹钱的事。
寻常小乞儿到门口唱几句戏词好话,讨几文就很正常。
闹喜堂讹钱事就大了,弄不好就要被主家当场打死。
这里没有蠢人,单看秦牧跟唐玉书的容貌,已经有六七成认可私生子这个说法。
只是,同为男人,自当替男人说话。
唐玉书不过是犯了天下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他们也心知肚明。
只是放孩子离开,这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可现在唐玉书明显要以盗窃罪抓小孩,就连他们都看不过去。
当着外人的面,欺负自己儿子算什么事,真真是无情无义!
陈中元冷哼一声,跨步挡在秦牧跟前,对唐玉书道:“抓贼抓赃,请问事主可有证据?你应该明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这是要开堂审案了!
既然唐玉书说丟失的是一根价值百两的金簪,就不是小事。
反正现场宾客除了官还是官,那就现审吧!
长夜寂寥,就当添个乐子。
于是在外面看完“乞儿认父”的戏码后,一群人回到前厅,酒菜加热,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看“抓家贼”。
婚宴变成戏院,这番动静就连后院的妇人们都知道了。
秦氏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什么金簪,但听到有小孩在大门外闹,她就猜到是秦牧。
不是在唐家关着的,怎么还跑出来了?
这样也好,如意已经拜过堂,那就是唐家媳,知道也无妨了,以后孙子总是要来的。
她要孙子现在就拜嫡母。
但是,秦牧没来,她听到的却是牧哥儿被当众认成是收留过的乞儿,还是唐玉书亲口承认。
秦氏立即就哭:“唉!这可怎么得了,好端端的孩子成了乞丐,我怎么对得起唐家死去的列祖列宗,以后牧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才哄得好!”
她虽然这样哭,人却没有去前面看看。
秦氏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就像之前撵走安氏一样。
当时要死要活差点出人命,牧哥儿还不一样好端端的。
反正孙子是自己家的血脉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