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额外的荣誉,请收下!”
我/江户川乱步:快拿下来!
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啊!
然而,八折,八折是悬挂在我头顶的铡刀。
我保持微笑,并以踩脚趾的威胁让乱步先生也保持微笑。
“以及两位的奖品。”小姐姐转过身,她的同事手里拿着奖品。
一个礼品袋,里面是我心心念念的打蛋器。
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是那本神秘的推理小说。
我想接过礼品袋,但我的右手是一只打石膏的废手,左手被江户川乱步先生握住,无手可用。
“可以松开了,乱步先生。”我小声提醒,“推理小说归你。”
可能是见我们两个人却只有一只空闲的手,拿着书的店员主动走上前。
“这是一本非常精彩的推理小说。”
店员微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小说的作者托我带句话。”
“愿你活着从故事中归来,江户川乱步先生。”
哗啦啦——
恐怖的吸力从打开的书籍中冒出,剧烈的风声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感觉到牵住我的手骤然松开,试图把我推向远离书的方向。
开什么玩笑?两个人一起出的门,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安全回去!
我似乎抓到了什么,执拗地不肯放手。
推开我的力道又努力了几秒,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烦恼,忿忿地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向他。
“笨蛋。”
风声停歇,漆黑的书本哐当砸在地上。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沉默地握住冰凉的刀柄,扭头看向站在我旁边,举着烛台帮我照明的那个人。
“我们俩这是,”我斟酌用词,“犯事了?”
江户川乱步:“……”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懵圈二字。
冷静一点,让我梳理一下前景提要:
我和乱步先生勇闯鬼屋迷宫,在终点见到了我心爱的打蛋器和一本没有版号的私人出版小说。
可疑的店员露出八颗牙齿的核善微笑,翻开小说,像拍花子似的拍向江户川乱步。
阴谋是冲着他来的!
然而我是个非常讲义气的正义路人,我大义凌然,义薄云天,坚决不做抛弃同伴独自苟活之人,硬是把通向陷阱的单人票挤成双人票。
于是,我和江户川乱步来到了这里,一处显而易见的杀人场所!
尸体躺在床上,我在床边拿着刀,他举着烛台帮我照明。
好一个配合默契的凶手组合,这将是我破过最快的案子——凶手竟是我自己!
“屠龙勇者终成龙。”我沉痛不已,“可恶,我晚节不保!”
在被抓进局子之前,容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我指向床上惨死的死者,满脸疑惑:“他,谁啊?”
兄弟,我不认识你啊!
江户川乱步把烛台搁在床头柜上,死者的脸愈发清晰,那是个满头银花的中老年男人,脸上的轮廓像是西方面孔,显出一种封建专制大家长的资本家气质。
我锐评:“很像那种私生子满地爬,争家产把爹杀了的豪门继承者剧情中的倒霉野爹。”
等会儿,别真是吧?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江户川乱步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眺望。
“我们现在,或许正在一本推理小说中。”
异能力者千千万,坑人坑爹占一半。
“把人吸进小说的异能力,这么强的吗?”我面色凝重,“乱步先生,你确定这是一本推理小说?”
江户川乱步:“店员是这么说的。”
“怎能听信他人一面之词?”我摇头,“如果我拥有这么强的异能力,怎么可能只把敌人送进推理小说?”
“狠心一点,送到克系、废土、末世、原始时代背景小说里让敌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再残忍一点,送到某PO、某棠小说里,让敌人生不如死!”
“太可怕了。”我战栗不已,“世界上最强大的异能力出现了。”
“我们难逃狼口!”
江户川乱步:你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别说了,脑子里要有画面了!
“这就是推理小说。”他加重语气,咬死答案,“清空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我悻悻的:“好叭。”
现在不是正方辩友和反方辩友争论的时候,我手上的餐刀还在滴血呢。
“乱丢凶器肯定是不行的。”据我多年破案的经验,无论凶手把凶器藏在多么隐蔽多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总会因为一些离奇的巧合被发现,进而被逮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仔细擦掉餐刀上的指纹,把刀塞进死者的睡裤里。
做完这一步,我本以为会迎来乱步先生的吐槽,但他竟然一声不吭。
我:难道是我试图将他培养成吐槽役的阴谋暴露了?
我又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不想安吾先生和国木田先生太过孤单。
“乱步先生。”我戳了下他的脸颊,“你怎么了?在案发现场发呆是你的新爱好吗?”
大只猫猫被我戳得晃了晃,没有反应。
难道被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帮凶这一事实吓傻了?
或者说他不满我是主犯而他只是帮主犯举灯照明的小弟,打击到自尊心了?
我担心地把脸凑到江户川乱步面前,用占据他全部视线的方式抢夺存在感。
“乱步先生,无论如何,别想不开。”我握住他的手,“生活还有希望!”
“……我不是要寻死。”江户川乱步露出无语的表情,沉默的神色比刚才鲜活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秒,小声说:“我的眼镜,不见了。”
我了然:“原来如此,因为没了眼镜所以近视到五米之外人畜不分了吗?要不我给你找根盲杖?”
江户川乱步屈指敲了我一个暴栗,神色完全变回了原先的模样:“栗子是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打人?我忿忿地磨了磨牙,我迟早要在他手臂上咬一大口。
“没有眼镜……”我恍然,“乱步先生岂不是用不了异能?”
江户川乱步闷闷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的!”我向他竖起大拇指,露出鼓励的笑容,“我才发现,我的异能也用不了呢!”
江户川乱步:“这是什么笑得出来的事情吗!笨蛋!”
我生性乐观不可以吗?
“大概是书对异能者的限制。”我猜测道,“等我们从书里出去,异能力就会回来了。”
问题回到最初的起点,我们怎么出去?
“这是一本推理小说。”我分析道,“推理小说必备二要素:死者、凶手、侦探。”
死者,有了。
凶手,近在咫尺。
侦探,未知。
“作为凶手阵营,把目标定为逃离法网肯定不会出错。”
我信誓旦旦,“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伪造现场、消灭证据、嫁祸于人,最后暗杀侦探,逃之夭夭。”
多么邪道的做法,Iike.
“推理小说一般的逻辑不是侦探找到凶手,真相大白吗?”江户川乱步有不同意见,“破局的方法是破案才对。”
我:啊这,我查我自己?
“我个人认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一定不是正确解法。”我认真地说,“这又不是一本普法小说。”
江户川乱步:也有道理。
我们互相都觉得对方很有道理,一时难以抉择。
我和江户川乱步又检查了一遍尸体,死者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胸口被餐刀捅穿的伤口。
江户川乱步掰开死者的嘴巴,嗅了嗅。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迷茫,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想拿出他的眼镜。
摸了个空。
“有什么发现吗?”我查完死者的脚底板,问他。
“没有。”江户川乱步抿抿唇,“没有异能,我无法推理。”
是哦,乱步先生被ban了。
这次的危机,只能靠我一个人了!
沉沉的责任感压在我身上,乱步先生在我眼里变成一只被雨淋湿的柔弱小猫咪,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朝我咪咪叫,等我拯救。
我:超级卡哇伊!
猫猫不要怕,有我在!
江户川乱步对上我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栗子。”他谨慎地说,“你兴奋的好不正常。”
虽然平时也很不正常,但现在特别不正常,让名侦探害怕。
“只是想到乱步先生接下来都要听我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开心地想唱一曲农奴翻身把歌唱。
我要趁此机会,洗刷过往败北的屈辱!
“这里既然是书中的世界,我们的角色是什么?”我用被子把死者的头蒙住,坐到大床另一边。
稍微观察一下不难发现,死者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床上有两只枕头和两条被子,空出的另一半床单上有着褶皱,是人躺过的痕迹。
我身上特意搭配的淡紫色格纹侦探套装被纯白的蕾丝睡裙取代,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着装慵懒舒适。
“我和死者应该是夫妻关系。”我摸摸下巴,“按年龄来看,是他的继妻。”
的确是很方便下手杀人的身份。
“乱步先生扮演的是举灯照明的角色,又在深夜来夫妻卧室。”
我一锤定音:“懂了,乱步先生是我养的小白脸。”
以他的肤色,可能性激增。
江户川乱步脸色一言难尽,可能正偷偷在心里痛骂小说作者。
“好经典的剧本。”我推理,“作者肯定是狗血文学爱好者,我合理怀疑对方是钟塔侍从、死屋之鼠或Guild中的一员。”
剧本与70亿悬赏在逃小娇妻适配度极高。
“如果是我来写这个剧情,”我掏出多年阅编狗血文学的经验,“下一幕剧情绝对是——捉奸在床。”
“叩叩!”
说捉奸在床,门外果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一个激灵跳起,抓起江户川乱步的胳膊,把他往被子里塞。
“唔唔!”江户川乱步不敢出声,一边小声挣扎一边被我塞进被窝。
等他进去,我掀开被子,翻身坐上床,清了清嗓子:“进来。”
棉被将我腰部以下完全遮住,我吹熄烛台,屋中唯有一丝光线透过窗帘映在地毯上。
“晨安,夫人,老爷。”管家推开门,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抚胸鞠躬,他身后跟着服侍洗漱的女仆。
可恶的奢靡又腐败的资本家,起这么早做什么?我换上早八起床时困倦沙哑的声音:“不急,老爷还在睡,他今天要休息,别打扰老爷。”
管家略显迟疑,举着烛台向床走近两步。
“烛光晃到我的眼睛了。”我不满地说,“把早餐送到房间来,你可以退下了。”
感谢我研读狗血文学顺带研读豪门文学的知识面,贵妇跋扈的语气我信手拈来。
最重要的是,管家千万不能再靠近了!
他再靠近一点儿就会意识到夫人被子底下鼓鼓囊囊,而旁边的老爷像死了一样不知道床上多出一个人。
江户川乱步先被我塞进被子,我又把自己塞进去,被窝容量严重不足。
他半个身体压在我腿上,毛茸茸的脑袋被迫搁在我小腹上。
说话时难免小腹发力,急促温热的吐息隔着薄薄的睡裙洒在我腰间,我浑身不自在。
管家像脚上长了钉子似的不肯走,江户川乱步不敢乱动,慢慢放缓呼吸。
我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做出镇定自若的姿势,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找到毛茸茸作乱的脑袋,试图把他往下推一推。
乱步先生头发刺刺的,睡裙又薄,刺在皮肤上好痒,我想让他挪下去一点,蜷缩在我腿边。
屋里乌漆嘛黑,我的手也没长眼睛,在被子里面胡乱摸索。
轻微的,仿佛被啮齿类动物啃咬的触感在食指上蔓延,我指尖一缩。
这是在干什么?敲摩尔斯电码?
是我孤陋寡闻,我读不懂齿痕中的密码。我继续试探性伸手,这回是虎口被咬住,没用力,更像含着叼住似的,意义是:不要动。
我:可是真的好痒,好重。
管家怎么还不走,故意的吗?
为了防止漏风等问题被书中NPC发现他们家夫人在被子里藏了个小白脸,我把被角捂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露。
乱步先生再躲一会儿就要遭遇缺氧危机了!
活人不可以被被窝捂死,我加重语气:“管家,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可是夫人,”管家为难地说,“大少爷请来的侦探昨晚就到了,老爷不是答应今天接见他,好尽快找到失窃的传家宝吗?”
咬在我虎口上的牙齿加重了力道,我无暇顾及:主线任务出现了!
管家口中的侦探是何许人也?我和江户川乱步是不是要在他睿智的注视下东躲西藏、谎话连篇、贼喊捉贼,骗倒他然后通关?
到时候这本小说的结局便是:美丽聪颖的杀手A与她的小跟班帮凶B成功戏耍无能的侦探,扬长而去。
“侦探人呢?”我故作平静,“老爷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我接见他也是一样的。”
“侦探先生恐怕还未起床。”管家回答道,“我敲过他的房门,无人应答。”
我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说的这位侦探,他白吗?”
管家:???
大早上敲门不应,在现实中可能是睡迷糊了,在侦探小说里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不在房间里。
不在房间里能在哪里?
在我被窝里吗?!
这本小说怎么回事,凶手和侦探狼狈为奸啊!
“打扰客人好眠可不礼貌。”我竭力镇定,“等用完早餐再见吧。”
“早餐留下,你可以走了。”
管家依言放下两人份的餐点,不用担心吃不完,我一个人可以——我是说,我不是一个人。
房间门合上,我一下掀开被子。
“乱步先生?”我推了推他,“你还好吗,还能呼吸吗?”
黑发绿眸的青年脸红扑扑的,有气无力地趴在我身上,额发被闷出的汗水打湿。
我和管家周旋太长时间了,他生存环境相当恶劣。
我好怕他在我面前一命呜呼,用手给他扇风降温,“深呼吸,吸气,呼气……”
江户川乱步缓了一会儿,我揪住睡裙的裙角,拭去他脖颈的汗。
乱步先生按住我的手,撑起身体把自己挪开。
“好歹注意一点。”他重新把被子盖在我腿上,“女孩子不能随便掀裙子。”
我锤了锤被压麻的腿,新奇地说:“乱步先生,你脸红了。”
“闷的,是闷出来的。”他用力强调,“为什么非要把我拖上床?明明可以藏在衣柜里。”
“事发突然,我能反应过来就不错了。”我捞起一只面包塞进嘴里,“再说了,躲衣柜更像偷情被抓。”
江户川乱步:够了,不要再用狗血文学残害无辜的名侦探了。
他捧着一杯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又怕烫又想喝的样子让我笑话他:“猫舌头。”
“不对,不是猫猫。”我抬起手,露出食指和虎口的牙印给他看,“是啮齿类的小老鼠。”
“我有什么办法。”江户川乱步撇嘴,“又不能说话,笨蛋栗子还动手动脚的。”
“真的很痒。”我超有意见,“你不可以往下挪一点吗?压在我身上好重。”
“再挪就要掉下去了。”江户川乱步比划床的大小,控诉我有多么惨绝人寰,挤压他小小的生存空间。
“是床的问题。”我把锅丢给第二方,“它为什么不是二人大小?”
床:您礼貌吗?
“是死者的问题。”我为了推锅无所不用其极,“他坏。”
江户川乱步才意识到我们刚才睡在一具尸体身边,虽然没有和尸体挤一个被子,但也好晦气啊。
“你可以这样开解自己。”我劝他,“都偷情了,既然追求刺激就要刺激到底,这样多刺激。”
名侦探不想说话并抢走了我的煎蛋。
双人餐被我们吃得一干二净,幸好死者双眼紧闭,不然可真是死不瞑目。
吃饱喝足,来谈谈生存问题。
“乱步先生在小说中的角色是侦探。”我琢磨,“如果我没想错,这本书本来是只针对你一人的陷阱。”
侦探破局的思路自然是破案,但我的出现令一切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我,而是书中的夫人角色在这里,乱步先生已经破案离开了吧。”我低下头,“抱歉,我非要跟来。”
“我都道歉了,你不可以卖队友哦。”我低头后立刻又抬头,强调,“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可以出卖我。”
乱步先生似乎又小声说了句笨蛋,他抬起手,揉了下我的脑袋。
“如果是针对我的陷阱,不会那么简单。”
他笑了下,“两个人一起出去才有意义,把栗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岂不是要在书里过一辈子?”
我:“不要以为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嘲讽我,我就听不出来是嘲讽。”
江户川乱步:“欸,笨蛋栗子变聪明了嘛,但还是笨蛋。”
我抄起枕头打他,我们两个在房间里你追我赶枕头大战,最后双双狼狈喊停。
躺在床上的尸体:谁来理理我?
“我的角色是大少爷请来的侦探。”江户川乱步抱住枕头,脑袋搁在软枕上凝神思索,“昨晚才到别墅,当天晚上与夫人合作谋杀,说得通吗?”
我:“效率,无需多言!”
他:“谋杀案中还牵扯到一桩传家宝失窃案,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我:“血赚,贼不走空!”
他:“不排除家贼作案的可能性,未出场的大少爷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震惊,泼天狗血!”
“够了。”江户川乱步做了个收的手势,“我在分析案情,不是在念下集预告。”
“乱步先生这不是分析得很好吗?”我坐在床沿边晃腿,“和有异能力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呀。”
“才不一样。”江户川乱步反驳,眉眼间说不出的郁闷,“如果用【超推理】,我们现在已经逃出去了。”
“突然失踪,侦探社的同伴一定很着急。”他闷闷地说,“侦探社没有乱步大人可不行。”
“是哦。”我也面露担忧,“没有我,土匪只能变成一只野鸟了,和它的海鸥朋友一起流浪,一起去码头偷薯条。”
怎么感觉还蛮惬意的?逆子真的会思念我吗?
我和江户川乱步在书里忧心忡忡,书外,也有一群人在忧心忡忡。
“甜品店的活动已经结束很久了。”谷崎直美焦急地说,“乱步先生和栗子还没有消息吗?”
周末本该是武装侦探社休假的时间,休息的社员却全部集中在社内,气氛凝重。
“两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织田作之助说。
“甜点店附近没有他们的踪影。”国木田独步汇报。
“我和直美去附近热门的约会场所找了一圈,没有收获。”谷崎润一郎摇头。
“以乱步先生的能力,他迷路比失踪的概率大。”太宰治推测,“但栗子和他在一起,不至于两个人都迷路。”
“会不会是他们心血来潮去了哪里,不想被人打扰呢?”
中岛敦提出自己的猜测:“总会有那种时候吧,谁都不可以来打扰的……”
社员们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是这种关系吗?”与谢野晶子饶有兴致地问。
“谁知道呢。”太宰治耸耸肩,“我可猜不到乱步先生的心思。”
迎着同伴怀疑的目光,太宰治笑眯眯地弯起眼眸,神态自然地无懈可击。
“太宰,不要笑得像个犯罪分子。”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现在下落不明。”
太宰治:“也有可能是私奔吧。”
“私奔!”国木田独步手中的钢笔啪地折断,“毒蘑菇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拿出证据来。”
私奔的定义,是抛弃家人朋友,两人携手去往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双双失联的两个人已经满足了后半句,而满足前半句的证据就是——
太宰治站起身,推开侦探社的窗户。
一只橙喙黑羽的鹩哥扑腾翅膀落在江户川乱步办公桌上,大声叫唤:
“栗子不要我了!栗子和幼稚园侦探私奔了!”
更不知道给我造谣的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好大儿。
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没收家里所有的花生,宁肯捐给火车列车员叫卖也不给逆子留半粒。
妈妈在推理小说提心吊胆当凶手,它竟敢污蔑我和侦探私奔。
我们明明是在偷情!
偷情和私奔之间分明还有捉奸、撞破、狡辩、反咬一系列复杂且不可言说的过程,怎么可以一步快进到结局?
“你说我穿一身黑还是一身白?”我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既然是西方背景的故事,寡妇是不是该穿黑色?”
我是很有职业修养的角色扮演爱好者,死了老公就要有死了老公的样子,我认真征求情夫的意见。
江户川乱步代入角色的本事比不过我,一点儿小白脸的职业道德都无,不会说甜言蜜语赞美我的穿衣品味,反而一脸抗拒地看着我。
“我绝对不会戴那顶帽子。”名侦探用全身的力气拒绝,“你从哪里找出来的绿帽子?正常人衣柜里为什么有这个?”
“很好看啊。”我手指托着礼帽,“和你眼睛颜色很配。”
顺带一提这顶帽子不是从老爷的衣柜里找到的,我在夫人的帽饰抽屉里翻出了它,不得不感概她真是个妙人。
江户川乱步宁死不从,我只好把帽子戴在死者脑袋上,遮住他的秃顶。
我最终决定穿深紫色,近似于黑色又不是黑色,同时隐喻寡妇和凶手两重身份,用明晃晃的比喻戏耍侦探。
胆大妄为的犯罪分子很爱这么干,既嚣张挑衅又有节目效果,我学一学。
名侦探有被我戏耍到吗?
不知道,我褪下纱袜的时候他人已经埋进沙发里了,像只鸵鸟。
“乱步先生。”我喊他,“你过来一下。”
“干嘛?”他的声音从抱枕下传来,“你又想出了什么整我的坏主意?”
“你怎么可以把人想的这么坏?”我指责他,“我不是与你相依为命誓不出卖的同伴吗?”
江户川乱步不接受我的道德绑架,依旧不肯抬头,“你先说是什么事。”
沙沙的脚步声靠近沙发,他不过来又怎样?我可以过去啊。
“只是想你帮点小忙。”我坐到他身侧的沙发上。
沙发凹陷一块儿,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在物理学作用下被迫聚拢,腿贴在一起。
江户川乱步从抱枕中抬头:“衣服换好了吗……栗子!”
我捂住耳朵:“呜,要聋了,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既然看到了就帮帮我。”我手探到背后,比划比划,“这条裙子拉链好长,我够不到。”
“要不是土匪不在这儿,我才不来找你呢。”我小声抱怨,“它可乖了,叼住拉链拉得又快又好。”
“把我和那只傻鸟比?”江户川乱步不乐意了,本能移开的视线重新落回眼前。
“不高兴了?”我轻快地晃了晃脑袋,黑发扫过微凉的背脊,“还不快表现一下自己。”
身后的人不再吭声,一只手扶在我的腰上,一只手捏住拉链。
拉链合拢的声音很轻,存在感却空前之强,我无所事事地等待,思维发散地想:和土匪有点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又是个有点复杂的问题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好了吗?”我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忍不住催促。
“没。”江户川乱步说,他的指腹不小心摩挲过凸起的脊骨,“头发,挡住了。”
我噢了一声,把长发拨到胸前,用手束住,“这样呢?”
“还有漏网之鱼。”江户川乱步拇指抹过,他困扰地说,“缠在拉链上了。”
“不可以直接扯开哦。”我警惕地偏过头,“很痛的!会秃!”
我看见他笑了一下,唇角扯开好看的弧度。
肯定是因为看见我的窘样所以嘲笑我,好坏的人。
“帮你解开。”江户川乱步说,又补充一句,“我轻轻的。”
我脑海中出现经他努力后打出死结的领带。
我:大可不必如此努力。
不就是头发吗,失去了还能再长,你去拿剪刀吧,我不哭。
可惜我如今落在敌手,没有反抗权,只能乖乖侧身坐好任人摆弄。
头发丝太细,江户川乱步挪近了些,认认真真地解开缠发,与猫猫玩弄毛线团一样认真。
“嗯?”他抚了抚我皮肤上微小的颗粒感,疑惑地问,“栗子,你很冷吗?”
“不冷。”我偷偷掐自己手指,“解开了吗?”
“差一点。”名侦探显然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个性,执着追问,“不冷为什么起鸡皮疙瘩?”
“因为乱步先生,你在呼吸。”我回答。
江户川乱步:“?我不该呼吸吗?”
身为人类竟然被剥夺呼吸权,何等惨绝人寰。
温热的吐息洒在我脊背上,我加重掐手指的力道。
难怪大家都觉得背后灵可怕,确实可怕,我十分怀念土匪,它在我背后的时候从不呼吸。
拉链终于被拉到顶,江户川乱步松开扶在我腰上的手,又把我的长发拨到后面,满意地看了看。
“少一枚头饰。”他走下沙发,弯腰翻找梳妆台的首饰盒,很快又走回来,把手里的东西别在我发间。
看他兴致勃勃装点洋娃娃的表情,我在心里说了句幼稚鬼,然后迫不及待凑到镜子前。
拇指大小的珍珠点缀在乌黑长发间,点睛之笔的装饰,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他的品味意外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