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二哥又叫家里嫌弃了？”三皇子伸手将自己胳膊上的鹦鹉放树杈上。
鹦鹉都养熟了，不拴着也不会走远，飞一圈就回来了。
“老大不成了。”二皇子坐下。
“嗯？我没听说。”三皇子也坐下，招呼人上茶。
“这几日四妹妹快要生了，老大家里没让报上去，太医这阵子都在那边。”二皇子端茶喝了起来，老三这里的茶还不错。
“呵，老大。”三皇子摇头：“听说这几年他宠小的，大的是不管的。”
谁人不知，大皇子‘祈福’那些年，都是大皇子妃樊氏顶着门户，养育着儿子，一个人撑起了府邸。
等了许多年，才把人等回来。
这个年代，家里男人不在的情况下，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众人是可想见的艰难。
虽然樊氏觉得大皇子不在才是好日子，可如果男人是个好的，她又何必如此想呢？
不管是出自规训还是出自什么，樊氏这样的品质，都是要被称赞的。
可这几年，听的都是大皇子宠爱妾室，宠爱妾室生的庶子。
“你打不打算去看看？”三皇子问。
“不看，我也不年轻了，看他那蠢样子我烦得慌。”二皇子果断。
年轻时侯还好，年岁上来后，大皇子越发的叫人不喜欢了。
三皇子笑了一下：“你我不去的话，就不会有人再去了。”
大皇子这些年，跟任何皇子公主都没什么交情。大家也就年节下见一见。
哥俩说了几句，也懒得再说他。
二皇子不光躲这里，甚至还想过夜。
不过最后还是被他的世子接回去了。
无他，二皇子的身子不好，家里担心他在外留宿别人照顾不周他就要生病。
他身子最好的时侯，是二十岁到三十二三岁之间，过了这个时间，他就又开始经常生病了。
他三十六岁的时侯，执掌了宗正寺，虽然他嘴欠也得罪人，可办事公正，大家还是信得过他的。
他的嫡长子是世子，因为这些年为他到处打补丁，反倒是结交了不少人。在宗亲里也吃得开，为人正派，很受欢迎，刚成婚就有了差事。
他与童氏生的四儿子虽然继承了他的混不吝，但是聪明这方面也继承了。跟东宫大公子从小大到大，关系很不错。
后来东宫大公子成了宫中大皇子，又成了太子。跟着太子，前程自然也不必说了。
二皇子的其他几个儿子们也都有出路，女儿找的女婿也还不错。
他其实没有费心为孩子们谋划，可或许正因他没有谋划，机缘巧合，却都得到了吧。
四十七岁的时侯，二皇子病倒了。
他生来体弱多病，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老天开恩。
病榻前，他嘱咐长子：“你很好，日后家里就靠你照顾，兄弟们要守望相助。不过，要是弟弟们不成器，就不要管他们。你老子也有诸多兄弟，不是每一个都相处的来。不勉强你。”
“父王放心，我会尽全力护佑他们。”世子流泪。
“你三叔家的那几个孩子，你要有机会，有余力，就拉一把。没有就算了，你三叔这辈子不可能出头了。他那几个子弟也不争气。”二皇子笑了笑。
“是，我记得了。”
“嗯，照顾好你母亲，还有你妹妹，别以为出嫁的人就不用管，你日后袭爵，家里的妹子你都要护着的。”
“是，儿子会记得妹妹们的。”世子点头。
他挨个嘱咐儿子们，到了老四，他只说：“你是个聪明人，但是切记要守着本分，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知道，就算跟你说再多的例子也没用，一代人和一代人不一样。路还是要自己走的，但是要记得顾忌身边的人，别太盲目自大。”
小四哭的直不起腰，也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交代好了儿女，就留下了妻妾。
他拉着韩氏：“你是个好的，哪都好，我也没什么嘱咐你了。日后做老太妃，就舒服过吧。”
韩氏也哭的厉害，这一辈子她也没被慢待过，就算寿王宠爱的是童氏，可她的体面也好，子女也好，都没受过苛待。
“童氏，日后想住哪里就看你自己。你儿子要出息就搬出去，不出息就这么住着。我死了，你们姐妹作伴，别吵嘴。”
童氏哭的泣不成声。
从南苑开始伺侯，这么多年了，她虽然时常嫌弃这个男人的嘴很烦，可也发自内心喜欢他。
她恨不能与他白头，可这半路就被丢下了。
三皇子来看望，坐在榻前笑：“嘴毒了一辈子，可惜命不长。可见是你的报应。”
这话，他笑着说的，二皇子也是笑着听的。
“呵，老子死了，以后没人听你说话咯。”
三皇子又笑：“那你别死，好起来不就是了？”
“不行了，命数就在这里了。”二皇子轻轻摇头：“老三，别多想，好好养你的鸟，没事多看看书。过去的事，就不要回头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回一次头，伤一次心。
三皇子深吸气：“教训了我一辈子了。”
二皇子对他笑，身体虚弱至极。
“二哥，咱们过些年再见。”三皇子走的时侯说了这么一句。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下面所有皇子以及储君都来看过了二皇子，出嫁的公主们也都来过。
玉珠儿拉着二皇子的手跟他告别。
到最后，二皇子到底是走到了父母的前面。
临终的时侯，他拉着奶娘张氏的手。
张氏年老，满头银白，却精神矍铄。她老泪纵横摸着二皇子的头发：“头发还没白呢，怎么就要走，没良心的孩子。”
张氏府后面有个宅子，有人伺侯，她早已养老。
二皇子贪婪的对她笑，人都要不行了，还有人来叫他一声孩子，他可真有福气。
不过他也有些不甘心，谁愿意四十多就死呢？
倒也没太多，就一点点。他也没什么遗憾了，最后都拉着张氏的手。
他在这个女人怀中成长，也在这个女人手中去世。
寿王到底没能长寿，四十七岁，溘然长逝。
贤妃几度哭到昏厥，陛下没哭，却也沉默了半日。
他的身后事，办的极其隆重，远超了亲王规格。
这或许就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早逝的儿子的一种疼爱。
长子袭爵，成为了新一任的寿王。
四子没有走他爹的老路，而是朝廷与北疆开战的时侯，做了先锋。
能用那张气死人的嘴巴在战场上把对方将军骂的不顾战略狂冲，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本事呢？
后来，韩氏，童氏，李氏等几个人一直都在王府居住。
确实，男人死了，她们连一点争斗的心思也没了。儿子们各有各的前程。
成日里打牌说话看戏，竟过了许多年。
韩氏过世的时侯，看着满头花白的童氏笑：“不知道王爷等你多少年了，你个老东西倒是能活。”
童氏也对她笑：“你们先去，我过些年，也不好自己去死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年轻时侯那本也不算多严重的龃龉，也都消弭无踪了。
外人不知道那些，外人只知道寿王阖府安康和睦。
就只是那个叫英延寿的寿王，没能长寿。
四十四岁的三皇子平亲王病倒了。
就在送了寿王出殡以后的当天夜里，就烧的滚烫，人也说着些听不懂的呓语。
他这场病来的急，来的猛，昏沉了好几日。
这几日，他昏睡的时侯多，做了许多许多的梦。
梦见小时侯的宁安殿，那时侯他觉得宁安宫很大，特别的大。
奶娘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走动，他也会跑着绕圈。
朱红的廊柱，好像每一根都那么粗。长长的回廊像是怎么都不能到头。
还有他的母妃，梦里是看不清楚脸的，但是他永远都记得母妃的样子。
有的时侯，他梦里的宁安殿又变了样子。好像黑了很多，还是跑不完的回廊，可是那么空。
母妃坐在地上，衣裳凌乱，她拉着自己的手，哭着说不想死。
他一遍一遍的叫着母妃，然后惊醒。
他不曾见母妃最后的样子，可赐死的毒药就那么几种，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好看的。
他也没资格见死后的母妃，他甚至没有资格正大光明的给她戴孝和上香。
许多年来，他也会自责。
梦里的宁安宫，永远的停留在那时侯。永远是那跑不完的回廊。
因为后来，七岁以后的三皇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过宁安殿了。
宁安殿已经与他无关。
梦里也有南苑，宫学。
后来的梦便轻松了许多，入梦最多的就是二哥。
甚至，他还梦见了小白狗，梦里不知是四弟的，还是四妹妹的。
总归，这样的梦醒来他会回味许久。
哪怕小时侯遭遇了许多，可想来，还是想要回到小时侯。
病重的这些时侯，王妃邵氏侍疾最多，她是嫡妻，自然要勤快些的。
平王妃邵氏与平王也算相敬如宾，不是什么恩爱夫妻，更不曾有什么佳话流传，不过两个人也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儿子便是府上的世子。
不过因为平王妃生育的比较晚，她生了长女之后，六年不曾有孕，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最后才是儿子。
于是这个儿子就排行靠后，排在了第六。
不过，就算是第六，三皇子也给他请封了世子。
三皇子宠爱的是侧妃李氏，侍妾吴氏。
但也并不见多么夸张，没有谁能越过王妃。
他的府上，跟别家的王府也没什么区别，妻妾难免争斗，儿女们也少不得有些龃龉。但是没有太和睦，也不太过分。
至于三皇子本人，他没有差事，偶尔能得个什么临时露面的活儿。
但是家里倒也不至于生计艰难。
当年李氏被赐死后，她留下的东西都封存了起来，后来三皇子建府后，就都给他了。
李氏当年一度做到了正一品淑妃，东西自然也还是有些的。
至于这位娘娘的结局，被赐死，下葬的时侯是按照御侍的位份安葬的，府上如今的人是不知道很多的。都知道是获罪，可具体事宜都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是说了大不敬。至于这位娘娘到底做了些什么，知道的人不会提起，不知道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也没有人敢问。
三皇子与大皇子不一样，他从不与自己的妻妾或者身边的宫人说起那些往事。
缄口不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如果一开始就缄口不言，那也就不难了。
他躺在榻上，一遍一遍的去回忆二哥临终前跟他说的不要回头看。
可是，他也难做到。
老大做不到，是放不下小时侯的一切。
他做不到，是因为好孤独。
其实他也有回头想的理由，比如明明当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可以留母妃一命，他也亲自去见过母妃，确认母妃是选择活着的。
可为什么还是被父皇赐死了。
那时侯他太小了，不敢问，不敢说，一夜之间像是被打断了脊骨，再也抬不起头。
他也是个聪明人。
其实从小到大，他在心里想过很多东西。
比如要不要报仇，怎么报仇。
要不要谋划储君之位，要不要谋反。
比如能做点什么，怎么叫皇后不痛快。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过。
他最恨皇后的时侯，就是母妃刚去世那会子。他不是不知道母妃做了害人的事不成，才落得那个下场的。
可是作为儿子，就算是知道母妃有错，也没法真的毫无芥蒂的看着她去死。
所以他想过无数次报复，也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可他没做，也是深深的明白，自己做不到。
是的，他做不到。
李家本不是什么世家，随着母妃的过世，也衰败了。
他每每睡不着，喝多了的时侯，都会去想，想很多很多。
可是就连最亲近伺侯他的人也不知道这些。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去做什么，所以何必害人呢？
岁月更迭，他再去回忆往昔的时侯，就知道母妃当年做的事可能一早就落在了别人的圈套里。
皇后不主动害人，可也从不手软。
想啊想啊，渐渐就没了那股子戾气。
还有二哥那些难听的话，他从不说好话，可也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犯糊涂。
所以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来了，在南苑的时侯，又盼着快点长大出宫，又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他确实没有人能够说话，只有二哥。很多时侯都觉得二哥十分讨厌，可讨厌着讨厌着，也就这么过了半辈子。
如今，唯一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三皇子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鹦鹉，沉默的想着。
他有话，是不能对鹦鹉说的。
他就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说。
明明也有妻妾，儿女，可年逾不惑，却总觉得是孑然一身。
他的病，渐渐的还是好了，就在这一年入冬后，他已经彻底恢复了。
只是比之以往，他更加沉默。
进后院的时侯也少了。
他的鹦鹉们很健康，天冷了，它们有时侯不爱出来，就躲在专门的屋子里。
他耐心的养着每一只。
他的待遇，并不比大皇子好很多。
他确实太过边缘了，他这个平王虽然是陛下的儿子，可比起二哥，比起弟弟们，实在是可有可无。
第465章 番外：来生
他不知道，不知道当年皇后就说过，或许他会是个平王，不是平安，而是平平无奇。
封王的时侯，陛下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殿中省送来的几个封号，他顺手点了一个平。
三皇子还不知道，不知道当年无眠跟他母妃说，日后宗亲们办事，请不请他都可以，反正他可有可无。
事实上，还真是这样的。
所以很多时侯，他送礼，人就不去了。
他不怎么社交，自然门庭冷落。
自然儿子们的前途也就暗淡，女儿们的婚事也就一般。
其实没有人故意为难他，陛下不会，皇后也不会。
不需要为难，只需要上面的并不怎么喜欢你，这就够了。
能在权力中心的人都会察言观色，上头的人不在乎的人，就是下头的人看不上的人。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没有试图挣扎过。
他后来出府的时侯就更少了，养着他的鹦鹉，看着它们飞出去又飞回来。
然后看书，看许多书。
后来，他开始写话本子，不写什么深奥的，就写一些神鬼妖魔。
当然不会署自己的名字了，他起了个名叫：呆书生。
本来只是打发时间，写着好玩发散心情的，不曾想几年后居然写火了，还见着回头钱了。
书店竟然是一书难求。
就连无眠和玉珠儿都叫人买来看过，本来她们不知道是谁写的。
就是好奇，就是等不到下一本急切，于是叫象儿派人去查了一下。
这一查就找到了正主。
于是，玉珠儿就主动派人催稿了。
三皇子十分无奈，他本来是打发时间，写了几年，热情也就那样了。可如今公主催更，不写也不行了。
于是，奔五十岁的三皇子开始兢兢业业的写书。
不过人就是这么神奇，一个人没什么盼头，活的都没意思。
如今被人催着要一直做事，反而好像活的踏实了。
渐渐的，他又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比如，他忽然有一日就开始动笔为寿王写起了生平。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做。
重点就是写他们的小时侯，被二皇子气的死去活来的小时侯。
因为到了这个年岁的他才知道，小时侯在南苑的那些年，是最快活的。
那时侯二哥就说不想成婚，不想立府，那时侯他不懂。
后来他就明白了。
不管父皇怎么冷淡，在父皇的庇护之下过日子，都轻松的多。
不过这都太遥远了。
他如今日复一日的写书，写鬼怪话本子，写二哥的生平。
也会写一些小时侯的琐事，这些当然不能发去外头，就是写着玩。
不过有了玉珠儿的催更后，他这府上倒是热闹了不少。
毕竟长安公主的地位就不必说了。
如今的长安公主，是长安长公主了，待遇比之先帝在的时侯一点都没差。
陛下对她敬重得很，进宫赴宴，她的座次压过所有人。
不管是为什么理由，她跟平王府有了交际，外头人的人就要多掂量几分了。
不过，平王倒也不在意这个了，习惯了。
他只是借机将儿子推出去两个，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总要有一两个儿子能出个头吧。
写了许多年之后，他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
但是他好像终于能心平气和了。
二哥说的是对的，果然多看看书是有好处的。
亲王的陵墓很远，他也不能常去看二哥了。所以他书房里有一幅画，正是寿王。
他有时侯会对着那画像喝酒，说几句话。
只是每一次说话，都戛然而止。
因为没有回应，没有回应的感觉他好不喜欢。
所以这种时侯，他就会喝多了。他酒量不好，很容易就喝多了。
喝多了之后，他就可以开始絮叨。
絮叨够了，就被扶着睡觉。
可就算是喝多了之后的絮叨，他也没有失言过一次。
清醒的糊涂，糊涂着清醒。
一辈子就过去了一大半。
人老了，就开始含饴弄孙，他的孙子们开蒙都是他教导的。
甚至一开始连先生都没有请一个，全是他负责。
直到后来，他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清楚书上的字了，才请了两个先生。
可他还是凭着脑子里的记忆给孙子们讲书。
他老了以后，他的鹦鹉们还都在，鹦鹉们的寿命长，他郑重的将鹦鹉们托付给了儿子。
他的腰板已经直不起来了，他的脸上皱纹横生。
他眼睛越来越模糊，但是他脑子却异常的清晰。
这个时侯，他的嫡妻邵氏已经去世，年轻时侯宠爱的侧妃李氏也已经过世。
他叫人在府里开辟出一块地方，将前院的树挪过去，养着他的鹦鹉。
他也跟着住过去，又叫人将前院恢复最初的样子。
他儿子不许他这样，哪有当家的老爷子不住前院呢？
不过他拒绝了，他没说什么。
只是他想着自己死后，前院就该给儿子了。
三皇子活到了七十九岁。
他死之前，心爱的鹦鹉就剩下两只了，它们也早就没了早些年的精气神，飞都已经飞不起来了。
三皇子没有交代家里的子嗣们，他早已看出，世子聪明，能掌握大局。
这就够了，其他的孩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于是，就在春日的某一天夜里，睡着了的三皇子再也没能醒来。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做梦了没有。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梦见了小时侯从颐宁宫听戏后回南苑的时侯。
他们几个人走在宫中的甬道里，正是半夜，前后都有宫人提着灯。
灯光明明灭灭，脚步声声。
二哥说我得叫人给我煮碗面，还不能多吃，不然奶娘得骂我了。
大哥说深夜了，吃多了不消化，你奶娘怕你不消化。
三皇子说那弟弟也去吃一口吧。
然后二哥就夸张的笑话他穷，一口面也得蹭。
他说了什么来着？
忘记了，反正他想着就一碗面，一起吃了就算了，还何必要分几下子呢？不都是御膳房送的吗？
天不冷，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想着二哥的奶娘做的小咸菜味道好得很，一会配着吃。
我不需要忌口，二哥肯定嫉妒死了吧？
然后天亮了，那最后两只鹦鹉叫了一整日，黄昏的时侯，竟也都去了。
它们已经不能飞了，又何必苟活呢？不如去一个来生吧，来生再展翅高飞。
【隔壁宠妾要白天更新了，不要等待，早点睡吧。】
付凌霜小时侯就知道付家是一定会送一个姑娘进宫的。
她那时侯还小，并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只是家里人都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听着。
后来，家里选定的是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堂姐妹们还说日后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保不齐就跟姑母一样呢。
她甚至还骄傲过，能被选中，说明自己很厉害啊。
可渐渐的，她大了一点，就明白这不见得是好事。
渐渐的她就不愿意了。
父母也不愿意。
可是没用，大伯一向一言九鼎，父亲在大伯面前从来都是低一头，母亲更是拗不过大伯母。
长房的嫡女们确实年岁不太合适，但是有两个庶女其实品貌都不错，是可以的。
只可惜，大伯觉得送庶女进宫不合适。
怎么看，都是二房的嫡女付凌霜最好，年龄合适，品貌都好。
十岁的时侯，反抗过，可没用。还被大伯母罚跪了祠堂。
后来她也就认了，不认还能如何？
这个时侯的女孩子们，婚姻大事从来不由自己，父母都无法反抗，何况是她？
于是她沉下心来学习，礼仪规矩，还有一些才艺。
姑母派来了嬷嬷教导，她也认真学了。
她打算认命的，可是……她遇见了一个人。那是她的一位表兄。他生的俊美，也会说话，是个风流公子。
其实后来想想，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的。
可年少的时侯，被拘束着的时侯，遇见这么一个人，就如同一道光。
大胤女子们规矩没有前朝那么严苛，男女同席不稀奇。
付家的孩子多，大家也常凑在一起说话玩耍。
当初的付家正是鼎盛的时侯，亲戚们也常往来，从十一岁开始，每年都有很长时间见那位表兄。
表兄比她大了两岁，几乎是互相看着长大的。
但是付凌霜从小就知道，自己只能看着。从未想过越过一步。
甚至，从未私底下与表兄说一句话，没有单独见过面。
她知道自己是要进宫的，这一辈子，不管喜欢不喜欢，只能有陛下一个男人。
可是，十几岁的姑娘喜欢一个人，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那些无处言说的心事，她说不出来，就只能画出来。
只是画好了，又要自己用墨汁涂掉，不会叫人看到一丝一毫。
十五岁，及笄礼办的热闹。
表兄送了一幅画给她，画的是山水，其实也不是多精妙的画技。
但是她很喜欢。
就是那一年秋天，表兄定亲了。
她只在夜里无人的时侯哭过几次，早上起来，甚至没有被人发现过。
从没有人知道她喜欢过谁。
十七岁，她进了后宫，成为了陛下众多妃嫔中的一员。
陛下通身气度远比表兄更叫人心醉，可先入为主，她没有办法喜欢陛下。
何况她大了之后就明白，付家不能再出一个宠妃了，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知道家里人的意思是希望她生个皇子，日后付氏也有些牵挂。
那个时侯，不管是姑母还是付家都没有更多野心的。
她也努力过，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有心，也瞒不住。
后来陛下就不来了。
她也没有怎么避宠，她本身也没有想过得宠。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命运从来就会顺从你的心意。
进宫三年后，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位表兄病故了。
消息送进宫的时侯，他其实已经病故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付凌霜这场年少的绮梦，所以一个表兄而已，他就算是病死了，家里人也不会急着进宫跟付凌霜说。
人都死了，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嘱咐家里人，有机会的话，替她上炷香。
那一夜，她稀里糊涂做了很多梦，早起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湿了半边的枕巾。
然后就是出门的时侯心神恍惚，摔伤了腿。
那便是她进宫以来，唯一一次心神摇曳。
姑母怕她露出什么马脚，把她带去行宫。姑母其实不知道她钟意什么，只是同为女子，她也看出一些端倪。
她是责怪自己的，但是那时侯一切都还好，她也只是责怪，并没有如何。
或者说那时侯的姑母还是心疼自己的。
可惜，好景不长。
大伯出了事。
那真是叫人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
付仰凭着一己之力，将付家拉下高台。
太后与陛下生出嫌隙，为了付仰，为了付家，她执意要再送一个付氏女进宫。
还有谁呢？还能选谁呢？只有年龄合适的她的亲妹妹付映雪。
家里从未想过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父母将雪儿养的娇憨无比，她根本不该进宫。
可是她拦不住。
她无力改变。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进了宫，又看着她犯蠢闹出天大的祸事。
那时侯，她想着姑母总不能见死不救。
也是那时侯，她彻底看透了姑母的冷漠。
付仰是她最亲的哥哥，陛下是她的儿子。
她们这些在付家和陛下之间拉扯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她发落了多年来代替姑母监督自己的荼蘼。
她想我不能就这么沉寂下去啊，我还有爹娘，我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于是她投诚皇后，养育了七皇子，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如果太后不肯护着她的至亲，那就她自己来做。
其实一开始就该明白，指望别人都是虚的，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迟早要被人抛弃的。
七皇子把十皇子丢下湖那一次，她多年来不曾爆发的怒气无声被点燃，她是不是永远都要被自己人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