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面色几变,他深深望了一眼李豫,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说完这一切,李豫又进入表演状态,开始无声落泪,看上去既无助又无奈。众武将对视一眼,仆固怀恩最为心软,上前宽慰:“殿下,您也不要太难过,您……”
“哦对了!”
见到仆固怀恩,李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道:“仆固将军,你还造反了!”
“不过你大可放心,朕不仅没追究,还厚待了你的亲眷。朕将你的女儿册为了崇徽公主,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也跪下了。
这下再无人敢上前打断李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李豫旁若无人地对李世民委屈哭诉:“太宗,儿臣为难啊!儿臣这个皇帝做得实在……”
“咎由自取!”
李豫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咎由自取,文过饰非。”
李世民再次重复。他这次语气十分严厉,神态更是难得一见的艴然不悦。
“朕早就发现你有文饰遮羞的毛病,没想到现在愈演愈烈。”李世民威严地望着李豫,目光冰冷:朕问你,升平和你告状后,郭子仪是何反应?”
李豫沉默了片刻,缓缓回答:“杖子数十。”
“其后郭家可还有此言?”
“……无。”
“朕再问你。你命李光弼救驾时,程元振当时又在哪里?”
“在、在儿臣身边。”
“朕再问你。李光弼率军回徐,你若真想宽慰他,为何不将其家人送回徐州,反而命他胞弟驻守宫中,又特意将他母亲从河中带至长安?”
李豫抿唇不言,面色逐渐灰白。
“还有仆固怀恩叛乱一事,究竟是何缘由,你一五一十说来!”
“儿臣、儿臣……”李豫头上冒出冷汗,像是突然变成了结巴。
“让朕来猜猜,是不是和你亲信宦官有关?”
李豫讷讷不言。
李世民盯着李豫看了片刻,缓缓吐气。
他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如今雷霆已过,必须春风化雨。见李豫面色难看,李世民主动缓和了声音:“朕知道,你登基时形势不好,八年的烂摊子丢给你,你能做到如今地步,想必也是尽心竭力。”
“儿臣、儿臣……”
李豫抬起头。
这一次,他面上的委屈和痛苦毫无作伪。如同一只的猛虎被强行束缚,李豫的眼里还有不曾泯灭的雄心壮志,但他四十来岁的面容上却已刻满疲惫和沧桑。
李豫像是被剥掉了假面,刚才还恨不得所有人都看清自己脸上眼泪的他,此刻竟然以袖拭泪,说不出话。见众人望来,李豫豁然起身,居然匆匆离开了锦布前。
“无碍,让他去吧。”李世民抬手示意众人继续看水幕。
李世民面上自若,心头却难得地有一丝紧张:
这是最后一个考验。
李豫,李冬郎——希望朕没有看错你。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770年,这一年,风起云涌。庙堂之上,代宗设计除去权阉鱼朝恩。江湖之远,杜甫的生命也逐渐走向尾声。】
【这一年,他在潭州遇到了一位故人——大名鼎鼎的李龟年。李龟年是唐朝最出名的音乐家、歌唱家。开元之时,李龟年在长安的风头可谓盛极一时。可惜安史之乱爆发,李龟年逃离长安,一直流浪,靠吉日良辰在宴会上唱歌挣钱度日。从北到南,他居无定所,直至潭州时,已经漂泊了七八年之久。】
【两人在潭州偶然相逢,两位历经磨难的老人相视无语,万千感慨在心头激荡。在最终,杜甫却只以一句简简单单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纪念此事。以喜写悲,戛然而止,万般滋味,只可意会。】
【据说之后不久,李龟年在一次宴会上唱了一曲《伊州歌》,唱罢“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后,李龟年因心情太过哀痛,竟然当场昏倒,四天后才勉强苏醒。之后,他不吃不喝,忧郁而逝。】
【而另一边,才刚安顿的杜甫又遇到了潭州战乱,全城百姓被迫仓皇出逃,杜甫一家也不得不卷入其中。一家人逃到衢州,找到了他们之前遗留的小船,慌忙向耒阳漂去。偏偏此时耒阳发洪水,杜甫一家被困在小船上五天五夜。当时的耒阳县令聂某闻讯,派人送来酒肉,令杜甫一家死里逃生。】
【几日后,耒阳县令亲自来江边寻找杜甫,可惜洪水苍茫,小船早已漂到了湘江上。县令不知道的是,杜甫因虚饿太久,骤然饱腹,竟然上吐下泻,出汗不止。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杜甫趴在枕上,写下了人生的最后一首诗《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杜甫仍未忘却家国黎民:“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问俗九州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只可惜,故土战火纷乱,太平遥遥无期。在这叶漂荡的小舟上,诗圣杜甫走完了他的一生。】
【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一生忧国忧民、悲天悯人。正是在“穷年忧黎元”和“济时敢爱死”的思想主导下,他将目光从王公贵族转向了底层百姓。农民、士兵、织女、船工、寡妇、老汉……这些被其他文人懒得一顾的底层人民,却一一进入杜甫诗中,成为他诗歌的重要内容。】
【讲完了杜甫的一生,好似也看完了大唐的盛衰。在最后的五分钟里,让我们伴随着音乐声,静静欣赏各朝著名文人对杜甫诗歌的评价吧!所有的评价都会在屏幕上以文字滚动的方式进行播放哦,请大家安静享受!】
最后五分钟,堪称历朝历代文人狂欢。尤其是盛唐之后的朝代,听到“著名”两字,文人骚客几乎是同时仰头,谁不想成为“著名文人”?谁不想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焦急地望向天幕,期待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悦耳的音乐响起,天宝与贞观的文臣们也有些蠢蠢欲动:谁闲暇时不写几首诗打发时间?虽然比不过诗圣杜甫,但万一自己也是个“著名文人”呢?
但这样的念头只不过在众人脑海里一闪而逝。贞观和天宝的骚动只持续了几息,很快再次恢复平静。文臣们虽然想看,但是有一件更为迫切的事情放在众人面前——时间要到了!
大家都听到了月兮的那句话:“最后的五分钟。”
“还剩五分钟?五分钟到底是多久?!”李亨不由着急:“冬郎呢?他不是只能和我们对话一个时辰,是不是时间要到了?”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就连李世民也不由面色肃然。他从李承乾的手上夺过铜镜,紧紧盯着镜面右下方空荡荡的龙椅。
“约莫还有三分之一刻钟。”李豫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才出一口气,立刻又被那“三分之一刻钟”给急得憋了回去。
李豫的面孔重新出现在铜镜里,他已经洁过面,唯有瞳孔上覆着的那层晶亮水光,堪堪证明他刚才落泪的痕迹。李豫神色严肃,语气急促:“儿臣之前设置了漏刻,如今还剩三分之一刻钟,时间不多了!”
众人默契地望向李世民,等待着他的选择。
李世民原本心头焦急,但看到李豫出现时,他又骤然松开了掐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
与心急如焚的众人不同,李世民八风不动、安稳如山。见状,一旁急躁的臣子们也逐渐安静,他们望着太宗,莫名信服心安。
“冬郎。”
李世民也随玄肃二宗唤了李豫一声小名,他平静开口:“你还有什么要同朕与天宝众臣说的?”
李豫抿了抿唇,再抬眼,他的眼底再无刚才的算计和诡谲,取而代之的是赤诚的坚定:
“三位祖宗,各位大人,安史之乱遗害无穷,恳请诸位千万想办法阻止祸事再起。另外,宝应元……我是说,762年,浙东有百姓叛乱。此事实乃豪吏为官,不肯放粮,百姓忿之,无奈举旗,请朝廷务必多加关照。另外,763年长安之事后,剑南西山诸州被吐蕃攻占,从此蛮夷每年扰京、秋季必定南侵,还请诸位大人早作防范!”
言罢,李豫深深俯首。
“说完了?”李世民意有所指。
李豫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漏刻上——铜人手中的浮箭顶端距离刻度不过分毫,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奇怪的是,他此刻竟然前所未有感到平静。对上太宗审视的目光,李豫长叹一声,感慨万分:“时至今日,儿臣方懂孟圣真意。”
众人望着他,无不面露焦急:时间不多了,代宗啊代宗,快问即位之事!
李豫对众人催促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只是望着李世民,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念诵那段千古流传、人尽皆知的孟子名句: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浮箭抵上刻度,音乐骤然停止。
石潭水波激荡、光影缭乱。李世民和李豫的面孔在波浪中摇晃变型,最后彻底模糊消散。
——时间到了!
「贞观年间门」
天幕消失的时候程知节发出了惨叫声。这一声惨叫犹如号令,下一秒,所有臣子都围向了李世民,七嘴八舌地着急道:
“圣人,您刚才是不是忘定储君了?这可怎么办!”这是李靖。
“圣人,您是属意代宗吗?就算您属意他,也要和天宝的君臣交代一声啊!”这是房玄龄。
“圣人,臣还没和哥舒翰交代潼关的事情呢!还有郭子仪、封常清、高仙芝……哎呀圣人,你让臣失信啦!”这是程知节。
贞观的老臣们吵吵嚷嚷地将李世民围了个结结实实,各个着急忙慌、唉声叹气。
李世民岿然不动地坐在众人中间门,铜镜被他倒扣着放在膝头。他将众人情状看在眼里,面上却无后悔之色,反而挂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忧郁。
“别急,别急……”李世民轻轻叩着铜镜,慢吞吞道。
见臣子们仍旧满脸质疑,他环视众人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一丝幽怨:“爱卿们就这么不信任朕吗?”
“耶耶,儿臣就知道您早有成算!”李泰胖胖的身躯挤开了众人,他挂着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铜镜:“耶耶,您就别卖关子了!”
“是啊耶耶,您到底中不中意李豫?!”李承乾和李治也走了上来,李承乾的目光在李世民的面上一旋,倏地勾唇一笑:“看来耶耶是中意的了!”
“矮子里面拔高个,也就那样。朕只是看这孩子有点觉悟,若是好生调教,说不定倒也能行。”李世民叹了口气。
看到李世民这个表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圣人这是又调皮了。老臣们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拔下来:“圣人!您就快点说吧!”
李世民这才施施然地举起铜镜,一边熟练地在镜面上写字,一边笑着和众人解释:“冬郎那个之所以有时限,因为是仙人用茶盏润湿了锦布。布干了,时间门自然也就到了。朕这个可不一样,这是仙人特赐的铜镜,又怎是冬郎那块破布能比的?”
“刚才朕就研究过了,你们啊,就等着瞧吧!”
说话间门,李世民熟练找到“0751”,直直戳了下去——
「天宝·石潭」石潭恢复平静的时候,众人都傻了眼。水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可太宗和代宗都不见了啊!
众臣无不抓狂,恨不得跳进石潭把两位圣人扯回来。尤其是太宗,您到底属意谁,倒是给我们留个暗示啊!
石潭边,最兴高采烈的莫过于李隆基,他堪称眉飞色舞地让高力士去喊禁军。至于喊来禁军后他想做什么,众人不敢想,也不敢问。
而李亨面如土色,摇摇欲坠。他萎靡在李隆基的脚边,听到父皇喊禁军的命令,他像是瞬间门老了几岁。李亨不死心地盯着石潭,心底默念着各方神仙的名字:只要能让太宗再现身,他愿意当场退位!啊不,退太子位!
若为生死故,富贵皆可抛。
——太宗,您倒是快回来啊!
或许是听到李亨的呼唤,石潭竟然真又出现了熟悉的文字。看到【您的好友0638请求视频通话】,李亨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嘶吼通过。
“看到朕,你好像很不开心啊,李隆基。”
背对着石潭作威作福的李隆基浑身一怔,笑意瞬间门凝固在嘴边,整个人都僵成了石塑。他缓慢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望向石潭。见到水幕上太宗的那刹,李隆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咯咯声,他像是想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他就两眼一翻,轰然向后倒去。
倒地的李隆基浑身僵直得如同木板,可手脚却又不自然地战栗发颤,如同被雷击劈中。他的手指佝偻扭曲,像鸡爪般举在胸前,配合他面上的狰狞白眼,看上去无比骇人。
医官——是的,他们还没走——匆匆从小亭里跑了出来。见到李隆基如此情状,他们吓得面如金纸,众人诊脉扎针,一气呵成,却有医官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而被高力士喊来的禁军也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作用,在医官的指挥下,几个壮汉将李隆基半扶半抱地搀上了轿辇,抬着他直奔寝宫。
“这是怎么了?”李世民皱眉。他虽然不喜这个儿孙,但见六十来岁的老人在面前发病,李世民多少还是有点担忧:“他这是有什么旧疾不成?”
“回禀太宗,圣人受惊过度,一时气血对冲、经脉堵塞,所以才会痉挛不止。”医官们异常谨慎,把话说得极慢,甚至有些断断续续。
“什么病?”李世民示意他们放心直言。
医官们对视一眼,无人敢言。最后还是领头的老大夫眼一闭、牙一咬:“恐、恐怕是惊痫。”
惊痫,民间门俗称羊角风、羊癫疯。
“那、那父皇是不是得卧床静养?”李亨眼睛一亮。
“回禀太子,为圣体着想,静养是必然的。”老大夫眼神复杂地看着满脸喜色的李亨,顿了顿,补充道:“据臣等诊断,圣人堵塞的经脉恰好通喉。若是修养不当,臣恐圣人可能失语……太子最好做好打算。”
李亨面露喜色:“这可太好……太不好了!”
“孤命你们尽心医治圣人,若是治不好,孤就砍你们的头!”
言罢,李亨美滋滋地望向石潭,殷勤道:“太宗,事已至此,父皇恐怕无暇再顾朝政,如今冬郎不到而立,年岁尚小,依儿臣之间门,不若……”
李世民冷哼一声,打断了李亨:
“既然如此,等玄宗醒来后,让他写个罪己诏就退位吧。传位诏书写你的名字……”
李亨欣喜若狂,激动地两腿一软,当即下跪:“儿臣、儿臣一定……”
“然后你也写个诏书,直接让位给冬郎。就按照刚才说的办,玉玺在你手里转一下,你拿给冬郎便是。至于让冬郎封你为太上皇还是让皇帝,随你喜欢。”
李亨愣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面上表情似喜似怨、五官扭曲。
“怎么,你也有惊痫?”李世民挑眉。
“儿臣、儿臣……”李亨定了定神,总算统一了五官。他哭丧着脸,支吾道:“可冬郎才二十七啊!他还小,他……”
“朕也是二十七即位。”
没等李亨说完,李世民便叱断了他的话,身体猛然前倾,双目盯在他的脸上。就在这瞬间门,李世民如同一头踞在山岩上的猛虎,目光阴冷,森严逼人:“李亨,你觉得二十七即位,有什么问题吗?”
李亨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忌讳,他摇头认错,终于闭嘴不言。
李世民闭了闭眼,缓和了语气:“郭子仪。”
郭子仪上前静候吩咐。
“代宗即位一事,朕就交由你负责。谁要是胆敢生事,朕允你先斩后奏。至于冬郎,他日后就由我亲自调教——你拿铜盆盛这石潭清水,到时候放到冬郎书房中。朕往后每日择一个时辰教他为君之道。平日里朝中若有大事不决,你也可捧铜盆上朝,朕会帮你们一同谋划。”
听到这句话,众人无不惊喜。
武将们对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联手把最有威望的哥舒翰推了出去。哥舒翰手上还拿着之前取来的潼关舆图,他犹犹豫豫地凑到潭边,恭敬道:“太宗……”
“哥舒翰,不必着急。”李世民笑了笑,将铜镜微微一转:程知节黝黑的面孔随即出现在石潭之中。
见到哥舒翰,程知节笑得无比开怀:“哥舒,你也打一盆水回家。等圣人空闲了,俺就去借圣人的铜镜找你聊天!记得啊,我给你发申请的时候,铜盆就会发光,你到时候记得备好舆图兵书!”
见哥舒翰有了安排,天宝众人无不眼红,纷纷上前:
“太宗,臣想向李将军请教布兵策略!”
“太宗,臣想向房大人请教税赋事宜!”
“太宗,臣……”
见铜镜里众人争先恐后,李世民故作苦恼,嘴角却不由上翘:唉,朕的爱卿们,就是这么受欢迎!
“你们自个儿打水吧,轮到你们了,铜盆自然会亮。”李世民大手一挥,慷慨借出自家朝臣。
房玄龄幽幽望了李世民一眼,摸着胡子缓缓道:“圣人,臣老了,晚上睡得早。若是歇息得晚些,次日就容易没精神……”
“老房的意思是,不需要给他排进去!”程知节“闻弦而知雅意”,拍着胸脯兴奋道:“臣身体壮实,睡得迟!既然不排老房,他的那个时辰就让给臣吧,臣一天两个时辰,圣人你看中不中?”
“不中!”房玄龄勃然大怒。
要不是打不过,他恨不得将这个笨头笨脑的程知节直接踹出去。房玄龄上前一步,面上再无刚才的故作矜持,目光炯炯地盯着李世民手里的铜镜:“臣的意思是,视频的时间门给臣排到早朝后。一日之计在于晨,日出气清,正是对策的好时光。”
“嘿,老房!有的排就不错了,你还挑上时辰了?”
眼见算好的时间门少了一个时辰,程知节顿时黑了脸:“那臣要申时的,申时正好是京营的练兵时间门,臣要带哥舒翰他们去军营中看看。”
“哎我说你个程咬金,申时正是都堂散值的时间门,这不应该交由我和玄成?”长孙无忌不满道,决定拉魏征组队。
“辅机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世民看着底下为排班时间门激烈争吵的众人,抚须笑而不语:
哼,谁说朕每天只用一个时辰?
朕辅导完冬郎,还要让郭子仪带朕看遍百年后的大唐风光!
第25章 【集句诗】
上一次的天幕给各朝各代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如今人人随时留意天空。就连农夫在地里干活、百姓在街上行走、将军在马上巡逻……都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若说反应最大的,其实当属两批人:
第一批自然是帝王将相,王公贵族。
大部分人都期待仙人能够眷顾自己的家国,提供一些未来的启示和预兆。尤其是某些与异族对峙的王朝,听到匈奴、女真那边竟然看不到天幕,每个人都喜上眉梢,觉得天佑国祚。
当然,也有部分人提心吊胆,恨不得天幕永远不要再出现。尤其是某些有清晰自我认识的昏君,他们这几日苦不堪言:在和爱妃们厮混的时候,身体总会冷不丁一颤,生怕天幕突现点名。如此几次,这些昏君寝食难安、莫名憔悴,甚至连那方面都感觉萎靡不振。
第二批反应极大的,要数各朝的文人墨客。
唐朝之前的那些朝代,但凡有点文采的读书人都开始学习作诗,就连平日里不爱读书的武将们也都想法设法地来几句大白话——万一呢!万一以后出名了呢!
而唐朝之后的读书人,则感想不一:有人效仿杜甫的主旨,将视线从风月转向了百姓。而有人则准备学习杜甫的高产(比如清朝某位皇帝),坚信只要自己写得够多,总有佳作能被后世称颂。
但无论是谁,每个人都在关注天幕,所以当月兮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几乎全民同时仰头——
【大家好,我是主播月兮,欢迎进入我的公益直播间。】
【根据观众们的反馈,月兮决定插播一次愉快轻松的集句诗专题。在这个专题中,我们会将直播重点放在各位诗人身上,主讲有趣的集句诗。当然,因为本次直播主打一个轻松愉快,所以月兮会适时开放弹幕和投票功能,大家记得为自己心爱的诗人打call哦!】
不管各位备好笔墨、准备记录国史的帝王大臣们想法如何,各地纷纷响起属于读书人的兴奋呼喊:“主讲诗人!还是各位诗人!”
诗人作者们内心狂喜:终于到自家主场了。咱也不奢求诗圣的待遇,但仙人既然都说“各位”了,这次或多或少也该提一嘴自己吧?
有这样想法的文人墨客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正围坐在一起的诗人们。原本大家饮酒唱词,不亦说乎,但当听到天幕的声音,所有人几乎同时丢开酒杯,猛地向栏杆、窗棱边扑去。
「唐·公元823年」
「杭州」
今日正巧是白居易做东。
他任杭州刺史快一年了,白居易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地方。不仅因为此地民风淳朴、风景动人,更因为他好友元稹就在附近做官,两人得以常常相聚。
元稹,他刚从宰相调任浙东观察使不久,任职府衙与杭州很近,今日白居易做东,他自然欣然赴约。当然,作为风流子,除了美酒佳肴,他还点了几个歌伎相伴,其中有一个才女刘采春,她是江南风头最盛的女伶,她今日得空,便也赏光赴宴为两位诗人唱词。
“我们如今倒也潇洒,偏安一隅,书诗酒茶。”元稹摸着自己的胡子,眼里泛滥着潋滟的春色,他先是对面容妩媚的刘采春微微一笑,这才慢悠悠地举杯望向白居易。
白居易将元稹的表情看在眼里,顺着元稹的目光,他也看了一眼刘采春,颇感兴趣地挑起眉:“微之,我们何不效仿前人之事,请刘大家唱词助兴?”
“曲子词没意思。”元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抬眼一笑:“要唱就唱我俩的诗。”
听到此话,刘采春从一旁侍女的手中接过曲颈琵琶,手指拂过四弦,当即流淌出一串泠泠如流水般的悦耳声音。她优雅地扶正琵琶,又伸手紧了紧弦,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玉指落上品阶,随之款款抬眼:“两位大人,想听小女唱哪首?”
元稹微微举杯,唇边笑意深情款款:“你想唱哪首,就唱哪首。刘大家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大人可真为难我。”刘采春一笑,又转头望向白居易。
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唱诗也有讲究,若是不对歌伎指定曲目,那就是暗着较劲的意思了。例如当初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围炉,也是请歌伎自选诗作唱曲,所谓“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当然,若是只有一名歌伎,那自然是先唱谁的,谁就略胜一筹。
元稹对刘采春有意,白居易不是没看出来。但人是人、诗是诗,大家都爱作诗,谁又肯屈居人下?更何况刘采春娇艳妩媚,输人不输阵,白居易也不肯在如此佳人面前丢脸,自忖与元稹一较高下也未尝不可。
见刘采春望过来,白居易摸着胡子微笑道:“我也听刘大家的。”
见两个男人都望向自己,刘采春面露为难。她没想到今日这场宴居然如此难挨,犹豫间,刘采春放在琵琶品阶上的玉指迟迟未动,屋里一时寂静。
就在白居易即将开口催促之际,窗外天空上的声音拯救了刘采春——天幕又出现了!
白居易和元稹毫不犹豫推开窗子。
两人向头顶望去,听到“各位诗人”时,不约而同眼睛一亮:比起被仙人夸赞,歌伎唱诗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冲对方露出假笑。但撇过头去的那瞬,两人又不免心虚:
集句诗……什么是集句诗?
【集句诗对于创作者有很高的要求,作者只有博闻强记,才能集句成诗。此外,集句诗不仅要求新诗要符合格律,上下一气,而且还要有完整的内容和崭新的主旨。只有在对原作诗句融会贯通、深刻理解的基础之上,创作者才能创作出既无斧凿之气,意义又相连贯通的优秀集句诗。】
【根据清代文学家袁枚《随园诗话》的记载,现存最早的集句诗来自于西晋文学家傅咸。傅咸有《七经诗》,其中《毛诗》一篇:“聿修厥德,令终有淑。勉尔遁思,我言维服。盗言孔甘,其何能淑。谗人罔极,有靦面目。”这首诗的句子分别来自于包括《左传》《论语》等经书典籍,通篇无作者一句原创,却又巧妙地借前人之言,抒发了自己的见解。】
【虽然集句诗的起源很早,但其实它直到宋朝才开始逐渐发展、成熟。而其中这也离不开王安石、苏东坡、辛弃疾、文天祥等大家的功劳。】
「北宋·公元1084年」
「江宁·钟山」
“哈哈哈哈哈。”听到自己的名字,六十四岁的王安石抚须大笑。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旧袍,发须皆白,面上犹有病容。
江边寒风吹拂着王安石的长袖,衣衫猎猎、流水滚滚,伴随着爽朗笑声,一时间竟让苏轼有些恍惚,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王相公,又重新站到了自己面前。
王安石停歇之时,苏轼赶紧上前见礼。他匆匆下船,还没带冠,披散的长发随着江风起伏,倒也别有一种潇洒意味。
“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丞相。”
王安石打量了一眼苏轼,含笑道:“礼岂为我辈设哉?”
或许是王安石刚才的爽朗大笑给苏轼一种梦回朝堂的错觉,他不知怎地,忽然恶趣味地扬眉一笑:“轼亦知相公门下用轼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