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撞南墙by张大姑娘
张大姑娘  发于:2024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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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里面的包容,就是你把对方整个的包起来,摁着对方脑壳哐哐撞南墙,你不服是不是,什么时候撞板正了,再捡起来揉吧揉吧、团结团结,这样大家浑身都痛快了!
作为十八弯山沟沟里飞出来的创一代,冯飒飒出人头地又光宗耀祖,没办法,钱也是喜欢找脑袋聪明的人玩的,但这不妨碍他浑身上下充斥着非典型撕裂感,导致冯先生的脾气(喜怒哀乐),控制的不是很稳定,跟亲爹妈相处都觉得艰难。
牛熠熠跟冯先生不一样,她自诩身世比十八弯略穷困潦倒一些,归为三十八弯不通路水平。但她这人从小修心,逮着读书改变命运这个路子一路奔,情绪稳如月亮。
所以就这么一场基于原生家庭都较为艰苦朴素且孩子都挺上进的相亲,俩人最后成功走入婚姻的殿堂,并且开始互撞模式。
冯飒飒对自己新婚妻子的评价是一言难尽,他修破嘴功的,东三西四挑刺儿,他觉得人嘛,得包容,包容就得嘴巴上指点她。
牛熠熠看自己的新婚丈夫总是和气,她修心功的,觉得这人脑子除了赚钱其他一塌糊涂,她觉得人嘛,得包容,包容就得背地里教他做人。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励志 年代文 正剧 先婚后爱
主角:冯飒飒 牛熠熠
其它:先婚后爱婚姻里互相包容
一句话简介:修破嘴功的干不过修心功的
立意:婚姻就是俩人团结团结过日子,一起奋斗!

仲春二月,春雨覆在细细的黄土,扑打出春泥的褐色。
牛熠熠蹲在地上,看着返青的荠菜,觉得可惜,好容易回温两天又被雨水冲散了。
手里的剜菜刀扔在那半筐子荠菜上,褐色夹青,贴着地皮的那一层地温冷又不见太阳,总是不如菜心的鲜嫩,味道却是一样的。
她好巧八岁大,挎着篮子就开始跑,雨水顺着她营养不良的黄毛上下来,汇聚到眼睫毛上的时候,被她恨恨地一把甩来,要不是这雨,她总能挖许多的。
到了家里静悄悄的,她先忙着摘荠菜,巴掌大的一个荠菜,干巴了的叶子就跟橡皮筋一样的,得下劲儿扯下来才行,慢的很,她着急的不行,喊屋子里写作业的姐姐来,“二姐,你来帮我摘荠菜。”
熠熠站在堂屋门口,喊里面闷不吭声的二姐,看她不紧不慢的用橡皮擦本儿,又赶紧吹吹,才抬眼看自己,“我写作业呢。”
家里穷的很有限,因为家徒四壁一个词就能形容过来了,用不着别的词儿了,家里三个孩子,轮流去上学,今天刚好轮到二姐熠月,学校充分考虑家庭情况,没办法,三十六弯还没通电的山区,有孩子来念书就不错了。
学费收的不多,按课桌来的,甭管家里哪个孩子来听课,这一个位置一学期要给学校七十斤地瓜干。
至于孩子大小不一样,课程进度不一样,或者说课本都不齐全,这都不是问题,课本借着看看嘛,至于学习进度,大家保持一致的落后,一律在识字的路上。
但这里面总有聪明的孩子,比如说二姐儿,她左思右想还是在家里干活辛苦,鸡鸭要喂吧,这就得上山去找点草叶子山菜给吃吃,人吃一吃,剩下的给牲口吃,还有洗衣服做饭,衣服你得去河里洗,这煎饼你得去碾子上把玉米磨成粉,然后回家再发酵糊糊。
山里人家,一切的一切都不易,一碗饭一根菜,都是最原始的人工操作,它累啊。
因此二姐今天就考虑了,等着妈回来了,就进进谗言,以后她光去上学行不行,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多少觉得对不起妹妹,活儿以后她得多干了。
因此在牛熠熠要骂人之前,殷勤地起来摘菜,“挖荠菜回来了,我来摘吧,你去喂鸡鸭去吧。”
天色昏沉,牛熠熠看着二姐拿着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就着那一点点天光摘菜,才放心下来,往屋子里看她摊在八仙桌上的课本,明儿轮到她上学去了。
想起来上学就觉得快乐,听课的日子是一眨眼就过去的,那是不大一样的世界,老师说的话一次她就能记得住,电灯是什么样子的,她没见过,但听说过,那得靠着电,电是外面接进来的。
草锅呼呼地冒烟,里面煮着热水,熏的二姐很不满意,“早让大哥修修这烟筒,不知道哪里不对,倒烟呢。”
牛熠熠顾不上说话,随手抓了一把泥,细细地塞在锅圈上,正对着冒烟的地方,眼泪都出来了,怕烟再熏着二姐了,“这下就好了,先用着,大哥最近累着呢,我听人说今天河道那一段石头多,背一天石头呢。”
才十一岁,跟二姐一样大的年纪,肩膀上都是茧子了,熠熠低头,她爹去了才一年,她妈就带着大哥跟男人一样干活了。
从前跟二姐一样最招人疼,熠明虚报了年纪,又个子高看着能干,才去赚那个快钱,牛熠熠从池子里拿出来一捆草,在铡刀旁边手起刀落,咔嚓几下草就断成了巴掌长,她抱起来扔在热锅里。
又用葫芦瓢挖了地瓜叶子进去,面无表情地用棍儿使劲搅和,人差不多跟棍儿一样长,熠月本来想躲懒的,但是听见外面说话声,知道是大哥跟妈回来了。
麻溜地起来,接过来棍儿自己搅和,嘴上热情地张罗着,“我妈大哥回来了,先洗手洗脸,盆里我老早就打了井水。”
再看自己妹妹,已经把荠菜端着去门口了,熠熠小跑着路过俩人,“我去河边洗荠菜,一会儿就回来。”
王守香累的坐在门槛,身上也湿漉漉的,看着熠月上屋子里拿干净衣服出来,“妈,你别冻着了。”
多招惹疼的孩子,王守香这会儿不觉得苦了,今天背着那一筐筐石头的时候,她真是眼泪都下来了,孩子爹在的话,家里日子总能过得去的,男人总有一把子力气。
但是就这样,她咬牙也给孩子上学去,不能当个睁眼瞎,跟她一样不识字儿,“上学跟得上不?”
熠月今儿课听得一般,太热闹了,三天去一次学屋,刚好跟同学们说话儿八卦,她是个热闹的性格,因此谁都认识,哪个同学来没来她都能关心到,因此你要问学上的怎么样,她觉得大差不差,人在里面就行了。
反正大家伙都这样儿,因此笑的格外的甜,“上的好,我觉得上学好。”
把盆里水倒在院子里树下,看了看门口老三去河里洗荠菜一时半会回不来,根上带泥呢,“妈,我想多上两天学呢,老师今儿说了,我们好好学,以后就能拔尖儿去县里呢。”
县里是哪里,他们都没去过,但是不影响人的憧憬,熠月用手缠住了头上垂下来的红头绳,觉得还有股子呛烟味儿,“要是县里再学的好,再给人拔尖儿去了,就更不一样了。”
那就是离开了淌水崖,终于离开了淌水崖,王守香这一家子,是有些奇怪的,要说是山里人吧,但是当年为了孩子,大老远地跑到南边儿去的,因此有过见识,“当年我跟你爹上南边儿的时候,那十几年前了,人家就住的是木头房子,上楼梯的时候咯吱咯吱,早上吃的是元宝。”
元宝是什么,没吃过,类似汤圆吧。
因此跟安分守己的山里人不一样,王守香夫妻俩,打小跟孩子们就说了,砸锅卖铁去上学,上学了干什么?
去外面混,去打工。
打什么工?
不知道,但是比在山里强。
打工比在山里强,这个意识,可能领先别的山里人二十年。
“你爹就是不在了,我也要送你们去上学,”她说的骄傲又坚毅,“今年收成好,等秋过来,你们三个去上一冬天的学去。”
熠明把鞋上的石子抠下来,又在地上摔打鞋底子,落下来板结的泥块儿,笑嘻嘻的看着俊俏到不行,烟雨蒙蒙的像极了烟雨一样的江南,“我不去哟,我以后都不去了,我在家里帮工,种地。”
三个孩子去上学,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两个人种地帮工,两个娃娃去上学,就已经是抽皮扒骨了。
正好牛熠熠端着荠菜回来,他拉着妹妹的手,“冰凉的,去烧火去,我来做。”
蹲下来就那么小小的一团,黄毛儿丫头一个,自从爹走了,那点生下来之后的奶膘也跟着一起走了,雪白雪白的脸,眉毛稀疏,头发也稀疏,这是营养跟不上。
熠明悄声跟她说,他跟二姐一般大,双胞胎一样的,因此知道二姐在家里欺负人,最小的吃苦多一些,掏出来一块馒头,“悄声吃了,给二姐听见又要闹。”
闹了还没你的份儿。
牛熠熠两腮给火光熏出来一抹红色,这馒头不一样,里面是加了五香粉跟葱油的,香的很,被塞了一块在嘴里,腮帮子鼓着嘴巴包的严严实实,就跟个撅嘴鱼一样的。
熠明看了实在是有慈父心,摸了摸她散下来的羊角辫儿,拿着锅铲子在锅里就一阵地翻。
爹走了,长兄为父,这是他爹交待的,他爹就这么一个亲生女,活着的时候拿着他当亲儿子一样疼,应该说,比人家家里的亲儿子还疼,一口气养他到十一,今天这样的活儿没教他沾手过。
疼孩子疼得不行,有人说他是累死的,那样一个憨厚老实的能干人,牛熠熠后来几十年之后,才明白过来人真的会累死,那个年头的人干活仿佛你说累,也不知道累一样的。
她爹在的时候,跟不在的时候,她感觉少少的,就是少个人,哭几个月就忘了,以前在的时候她怕她爹,总是板着脸,那是累的,早出晚归,到家吃完饭就歇了,逢年过节会跟她好好说话,给她分零食,这就是对父亲的印象。
对母亲的印象也是这样,就比如现在,她不会说话,熠明听着屋子里面的说话声,看着她吃完半个五香馒头,心里偏疼她更多,“下次等妈回来了,你也凑上去,给她端水喝,说几句话,就问她累不累。”
多子女家庭,会来事好脾气的孩子才混的开的。
牛熠熠就只是笑,指着屋子里,“有二姐呢,都这样了,怎么干活的。”
熠明就更疼她,她跟爹一样的脾气,他记性好,有时候想爹了,就格外地疼这个妹妹,王守香再疼二姐,也疼自己亲生的,看她跟老大端着饭进来,放下来荠菜饼子,又给老大拿锅圈垫着热锅。
最后摸勺子给盛饭,熠熠才坐下来吃,当娘的有心想说什么的,最后只冒出来一句,“歇冬的时候你跟你姐都上学去。”
牛熠熠低着头喝粥,心里喜欢的不行,抬起头来看着王守香,重重地点点头,“嗯!”
嗯什么嗯?
后面呢?
喝完一碗粥了,牛熠熠就去给她妈第二碗,王守香接过来,使劲地看这个孩子,直眉瞪眼的,到吃完饭都没等到这个孩子有第二句话。
她也明白,有的孩子就是勤快,你说她没眼力劲儿吗?
那她细细碎碎的活都是她干的,让你舒舒服服的。
但是你跟她说话,是真的能吊死,半天吊不到你想要的一句话。
只有一句,收拾了碗筷,躺着睡觉的时候,王守香给她盖被子,看孩子眼睛乌亮的,“妈,我好好上学。”
这心里也熨帖了,罢了,都给去上吧,她嘴上说送三个孩子去上学,也知道供不起,就想着送两个大的去,小的还小,等两年也不晚。
结果就看见这孩子这样高兴,“等着秋了,妈给你缝个书包,别天天用筐子了。”
那是她的小筐子,八岁的她拿着正正好干活,挖野菜,洗菜篮子,装书本的,去找蝉蜕卖中药的,都用这个,她觉得好用,“我不用,布留着,你给哥还有姐做鞋子,他们脚长得快。”
今天看见顶着脚趾头了,等过了冬天,肯定就挤破了。
牛熠熠再把生活有滋有味地想一遍,明儿不行,地里面不干,等着后儿天晴了,野菜就跟冒出来的浪花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儿,她多挖一些,细细碎碎地攒着晾晒好,等着草药贩子来,甭管是一分钱一斤,还是两分钱一斤,她都能换钱。
过了春天,入夏的时候,就找杏儿,掉地上的烂杏儿,她捡回来果肉去了,里面核儿晒干了砸开,还能卖钱呢。
攒着攒着,就到了秋天,她去地里捡花生,黄豆,家里怎么也要多几篮子口粮。
日子一点点攒起来,冬天她就进学屋去了,要是她再勤快学一些,只要书看完了,字学会了,她还能多省学费的。
想完了,又用手贴在肚皮上,把前天学的字儿,一笔一划地在肚皮上写出来,手冰凉的,肚皮暖暖的。
一会儿手指头暖了,她也睡得沉沉。

晨起春雾,鸡鸣晦涩,一脚蹬在热气里面,更让人不想出被窝了。
熠熠听见锅碗瓢盆碰的响,一阵过后又没了声儿,熠明掉头大步走回来,看熠熠睁着眼睛瞌睡,“睡吧,天儿不好别上山了,滑着呢。”
说话声音像是蒙着兽皮的大鼓,门开合的瞬间潮气被风挟裹,脸下意识地朝着里面去,却看见熠月睡得脖子都歪着,绑着的辫子散开了一半儿,她总是这样绑得紧紧的,看着都觉得头皮疼。
麻溜地起来,她不睡懒觉,轻手轻脚地摸下来床,踩着一双针脚不小的小红鞋,就冷水激一把脸,瞬间从里到外的清醒,可不能再睡了,觉哪里能睡得完呢。
挎着自己的小篮子就上山去了,反手把门从外面锁上,她回来的时候,二姐肯定还在睡着的,熠熠有自己的主意,大着呢。
但是话少,我做我的,你们说你们的,山我还是要上的,孩子世界小,总是带着一点倔。她想下雨有下雨的好处,她早上睡意挣扎里面盘算了一下,捡桃花蕊去。
什么绿肥红瘦,雨打残花熠熠是搞不懂的,她的生活缺少这样有美感的触发,她吭哧吭哧弯腰在树下捡,下雨落一地的桃花,绕着树一圈下来,怎么也捡不完,她总是捡的干干净净的,篮子上面是压了又压。
回家里去的时候,果真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无,熠熠把手伸进去被子,看熠月还是歪着脖子睡,内心有些狰狞地等着她尖叫。
“什么!什么啊,你个死人手,离我远远的——”熠月恨的睡意全无,知道老小这是看不顺眼她睡懒觉,乌溜溜俏丽的眼神从地上的篮子滑过去,“天天捡这些有什么用,挣个毛儿八分的,不够鞋钱的,你天天跟个榆木脑袋一样的。”
看熠熠直眉瞪眼的趴在床沿儿还在捂手,烦得要死,熠月披上薄袄把头发归顺着,“早就说过了,地里的活儿没出路,一辈子干不出个名堂来,人要光明,还得去打工,打工要你这样的吗?”
天天山里跑,地里挖的,熠月寻思老天爷就养活了熠熠一个人是不是,怎么她就跟天生地养的一样,那么接地气呢,啥玩意都弄家里来,那点桃花晒干了,还得把桃花蕊剔出来,到时候人家按两来,你能凑个一两不?
熠月斜着眼睛下床,不看那笑话一样的妹妹。
熠熠手暖和过来了,只跟着她后面,“姐,你烧水做饭去,我看会书。”
我能听你的,熠月眉毛高高的往上,叉着腰,“我不去。”
熠熠拿着书起来往外面走,屋子里面实在是看不清,“你不去,回头我让妈还给我做书包,你就别要鞋了。”
昨晚她说了,书包不要,给哥哥姐姐做鞋面子的。
熠熠是很知道自家人脾气的,看着熠月辫子翘翘的去生火做饭,她终于能歇口气儿,拉着一个蒲团坐在门槛上,屈膝盖捧着那本不大干净的卷边书,只看着那彩色的图片儿,看着那清晰干净的标题,她就莫名有股子感激。
人生难得读书,读书是高兴的事儿,熠熠这样想着,抬头看着灶屋冒着烟气儿,“二姐,等我天晴换钱来了,给你买个本儿,硬纸壳子的。”
熠月急忙忙答应,虽然看不上妹妹的小钱,但确实知道熠熠是有钱的,她是个守财奴,从小到大的钱都攒着不花的,“硬壳本儿给我钱我自己选去,还要个上面带橡皮的铅笔。”
“行。”
熠月喜得开始摊煎饼了,锅子刺啦刺啦地热起来,她手里拿着刮子把糊子荡起来,黑黢黢的鏊子上面就铺了一层发酸的金黄,干劲十足,“要是再有个铅笔盒就更好了,两层的铅笔盒。”
竖着耳朵听半天,直到锅子上的这个煎饼起皮熟了,都没听见外面人答应,便知道铅笔盒小气鬼是不给买的。
这边摊完了,熠熠书也看完了,字儿是舍不得用本子写的,本子她有,但不用。
她认为的好东西,都装在一个铁盒子里面,什么本儿橡皮的,糖果点心的,她能放到临期,再拿出来给大家伙儿分了,自己是不吃的。
孩子虽然有偏疼,但是东西她是一样不少的,有哥哥姐姐的一块橡皮,就有她的,不过他们的东西是用,熠熠的东西就是囤,囤着就高兴,睡觉前她就把自己的东西,脑海里面过一遍。
没几天,桃花过来花期,她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学屋,下午的时候学屋门口有货郎老头儿来摆摊,哪个学校门口他都常去,赚的就是毛儿八分的孩子钱,当然还有手工活他也给老太太收,这个星期收桃花蕊,熠熠早就问过来。
采花蕊的时候格外的难,花瓣晒干了一搓就碎了,花蕊也跟着碎了,手轻着点才行,老人家看她不易,那么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秤,这点东西得下多少劲儿吧。
且瞧着她,比别的孩子要顺眼,“给你打的高高的,算二两。”
熠熠就定睛一看,她自己是要看清楚的,认秤还是老人家教的呢,她肯学,觉得学了以后用的到,脸上带着喜色,没有奶奶们的重量多,但是她怪满意,“一两要两块钱,这得四块钱。”
给了四张钱,她卷起来,咕咚咕咚跑到教室里面去。
下学的时候家里没人,她拖出来自己的铁盒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还有个小铁盒子,套娃一样的,打开数自己的钱,攒了一整个春天的野菜钱都在里面了。
大的小的一张叠着一张,最后成一沓,零零碎碎的,能买七十斤地瓜干了,她从小到大攒着的钱,够一年学了。
抿着嘴笑,拿出来一张小的,想了想,又拿出来一张,给熠月买本儿的。
为着这样漂亮的硬壳本儿,熠月隔三差五地惦记着,她也没别的希望,以前爹在的时候手头松,大家还能有个零花,到了王守香这里,孩子是不需要钱的。
因此三个孩子手里一个比一个干净,熠月要买本可以,草纸就行,她回家剪开了缝起来就是个本儿,便宜好用不心疼,但是硬壳本儿,别想了,写上的字儿能当状元卷儿吗?
因此熠月倒是能分的出来,希望就在老小这儿呢,她给老小天天早上起来做饭呢。
熠熠清点完资产,满意地放回去,想了想不放心,又换了个位置,拖到柜子底下去了。
多谨慎的好孩子啊。
熠月第三天就拿到了硬壳本儿,夜里睡觉都得放床头,上面画的封面儿漂亮的很,嫦娥奔月的,里面打好格子线,纸张又细腻还带着油墨香。
等着熠熠再上学去的时候,她赶早就爬起来,破天荒下厨,王守香摸着她的脚后跟把鞋子提起来,疼她不行,“怎么不睡了,不用你早起干活,再睡会去,缺觉可不行。”
熠明站在院子里听着了,下意识看一眼熠熠在洗衣服呢,怕她听见了打岔儿过去,“哪里那么多觉的,起来就起来了,人起的早才精神,越睡越想睡。”
儿子说的也是有点道理的,熠月也点头,头上的红头绳掉色显得暗沉,“饭我来做,你们都歇着,早上我煮鸡蛋,熠熠吃两个。”
看着碗里两个鸡蛋,熠熠有点不敢动,总觉得不正好,只吃了一个,人均一个鸡蛋就是高标准生活了,另外一个熠月看她不吃,自己吃了。
“你好好上学去,认真听课。”
送熠熠到门口,熠熠觉得不大适应,“我笨,上学也白上的。”
这是熠月说的。
熠月怕是自己都忘了,“你在我们家是笨的,但是在别人家还是聪明的,只比我笨而已,去吧。”
熠熠站着不动,就盯着她看,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念头,“你在家做什么,盼着我走了你——”偷我东西是不是?
“瞎说八道,你没良心的,我是你亲姐姐,你有什么好东西让我盼着你走了拿,金窝银窝还是金山银山等着我,白给你做饭吃。”说完砰一声关门,脚步声哒哒地往里,传来铁盆碰撞的暴躁声儿。
熠熠咂摸一下嘴,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姐平时爱占便宜,但是从来不会偷东西,都是明抢的,当面直接拿她铁盒子里面的东西。
小跑着上学去了,穿山越林,不觉得累。

第3章 各自为政
日头洋洒洒地落下,硬面光亮的黄泥坪操场烘烤出属于夏天的热气,熠熠坐在上面挪动一下,背上绒汗塌出来微咸的气味,会弹钢琴的老师也会带着孩子背古诗词,学生们就跟田野里得向日葵一样,随着风摇头晃脑。
日落十分,熠熠手摸索着地坪表面细细的黄土,乡下的孩子是不避讳土的,抓一把土轻轻搓开,就着风斜斜地松手,她眯着眼睛看,干燥微热的土壤,是屋顶红瓦盖着落日一样的橘褐色。
“我背过了,一节课四首。”旁边的胖丫头傻乎乎地笑着,这是熠熠达不到的记忆力,她用力地背,来回滚刀肉一样地背,也才两首。
因此听了格外的难过,记下来别人是背四首的,她拿着唐诗宋词本儿,回家的路上也在心里背,到家了还是磕磕巴巴地在心里。
她就觉得自己笨,闷着头,“二姐,我是不是真的笨。”
熠月看她进来,身体后仰着缩,眼疾手快地把布包塞到被子里面去,外面卖油条的吆喝声音宏大而响亮,“油条嘞——卖油条嘞——”
就在卖油条的推车进村子,在他第一声油润的叫卖里面,熠月就放开了磨盘的推手,然而她兜里跟月亮一样清白。
隔壁大娘家孙子听见了,一会儿就开门买几根酥脆的油条去了,这样的油炸鬼简直是人间美味,面空的地方酥脆,牙齿能对着咬下去,面厚的地方醇香有咬劲儿。
多馋人啊,于是在静立一分钟后,二姐儿便心里拿定了主意,紧张地翻找出来柜子下面的铁盒子,甭管是谁的了,先拿出来用用吧。
本只想拿个油条钱,临走又多拿一张,买回来先吃一根儿,嘴上油还没擦干净呢。就被熠熠闷头进来吓一跳,解馋之后情感就占据上风了,说是不敢说的,于是心虚就变成了理直气壮的责问,“发什么神经的,哪个好人说自己笨的,脑袋聪明的都给说傻了。”
转眼又担心别人欺负她了,当即从床沿儿上跳下来,叉着腰,“说,谁骂你了是不是,还是谁挤兑你了,显着她们了是不是?”
凶得很,熠熠心里有些苦,淡淡的稀疏的眉毛挤兑在一起,“没有,别人一节课能背四五首五言诗,我只能两首,我回来背了一路,也没熟。”
多可怕,多伤心的事儿,没有比发现自己笨更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熠月护短的很,眼睛立起来狐狸眼一般,精神气儿这会能骂到学校去,“谁背四五首了,显着她们了是不是,那么能干怎么还得上学呢,就吓唬你,指不定一首都不记得。”
熠熠觉得不是,她拿着书,人家背给她检查的,就低着头难过,熠月拉着她手,她还是能辅导一下妹妹的,字儿最起码认得多,“你来,我拿着书给你提。”
卡顿一句熠月就等着,接不上了熠月也跟她说,还能大体说说什么意思,很会联想,一首怎么也得来个七八遍,直到滚瓜烂熟,熠月一边神气地拽开一根四股的油条分她一半儿,“你看,你这不是聪明着呢,背着背着就熟了。”
熠熠心里也松口气,精神气儿回来了些,人生少了许多沮丧,“姐,我明早上再起来背给你听。”
“不用,你路上自己背。”她已经是极大的耐心了。
“姐,你哪来的钱买油条的?”熠熠咯吱咯吱地咬着,她也爱吃油条啊。
哪来的钱?熠月心虚的很,“哥给的,只许他疼你是不是?”
又拿着之前的事情打击报复,“见天的给你带五香馒头回来,你们吃独食我还没算账,当我跟你们一样的,我买一人一份儿的。”
说的自己都很信,看熠熠就理直气壮,你们吃独食呢,我拿个几毛钱花花怎么了,一根油条二毛五,她不就拿了两个五毛钱吗?
算什么?
指挥着熠熠干活去,“吃了油条,烧水去,再把饭烧了,鸡鸭的饭菜也热好。”甩着红头绳就出去了,熠熠到底比不过她二姐奸滑。
二姐先去小卖部里,换了一根头绳儿,多新鲜,五毛钱一根,粉色的多漂亮,她先前用的都是红色的呢。
美美哒拿回来,怕给家里人看见了,上学的时候才在路上戴,美的不得了。
当夏天第一波蝉蜕出现在高高的树梢时,熠月开始提心吊胆地看着熠熠的小篮筐,看她仰着脸拿着个竹竿儿开始戳蝉蜕,于是熠月便在一次寻常晚饭中提出,“我得去看看我舅奶。”
舅奶,就是外婆。
这边自从爹死了,奶奶这边都不来往了,没法来往,是接济还是不接济呢,儿子都没了,谁还疼孙子呢。
别的孙子也不是没有,更何况还有俩是抱来的。
熠月的眼神无比坚定,“舅奶年纪大了,地里活儿忙不完,我去了能帮做饭,还能带一下弟弟们。”
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多个烧火丫头打下手,地里的人就能吃上热饭,回家就能有口热水喝了。
只是很直白的一个问题,熠熠越想越不对劲,二姐什么样子脾气她是清楚的,自己家里活都是强撑着干的,能跑到舅家帮闲,蹊跷。
蹊跷的很,这一切当她打开自己尘封了一个月的铁盒子的时候,第一层打开还是如常,还是两块橡皮儿,几只红绿铅笔在里面,崭新的跟今天的绿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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