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享受猎物的恐惧。
扶光闭上眼睛。
在新一轮的(木仓)林(弓单)雨里,她抱紧了萨拉萨,覆到萨拉萨的耳边,很轻地对她开口。
“萨拉萨,不要害怕,迪科他们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的。”
“但是你也已经跑不动了吧?跟我一起出去的话,会很容易被追上……所以,你就躲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反而更方便行动。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的。”
因为被扶光抱在怀里,萨拉萨看不见扶光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
可这分明是多么拙劣的谎言。
在故事书里,每一个这样说的角色,最后都会迟来一步,然后怀着为同伴复仇的愤怒,变得更强、变得再也不快乐。
求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而人类之所以区别于野兽,是因为他们会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背叛身体的本能。
萨拉萨抬起手,紧紧地回抱住扶光。
“……扶光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也好喜欢幻影旅团。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们了。”
然后她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待在这里的。扶光姐你快去找迪科叔叔他们,让他们过来抓坏人吧。”
——就算没有来接她也不要紧。
“没事的,我不会害怕的。我已经长大了,不怕黑了。”
——就算变成垃圾的一部分也可以。
萨拉萨冲扶光露出没有任何阴霾的灿烂笑容,将自己推离了最喜欢的怀抱。
——想要你活下去。
按照扶光的要求,萨拉萨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扶光则往相反的方向潜去。
随手捡起地上变形的易拉罐,到了这一步,她反而恢复了平静,指尖也不再不受控地颤抖。
她摘下了黑色的美瞳,露出那对早就灼烧得如同一片火海的绯红眼。
流星街的儿童失踪案频发,其根源,除了少部分是以虐.杀取乐的目的之外,绝大多数,还是为了钱。
人.口.贩.卖、器.官.组.织.贸.易、灰色地带的地.下.情.色.交.易……
从对方的言论来看,他们的这次来流星街掳走小孩,应该就是要“拿货”上交。
既然目的在于钱,那就太好了。
——哪怕把范围放到整个流星街去看,还有比绯红眼更值钱、更能鼓动贪婪者欲.望的东西吗?
再没有了。
真是太好了。
扶光将易拉罐远远掷开,确认转移了对方的视线后,从远离萨拉萨藏身之处的地方钻出。
毫不意外地被发现。
但在双方视线对上的瞬间,她也毫不意外地,注意到男人眼中猛地点燃的欲.望。
跟布卢当时的眼神如出一撤。
扶光平静地握紧了匕首。
接下来,她要尽量将人往乌伽森林的边缘引,能逃跑成功,或者撞上过来的迪科他们,当然是最好的。
但哪怕失手被抓,她应该也不至于当场被杀。
听这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这次来,是要抓活着的孩子,哪怕有伤口的“残次品”都不行。
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没有携带摘除和保存器官组织的工具。
绯红眼之所以珍贵,不光是因为美丽,更是因为在数量稀少的基础上,保存难度还大。
必须在窟卢塔族人活着的时候,用恐惧或愤怒刺激他们的绯红眼,并且在颜色最浓烈的瞬间,完整地将眼球挖出。
所以不管是对摘除眼球的技巧,还是对储存绯红眼的溶液容器,都有不低的要求。
而品相如何,又会直接关系到最后出售的价格。
扶光赌他们不敢浪费这样值钱的稀罕货。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直迎上那两个人的目光,扶光的情绪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感知被活跃的绯红眼扩散放大,仿佛连风的动向、对方突然加重的呼吸,也都在她的捕捉之下。
扶光忽然露出了一个和缓的微笑。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只灵巧的小鹿,熟稔地腾跃在狩猎场之间,将既是猎人也是猎物的二人引向远处。
引向远离萨拉萨的远处。
******
扶光从来都没打算牺牲割舍掉什么。
她想要努力争取的,一直都是萨拉萨和自己都活下来的那个未来。
【021】
萨拉萨一直都乖乖的,按照扶光说的那样,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她很用力地将掌心贴上耳朵,温热的触感,就像刚才被扶光姐牵住手时残留下的感觉,仿佛她并非孤身一人。
对外界的感知,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纸,不再清晰。
萨拉萨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绯红眼”、“值钱”之类的字句,随后便是逐渐远去的(木仓)声,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扶光姐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去。
所以萨拉萨没有爬出去查看情况,只是闭上眼睛,回忆着利卓尔神父的教导,不断默念向神明祈祷的祷告词。
她一直在等待。
直到似乎有熟悉的声音,透过垃圾堆的庇护和掌心的阻隔,从非常近的距离传到耳朵里。
……好像是,窝金的声音吗?还有库洛洛他们?
可有扶光的再三叮嘱在先,萨拉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爬出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愈发把自己团成一小团。
在脚步声再次远去之前,是玛奇掀开了挡住废气管道的木板。
手里攥着那个被摆在木板旁边,曾经由她亲手拾起,又送给扶光当礼物的铃兰胸针,玛奇在看到萨拉萨的那个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这股濒临失控的喜悦,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随后被不知名的恐惧填满。
她张了张口,想要问萨拉萨,却因为没能发出声音而慢了半拍,被露出笑容的萨拉萨抢先一步。
“玛奇!扶光姐真的带你们来救我了!”
之前被强行抛在脑后的恐惧,在见到能令自己安心的存在后,加倍地卷土重来,萨拉萨的眼泪一下子就开了闸。
她又哭又笑的扑向玛奇,还没来得及把眼泪蹭干净,就急切地又抬起头,东张西望地打量。
“你们有撞见那两个坏人吗?他们手里有(木仓),还有很大的汽车!你们有没有受伤?还有……嗯?扶光姐去哪里了?”
萨拉萨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最熟悉的那个身影。下意识蜷缩起指尖,她攥住玛奇的袖子,迟疑着问大家:“扶光姐,带其他人去抓坏人了吗?”
在惴惴不安的惶恐中,萨拉萨习惯性地抬头,去寻找库洛洛的眼神。
同样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空茫,但玛奇还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和扶光一样的选择——
她想拥抱萨拉萨,将这个孩子藏在怀里,不去看。
库洛洛却先开了口。
“我们还没有找到姐姐。”
他看着萨拉萨,不再是过去全然包揽一切的保护者姿态,而是向萨拉萨伸出手,冷静地、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所以,萨拉萨要跟我们一起继续搜索吗?”
比想象中更糟糕的可能性,出现了。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萨拉萨也从未设想过,扶光姐会不见。
明明扶光姐好像永远无所不能。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萨拉萨却没有哭出声,而是咬紧牙,用力握住了库洛洛的手。
流星街的孩子,成长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意识到他们没有人能够依靠的那个瞬间。
………………
…………
搜索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
在确认扶光失踪后,长老会还加派了人手过来,也有不少居民自发地参与其中,共同寻找可能的踪迹线索。
他们最后在流星街的边缘荒漠区,找到了一个被吊在围栏上的麻袋。
如同犯罪者对追在身后的流星街人的一种示威和嘲笑,里面是一具被肢.解的、甚至连相貌都辨认不出的残骸。
是库洛洛主动要求,由自己来负责查看的。
粗糙破旧的麻袋被赤色浸湿,不断有铁锈味的水珠往下低落,在地上聚成一团腥臭的血泊,惹来蚂蚁和苍蝇的狂欢。
医生掷出手术刀,切断麻绳,库洛洛便站在下面接住。
将麻袋抱了个满怀的他,自然也被染成了湿漉漉的红色。
拒绝了任何人的靠近,库洛洛慢慢抽松袋口的绳结,再一点点将麻袋打开。——不是金发。
直到泪水砸在支离破碎的残躯上,溅起一簇簇红色的水花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大脑陷入到异常的冷静当中,库洛洛重新系好麻袋,用染红的手擦过眼下,然后回头,冲领队的医生摇了摇头。
少年的脸上沾了血,反倒衬得那对黑色的眼睛愈发幽邃。
有那么一瞬间,在同库洛洛对上视线的时候,医生会觉得自己在目睹一头怪物的诞生。
她沉默地挥手示意,让迪科将麻袋转移。
后来,经过莲子小姐的遗体修复,也确认了麻袋中的尸.体并非扶光,而是失踪的另一个孩子。
由于没有抚养人,那个孩子最终由利卓尔神父接手。
教堂的墓园里,又多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而扶光也被默认死亡。
不过,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心情,医生跟利卓尔神父商量后,给出了另一种解释。
因为萨拉萨偶然听见了“绯红眼”这个词,且这个秘密也已经不再需要保守,医生便顺水推舟地,告诉了他们关于绯红眼的事。
她说,绯红眼是特别特别值钱的宝贝,跟普通人不一样,那些外人不会轻易对扶光动手的。
可这个善意的安慰,又是那么拙劣和脆弱不堪。
萨拉萨却没有戳穿这个谎言。
“嗯!所以在扶光姐回来之前,我要好好努力、好好长大,变成像扶光姐一样厉害的大人!这样,再见面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摸摸我的头,然后夸奖我了。”
萨拉萨握紧手中的铃兰胸针——这本该是由长老会回收的遗物,但由医生做主,留给库洛洛等人处理。
幻影旅团选择将它交给萨拉萨保管。
仿佛从铃兰胸针又获得了力量,萨拉萨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哭个不停,而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她踮起脚尖,抱了抱医生。
“……所以,医生也要照顾好自己哦?下次见的时候,你要还是这么漂亮才行!我会替扶光姐监督你的!”
做了个仿佛很凶的样子,可萨拉萨坚持不了几秒,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从哪儿搬出了大人一般的可靠姿态,她鼓励似的,拍了拍医生的背,便挥挥手道别,回到同伴身边。
医生就靠在长老会的门口,目送他们的背影。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萨拉萨身上。
似乎一夜之间,萨拉萨突然长大了,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带上了些扶光的影子。
可她并不是扶光,也不应该成为扶光。
医生低下眼睛,转身回了长老会。
没有往办公室那边走,她径直去了地下室。
扶光是长老会的人,按照流星街的规矩,利卓尔神父没有为扶光立衣冠冢,而是在这里添了一根小小的蜡烛。
医生负责了这份委托。
右手执手术刀,她在烛身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扶光的名字,想了想,又随手添了点花里胡哨的点缀。
“……之前还说,让你回头记得帮我挑根好看点的。结果怎么,你竟然懒成这样,还要我替你多加个班?丢不丢人啊。”
“还有你那些讨厌的小朋友。这下,拴在脖子上的绳子全被松开了,事先声明哈,以后变成什么样,我可管不了。”
“毕竟我还是比较喜欢听话的狗,不爱给人当老妈子。带你一个,就已经透支完我未来的耐心额度了。谁让你总是喜欢走最难走的路嘛。”
医生不正经的牢骚张口就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面无表情地,扑过来捂住这张不饶人的嘴了。
看不到别人被逗弄得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渐渐地,也便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趣,只安静地专注雕刻。
划完最后一笔,医生将蜡烛立稳,用掌心护着,点燃了这团小小的光亮。
虽然下午理论上还有工作,但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感觉毫无干劲的她,就决定翘班了。
大概是今天的天气太糟糕了,让人什么都不想干吧。
医生抱膝团坐在地上,盯着那团小小的烛光,眼神的聚焦也慢慢涣散开,像是飘到了什么更遥远的地方。
直到阴影自身后升起。
没有立刻开口,日月长老沉默地站在医生身后,就像在漫长到如同折磨的人生中,无数次曾做过的那样。
就这么陪了医生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谈及正事。
“瑟琳,我必须提醒你,你和扶光的提案是通过了会议审核的。既然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你要考虑换一个合作伙伴吗?”
“为了带她去外面,你跟基裘交易的那些落脚点、合法身份、甚至学校的入学名额,如果就这么浪费掉,似乎有些可惜。”
即便有意和缓了语气,但日月长老的措辞也算不上委婉,带着老古董们特有的那种冷硬。
不知道是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还是同样的经历实在太多,以至于都已经对失去同伴这件事,失去了感知能力。
“啊。的确,基裘夫人可是趁机狠狠宰了我一笔……还有她那个特别会坐地起价的财迷小鬼。”
说起这个,医生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了一下。
但不多。
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甚至都懒得认真生气,她索性躺到地上,仰头去看日月长老那张像幽灵一样的面孔。
“不过,那也没办法啊,我不干了。老爷爷你应该心里也清楚吧?不是扶光的话,就不行。”
那个计划,不是即便走出垃圾山,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把自己包装成“人类”模样,也依然觉得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流星街人能执行的。
她不行,日月长老不行,甚至连库洛洛也不可以。
因为他们是标准的流星街人。
比起走所谓的正路,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用暴.力去威胁、去报复、去掠夺,把想要的东西统统抢到手心里。
这是环境熏染下,流星街人扎根在骨子里的强盗思维。
所以在流星街,从来都只有火.药和炸.弹,烟花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那你和基裘交易的那些东西?”日月长老换了话题。
“放着吧。”医生轻飘飘地说,“那些是我私人送给扶光的礼物,跟长老会无关。我可不做那种送出去又收回来的破事。”
错开与医生的视线,日月长老没有再谈及这件事。
他改问起库洛洛等人的去向。
“哦。那些小鬼决定要去切里莫利谷了,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今天能到。要是老爷爷你感兴趣的话,就让莲子定期跟你汇报吧。别找我麻烦。”日月长老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放软的口吻中,多了些对小辈的无奈。
对此,医生答得倒是很理直气壮。
“翘班啊!”她伸了个懒腰,理直气壮地说,“我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吧?这几年,我可是前所未有的勤劳!”
日月长老再无话可说。
他转身离开,将地下室留给医生一人。
………………
…………
而等医生再见到库洛洛一行人,便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十二岁的库洛洛,比十岁的时候窜高了一大截,看着更清瘦修长,比起一团孩子气的可爱,多了些少年的感觉。
果然她的美少年侦查雷达,从不出错。
不过,现在比起“库洛洛”这个名字,医生大概更习惯他身为幻影旅团团长的身份。
在扶光消失之后,日月长老选择了库洛洛作为改变的契机。
二人在事实上达成了一拍即合。
活用了日月长老的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利用暴.力、威.胁和恐惧,将自视高高在上的Mafia拉下来,坐到同一张谈判桌上。
看起来还太遥远的“工厂转型长期发展”被抛弃,库洛洛拿出来Mafia最需要,也最无法拒绝的筹码。
——因为环境恶劣的缘故,流星街人在战斗方面,向来人才辈出。
Mafia向来偏爱不在乎别人性命,更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打手,或者说,武.器。
通过和Mafia建立更加深入的合作,流星街获得了更多资源的同时,也获得了黑暗世界的庇护。
失踪案不再像过去那样猖獗,公然在流星街进行“狩猎游戏”的情况,同样有所减轻。
却依然时有发生。
库洛洛按理说,是有望顶替医生的位置,成为长老会的中流砥柱的。
但他选择了离开。
在库洛洛十三岁那年,他带领着仅有六名成员的幻影旅团,搭上了和Mafia合作的货运飞艇,前往外界。
他说,他要作为恶人,渡过接下来的人生。
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他感到不寒而栗,他要彻底改造自己,也改造流星街,让那些小的恶人再不敢靠近这里,让流星街再也不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他还要找到萨拉萨遭遇的那两个人,找到扶光的下落,将对方带回流星街——
不管是怎样形式的扶光。
放弃了演员的身份,也放弃了巡演世界的梦想,和库洛洛怀着同样目标的那些同伴,选择追随他离开。
全新的“幻影旅团”诞生了。
但也有人选择留下。
萨拉萨拒绝了库洛洛的邀请。
她说,这绝对不是会让扶光姐开心的事情,比起复仇,她更想要继承对方的愿望,去做“如果是扶光姐就一定会去做”的事。
而芬克斯的拒绝,就更像是一种出于负罪感的愧疚。
似乎是认为,如果那天不是他多嘴,说什么找到《清扫战队》的其他录像带就继续演出,萨拉萨可能就不会独自去乌伽森林,进而引发这些事。
不放心只留萨拉萨一个人,芬克斯决定留下来陪她。
………………
…………
幻影旅团开始了流浪。
在库洛洛十四岁生日那天,他策划了幻影旅团的第一场犯罪:抢劫一家姓“墨斯拉夫”的贵族后裔。
十七名家族成员、二十六名侍者、八名厨师、十三名司机,五名园丁,合计六十六人,无一幸免。
打开墨斯拉夫家的地下室时,库洛洛窥探到贵族肮.脏的小秘密。
——囚笼中,全都是衣不附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女。
其中有一个金发。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库洛洛已经半跪下来,俯身抬起那个金发少女的脸。
意料之中,是张陌生的脸。
她似乎是最晚被送来的那个,比起其他人的麻木和自暴自弃,金发少女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强烈的求生欲。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沾着血液的黑发少年,理智本该觉得狰狞可怖,却仍难以自制地,感受到了那份触目惊心的吸引力。
她想活下来。
而她唯一能付出的,只有她自己。在其他囚笼陆续传来胫骨被拧断的声音时,金发少女孤注一掷地伸出手,想要靠近那个人。
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扔开。
与动作不同,库洛洛的声音近乎温柔:“你想活下去,对吗?”
她咬紧牙关着点头。
有跟她同样是金发的、像小狐狸一样的少年,似乎不太赞同地蹙起眉,叫了一声“团长”。
但库洛洛并没有因此停下。
他站起来,俯视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金发少女,不像是创下灭族血案的强盗,语气温和平缓,倒有几分好学生的气质。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别忘记转告其他人,这是‘幻影旅团’犯下的灭族血案。”
墨斯拉夫家被洗劫一空。
这桩空前的杀人案,不但在当地引起了相当大的关注,由于其犯罪手法之残忍,更是被各大媒体接连报道。
但警察并没有在追查凶手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因为经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唯一幸存者指认,屠.戮了墨斯拉夫家的,是一个自称“幻影旅团”的强盗组织。
这是幻影旅团第一次向世界昭告自己的存在。
………………
…………
库洛洛十五岁的时候,发生了流星街人的冤案。
一个流星街人被怀疑杀人,并被立刻拘捕。虽然证据链不足,但那个国.家依然强行起诉了他,法院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便宣判有罪,处死刑。
在知道这个新闻后不久,库洛洛接到了来自医生的电话。
医生说,那个人和萨拉萨认识,萨拉萨不相信对方是有罪的,已经连夜离开流星街,想要帮那个人找到真相。
当然,芬克斯陪着她一起。
简单交代完那艘飞艇的降落地点,医生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把“你们自己看着办”的意思展露无遗。
但其实,医生即便不打这个电话也无妨。
因为那个时候,库洛洛、侠客和派克诺妲,已经坐在了同样目的地的飞艇上。
不过,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他们并未跟萨拉萨打照面,只是在跟芬克斯联络的基础上,暗地里提供了帮助。
——那个流星街人是被冤枉的。
这段时间都在恶补当地的法律知识,萨拉萨把逻辑清晰的证据链都整理成合规的材料,按照流程,去拜访了法.院的办公室,想要替流星街人洗清冤屈。
但办公室的人只是收下了材料,连话都没让她多说,就叫她回去等消息。
消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萨拉萨便一次又一次地登门拜访,来来回回折腾了快一个月,也依旧只有一句“还在走流程”。
垂头丧气还顶着黑眼圈的萨拉萨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办公室里的人是如何轻蔑地嗤笑她的。
因为她同样是个流星街人。
于是潜藏在三人心里,那个小小的期待也终于肯沉下去,不再动摇他们的决定。
当天夜里,库洛洛等人潜入了大.法.官的家中。
第二天,萨拉萨接到通知,法.院已经立案,由于案情影响重大,会从快处理。
第五天的下午,法.院正式宣判,那个流星街人是清白的,并根据证据链,公布了真正的罪犯另有其人。
萨拉萨作为“家人”,领走了存放在法.院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骨灰。
她将带对方回到流星街。
回到属于他们的根。
这一次,芬克斯没有再和她一起行动。
只是送萨拉萨上了货运飞艇,芬克斯刚转身,就看到了笑眯眯地冲自己挥手的侠客。
他们甚至还搞来了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
将车开到一处废弃工地,侠客打开了后备箱,冲芬克斯做了个“闪亮登场”的献宝手势。
——在车的后备箱里,是脖子上插着天线、被侠客的念能力“携带他人的命运”操控的大.法.官。
也是害他和萨拉萨浪费了一个多月的罪魁祸首。
芬克斯伸出手,轻轻松松地,就拧断了这个人的脖子。
“哇哦。不愧是腕力第二的芬克斯!这个声音还蛮清脆的!”侠客拔下天线,轻快地笑着问他,“感觉如何?”
当个坏孩子的感觉。
骨头断裂那一瞬间的触感,似乎还残存在指尖,芬克斯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仿佛在看什么陌生的存在。
他慢慢地蜷缩起指尖,又用力舒展开,如同尝试着操控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并最终紧攥成拳。
“什么嘛。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啊。”芬克斯嗤笑一声,松开了手,“这感觉可比守在人家门口,像条狗一样地蹲着等,要好多了。”
用手勾住侠客的肩膀,他痞气地挑起眉,要侠客把方向盘让出来,说自己能开摩托车,没道理开不好更大的车子!让他也玩玩爽一下!
在又一次失败的事实面前,芬克斯也终于放弃,继续期待萨拉萨所描述的未来。
幻影旅团迎来了新的5号成员。
………………
…………
库洛洛十六岁的时候,回了一趟流星街。
有流星街冤案的事情在前,认为自己的原计划还是来得太慢,他和日月长老沟通后,决定让世人对流星街的恐惧,烧得更旺一些。
利用日月长老的念能力“成对的破坏者”。
警官、裁判官、检察官、目击证人、陪审员、律师……与流星街人冤案有关的三十一人,将在不同地方的同一时刻,被炸.死。
与之对等的,三十一名流星街人,将刻上日月的刻印,成为报复的人.肉.炸.弹。
他们全部都是自愿接受这项委托的。
从诞生的那一日开始,流星街人的命运便是一团混沌的空洞,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更不在意自己的。
似乎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但既然暂时还没死,那就活着吧。
所以,如果有一个可以死去的理由,那么死亡,也并非什么让他们抗拒的坏事。
甚至其中的一个人,只是要了一条香烟、一箱烈酒,就吊儿郎当地上了飞艇,踏上这条注定通往死亡的路。
根据目击者描述,那三十一起爆.炸案件里的三十一名流星街人,每一个都是在笑着跟对方握手后,炸.弹就爆.炸了。
“流星街”这个原本只出现在特定圈层的名字,彻底闯入了大众的视野。
以恐惧、以嫌恶、以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