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世玉仍是一脸好奇地问自家师姐,“师姐,他们真敢让你一个女人家出头来理这一摊子事啊?”
林珂失笑,摆手道:“哪有这样简单,我不过就有点子用处罢了,那些人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有人精跟他们演对手戏,我顶多敲敲边鼓。”
“师姐,你谦虚了。”
林珂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谦虚是美德,要保持。”
洪世玉:“……”
洪文渊失笑。
看着小师弟一言难尽的表情,林珂忍不住笑起来。
“师姐——”在外人面前,洪世玉是年轻稳重的天地会少帮主,可是在自家师父和师姐面前他却还是个小小少年,常常不自觉地便会依赖撒娇。
“乖。”
“师姐办完这边的事,是不是就真的自由了?”这才是洪世玉最关心的事,这些年师姐为了脱离皇家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他都知道的。
林珂叹了一声,少年你是有多天真啊。
洪世玉就忍不住抢声道:“难道还有变故?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说话不算话?”
林珂示意他稍安勿躁,缓声道:“怎么也比还陷身在皇子府要强得多,我知足了。”
洪文渊点头,能如此已是不易,她毕竟曾是皇室媳妇,即便脱离京城权贵中心,有些事上到底还是会受到限制的。
洪世玉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师父你们还会在这里逗留多久?”这才是林珂想知道的事。
洪文渊倒也没有瞒她,直接道:“我们也马上要离开了,塞外出了些事,需得为师前去处理。”
林珂怔了下,倒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洪世玉插口道:“师姐,这次去塞外,我替你去看看卓玛他们。”
林珂不由一笑,那几个回族的小家伙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们如今也都长大了呢,“好的,替我问他们好。”
“嗯。”
天山,当年的事不由得便在脑中闪现,林珂眼中便不由得流露出一些怀念来。
洪文渊跟小徒弟对视一眼,心中均叹,她到底还是被束缚着不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季允梅想过很多种情形,唯独没有想到过眼前这种情形——
“你不是盐帮老帮主的义女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腰背挺直端庄坐在他对面的林珂脸上挂着淡笑,云淡风轻地道:“我是呀。”
“那你——”季允梅慢慢闭上了嘴,她的确是盐帮老帮主的义女,可她并不止是老帮主义女这一个身份。
林珂右手握着一柄檀香镂空的小扇,姿态优雅地扇着风,就仿佛外面传来的那些官兵百姓嘈杂声根本不存在似的,如同深宅闺秀夏日里偶坐乘凉般的随性。
“江南的水被你们搅得太浊了,主子爷不高兴呢。”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同友人闲谈一般闲散。
季允梅的脸色又是一白,她是皇上的人!
“外面都是你带来的人?”
林珂摇头,“是四爷带来的人。”
季允梅心头一紧,手指不由微颤。
林珂伸手拂了下衣襟,垂眸漫不经心地道:“摊子有些大,铺开了谁都不好看,季公子相必懂我的意思。”
季允梅苦笑,他懂,他当然懂,事情到他这里算完,不能再往旁的地方牵扯。
林珂站起身,轻摇着小扇,朝他微微一笑,“可要我送季公子一程?”
季允梅摇头,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只小瓷瓶,他们这样的人,做的本就是掉脑袋的事,事情临头只要允许总不会给别人折辱自己的机会,宁愿自我了断,一了百了。
林珂点头微笑,“那我就不送公子上路了,先走一步。”她可一点儿不想跟某四撞上。
季允梅目送她步出画舫,然后慢慢打开瓷瓶塞子将里面的药倒入口中,拿过一旁的茶杯用水送下。
杏花烟雨的江南他遇到了她,到底是件美好的事。
某四的人找到季允梅的时候他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而这个时候的林珂已经去见过了季允梅的父亲季东平,她离开的时候季东平跟他的儿子一样平静地饮下了自备的毒酒。
事情到他为止!
收到手下报告的四爷很不爽,但也只能按捺下来,虽然未能毕功于一殁,但这次老八他们损失惨重,在皇阿玛那边肯定是要吃瓜落的。
某四心中暗自盘算的时候,林珂正带着两个手下在画舫听小曲,唱曲的是这一片儿的花魁,琵琶弹得好,嗓子动听,人更是长得漂亮。如果林珂真是个纨绔子弟的话,必定是要谱一曲才子佳人的戏。
可惜,林珂有心无力。
风流佳佳什么的便只能是浮云。
听曲的林珂心情并不十分美好,因为某四虽然离开江南了,可她也并不能安然苟在江南种田摸鱼。
因为冒了晋西女掌柜的名,她还得去山西转悠一圈坐实人设,这以后不定就是她的一个退路。
琵琶音止的时候,也是林珂要离开的时候了。
从画舫下来,林珂直接上了岸边的一辆青幔马车,在车辘轱碾地的声响中回到了盐帮。
盐帮经过一番清洗,已经剔除了孟成风那一班心术不正的人,公老帮主重夺帮中大权。
看着精神矍铄的义父,林珂真心实意地恭喜道:“恭喜义父。”
公老帮主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颔下胡须道:“这也有你的功劳啊。”
“我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还是义父计谋深远才能圆满此事。”林珂半点儿不居功,这次的事她义父才是居中谋划的老狐狸,她除了牵线搭桥,其实还真就是敲敲边鼓而已,一点儿都不夸张。
人活久了,就成精了,说得就是她义父这样的。
至于她家BOSS,那是紫禁城里才能养出来的人精中的腹黑。
绝对的精品!
“帮主,那位爷可瞧不上咱们。”盐帮有人私下愤愤。
公老帮主却是一笑置之,“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是入不得那些权贵人眼的,他们瞧不上咱们,咱们也不屑于攀附于他,彼此彼此。”
林珂恭维,“义父豁达。”
公老帮主散了帮众,跟义女到后堂说话。
“此番事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林珂摇头,“多谢义父关心,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的事得我处理呢。”
公老帮主微微叹了口气,“你帮着朝廷跑这一趟,也没个说法。”
林珂面露苦笑,“咱们小老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能得个平安已是万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倒也是。”公老帮主赞同,“你准备几时启程?”
林珂倒也不拖泥带水,直言道:“就明日吧,出来的久了,家里免不得有些魑魅魍魉要跳出来闹事,得赶紧处理了。”
公老帮主便道:“可有需要义父帮忙的地方?”
林珂道:“目前应该不用,若有需要必定是要劳烦义父搭把手的。”
“好。”公老帮主一口应诺。
走江湖的人,一诺千金。
林珂虽然第二天才走,但她的一些手下已经提前出城,等她半路会合一起上路。
翌日,林珂拜别公老帮主,登车起程。
在马车驰过城门的时候,林珂掀起车帘朝后看了一眼。
江南,再见!
但她还会回来的!
林珂是出城二十里在官道上跟自己的手下会合的。
她的身边拉拉杂杂下来,那随行人员也达到了近二十号人,目标有点儿大,只能分批出城,然后定点会合。
全合之后,继续去往山西。
还在路上的时候林珂就收到了顶头大BOSS分封诸子的消息,难得大BOSS大方一把,顺势就把一票儿子封了一遍,她家八爷意料之中的榜上无名。
某八可怜悲摧的,如今特别的不招自家老爷待见,俨然是要坐冷板凳的节奏,可偏不肯服劲儿。
何必呢,跟你家老爷子斗,你真不是个儿啊……
林珂心中暗自替某八嗟叹,却只能干看着,不敢搭手捞,必要的时候还得落井下石,摊上她这样的媳妇儿也是某八前世不修啊。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刷够老康的信任度,丁点儿差错不能出,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查管家没有跟她一路同行,他去打前站了。
在山西罗家,查管家是名副其实的大管家,里里外外的一把罩。
林珂一路周车劳顿到达罗宅的时候,能干的查管家已经将家里打理得清清楚楚。
“娘!”
随着两声脆亮喜悦的喊声,林珂看到了她的两个宝贝儿子如同乳燕归巢一般朝她扑过来。
伸开怀抱接住两个小家伙,林珂面上全是不自觉的笑,“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好。”这是林乐乐的回答。
“我想娘了。”这是林小开的回答。
林珂慈爱地摸摸两个小家伙的小脸,笑道:“娘也想你们了。”
“主子。”四喜和小翠一起过来见礼。
林珂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多礼,然后拉着两个儿子往里走。
等进了内院,身边的人都过来拜见。
有些事他们不明白,也不需要懂,但他们只要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就行了。
主子为什么不当八福晋,为什么主子会成为晋西的大商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主子依旧活着,这就是四喜、小翠、李卫这些身边人的真实心理。
康熙四十九年的春节他们是以晋西罗家人的身份过的,过得安乐又平和。
拢着肩头的狐裘,林珂站在廊下看着簌簌而落的雪花渐渐染白地面,心中感叹——又一年过去了,历史的车轮哐哐地向前转着,不为任何人停留,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而立之年了。
雪花纷飞中,查末尔从外面匆匆而入。
林珂的眉头顿时一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好好过啊。
“主子。”查末尔快步走到她身边,弯腰拱手,“那九难神尼一直在找她徒弟的下落。”
林珂哼了一声,这是还不死心啊,就算吕四娘没被老康处死,那也是绝密中的绝密,根本不可能被外面的人找到的,必要的时候吕四娘人在营救她的人出现之前就被人处理掉。
老康是宁可杀了她,也不可能让她再落到外面的人手中的。
先知?!
同乡如今一定是生不如死,可又能怎么办?百因有果,这都是她自己作来的,安安分分地当个小老百姓,当个叱咤江湖的侠女不好吗?非得搅到这些阴谋权衡中来,明摆着老寿星喝毒药——自己找死!
林珂一点儿都不同情吕四娘,她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她自己活得就够不容易了,对于没事给她找事的人,她除了厌恶再没别的。
“主子爷要到五台山进香。”
林珂被查管家下一个消息炸得回了魂。
老康要跑到五台山进香?
她现在人在山西,是晋商,他老人家跑过来进香,她这直系下属不得先过去给他老人家清场子啊,他老人家就不能踏踏实实地待在紫禁城吗?
然后,林珂突然僵了下。
九难最近在山西境内活动,老康又要跑来进香,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前世看过的那啥《康熙大闹五台山》啥啥的影视剧来。
眼睛一下子瞪大,不是吧——难不成,五台山真的会是下一个副本?
老天爷,别这样耍她啊,她都卑微到什么份上了,整天这么折腾,心脏遭不住哇。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林珂力图让自己镇定,平复好心情,她神色如常地道:“那最近就紧着把五台山那片儿地方给耙干净了,别出什么岔子。”
“是,奴才知道。”
查管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漫天白雪中。
林珂手揣在捂子里,一脸深沉地看着从天而落的雪,暗暗琢磨着一件事——莫不是老皇爷真的在五台山出家,这次老康过来是因为老皇爷身体不好了?这是来送一送的意思?
林珂忽然忍不住心疼了自己一下,她真的不想刷五台山副本啊,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请相信女人的直觉!?
五台山的二月风真的挺似剪刀的,扑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五台山诚然是避暑佳地,但是它的温度在这个季节也确实是不怎么令人愉快就是了。
所以说,老康这个时候驾临五台山肯定原因很特殊。
否则的话,林珂只能说自家上司大概是脑子秀逗有坑了。
又将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些,林珂在心里继续诅咒这见鬼的天气。
她是不会在人前露面的,毕竟如今的八福晋另有他人,而她已经是个地下工作者了。
查末尔从远处走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微微欠身,道:“掌柜的,可以走了。”
林珂点了下头,揣着自己的暖手跟着他往外走。
今天的天有点儿阴,天上飘着点雪粒子,林珂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下灰蒙蒙的天色,天气不好确实有些影响人的心情。
主仆两个一路从清凉寺里出来,慢条斯理地去往塔林那边。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考察地形,因为明天圣驾便要进山了。
塔林里安静得有些瘆人,只有两个人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林珂在一座墓塔前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天,她声音轻飘地道:“查管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掌柜的?”圣驾将至,您这样说不太好吧。
林珂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心疑吧。”但感觉真的不太好。
她将手从暖手中拿出来,将暖手交给查末尔,自己在墓塔前虔诚地合什为礼,佛祖保佑,一切平平安安。
让老康平平安安来,平平安安走。
而她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次的接驾事宜。
默默祈祷了一会儿,接过查末尔递过来的暖手重新揣好双好。
两个人从塔林走出,慢慢向着山下而去。
在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之后,一条灰色的身影从一处阴影处转了出来,左臂空空,右手握着一柄拂尘,却是一名尼姑。
走到半路,林珂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但此时他们离塔林已远,除了隐隐绰绰的塔影,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珂的心绪一直有些莫名的不宁,她经历过穿越,看到过同乡的二次穿越,所以对自己现在这种无法解释的心绪变化,她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
应该是真的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原本她是不必再上山的,但因为心中莫名的不安,她还是在老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上山了。
有些事躲是没用的,那就——迎难而上吧。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平安无事。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想多了?
林珂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在第五天的傍晚,老康在塔林里散步。
这个时候,林珂也在。
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在今天有一点儿松懈,这是很自然的事。
因为老康明显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这不是塞上,老康每年都必须花费大部分的时间在那边跟蒙古部落的人联络感情,顺便也让八旗子弟们熟练弓马。
今天是圣驾停驻五台山的最后一天,距离他老人家离开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很快就要坚持就是胜利了。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有刺客!”侍卫高呼引起一群纷杂的人声,脚步。
再见独臂神尼,林珂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软剑便挡了上去。
九难出现,林珂并不觉得稀奇,她这次严防的重点也是这位九难前辈。
只是,她没有料到还有另一个人会出现。
天地会总舵主洪文渊,大明公主独臂神尼。
两个人一齐现身塔林,行刺当朝皇帝。
她曾经设想过的修罗场终于在现实中上演——
一时分心,躲避不及,林珂被九难一脚踹到了地上。
她抹着嘴角的血从地上爬起来,这一脚踹得真是够狠。她有理由怀疑长平公主借机报复,源头就在如今生死不知的吕四娘身上。
老话总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林珂其实一直很爱戴自己的师父,为了师父做了许多在下面的人看来吃里爬外的事。
可是,那不表示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杀害顶头上司而无所作为。
这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真的都不能。
“噗”的一声,是利刃刺入骨肉的声音,洪文渊脸上的神情是难以置信。
“兰儿——”你为什么要替这狗皇帝挡剑?
林珂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又复杂,她人在当场,又要如何不挡?她的身后还有许多人受她庇佑。
更何况人是感情动物,好不好的吧,跟老康也这么多年的上下级关系了,她真不可能眼睁睁看老康在自己面前被人刺杀。
洪文渊的长剑抽出,林珂手捂伤口,连退数步。
九难因为洪文渊的低呼而瞥来诧异的一眼,他们竟然是认识的。
洪文渊失神的当口,旁边的侍卫们已经一拥而上,围住了他。
战场之上,任何一刻的分神都有可能造成对方的反盘。
然而像天地会总舵主洪文渊和九难这样的武林高手,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小觑之人。
九难手中拂尘根根如钢尘般疾射而出。
这是什么见鬼的操作啊。
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的唐门暴雨梨花针翻版?
瞠目结舌之余,林珂只能以身当盾。
像她这样做的还有许多侍卫,这基本算是皇帝身边的人的基本职业素养。
如果没有这样的职业素养,即使活下来那马上也得死。
不能给大老板挡枪,你还有活着的必要?
可是,真的很疼啊。
之前的不祥预感果然是应验了,这该死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是不是今天真的要挂在这里啊。
林珂也是很佩服自己了,这种生死关头她竟然还能开小差。
洪文渊一剑荡开了九难挥向林珂的拂尘。
许多侍卫:这是内讧了?
林珂替师父挡了身后刺来的枪,一口血瞬间喷出。
“兰儿——”
林珂眼前发黑,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丫头——”这是老康的声音。
林珂缓缓闭上了眼,这条路她走的一直挺累的,这样其实也好。
洪文渊伸手接住徒弟,神情焦急,“兰儿,不要睡。”
林珂嘴角的血流出来,她疲惫地睁开眼,虚弱地对他道:“师父,我累了,想睡。”
“兰儿,我们不睡,师父带你回家,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吗?”
林珂嘴角的笑很是缥缈,“回不去的,师父,我的家太远了……”远到根本没有一张回去的票给她。
她乘坐了一趟名为单程票的车,然后就留在了这个让她讨厌的时代。
都说既来之,则安之。
可那其实都是自我安慰的说法,想来之安之谈何容易。
“丫头,你撑着点。”
林珂嘴里的血不断地涌出来,她挣扎着看向老康,扯出一抹笑,“皇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不救……”所以别牵连我身边的人,是我自己的问题。
眼前越来越黑,终于她闭上了眼。
世界真的安静了。
九难此时终于明白林珂曾经说过的话,她的师父与她乃是旧识,她这个满清皇室中人的师父竟然会是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的天地会的总舵主。
这一信息不亚于四娘有预见世事的能力。
九难相信,这对师徒之间必然有着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与纠葛,否则他们这立场相对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师徒——貌似关系还很亲近。
经过一场厮杀的塔林在夜幕降下的时候重新恢复了平静,连地上曾经浓烈的血渍都隐没在了黑暗中。
谁赢了,谁又输了?
盛衰都是寻常事,兴亡不过百姓苦。
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师父,难道你真觉得杀了皇帝一人,这反清复明便成功了吗?这天下百姓便能安居乐业了吗?”
洪文渊站在素白的灵堂之上,看着那座黑漆的灵牌默然无语。
“其实师父,你知道不能的,只是你已经走不了回头路。”
兰儿有时看得太透,太过通透的人有时活得却比一般人要痛苦,因为她太清醒,清醒地看着一切。
灵堂上那个大大“奠”字刺痛了人眼。
那口黑漆棺木静静的停在那里,就像一柄无形的刀剑刺入了洪文渊的眼。
她为难啊,既救不得,又放不得,最后只能自己以身挡剑,把自己搞死就不必夹在中间为难了,一了百了。
有时候,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你活着一天,你就得承受着那痛、那苦。
四喜点完了身边的纸钱,起身剪了剪灵前的白烛,并没有跟站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的洪文渊说一个字。
她家主子终究还是没落个好下场,利刃加身一定很痛,主子是最怕痛的,可却要受这样的痛。
两个小主子已经送走了,主子之前就一直有不祥的预感,提前便做了安排,一旦她出事,所有人能走的全走,这里便不要了。
可四喜不走。
从她九岁时开始跟着主子,她就没想过跟主子再分开。
主子活着,她伺候。
主子没了,她给主子送葬,身后事她总归会替主子安排得妥妥当当。
现在这座宅子里只有她和查管家了,四喜倒是满奇怪查管家居然不肯走。
查管家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进来。
四喜看了眼他手里的托盘,上面是吃食,但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有胃口呢。
查管家却还是将食盘放到了她的脚边,然后跪在另一边,拿了一叠新的纸钱开始烧。
如果主子现在能说话,大约会说“烧这么多下去,她可是不愁钱花了”。
主子……四喜的眼眶又不自觉地有些发热,她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胃口也要吃饭,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两个人都没有跟洪文渊说话,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有这么一个人杵在灵堂上一样。
府里剩下的一些佣人也跟他们保持着一致,都完美地忽视了洪文渊这个人。
主家的丧事办完,这座宅子也要处理了。
到时候,佣人们也会拿着各自的遣散费离开。
掌柜的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可能会发生的事都安排好了,所以大约也可以说是走得无牵无挂了。
查管家抬头朝棺材看了一眼,心里叹气,主子,您可是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
第一次死亡,她穿了,穿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清朝。
第二次死亡,她感觉自己飘浮在一个宛如黑洞一样的黑暗世界。
四周一片漆黑,世界无边无际。
林珂自认阿Q精神等级已经炉火纯青,在这片黑暗的世界都有些没办法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
安静的、黑暗的世界。
没有光亮、声音,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寂、空虚、恐惧……没有语言可以形容。
林珂害怕自己会疯,于是她拼命地自我催眠,大部分时间都努力让自己陷入沉睡。
但总有清醒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就回想各种看过的影视作品,小说著作。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自己陷入黑暗的恐慌。
她不想疯,她要自救。
黑暗而又安静的世界,时间在这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林珂便这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直到有一天,黑暗中出现了光明,寂静中响起了声音。
“主子,您睡了好久了,小主子都长大了,您怎么还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
这是四喜的声音,她熟。
“娘,师叔夸我武艺又进步了。”这是少年稚嫩的声音,是乐乐吗?
“八婶,我的病已经好很多了……”这个声音不熟,依昔有些印象。
林珂很是想了一会儿,她独自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脑子如今转得比较慢。
是——弘晖啊!
她终于想了起来,是雍正爷家里的“早夭”嫡子,他还活着,四福晋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就好像是信号不好接收不良一般。
但林珂一向是个知足的人,现在的状况真的满好了。
至少,她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
她还是时常睡着,清醒的时候有信号就听听外面的声音,没有就安静待着靠回忆自娱自乐。
人们常说,人如果开始回忆就表示他老了。
林珂想,她大概真的老了!
时间就是把杀猪刀!
林珂很快想到了下一句:但它对长得丑的人毫无办法。
然后她便忍不住有点小忧伤。
她大约可能不能归于“丑”这个行列,所以时间这把杀猪刀很可能会把她宰得面目全非。
就忧伤!
不管明媚还是忧伤,时间都不会为谁有所停留。
身体的沉重感再次清晰地传递到林珂的脑神经时,她甚至整个人都是懵的。
习惯了阿飘的重量,重归肉体,很不习惯。
她这是当惯了鬼,就不想做人的现实案例吧。
眼还没睁开,她就听到了四喜的哭喊声。
那种绝望中开出希望之花的奇迹,让她听出了当事人情绪的崩溃。
长久的绝望,长久的等待,紧绷的神经一朝放松,人的情绪也是会有发泄式的崩溃。
在他们所有人都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沉睡三年之久的主子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们见证了奇迹!
林珂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现在的光线。
在她的面前四喜哭得形象全无,而她之前喜极而泣的崩溃式哭喊也将其他人招了来。
所以,现在围绕在林珂床前的人个个都在抹眼泪。
林珂甚至恍惚有种临终孝子贤孙榻前尽孝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