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端庄贤淑贵女做派,此刻全都化为泡影,像是穿着人裳的鬼魅,扯下锦衣人皮,露出了她几欲吃人的模样。
“还有大表姐,你以为我是闲着没事,专去害她吗?我要在我伯父手下讨生活,我自然要为我伯父排忧解难,不过就是几句消息的事,就能让砚山王府替我办事,我为什么不说?”
“至于大表姐自己,她是杨家宠爱的大姑娘,你这母亲对她疼爱有加,家里也早早就给她定下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未婚夫同她青梅竹马,哪怕是解了婚约也忘不掉她。
“她已经有那么多人爱她了,还不是她自己蠢笨,嫁进王府拉拢不了婆婆、收拢不了丈夫,我随便说两句,就能让她陷入死境。你们这些人不去骂她蠢笨,倒是反过来怪我狠毒?”
她看向魏嬷嬷,也看向杨二夫人,“凭什么?凭什么?就凭我是没有爹娘护着的孩子?!”
她疯癫起来,魏嬷嬷和杨二夫人竟一时都没能插上话,只有董奶娘还抱着她不停哭泣。
“我可怜的姑娘... ...”
但可怜不可怜,眼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些人都不会真的可怜她,他们只爱他们自己的儿女,永远都不会是她,而这一点,她早就明白了。
她说着这些,最后看向了林老夫人。
“还有你,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好婆婆,善人际、懂经营、疼儿女,会好好待我呢?结果呢,让你赶走乡下来的契妻,你犹豫不决,出了事情才想起了我,而此番大太监刚有风吹草动,你就要跟我撕毁约定?想要把我一脚踹了是吧?!”
林明淑被她说得一愣,没想到在这位章四姑娘的视角里,自己原来是这般。
可她也问过去一个问题,“是确实有太多的不对之处... ...不过四姑娘,你知道我心急如焚只想把我滕越救出来,你收下我送的重礼,还想收了我给的银钱,却根本没同你伯父提及滕越的事,但反过来告诉我,侯爷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你要怎么说?”
林老夫人彼时上京,简直把所有能动的贵重礼物和银钱都带了过来,甚至说这些东西和钱几乎是她多年经营,攒下来的半副家当。但章贞慧险些一口吞了。
这会林明淑问过来,章贞慧面色变幻,她咬起牙来。
“我都说了,我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女,你们这些有儿有女、有家有室的人,送我点钱怎么了?我难道不该为自己攒点傍身钱吗?”
她并不想跟林明淑多言,只道,“我与你多说无益,因为你背信弃义,最是该死!”
话音未落,她突然拔下头上金簪,朝着林明淑的心口径直扎了过去。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杨二夫人尖叫起来,林明淑怔在原地,仆从们还有许多距离。
章贞慧就这么拔出金簪扎了过来,只听一身闷响,她的金簪扎进了一片血肉之中。
魏嬷嬷满脸痛意地,扑在了林明淑身上。
“老夫人,老奴不该背主,求您、求您原谅... ...”
林明淑深吸一气,连忙抱住了魏嬷嬷,见章贞慧的金簪,整个没入了魏嬷嬷的后背之中。
血流了出来,弄了章贞慧纤长白皙的手满手。
她只见自己没能得手,还想拔出簪子再刺,却已被林、杨两家的仆从摁了上来。
可这里到底是章贞慧自己的宅院,她高喊着董奶娘,“反正我也好不了了,今夜就让他们都死在这!”
院中全然乱了起来。
可这时有人闯门而入。
滕越带着兵马将整个章家宅院全都控了起来。
章贞慧的仆从怎么敌得过滕越的兵丁,她亦被直接按在了地上,又被五花大绑,连嘴也一并堵了。
滕越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他见自己母亲无事,没同她言语,倒是魏嬷嬷为林老夫人当下这一簪子,伤得有些深了。
滕越这便叫了人来把魏嬷嬷带去医馆,可是魏嬷嬷却同他连连摇头。
“二爷不必为老奴费心了。”她说自己犯下大错,除了背叛老夫人,害了自己女儿,“我还三翻四次地欺凌邓夫人,仗着我是府里老仆,给没有依仗的新夫人穿小鞋... ...也就是夫人心如明镜,根本不欲同我计较,可我却不知好歹,在老夫人面前说谎话,让二爷误会她,还挑拨她娘家的事,想让她离二爷越远越好... ...”
滕越听见这些,闭起眼睛,抿唇而默。
彼时,也确实是他未曾怀疑过魏嬷嬷和家中的仆从,也未曾想过蕴娘只是个签了契约进门的契妻,误会过她,训斥过她,还把她撵去乡下的庄子里,险些酿成大错... ...
魏嬷嬷跪在地上,砰砰叩头。
“从前那样欺凌夫人,今日皆是我的报应,二爷别救了。”
可滕越却叫了人,“把魏嬷嬷送去医馆。”
魏嬷嬷惊讶看来,他只自眼角对她一扫而过。
“莫要死在此处,还是活着回西安吧。等我找到蕴娘,你亲自跪到她面前,跟她正正经经地磕头赔罪,把你今日罪言,一字一句都跪着说在她面前。”
至于蕴娘会不会因此消一点气,就看蕴娘自己。
魏嬷嬷痛哭,“老奴明白了... ...”
滕越说完这些,当即让人清点章氏门下人,到了这时才看了一眼章贞慧。
“永昌侯府已经阖府下狱,这位章家的姑娘,就直接送去大牢里。”
至于是流放、砍头、还是没入教坊司,她都跑不了了。
而她兢兢业业为自己之私利不惜害人谋划来的一切,也全都落了空。
她当即疯癫到昏厥,被人拉了下去。
滕越还是没多说任何话,转身就要走。
林明淑见儿子就这么要走了,甚至都不多看自己一眼,急急跟上他身后。
“遇川... ...”
他没回头,“您有何事?”
他都不肯叫她一声“娘”,林明淑心下难捱。
“蕴娘,你派人去找了吗?可找到了吗?”
滕越已经派了人,但找没找到,他如今还没有消息。
但他却闻言转过了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总说达官贵人能为我助力,似蕴娘这般平民百姓出身,只会是儿子拖累,可这些达官贵人里面,有几个是真的清白爱才,又有多少不过是攀附而上,我们赶走了蕴娘,去投靠他们,又跟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攀权慕贵的人有什么区别,跟大太监、施泽友有什么两样,娘就没想过,这番行径让我们滕氏也变成了令人不齿的小人吗?这还怎么对得起被他们害死的父亲,怎么对得起早逝的大哥?!”
林明淑留下了泪来,她低下头,她已不知道要怎么到地下去见自己的丈夫和长子。
滕越不想再问了,他只是道。
“儿子确实有贵人伯乐,可人家也是看在我年轻立功,往后大有前程才伸手相帮。最后落在实处的,还是自己的本事,不是所谓的家世裙带。其实我们同蕴娘没有差别,都是这世道上靠着自己前行的人,无非是蕴娘更加艰难无助,可越是这样,越不该欺负她,还把她赶走。”
滕越嗓音哑了下来。
林明淑默了默,抹去眼泪。
“娘都知道了,娘也想快快回去,找回蕴娘那孩子,世道这么乱,别让她去到不知何处。”
滕越恨不能立刻就飞回西安。
“可是就算找到了,蕴娘还肯不肯要我,我也不知道。”
他神色低落,眼眸也垂落了下来,转头,带着人离开了。
三日不到,满城洪氏党羽被抓捕得只剩零星在逃。
皇帝下令凌迟处死大太监洪晋,活刮奸宦三千刀。
百姓聚在刑场附近,一刀一刀刮下来,洪晋自痛苦尖嚎,到几欲昏厥,耐到了第二日,便彻底耐不住了,三千刀还没刮完,人已命归地府。
可自他身上刮下来的肉,却被百姓一哄而抢,人人疯抢分食,终泄心头之恨。
京城上空顿时清透了起来,秋风一路自北南下,扫清城中闷热污浊,青天初现。
黄西清原本还想叫着滕越他们一道,经过这一番刀口浪尖,也该聚一聚吃顿酒。还有件重要的事,便是在滕越平反之后,也该给他正经报上平叛的大功。
以滕越此番先平定恩华王叛乱,又找到大太监罪证的功劳,封侯拜将已在眼前!
可孔徽却道他有急事先回去了。
黄先生讶然,王复响则直言,“弟妹为救他走了,他哪敢再于京中停留,昨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快马奔回西安去了。”
京中,宁丰大长公主府邸。
白驸马此番严审奸宦立下大功,而朝堂正是用人之时,众人力荐他升迁,留在京中任职。
不过驸马还是想看看家中公主的意思。
他在院中假山亭下寻到了自己的公主妻子,把升官留任京城的事情说了来。
“... ...殿下总说我不懂朝堂利害,不适合留在京里,此番京中清掉了半边的人,不知我可否留下了?”
他问去,大长公主看了过来。
白驸马任着妻子打量,等着她的回应。
可她再没说任何话,只默然转身,离开了凉亭。
白春甫和他的两位哥哥都从另一边走了上来。
见公主殿下离开,都问向父亲。
“殿下应允了吗?”
白驸马说殿下没有回应。
“寒冬之冰非是一日就能消融的,但殿下未有回应,便是没再阻拦。”
他看向三位儿子,“我以为,这总是别样的好的开始。”
父亲和大哥三哥,都朝着公主殿下离开的方向看去。
白春甫却站在假山上,遥遥看向西面千里之外。
目力无法穷尽,只有入秋的落叶轻飘在他脸前。
某人已经出来了,消息应该也早就传了回去,蕴娘应该不用再担心。
他也听说那人急着离京回了陕西,不知道他会不会很快就把人找到。
但莫名地,他有些私心。
“... ...或许别那么容易才好。”
本部分情节取材并改编自明正德五年,安化王叛乱引发的大太监刘瑾的倒台。
第86章
夜间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落在檐上院里,又从石板缝钻进了房中来,天刚蒙蒙亮, 房里凉丝丝的。
邓如蕴多拿了件衣裳披在外祖母肩头,“今儿转凉了, 您可得多穿些。”
外祖母朝着她弯着眼睛笑, 邓如蕴也低头笑着, 跟她老人家切了切脉。
旧病是难以治好,她近来又换了新方子,尚还没有疗效, 但这会给她老人家把了脉, 见她脉象还算平稳,拉了她的手。
“您今日也好着呢, 午间出太阳了,您就到院子里躺着晒晒,只是得多穿衣裳才是。”
外祖母跟她笑着点头,“小蕴娘,会看病了。”
邓如蕴早就会看病了, 但她老人家却记不清。这会儿,玲琅和大福从门帘外钻进来。
“太婆婆,姑姑, 吃早饭了!”
这个时节在庭院里吃饭,秋高气爽。
邓如蕴搀了外祖母, 玲琅和大福跑前跑后地, 这会跑在前面撩开了帘子, 邓如蕴扶着外祖母出来,便看到涓姨和秀娘在院中树下盛饭。
涓姨朝着她们招手, “快来吃饭了,趁着热乎好吃。”
说着,又拿出个大碗来,让秀娘给长星呈上满满一碗,“给他送过去,让他先吃了,今儿也许多活要做呢。”
秀娘在旁嘀咕,“长星一个人能吃咱们三个人的饭,牛也没他吃得多,他还专门找了我,让我每次给他多盛些。但也送了我两盒胭脂,瞧着还不错的样子,也算他有孝心,没忘了我把他从田垄上捡回来的恩情。”
这话一出,涓姨在一旁笑出声来,邓如蕴也不禁抿嘴而笑,又道。
“那长星还真是有‘孝心’。”
她咬了咬后面两个字,秀娘奇怪,“难道不是吗?”
涓姨替邓如蕴连连道是,只催了秀娘,“你快给他送去吧。”
秀娘挠头,却也没再多问地去了。
邓如蕴扶着外祖母坐了,玲琅这一岁长高了许多,自己就轻巧爬上来凳子,大福坐在她脚下乖巧等着,邓如蕴摆了碗筷,让涓姨也坐下来,一家人这才开始吃饭。
渐起的秋日清凉将前些日的暑热尽数击退,庭院洼处还存着昨夜的积雨,风一吹,遍布波纹。
饭桌前,邓如蕴给外祖母盛了碗汤,见涓姨给玲琅拿了张饼子,自己也捡了张吃起来。
只是饭吃到一半,院门口突然吹进来一阵疾风,桌前众人不由地都朝着门前看去。
恰这时,外面有急切的脚步声忽至门前。
门被人一把推开了来。
邓如蕴看过去,站起了身。
... ...
柳明轩里人去院空,短短不到一月的工夫,杂草都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房中属于她的东西都一清而空,但所有他给她淘来的医书药典还存留着,只是都被从书架上拿了下来,整齐地放进了书箱里。
书架旁的架子上,他战胜归来的红绸花她留了下来,鞑子手串她也没有带走,恩华王头上的冠珠,她更是留在了巴掌大小的木盒里,替他存放好。
这都是他的功勋战绩,她仍旧给他完整地还回来。
滕越却蓦然想起了自己从前在路边,给她捏的那个小泥人,只是他把整个房间都细看了一遍,也没找到。
是被哪只猫儿叼走了,还是,她想着那是照着她的模样捏成的泥人,再不该留下,所以干脆带了去?
滕越在这空荡到令人难以呼吸的房中,不敢停留。
可是之前去寻她的人却道,玉蕴堂被她托管给了孙巡检和秦掌柜整整五年,金州的老家她根本不曾回去,满西安所有的药房药铺他都让人查了一遍,连她一片影子都没有。
人似乎已经不在西安城了。
金州没有,西安城也没有,滕越不知道她要往何处去,他只能在附近县镇里面找,又让人回了一趟宁夏去寻。
还是副将佟盟提醒了他一声,问夫人会不会去了稍远一些的县镇,比如西安北面的同官县。
滕越立时觉得他所言极有道理。毕竟孙巡检就是同官县的巡检,她可以顾不上她自己,却只要顾及外祖母和玲琅她们,既如此,必然会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滕越念及此,立时带着人手,亲自往同官县赶过去。
天还没亮他们就出了城,这会赶到同官县,见街市上已有了不少赶早集的行人。孙巡检今日不在县里,滕越晓得他就算知道,也只会替她保守秘密,不会告诉自己,便亲自着人打听了县里新搬来的住户。
同官县城不大,就这么稍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一个不久前刚搬来的人家,没见那家有什么男子,只有几个女人。县城中人还道,虽然都是女人家,却被巡检司的人特特关照过。
滕越一听,立时问了地址,直直赶了过去。
街口正好有耍玩的小孩,替他指了这家的宅门。
只是那宅门不知怎么半开着。
有风在门缝间穿梭,吹得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声音虽细,却划在滕越耳中,令他心跳急速加快。
他好似听见了里面的声音一样,不由地一步上前,推开了门去。
门甫一打开,穿堂风嗖声而过,里面的人向门口看了过来,一时有些发愣。
“... ...您是?”
滕越推门看去,只见院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上了年岁的半百之人,在此清扫昨夜雨后的落叶,除他之外,此间再无半片人影。
滕越怔了怔,不禁问去。
“这里没有一户刚搬过来的人家住吗?有上了年岁的老婆婆,也有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扫院人眨着眼睛看了他两眼,道。
“你说的那户人家是姓邓吧?”
滕越听见这个“邓”字,当即点了头,“正是,她们人呢?”
那扫院人跟他摇了摇头。
“您来晚了,三日之前,她们刚刚搬走了。”
“搬走了?那是搬去了何处?”
扫院人只摇头,“不知道。并没留下只言片语,恐怕这儿也没人知道。”
院中除了昨夜被秋雨打落下来的枯叶,还有些许残留下来的药草,此刻都被扫院人扫在了一堆,归去了树下。
滕越步入院中,仿佛看到了院中有人曾在这里暂时落脚过。
他好像看到庭院里,涓姨曾扶着外祖母夜下纳凉,小玲琅带着大福满园乱跑,秀娘和长星把所有带来的箱笼都归置好,可她却把他们叫停下来。
他仿佛看见她拿着医书站在廊下,说算了,说更多的东西先不用拿出来了,“这儿到底还在西安辖内,离着西安城还是太近了,过两日我们再寻个更远些的地方,搬过去吧... ...”
滕越站在空荡的庭院中央,心头一阵一阵紧缩发疼。
她早已猜到,他能很快寻到此地,所以她只在这里稍微停了停,就又走了。
走去了离他更远的地方。
她真就依照契约离开他,离开之后,再没想过再回。
... ...
出离了西安辖地的一处小镇上。
邓如蕴起身,看见秦掌柜的侄儿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吗?”她连忙问过去。
邓如蕴自在同官县城门茶铺上,听说了宁夏的滕将军被释放的好消息之后,只觉秋风令人舒爽起来。
她既然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好消息,那么同官县倒也不必再停留下去。
这里到底还是离着西安太近了,又是孙巡检的地盘,多想几处就能想到,还是彻底离开西安更稳妥一些。
不过她到底还带着一家老小,可巧秦掌柜有位老友在一处偏远的小镇上当里长,这里四处环山,更加偏僻,并不怎么有外人时常往来。而秦掌柜这位老友也是开药铺出身,邓如蕴听闻,便带着阖家,三日前从同官县搬了过来。
今日是刚落定此地的第二日。
这镇上如此偏僻,一般人寻不过来,但不想竟也有人染了今岁时疫。且这一染病,居然在镇上传了二十多人。
有些人身强体健,没两三日就好了,有些人却哪怕是寻大夫吃了药,也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
那位秦掌柜的老朋友赵里长,惆怅地求到了邓如蕴面前,道是听秦掌柜说,玉蕴堂正在卖一种叫做羚翘辟毒丹的丸药,对此病症颇有效用,不知能不能让他们也制了来,救镇上百姓之命。
那羚翘辟毒丹的方子,是她彼时在宁夏,同宁夏一众医师药师共同拟来的,早已算不得什么秘方。可这丹药最初为了追求效用,颇为调整着用了些贵重的药材。
她在西安府里卖此药,将价钱压了又压,平民百姓还算买得起,但这偏僻地方的村镇人,如何同西安府的百姓作比?哪怕她说出方子来,镇上也用不起那些贵重的药材。
邓如蕴只能先把随身带着的,玉蕴堂制的部分药丸,分给了镇上百姓。
可药丸实在有限,患病的人也远比想象的多。
那赵里长见还有那么多人吃不上药,惆怅不已。
邓如蕴想了想,将他请了过来。
“我近来观得许多今岁时疫病例,在羚翘辟毒丹之上,大量调整了用药,拟了几个更加平价的方子,但效用如何,尚且未能验证。”
她彼时向赵里长问去,“若您同众邻里敢信我,便用这几个方子制药给大家试一试。”
她说疗效难以保证,“但可以确保必然不是害人的药,亦有一定疗效,且所费价钱也更为低廉,只需要大家给我帮帮忙即可。”
她表示买药制药的钱她都可以出,“就是不知大家敢不敢试?”
这话问出口,赵里长简直不用多思量,就替全镇的病患拍了板。
“别说不要花钱,那就是花些钱,我们也愿意啊!”
他连连道愿意,不过邓如蕴还是亲自又同镇上百姓做了说明,镇人或有一两个还有疑虑,但其他人皆愿意一试,至少不至于在这里等死。
昨日邓如蕴就把药方拿出来,照着百姓们的状况和病情分了几类,将几张药方分别制药发给每个类别,又叫长星找人,每日两次记录镇上百姓的状况。
只不过人数不算多,能不能通过每日记录,区分这几张药方的疗效各自如何,邓如蕴不太确定。
这事昨晚就落定了下来,但这会,秦掌柜的侄儿秦邦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邓如蕴还以为有病人出了状况,或者是又反了悔。
但秦邦说都不是,“是隔壁镇子上来了一大群人,听说咱们镇上有了药,立时要见您!”
隔壁镇上?邓如蕴有些懵。
涓姨则听说来了一大群人要见邓如蕴,连忙拉了她。
“这么多人来势汹汹,只怕不是好事,你先别去见,看赵里长怎么说。”
邓如蕴心里也有点打鼓,但既然是来找她,一味让赵里长挡着,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毕竟她们刚搬过来两日,这山里小镇偏僻,是个能落脚一年半载的地方,和镇上的人处好关系比较好。
她想了想,安慰了涓姨两句,叫了长星和秀娘,让秦邦带着她过去了。
谁料她刚一出现在镇口,隔壁镇子上的人见她来了,突然向她行起了大礼来。
邓如蕴大吃一惊,这么多人要扶都扶不过来。
隔壁的里长上前跟她说话,“这位东家,我们镇上也有数十病患,听闻您这边放药给人看病,莫说不要钱,我们花些银钱只要能买到救命药,也成啊!”
他说来,众人也都朝着邓如蕴期盼地看过来。
邓如蕴捂着方才乱跳的心口,长出了一气。
她还以为是要上门来闹事的,正心里打鼓得不行,到底她是个拖家带口的外地生人。不成想,人家只是着急忙慌前来求药的。
秦邦方才见人来势汹汹,就拔腿去给邓如蕴报了信,没想到纯粹是他着急忙慌弄错了。
邓如蕴无奈地笑看了他一眼,秦邦被东家看得脸上发烫,挠着头跑了。
而邓如蕴正想着,赵里长的镇上,病患数量有限,眼下又来了一群人,可不正是能给她补上了验方的病例?
邓如蕴的玉蕴堂这大半年赚得钱,还是负担的起几十人的用药,她道不要钱。
“只要大家愿意帮我试药就行。”
她直言不要钱,众人便没有再不愿意的,连昨日赵里长这边犹豫的两人,今日也加了进来。
邓如蕴饭都没再吃,便同两位里长商量着如何加速制出药来,给病患们服用。
邓如蕴也算是制药的行家,两位里长帮她寻找人手、地方,她这边一边让长星秀娘他们,仍旧记录百姓试药的状况,一边准备带着秦邦,亲自去附近的县里,采买充足的药材回来。
这般商议好,次日他们就带着银钱和护送药材的人去了县城。
西安城,滕府。
林明淑在滕越回来第二日,也紧着赶了回来。
只是她回到家,却只见到滕越来往寻人,多数时候不在家,偶尔回到家中,见到她这母亲,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滕箫也在帮他哥哥找嫂子,可是她人手有限,除了找人,便只留在她的乘风苑里不出来,有一次,她听见女儿的声音就在隔了一道墙的外面,但她寻过去,孩子已从另一边绕道离开了。
两个孩子皆不同她言语,只一味寻人,她自然也不再多言什么,派了人到处打听蕴娘一家的去向。
可几日下来,人还没找到,她却见滕越愈发沉默了,偶尔晚间回家,就把自己关进柳明轩的院子里,等天亮了继续出城找人,眼眸垂着,再不多说一言。
倒是她那杨家表妹来了一回,说自己也派人寻去了,但并未有音信。又问滕家寻到没有,听闻未曾,直叹气。
“表姐可真会找人,竟找了个这么守信的小祖宗。你结束那契约,想让她至此同遇川不再牵连,她就真走了,远远地走了就再不回来了。”
她说这是什么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姑娘,“我怎么就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纭儿性子太软,绫儿性子又太戾。”
她说起自己的小女儿,“她那癔症不知何时能好,说来皆是报应... ...我准备过些日子待她去山上庙里住上一年两年,好歹吃斋念佛,让她消下心中躁意,也算是为往事赎罪了。”
她问林明淑,“你之后呢?”
如果那小祖宗能回来,她准备如何?
林明淑没有立刻回答她。
如果蕴娘能回来,她便再没了担忧之事。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自以为一心为儿女,不想却将儿女都折腾成了这般模样,丈夫在天之灵若知晓,不知作何感想。
她与其还留在他们身边,倒不如也远远离开,只要看着他们能变好就成。
邓如蕴在山下的县城里停留了两日。
她要采买的药材,种类和数目都不算少,有些药县里货源不足,还要往旁处调过来,少不得等了些时候。
她这会只等着最后一味药,午间送到县里来。
闲来无事倒也在县城里,给外祖母她们顺道采买了些东西。
不想京里发生的大事,惊涛骇浪一般地从京城向外扩散开来,连这偏僻的县城都知道了,人人都道京城里那位大太监死了,这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大太监一死,树倒猢狲散,先是京城许多高官被抓,接着各省各地都开始清理大太监的余党。
连他们这小小县城的县太爷,平日里最喜欢吃拿卡要,都因为和洪氏扯过关系,今儿一早被按察司的人带走了。
朝堂内外波涛四起,军中亦有消息。
邓如蕴这边刚听到路边的酒肆,有人提及大太监垮台的事,几句说完,就有人另道。
“说起来,这大太监指忠为奸,险些害死了咱们陕西的滕将军,这次大太监垮了台,咱们滕将军是不是该升官了?”
他这么一说,就有人道,“升官不止吧?就滕将军平叛反王的功绩,封侯封伯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