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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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白驸马还是让人去留意了一番,不想来人报信,说洪晋被下狱,可却一时没有朝臣敢审问与他。
那洪晋放出话来,“你们哪一个不曾是我门下人,我倒看看谁敢审我?!”
这话猖狂无边,他这般猖狂不把自身下狱之事放在眼里,反而越发显得他此番不会有事,这般,朝臣们更加不敢上前,怕他转身又重获荣宠。
来人把洪晋的话学出了口来。
白春甫紧压了眉头,可他却看见父亲忽的肃了神色。
“他如此张狂,竟问哪个不曾是他门下人?好,我不是他门下人,似我这驸马都尉的身份,应该审得他吧?”
他话音落地,转身就往府外而去。
白春甫惊讶,顿了一下,又紧跟在父亲身后。大哥、二哥也都被他快步离去的动静所引,都紧跟着问了过来,再听父亲说,要以驸马之身,亲自提审那大太监,皆震惊不已。
“爹这般,殿下是不会应允的!”
可白驸马却直接让人牵了马过来,竟不准备再去询问公主,就要立时前往。
马刚牵过来,公主也闻讯急急赶了过来。
“你这是犯什么病?”离着远远的距离,大长公主就急问过来,“洪晋的事如何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就不要胡乱插手!”
可她远远喊过来,白驸马只道。
“那祸害世道的奸宦,既然已经下狱,怎么还能再留?我是不知里面利害,却也知道铲除朝中奸佞,还天下一个清明,原是我们这等坐享皇粮之人,该做之事。如今没人敢去审他,那就我去,若我也不去,又同那些苟且的鼠辈有什么区别?”
他几乎是第一次这样跟自己的公主妻子说话,他直直向着大长公主看过去,道。
“殿下恕我无礼。但我以为殿下所做之决断,也不尽然是对的。”他目光从三个儿子身上一一看去,“或许今次,我就该越过公主殿下,自己做一回主!”
为自己,也为三个儿子。
他说完,不等大长公主派人前来拦住他,径直翻身上马而去。
宁丰大长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就这么走了,而白春甫的大哥目瞪口呆,惊诧之余,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被点燃的火光。三哥的酒全然醒了,他一边叫着白春甫同往,一边也当着母亲的面,拉过马紧随而去。
白春甫倒是不着急,他只见自己母亲急着让人去追去拦,他却道。
“殿下再让人追去,恐怕也来不及了。”他忽的笑了笑,“倒不如就看看父亲今次,能不能同您说得不一样,在朝堂里立下功勋而归。”
大长公主愕然看来,脚步顿在原地。
在朝臣们纷纷被洪晋喝退之后,黄西清本想上折子,由他提审洪晋。不想白驸马先他一步,直接将那洪晋压在了大堂里。
宁丰大长公主的白驸马在京中素来好性儿,没什么存在,可今次竟用雷霆手段,一番严审到了次日下晌,那洪晋已被拷问得意识不清,迷乱中吐出了一个宅院位置。
白驸马登时下令搜查此宅具体在何处,若是搜出来更多铁证,洪晋必死无疑!
京中彻底风云变幻起来,略带秋意的风,扫着第一波飘落的黄叶,在大街小巷里翻滚。
杨家小宅。
林明淑和杨二夫人听到大肆搜捕的消息之后,都不由地念了声佛。
只要能找到这宅院,翻出更多罪证,此番就能完全了结了。
然而就在两人惊喜祈祷的时候,章贞慧的董奶娘突然前来。
她在这时前来,可不是来找杨二夫人的,她就是来寻林老夫人,她见了林明淑,也不似之前那般拐弯抹角。
她只问林明淑,准备何时向章家提亲,为滕将军迎娶四姑娘进门。
这话一出,杨二夫人都不可思议了。先前重金没送,还敲打了她那外甥女,把贪了礼也都还回来。这便是就此一刀两断的意思了,怎么她这么聪明的外甥女,这一点想不明白。
更不要说,大太监要不成了,永昌侯府与他从往过密,这个时候谁还敢再要章家的女儿?
杨二夫人还想要言语同那董奶娘说得更清晰些,好歹也是杨家的外甥女,就不要再丢人了。
可董奶娘却道,“大太监眼看着不成了,但凡大太监的党羽皆不能独善其身。林老夫人送了这么重的礼给我们章家,不知道之后朝廷清算,滕将军要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她说完,只看向林老夫人,“但若是老夫人把这些只当做给我们姑娘的聘礼,速速定下婚事,滕将军自然不会遭遇此难。老夫人以为呢?”
她让林明淑好生想想,想好了便差人去章贞慧母亲的陪嫁宅院里传信,四姑娘就在那里等着喜信。
董奶娘说完就走了,杨二夫人却白了脸色。
“天爷,难怪她没有还回那些东西,没想到竟准备以此威胁?!”
林明淑若是不照着原先的约定,迎她过门,好让她在永昌侯府倒下之后,还能凭借出嫁女的身份自保,那她就只能把滕家全部拖下水来。
杨二夫人难以相信,这黑心的丫头真就是自己从前以为贤良的外甥女。
只是她转头看向表姐,却见表姐落下眼帘,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说她不是在笑别人,只是在笑她自己。
“我也曾以为名门贵女千般万般的好,又想着借章家能同大太监搭上关系,无论如何都能保得遇川官途一帆风顺,不曾想,将他指忠为奸的就是大太监,而眼下要把他一并拖下水的,更就是我看重的贵女儿媳... ...”
她原先只看不上蕴娘的出身,觉得蕴娘再不能给滕越任何助益。
可滕越在宁夏被抓,是蕴娘跑前跑后为他联络官员,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却敢登人家门;而后滕越被放出来,也是白家六郎看在蕴娘的面子上,去求的他公主母亲,滕越这才早早被解救。
可她却两次提及将蕴娘撵走,第一次没能成,这一次,却直接将她撵出了门去。
难怪箫姐儿说,要与她这母亲势不两立。
是了。似她这等看似要帮衬孩子,却一番作为扯了孩子们后腿的母亲,他们怎么能敬她爱她?
表妹见她不说话了,拉着她的袖子急问她。
“眼下还说这些有什么用,那黑心丫头要吃人了,你可想想怎么办吧!”
林明淑定了定,缓缓站起了身来,她抬脚向外走去。
“我自己作的孽,自然由我自己来解。”
章贞慧母亲的陪嫁宅院。
林老夫人和杨二夫人亲自来了,章贞慧亲自给两位长辈奉了茶来。
威胁的恶言都是董奶娘说出口的,她这个做姑娘的,仍是一贯的端庄贞淑贵女模样。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转弯抹角也没意思了。
林明淑没饮她的茶水,直言。
“城内各处都是搜查之人,那大太监的铁证再被寻到,他必不能善了,而永昌侯府只怕也是保不住的。你想要我履约让你嫁过来,是为着自保,我也能理解。只不过我为滕越娶妻,是想要给他寻个有助益的贵女,若是这番下来,要娶了你这罪家之女,我也得掂量掂量。”
她说滕家就算被她拉下水,“但只凭这些礼,就能朝廷对滕越这般平叛功臣定罪,我想也没那么容易,左不过就是我们母子往大狱走一遭,不是吗?”
林老夫人这么一说,董奶娘就紧皱了眉头,目光向着自己姑娘看过去。
章贞慧本以为自己让董奶娘前去威胁,林老夫人势必要惊慌,不说旁的,只说为着林老夫人自己的脸面,娶了她就不会再节外生枝。她以为这事多半错不了。
没先到这位老夫人此刻倒没有慌乱,她送来的这么多礼都在她这院子里放着,官府来搜全是罪证,这位老夫人竟面子不要了,准备往大狱里走一遭。
她这般镇定,反而让章贞慧有些心慌意乱。
她让自己万万要冷静。
既然林老夫人不怕威胁,那不如她就来谈谈娶自己进门的好处。
她喝了口茶水压下心慌,不禁道。
“朝廷素来罪不及出嫁女,我也只是侯府的侄女,不是侯爷的亲女,就算侯府落败,我没了父亲这边的娘家人,也还有母亲那边的娘家人。”她看向舅母杨二夫人,“杨家在陕西军中经营多年,滕家也少不得杨家的助力吧。”
杨二夫人是杨家不怎么受宠的儿媳,杨家大房,也就是章贞慧的大舅舅家,才是杨家主事的长房。
滕家娶了她,自然比只同杨二夫人有些亲缘关系,要来的近。
她说了这一处,又道,“我在京中认识的达官贵人,也远比二位夫人都要多,交好的人家提及我,总还是比我那五妹妹要强许多。”
她在京城里的名声,确实算得不错,章贞慧此刻也不能全然保持贵女的矜持,她直言自己就算没有侯府依仗,地位、名声也都不算差,“更不要说,我爹娘也给我留下诸多产业,陪嫁再怎样,也比一些乡下来的姑娘多得多。”
她说乡下来的姑娘,自然是邓如蕴。
林明淑见她还在此处自傲地同蕴娘的家世作比,更悔自己怎么就瞎了眼。
蕴娘进门的时候一穷二白,可短短一年,就有了自己的药铺,养起了自己的家人,她怎么跟蕴娘比?
不过这会,林老夫人没有多言,只是佯装思量地问向章贞慧。
“这宅子就是你母亲的陪嫁吧?京城的宅院不便宜,不知有多大?”
章贞慧见她思量起了自己这宅子,只觉林老夫人还是对她有些属意的。
她立时笑起来,说母亲的陪嫁宅子原本不大,但经过母亲多年经营,又向后阔了一个院子,“且母亲留下的许多家什也都在此,满满当当一院子。”
她这样说,林明淑抬了抬眼,“空口无凭,不若就瞧瞧吧。”
章贞慧在外面成日装作一副没有什么银钱的模样,可这些年四处得来的银钱物什,都被她攒在了这院中。
她不怕林老夫人来看,亲自带着她们往院子里面走去。
院子门头不大,但里面果然有些乾坤。
林老夫人一直往里面走去,也叫着杨二夫人和青萱他们都帮着瞧瞧。
这小院里确实雕梁画栋,房中物件多半是满满置放的,杨二夫人想到外甥女在杨家,时常提及自己连饭都吃不饱,简直要翻白眼。
但章贞慧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路带着众人连走了好几间厢房,直到林老夫人的脚步,忽然停在了其中一间,满放着滕家送来的重礼的地方。
林明淑指了过去,“我也看了不少,就在这房中坐着说说话吧。”
她要在自家东西堆放的地方坐下说话,章贞慧微微皱眉,但又想着这是自己的私宅,林老夫人还能抢了就跑,这么多东西,也拿不走不是?
她说好,让人开了门来,众人都走了进去。
林老夫人走进去,就前后打量起了她送来的礼,“似乎都在这儿了?”
董奶娘点头回应了他,不免道了一句,“您看这么多东西,您若是把我们姑娘迎进门,这些还不是照旧带回您家里去?您还犹豫什么?”
她说完,只见林老夫人笑了一声。
章贞慧莫名觉得这笑意有些不太对,然而下一息,她只见林明淑突然自袖中拿出一只火折子来。
她一下拔开那火折子,直接把火折子,全然扔进了礼盒之中。
呼啦一下,这房中滕家的重礼,蹭然烧了起来。
火光之下,她站在火舌边,把青萱递过来的一壶油,也径直倒进了堆放礼盒上。
这些都是绸缎、茶叶、字画、书籍,再易燃不过了。
腾然扬起的火只把林老夫人的眼眸都映出了熊熊的火光。
章贞慧全然怔住,董奶则娘大喊叫人来救火,又朝着林老夫人喊去。
“呀!这些都是好东西呀!那么多,那么贵重,就这么烧了?!”
章贞慧怔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
而林明淑却在董奶娘的呼声中,低声笑了起来。
“我这一辈子经营就是为了儿女,如今儿女皆同我离心,这些东西我还要来有什么用?一把火烧了,反而替他们烧断了缠在脚上、绊脚的荆棘!”
她说着,从礼盒中取来书册往房中另一边也投去,转瞬间的功夫,堆放重礼的房间完全烧了起来,众人都在火舌舔舐下快步跑了出去。
董奶娘喊来的救火的人,也被林明淑带着的人死死挡住。
董奶娘大喊不止,杨二夫人看着那么多东西全烧了,也有些可惜。
可她表姐却只看着那火舌将所有重礼全部吞没,缓缓笑起来。
“总算干净了,我这个娘作的孽,不会再耽误了遇川... ...”
她只看着那窜天的火光,欣然而笑。
而这时,一直怔怔在旁没有言语的章贞慧,眸色变幻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盯向林老夫人,“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欺负我一个孤女?是你说好了要娶我做儿媳的,如今毁约,还要烧我宅院?为什么这般欺负我?!”
林老夫人眼见自家送来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便没再让人阻挡章家仆从救火。
她说自己没准备烧了章贞慧的宅院,“我只烧掉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说完,她也不欲再同这所谓贵女过多理论,叫着杨二夫人转身就要离开。
可章贞慧却一把拉住了杨二夫人。
“舅母,舅母!您就这样看着林氏欺凌我吗?她是你表姐,难道我就不是您外甥女?!”
她道,“外祖母嫌您糊涂,把二表妹的名声弄坏,处处给你立规矩,我还替你到外祖母面前说话,你这样纵着林氏,甚至同她一道欺凌我,你觉得外祖母和舅舅会怎么对你?”
她竟还要拿杨二夫人的婆婆和丈夫压她。
杨二夫人不可思议,只觉自己原先照看的,分明就是一头吃人的白眼狼。
但她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她没有甩开章贞慧抓她的手,反而回头问了来。
“你大表姐被砚山王府差点害死,是因为他家听说了大太监的侄女婿快要病逝,于是想要害了你大表姐,同洪氏结亲。可这消息他远在西安,怎么能提前知道?”
章贞慧只见自家这舅母,朝着她紧紧盯了过来。
“彼时,只有你刚从京城去往西安。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从谁口中,得到的这个消息?!”
话音落地,章贞慧脚下倏然一晃。

京城, 皇宫。
唐永在殿前踱步,又怕扰着里面本就心绪不佳的皇上,只能从廊下走出去, 一直走到离殿十丈之外,才问了一句, “到底搜没搜到那奸人的私宅?”
白驸马审出端倪之后, 满京都在搜查洪晋吐出口的私宅, 但宅子能不能找到,里面又有没有罪证,谁都不知道。
太监唐永已来回问了五六遍了, 只要洪晋不能被彻底弄死, 他就不能心安,只怕不知何时洪晋又反扑而来。
这会他问过去, 左右小太监皆是摇头,尚无消息。
唐永心下不免又是一坠,到底还能不能找到?
可就在这时,有个小太监几乎是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见到了唐永险些没停住, “干爹!”
唐永一把将人薅住,“你最好给咱家说些好信来!”
那小太监半哭半笑地立时道,“好信, 是好信!那洪晋的私宅找到了,而且里面, 确有逆物啊!”
唐永转身就快步到了大殿门前, 绕进门去, 见到皇上就把小太监的话原样说了。
年轻的皇帝神色淡淡,掀起眼帘问了一句。
“什么逆物?”
他问去, 见唐永嘴巴张着却有些难言。
他皱眉,“直说吧。”
唐永径直跪倒在了皇帝面前。
“主子... ...是龙袍啊!”
这处私宅被找到的时候,滕越恰带兵在附近。
洪晋势力遍布朝野,他被下狱之后,朝中想找出干干净净的可用之人,反而不多,毕竟连锦衣卫的指挥使都跪在了他脚边,京中一时间无人可调,黄西清便将滕越几人都临时调了来,无论如何,先把这洪晋彻底治死再论其他。
有官兵寻到了洪晋的私宅,滕越就在附近,立时带人赶了过去。
不时沈言星他们也都到了,看着满院被搜剿出来的逆物,皆不可思议。除了龙袍龙椅,还有无数金银财宝如山堆放,火把光亮之中,金灿得刺着人眼。
王复响问了滕越一句,“这些玩意怎么般?要不要找个车,封箱拉进宫里,给皇上好好瞧瞧?”
孔徽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乱说话,这里可是京城不是宁夏。
滕越回了一句,“黄先生刚使人传了信,说皇上会亲自过来。”
王复响睁大了眼睛,皇上都要亲自来看了,看见这满园的金银珠宝、谋逆之物,那洪晋必死无疑。
而说话的工夫,已经有了唐永派的人前来清场,一众官兵都被清在了院外,只留官员将领尚在庭院之中。
众人给皇帝戍边多年,还从没见过皇帝的模样,王复响从孔徽身边,挤到滕越身侧,又凑到了沈言星旁,想让沈言星给他让让路,方便让他第一时间见到皇帝,不想沈言星从搜出来的洪晋私物里,看到了一把扇子。
那扇子看似常用之物,略有些旧了,但仍旧精巧夺目,沈言星拿在手里多看了两眼。王复响低头在他耳边,“怎么,想偷偷藏了带回去?”
沈言星无奈地看了这厮一眼,目光又扫过滕越。
他可没有收藏战获的癖好... ...
他把这把扇子,又放回到了被搜出来的紫檀木案台上。
就在这会,外面传了信来,不时脚步声近,皇上来了。
众人自然行礼不在话下,王复响也少不得多瞧了年轻的皇帝几眼。
他见皇上看到这满院的谋逆之物,脸色都隐隐青了,那洪晋自幼伺候他,他对那阉人不知有多信重,一向觉得阉人最多贪点钱、贪点权罢了,却不曾想,如此宠信之人竟然看上了他的皇位。
他目光在那龙椅龙袍前转了几转,紧抿的双唇与发青的脸色,令王复响有种说不出的爽快感,只是这点爽度还没让他痛快到。
而就在这时,皇帝转身看到了方才沈言星细瞧过的扇子。他不知怎么看住了那把扇子,多看了几息之后,竟伸手过去想要拿起来。
谁料皇上刚一伸手,沈言星突然出言。
“皇上莫要动此扇。”
院中没人敢说话,他这么一出声,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王复响素来觉得沈言星脾性太柔和,没想他竟敢出言阻拦皇上。
王复响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过皇上倒没怎样,只是皱眉问了句,“为何?”
他问去,又道,“洪晋时常用此扇,夏日里给朕扇凉。”
远处有蝉鸣之声响起,暑风吹拂而来,使得皇上这句话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寥落意涵。
但沈言星却亲自将此扇子拿了起来。
这扇子看起来,除了精美倒也平平无奇,谁料沈言星略微动了下扇柄处的一个凸起的雕花。
他略作旋转又轻轻一按。
扇子底端腾得弹出一物,火把之下,那物尖利异常。
是把匕首!
匕首弹出,皇上身后的侍卫立刻拔出了刀来,沈言星当即将这暗藏匕首的扇子放下,放回到了案台上。
他轻声道了一句。
“不止此扇,此间还有多件常用之物,都暗藏机关。”
可其他物件,皇上已没有必要再一一去看了。
他只看着这把,洪晋时常用来给他扇凉的扇子,慢慢闭起了眼睛。
院中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连夏末的夜风都透不进来。
半晌,年轻的皇帝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
“洪晋,活剐三千刀。”
... ...
章贞慧母亲的陪嫁院落。
杨二夫人突然到了外甥女的脸前,章贞慧脚下晃了一晃。
她没有回答,反而朝着杨二夫人反问了回去。
“舅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疑心我害大表姐不成?可我害大表姐有什么好处?舅母不能为了推脱一味相帮林氏的罪责,就这样倒打我一耙吧?”
她不承认,反而反问杨二夫人。
这时,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仿佛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灌满了喧闹的洪水,又朝着各处紧闭的门庭涌了进来。
不时就有了前来传信的人。
“皇上下令,要活刮太监洪晋,抓住其所有党羽,此刻外面全是抓人的官兵!”
这消息一出,章贞慧脸色煞白一片。
永昌侯府是跟大太监洪晋最是紧密的高门,他伯父更是靠着洪晋才重回贵勋前列,一路稳升军中高官。永昌侯府阖府的人,只怕今夜就逃不脱被捕下狱的命运。
而她这永昌侯的侄女,更是无从逃脱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章贞慧再顾不得惊慌失措,也不再提方才还在质问自家舅母,她只把杨二夫人整条胳膊都握在了手中。
“舅母,舅母,都是慧儿的错,是我没把您侍奉好。可是章家不成了,您也好,外祖母和舅舅们也罢,都不能眼看着我下狱吧?!”
一旦下了狱,贵女的清白就说不准了,而若是不得释放,等待她的就只有教坊司... ...
章贞慧简直无法想象,分明前些日,她还稳稳地给自己谋划着嫁个体面富贵的人家,嫁一个前途大好的儿郎。
但此时她只能急急抱住杨二夫人的手臂。
“舅母,求求您!我只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总有些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可我一直把您当我的母亲啊!”
她说杨二夫人就是她的母亲,“我和大表姐小表妹一样,都是您的女儿啊!”
她万万不敢再同杨二夫人对着来,眼下能把她从火炕前捞出去的,唯有这位二舅母。
可她这话出口,林老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杨二夫人似有所觉,转头问了自家表姐一句,“你不会也听她说过,她当你是亲娘这话吧?”
真是不巧,林老夫人还真就听过。
她看向章贞慧,摇着头长叹了一气。
“你这姑娘,心思实在是太多了。”
一层套着一层,一圈缠着一圈,直把她和表妹这两个内宅里的经年妇人,都套住缠住了。
林老夫人叹气说了这么句,含着肯定杨二夫人问话的意思,她目光怒瞪过去,几乎要将林老夫人撕咬开来。
可她却顾不及这些,只死死抱住杨二夫人的手臂。
“舅母,舅母,您要是见死不救,回到西安,外祖母和舅舅也不会放过你的... ...”
她笼络不成,又口出威胁。
杨二夫人恨不能直接将她摔下来,可她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毕竟自己在婆家,自小女儿发癔症闹出事后,她就没什么体面可言了。
不过这回,兵荒马乱中,有人匆匆赶了过来。
来人是她和林明淑的人手,是前来护送她们早早返回的,原本她们来章贞慧的院子,就不那么稳妥,今夜又兵荒马乱,仆从们提前到了。
不过杨二夫人却从自家的仆从里,一眼看到了她先前指派去,调查朱霆广从何人口中得到消息的人。
杨二夫人当即将人指了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查到,到底是什么人,告诉了朱霆广消息,差点害死大姑娘?!”
可惜手下没能查到具体是何人,可此人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章贞慧脸上。
“小的只打听到,钱侧妃是在咱们杨家办花宴那日后,就立时派人前来京城打听详情,可见告诉她消息的人,彼时正在咱们家的花宴里见过钱侧妃。”
在杨家花宴里见过钱侧妃,还能给她带来最新的京城消息的,还有其他人吗?!
杨二夫人双眼都要瞪出血了,她一把甩开了紧抱着她胳膊的外甥女。
“你还说不是你... ...黑心的贱丫头,还说当我是你娘,你是不是想要把你表姐害死,然后让我给你当娘?!”
章贞慧被她怒气之下,直甩到了地上,董奶娘还没能将她扶起来,刚过来接应的人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董奶娘抬头,看见魏嬷嬷的时候,身形颤了一颤。
而魏嬷嬷直向他们主仆问过来,“河南那医馆,分明是骗子假冒太医师弟的,京中前年就已经传过此事,你们为何还要骗我?害我霞姐儿吃了一年毒药,毒气入体,吐血不止... ...为何?!”
杨二夫人问过来,魏嬷嬷也问了过来。
质问层层而起,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章贞慧摔在地上,听着外面搜捕缉拿的喊杀声越来越紧近,看着京城里都被大街小巷的火把光亮照亮,她再看着这些朝着她质问过来的人。
她知道眼前这些人,已不可能再向着她,拜倒在她贵女的裙摆下。
她们只想看她落魄的下场。
她眸光颤抖着,忽的疯笑了起来。
“好啊,都来问我、你们都为自己的儿女,不怕使钱、不怕麻烦、还不怕死活,但谁能为我如此?谁能如此为我?!”
她说她是孤女,“我娘死的早,我爹在外面纳妾娶小,还要花用我娘嫁妆,伯母讨厌我娘更讨厌我,舅家离这十万八千里,谁如此为我,谁又爱过我?!我为自己精打细算,就算是过了些,又到底怎么了?”
她尖声质问,又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一双眼眸疯意渐渐溢出。
她说魏嬷嬷是自己蠢笨,“你女儿那病,是你生她时带出来的病症,天下郎中有谁能治得好?我当然要帮你寻医还送你金丹,不然你怎么帮我在林氏面前说话,又怎么替我打压那乡下契妻?至于你信了这话,花钱给骗子,把假药给你女儿吃了一年,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真假不分,是非不明!”
她说完魏嬷嬷,又朝着杨二夫人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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