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莹:“倘若我不愿换呢?”
谢世絮:“你的下场,将会十分荒唐。”
他无意再劝,拂袖离去。
眼看他离开,这无边黑暗中又要只剩下自己,仿佛她再度被人舍弃。
钟莹对着他背影大喊:“荒唐?我现在还不够荒唐吗!”
“是你告诉我,我可以做谢无镜的神使。是你告诉我,我会成为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是你引我见到了谢无镜,让我将他当作了我的神。可你又告诉我,他会爱上一个凡俗的女人。那女人有着世俗的所有不堪,她凭什么成为神唯一的情之所在!”
“你要我如何接受?如何接受!你说我与她境遇相似,可我一心为神、为大道、为天命……这世道却要这样对我!凭什么李织愉自私贪婪,却能那么好命!”
她喊得声嘶力竭,双目赤红如渗血,在黑暗中,如一只怨毒的恶鬼。
谢世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你若无私心,就不会在我引导你的情况下,仍旧走上这条路。”
他的视线深邃而复杂:“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我的私心?我的私心不过是顺应天命,让神不染俗尘!我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我有什么错!错的分明是李织愉,她明明该死的,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钟莹嘶哑地叫喊。
倘若她当真不心虚,又怎会强调她所杀皆是该死之人。
遥若、涟珠、孟枢门下弟子,被她用来为她的私心布局的无数人命,当真该死吗?
谢世絮不再听她争辩,身影消失于黑暗中。
钟莹目眦欲裂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紧咬下唇,几欲将唇咬出血来。
良久,喃喃吐出一句:“她本该死的……”
谢无镜转了一个又一个传送阵,距离入梦神山那日已过去六天。
每一个传送阵外,皆是天罗地网的杀阵。
虽然这些杀阵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但不断转换阵法,着实麻烦至极。
骨环飘在他身边,里面的铭千古实在憋不住地抱怨:“那什么昊均,把龙角藏得这么严实,他自己能找到吗?这还得找多久才能到?”
谢无镜不搭理他。
铭千古嗤了声:“算了,看在你答应带我来看龙角的份儿上,我再陪你找会儿。”
谢无镜还是不搭理他。
铭千古思索片刻,揶揄他:“好啦,我知道,你答应带我离开魔界看龙角,是因为李织愉那丫头嘛,她想听我说故事。”
“现在故事还没说完,需不需要我在后续跟她说的时候,把你美化一下呀?”
谢无镜总算搭理他:“不用。”
铭千古不信,“真不用?”
若不在意,怎会搭理他?
谢无镜:“你说故事一般,她只是想知道我的事。你原本怎么说,便怎么说。多吹嘘你自己,她听了觉得可笑,就不会太难过。”
“你!”
铭千古哼了声,“你既然觉得她是想听你的事,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
谢无镜:“我不会吹嘘,引她发笑。”
好消息,谢无镜承认有不会的事了。
坏消息,是在骂他。
铭千古从骨环里飘出来,气得头上冒烟,“你等着,你看我之后怎么说你!”
谢无镜置若罔闻,走到又一处传送阵前,眼神凝沉了些:“下一处便是龙角所在。”
铭千古不再和谢无镜置气,绷紧神经。
谢无镜的龙角,从龙角粉的强悍就可看出其可怕的力量。
可想而知,待会儿龙角所在之处的神气,会是何等暴虐。
他随谢无镜入阵内。
眨眼间,便身处一处异象天地。
谢无镜神情凝肃。
铭千古四处打量:“这……怎么回事?龙角不在这儿?”
此地神气充裕得令人如入神界,但却又平静得如入死亡之境。
神息的纯粹与死亡的沉寂,矛盾而又和谐地融合,使得此地诡异至极。
谢无镜步履沉缓,直往黑暗中而去。
铭千古跟随在他身后,越靠近,越能感觉到那死亡与神息的交织,压抑得几乎让他神魂溃散。
铭千古脑中警铃大作:“这里不对劲,咱们快回去!”
谢无镜仍旧径直往前走。
铭千古劝阻:“这里真的不对劲。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神族陨灭后,我曾偷偷潜入神界看过?那时我远远一观,便见神界弥漫着这样诡异的气息。”
“后来仙族陨灭,我去看仙界,又是如此。此地诡氛,比陨灭的神界与仙界还要重。谢无镜,你……”
见谢无镜面不改色,毫无惊讶。铭千古话音一顿,忽然想到:
此地气息有异,而最近灵云界与魔界都天灾频发,灵兽暴动,难道,难道……
铭千古呆愣愣地呢喃:“难道三界真的要灭亡了?”
“是。”
前方的黑暗里突然传来回答。
这声音遥远而熟悉,铭千古讶然:“谢世絮?”
他直往黑暗中冲去。
谢无镜步调不紧不慢,跨入黑暗。
那黑暗似一层薄纱,跨过后,内里便是广阔浩瀚的天地。
此地犹如洪荒混沌初开,无数光点萦绕黑暗之中。一条光河似宇宙银河,又似藤蔓,悬于高空。
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人在下方,犹如蝼蚁之于无垠天地那般渺小。
突然,黑暗之中顿生幻象,竟有无数人影浮现其中。
寂静之中响起来自久远前的声音:“天脉衰竭了?怎么如此!”
“天脉衰竭?”
铭千古难以置信,“天脉怎么可能衰竭!天脉可是支撑一界的根本,天脉衰竭,那岂不是——”
三界将亡。
铭千古话音一顿,恍然大悟:
天脉衰竭,所以三界将亡!
黑暗中的幻象变得清晰,那些人影在铭千古与谢无镜身边穿梭。
在人影中,有一人与众神族逆行。
他貌若谪仙,神情忧虑。
那是谢世絮。
谢无镜凝神观察。
铭千古环望四周,认出:“这是神族陨灭前的景象?”
幻象之中的谢世絮,进入了他们方才见到的那片天地。
只是幻象之中的无垠长河,远比他们今时所见璀璨耀眼。
每一个光点,便是一份生机。
而那些光点,自神族时期已开始渐渐熄灭。
谢世絮的幻影站在天脉下,试图以自身应龙神力修复天脉。
然而他的神力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他额冒冷汗,望着逐渐暗淡的天脉,满面愁容。
突然,竟有一群仙族闯入,怨愤地呼喊:
“改天道,我等便可成神!”
“我等已经被困仙界太久太久,我等凭何不能飞升!”
“神族,是想自己掌控这三界吗!”
众神族迅速赶到,与谢世絮一起迎战仙族。
仙族竟学来了妖邪那些对付神族的手段。
其力量在神族面前,虽仍旧不堪一击,但在神族抹杀这群仙族之时,他们布下的邪法竟令他们的死息怨气升腾——
幻象静了。
在死亡般的寂静中,响起一声微弱的破碎声。
谢无镜循声向幻象中看去,幻象中的谢世絮亦循声仰望天脉。
只见原本就在缓慢黯淡的天脉,裂开了一条漆黑无底的裂缝。
谢世絮瞳孔收缩。
收拾战场的神族问:“怎么了?”
谢世絮:“没什么,天脉禁地,不容污秽,快退下。”
众神应是,将仙族带走。
他们讨论着今日是谁在守天脉,究竟是神族中的谁背叛了神族,放这群仙族进来。
而谢世絮一直仰望着天脉。
直至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他喃喃自语:“死息与邪法怎会伤到天脉……天脉衰竭?三界将亡……”
在他的呢喃声中,幻象缓慢消散。
铭千古神情呆滞:“天脉强大,不会轻易损毁。因它本就在衰竭,神族中出了叛徒,才让仙族污染了天脉,加速了天脉的毁灭?可是天脉怎会……”
谢无镜不以为意:“世间万物,未超脱天地,便是困囿于方寸之间,皆非永恒。神有其劫,不渡则亡。道有其劫,不渡则灭。”
“此界天道于此界而言,如日如月。然于大千界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这是此界的灭世之劫。”
铭千古望向谢无镜,怔然注视他平静的面容,“所以,你先前跟我说,你要带李织愉踏破虚空,离开此界的打算,竟是真的?”
谢无镜默认。
“你那时就猜到有灭世之劫,你竟然——”
铭千古控诉的话语未说完。
周遭宛若云烟的幻象再起。
这次,是神族陨灭的场景。
灾难降世,犹如天地倒悬、海河倾覆。那些神族在此刻,也无力渺小得微不足道。
他们在沉默中一个接一个消散。
以往此界最繁盛的大地,刹那如同炼狱。
饶是铭千古素来与神族为敌,可看着那一个个曾在战场上见过的面容,以这样的方式消散。他刚毅的脸上浮现出茫然无措,渐红了眼眶。
谢无镜冷淡的声音,像利刃般刺耳:“不必给我看这些,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
他语气很客气,仿佛一位儒士上门讨要自己借出的书籍。
铭千古错愕地望向谢无镜。
他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谢无镜,是如此的冷血。
幻象之外无人回应。
幻象之中,幻象在继续。
神族覆灭后,仙族再乱。
仙族分为两派,一派得知当年仙族攻入神族之事,问责那群仙族。
一派自认无错。
在这样的混乱中,陵华被送入仙族,谢无镜出世,又因衰弱回归龙蛋。
仙族两派争抢龙蛋,终是正统夺得龙蛋,将其封存。
然而没多久,仙族露衰败之相。
众仙悲叹,却无可奈何。筹备取出龙蛋,将其送至下界。
除了想请这只小龙日后能够守护三界,这也是他们对神族的歉意,想为神族保留一丝血脉。
然,仙族陨灭前。
一位年轻俊秀的修士无意间遇见仙老,发现了通往仙界之法,走入仙界……
那是赵觉庭。
往事如斯发展。铭千古望着这一幕幕,失神不已。
谢无镜仍旧十分客气,一手九霄太上,一手鬼神不知,“若不交还,我便要亲自去取了。”
也十分的先礼后兵。
幻象外仍无人回应。
谢无镜运功,无情地攻向幻象,击碎一方空洞。
铭千古愣了下,看着空洞处的幻象残缺,瞪着眼睛想控诉谢无镜。
却也知,对谢无镜这样的人,骂他什么他都毫不在意,只会把自己气死。
谢无镜无视幻象,亦无视他,走入空洞。
而铭千古依旧望着这环绕他的幻象。
幻象持续发展,至仙族陨灭,谢无镜被接来灵云界。
赵觉庭假意教导他,实则暗地谋划成神,与十一境主勾结,成立天命盟。
那名南海公主钟莹,竟在幼年就与谢世絮相遇。
谢世絮以残魂之身,教导钟莹为神使。
铭千古不懂,神族何须神使?
无人回答他,幻象仍在继续。
谢无镜长大,落入凡界,遇李织愉,娶李织愉。二人相伴,至他回灵云界,他又将李织愉接来。
李织愉在他身边陪伴于他,背地里亦在与天命盟勾结。
这之后的事,便如世人所知那般。
直到护天者们死后,变了。
铭千古瞪大眼睛,看着幻象分为两半。
一半,是谢无镜斩杀李织愉。斩情,飞升,最后在三界倾覆之前,殉道救世,投身天脉。
他以龙身圣魂修复天脉,至三界海清河晏,灵气渐渐复苏,重回鼎盛。
三界之中,却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一半,是谢无镜夺回龙角,飞升成圣,带李织愉踏破虚空,离开此界。
而此界天脉崩塌,三界在灾厄中尽毁,众生在绝望中湮灭。
那一刻,是真正的众生平等。
修士、妖、魔、人、甚至此界的黄泉恶鬼……在死亡面前,一样的无力痛苦。
铭千古望着这两幕景象,瞳孔震颤。
这幻象都不是真实发生的事,而是假象。
却也代表了不同抉择的未来。
“谢无镜,谢无镜!”
铭千古嘶声高喊,追着谢无镜跑入空洞之中,“不可,不可取回龙角,不可带李织愉离开!不可啊!”
他脑海里满是魔族覆灭之景。
他的魔界,他的魔族,他的子民啊!
跑出幻象,但见远处巍峨如天柱的玄金龙角前,刀光剑影,杀招凌厉。
是一人正和谢无镜缠斗,阻止谢无镜拿回龙角。
那人道:“我知你不看幻象,也能推断出一些事。你取回龙角带李织愉离开,是要弃众生于不顾吗!”
是谢世絮。
“众生?”
谢无镜轻笑,“践踏、侮辱、欺骗、算计、谋夺、贪婪……你是在说,要我舍下一切,舍下我自己,舍下李织愉,去救如此对待我的众生?”
谢世絮干涩地辩驳:“众生并非皆如此卑劣不堪。”
谢无镜反手,狠厉一刀将他击退,仍旧温和地问:“哦。那你是要我舍弃我自己的性命,舍弃李织愉,去救素未谋面、不曾有过交集、而我已经为他们维护三界太平五百年的众生吗?”
谢世絮嘴唇颤了颤。
任何辩驳之语,在此刻都显得分外苍白。
——谢无镜不欠众生,为何要放着生路不走,牺牲他自己去救众生?
谢世絮压下眸中动容,眼神变得决然:“谢无镜,你经历的一切,是你该历的劫,你不应有怨。堪破劫中虚妄,斩情才能飞升,舍身、救世,这都是你的宿命!”
话音落,九霄太上利剑如雨,鬼神不知携死息杀来,将谢世絮击飞。
谢无镜左刀右剑,蔑视地俯瞰他一眼,“我知是我的劫,所以我才没计较众生的冒犯。不然,你以为三界众生为何能活着?”
他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向龙角。
谢世絮闭上眼,无奈至极。
世有八苦,四百四病难……
成神成圣,当历世间之苦,方能了然众生之苦。
若无心,便不会明悟劫中法理。
若无情,便不能体会劫数教诲。
若无爱,便不会爱世间、爱众生,更不会因爱惜天地,为众生牺牲。
谢无镜即便历了情劫,也只对一人生情,仍旧是无情无心无爱啊!
铭千古召出天魔枪攻来,“谢无镜,你听我说,你不可带李织愉离开,不可……”
话未说完,龙角之息已与谢无镜交相呼应。无匹威能直接将铭千古击飞。
铭千古摔落在地,正欲再拦。
突然一只手按住他。
他转眸看去,是谢世絮。
他挥开谢世絮:“你拦我做什么,拦谢无镜啊!”
谢世絮抓住他的胳膊,并不急切,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拦不住的。”
“你我合力……”
“拦不住。”
谢世絮悲叹,“让他取走龙角吧。”
他带着铭千古隐匿身形。
说话间,谢无镜已取龙角。
他扫视周围,以气劲扫荡四野,似要将他们全都杀了,以绝后患。
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现身,谢无镜忽然想到什么,急急离开。
黑暗中,气劲平息,寂静如死。
天脉发出一声响,竟如同冰面破碎般,裂开一大块。
铭千古望着破碎的天脉,脑海中尽是魔界将毁的画面,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拦他!你与天命盟勾结害谢无镜,不就是在筹谋让谢无镜历劫救世吗!”
铭千古瞪着血红的眼。
他自觉已了然谢世絮为何出现、又在同钟莹谋划什么。
谢世絮摇了摇头:“天命盟与我无关。”
铭千古愣住
谢世絮:“谢无镜所缺是情,故而我只干涉了李织愉的命途,助他渡情劫。钟莹本是我安排在谢无镜殉道之后,代他行走天地,维护苍生之人。”
但没想到,钟莹终究还是为私情入魔。创立天命盟,添了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铭千古:“你在哪儿?那时你在哪儿?既然是不必要的麻烦,你怎么不出来阻止!”
谢世絮:“虽是不必要的麻烦,但并没有违背我安排的方向,且有助于谢无镜的情劫。更何况,我只是一缕残魂,还要准备后手,没有余力干涉太多。”
“什么?”
铭千古懵然。
谢世絮不做解释,“我该去准备后手了。老友,就此别过。”
铭千古呆愣愣地跟上他:“什么后手?”
谢世絮见他跟随,问道:“你要和我一起阻止谢无镜,要他殉道?”
“我不是……我只是觉得,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铭千古停步,终究无法为自己辩驳。
哪怕对不起谢无镜,在魔界与谢无镜之间,他一定会选择魔界。
他心一横,追上谢世絮痛骂:“谢世絮,你他娘的少跟我废话,你说清楚,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谢世絮笑,笑得苍凉,“囚龙之毒。”
“什么?”
“以她之魂,囚他之命,故名囚龙。”
谢世絮道,“在这一世之前,李织愉已经用了二十八世证明,只要掌控了她,就能掌控谢无镜。”
“为了李织愉不再次魂飞魄散,为了李织愉能够改命……谢无镜终究是要舍身救世的。”
谢无镜已经七日没有回来了。
今日是他答应得最后期限。
这七日织愉等得越发焦急。
倒不是因为她想谢无镜。
而是谢无镜离开那日她就开始眼花,并且越发严重。
前日早晨,她甚至感到脏腑疼痛,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她吓得大叫香梅。香梅赶来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不是在睡梦中下地狱了。
之后又缓了好一会儿,她的视野和身体才恢复正常。
香梅请人来为她诊治,诊断不出异常,比她还着急,直抹泪,仿佛她已病入膏肓。
织愉也有点烦闷,盼着谢无镜快点回来看看她。
这症状是因为她凡人修道导致,还是别的原因,好歹给个准话。
甚至她都已经做好谢无镜回来后就把她杀了的准备,总好过受这等病痛之苦。
阳光明媚。
织愉躺在廊下,疲倦得连话本都懒得看,眼前事物出现了重影。
大地突然震颤。
又是地动,织愉已经习惯了。
反正震不死她,她懒得动。
“织愉。”
院外突然传来谢无镜的声音。
香梅喜道:“夫人,仙尊回来了。”
织愉抬眸望去,虽然看不清,但她清楚,那是个屁的仙尊。
香梅困惑地眨了下眼。
就在这一瞬间,来人气息骤变,冷哼一声,一条鲛皇锦飞出,如利刃攻向织愉,直取她性命。
香梅连忙祭出鸳鸯钺招架,呼哨一声,霎时无数人影赶来,将来人团团围住。
来人变换身形。
织愉不看也知道,她是钟莹。
这世上,也只有钟莹有本事伪装谢无镜,骗过除她以外的所有人了。
但是钟莹竟然真的没死,这说明她还有机会做神使?
织愉思索着,忽听香梅喊:“夫人快跑!”
紧接着听见香梅一声痛呼。
不是吧,这么多人都打不过钟莹?
织愉一边在心中惊叹,一边爬起来想跑。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要往哪儿跑?
一片混乱中,织愉只能凭着感觉往墙边跑。
然而没跑出两步,便觉脏腑剧痛无比。
不是钟莹打到她了,是那奇怪的病症又发作了。
织愉痛呼一声摔倒在地,捂住小腹艰难地平躺着缓解疼痛。
她恍恍惚惚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中,香梅暴喝一声:“贱人!你对夫人做了什么!”
钟莹亦是错愕,旋即冷笑:“我有没有打到她你看不见吗?她此刻症状,是她命数将尽之兆。她命中注定十九岁而亡!”
随即,打斗动静比地动炸山还要猛。
织愉一边想:既然你都说我命数将尽了,何必多此一举来杀我?
一边挪动着想离他们远点,免得他们的打斗波及到她。
然而她根本动不了。
今日的痛比往日更加猛烈,如有毒虫撕咬她的五脏六腑。
织愉意识逐渐朦胧,耳边出现了鸣音。
香梅他们好像终于拿下了钟莹。她依稀看见,香梅急忙向她跑来。
恍然间,又似乎听见香梅喊了声:“仙尊,夫人她……”
耳中一阵刺响,织愉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模糊的世界里,太阳是明晃晃的光晕,碧蓝天幕上还出现了火红的流星在飞驰。
织愉痛得眼睫被冷汗打湿,沉重地颤了颤,合上眼的最后一眼,竟瞧见了谢无镜。
他急急向她奔来,神情竟显出惶然。
她好像出现了幻觉。
不然谢无镜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失态的表情呢。
织愉想着,意识完全被黑暗吞噬。
无尘院中,寂静无声。
谢无镜抱着织愉,起掌运功,将神气灌入织愉体内。
钟莹此刻正被奉仙族按在地上。
谢无镜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见他疯狂为李织愉灌输神气,而李织愉面色惨白,毫无反应,她便可想象到他此刻是何表情了。
钟莹大笑:“没用的。谢无镜,你救不了她。她命中注定为你成神而死。你不肯杀她,我便代你杀她……”
谢无镜侧眸,一掌打向她。
钟莹呕出一大口血,竟被一招废武。
她一怔,笑得苍凉,满口鲜红:“我没能伤到她,你却伤我……哈哈哈哈哈哈……谢无镜,你疯了!你真是早就为她疯了!”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为了她变得毫无底线,为了她连自我都没了!你还是那个天生寡情淡欲,天命为神的谢无镜吗!”
“谢无镜,放弃吧,不要再管她了,好不好?”
她神情变得柔和,“你已取回龙角了是不是?你已经可以成神了是不是?杀了她吧,杀了她!你的天命,我的使命,就都完成——”
她话没说完,香梅听不下去,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贱人闭嘴!倘若夫人有半分闪失,我扒了你的皮!”
钟莹怒视香梅。
即便被押成阶下囚,可她神情之傲,依旧让人产生了一种被她俯视的错觉,“区区下修,也想扒我的皮?待谢无镜成神,我就是神使,到时,你就到黄泉去伺候你夫人吧!”
李织愉若死了,就代表命数没有改变。
钟莹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此刻她相信,自己还是能做神使的,天会让她做神使的!
“疯言疯语!”
香梅欲再打,手抬起才反应过来,她自作主张了。
她忍下愤怒,想询问谢无镜。
然而谢无镜顾不上处置钟莹——织愉被灌输神气后,竟在他怀中咳血。
他立刻敛了神气,急步抱织愉入了房中。
房门紧闭,布下结界。
谢无镜将织愉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让她坐靠在自己怀中。强行运功使神气逆行,倒灌心脉,逼出心头血。
丝丝缕缕金色的液体从他唇间溢出,他抬起织愉下颚,强迫她张开嘴,将心头血渡给她。
然而,一滴无效,两滴亦无效。
三滴、四滴……
不知喂了多少,直至他体内元功自封,再逼不出心头血,渡给她的只剩下猩红混金的血液。
她还是双眼轻阖,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
“李织。”
谢无镜唤她。
她毫无反应,连眼皮的颤抖都不曾有。
谢无镜擦去她唇边血腥,再运功体,逼出真身。
玄金龙身附于人身,若隐若现。
谢无镜低头,以利齿撕咬下一块自身血肉,嚼碎、化解龙肉凶悍戾气,再度捏开织愉的口,将自身血肉渡给她。
屋中静谧,唯有血肉之声低低的响,宛若野兽之间在哺食。
血腥味越发浓郁。
浓到侵蚀了房中她春夏爱点的雪松木兰香,浓到她身上已浸满他血的气息,浓到他双臂血肉模糊……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谢无镜敛了龙身,脸贴在她发顶,“是我错,我回来晚了。”
谢世絮突然带铭千古消失,他料定谢世絮必有后手。
他一回来,她便出了事,钟莹伤不到她,他亦诊不出她异症的原因,这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极暗的眸色里,是前所未有的浓重杀意,“我已取回龙角,待我解决那几只烦人的苍蝇,我便带你回尧光仙府退隐。”
说罢,他等她回应。
可屋内安静得令人心慌。
往常最是话多的她,此刻一言不发。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受了惊吓后责怪他“谢无镜你怎么才回来”,也没有委屈道“谢无镜我好痛”。
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就这样睁着眼靠在他怀里。
谢无镜倏然变得和她一样僵硬,良久,才敢慢慢垂眸看她。
她睁着眼。
可瞳眸涣散,面无表情。
谢无镜唤她:“李织。”
她没有反应。
“李织。”
她仍旧毫无回应。
谢无镜抬手,轻抚她的面庞。
她的视线、她的神色,都保持着刚刚睁开眼的样子。
仿佛是一具不拉扯线,便不会动的偶人。
谢无镜立刻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为她诊脉,一遍又一遍用神气探查她的经脉脏腑甚至灵府神识。
可是毫无异常。
毫无异常,但她就是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甚至……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谢无镜再度逼出真身,喂她血肉。
他不断地撕咬自身喂她,如同一只陷入癫狂的兽,弄得她与他口中皆是满口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