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他身前盈盈行礼。
魔太祖沉默地俯视她,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她离开。
织愉很不识趣地赖着不走,瞥见一旁衣架上华贵庄重的冕服,料想这大概是魔尊冕服,“太祖大恩,无以为报。待会儿太祖是不是要去参加继位大典?可否让我为太祖宽衣?”
魔太祖:“继位大典已经结束。”
织愉讶然:“现在是什么时候?”
魔太祖:“十五日,戌时一刻。你已睡了一整日。”
织愉忙问:“旁人可知道我在这儿?”
魔太祖:“不知。”
织愉一阵晕眩。
她的仙侍岂不是要急疯了?
织愉直问正事:“与灵云界和谈之事,太祖可有决断?”
魔太祖不语,视线透过兽面落在她身上。
织愉感觉,他是在给她最后一次争取的机会。
织愉:“休战十年便十年,一切条件按太祖说得来。我只有一个额外的请求。”
魔太祖:“说。”
织愉:“若灵云界修士能拿出其他打动太祖的东西,还请太祖不要掠夺,而是根据休战之约,与之交易,酌情增加休战期限。”
这样的条件,足够灵活,足够聪明。
魔太祖:“可。”
织愉莞尔,向魔太祖行礼:“既然答应,还请太祖拟下契书。”
魔太祖:“明日我会派人将契书送去。”
他言辞间再度暗下逐客令。
织愉也急着回去,行礼告辞。
她不识得出去的路,走出房中,以为魔太祖会指点,或是派人令她出去。
然而外面长廊空无一人。
好在长廊之上灯火通明,不似先前那样诡异吓人。
织愉循着长廊直往前走,见一道门,推开,便出了主宫,直达串联宫楼的长廊。
从长廊可俯瞰各处宫楼。
她找到自己所住宫楼走去,一路畅行。刚回到自己寝殿外,就听屋内有人低声抽泣。
一听就知道是谁。
织愉无奈又好笑,推门而入。
屋内仍顶着香杏脸的香梅见织愉回来,先是一愣,旋即惊喜涌上眼角眉梢。
香梅欣喜地欲冲上来,又想到什么,按捺住情绪:“夫人,您还好吗?您是怎么回来的,这一日,您去了哪儿,可……”
“我没事,是魔太祖救了我,留我在他那儿睡了一日。”
织愉走入房中,懒懒地在榻上侧躺下。
虽然睡了很久,但她还是觉得很累。她合眼,想让仙侍给她按乔。
考虑到仙侍不喜亲近人,还是作罢。
香梅低呼:“魔太祖?”
她瞳孔震颤地盯着织愉,神情复杂。
若是真的香杏,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也只有她,因为知道织愉毒发是怎样的情况,才会惊愕不已。
她终是没忍住质问:“夫人如今和魔太祖是怎样的关系?”
织愉随意道:“与你无关。”
香梅心绪翻腾:“先是钟隐,再是柳别鸿、战云霄,现在又来个魔太祖。夫人到底打算再嫁给谁呢!”
织愉睨她:“香杏是不会问我这些的。”
香梅一愣。见织愉这般说,面上却毫无惊讶之色,必定早就猜到自己是谁了。
香梅疑惑又委屈:“夫人是怎么发现我的?早就发现我,为何不将我赶走,换香杏过来。”
织愉反问:“在灵云界时,你说遇到了香梅才来迟,我就发现了。香杏是个行事比你更一板一眼的人,不会因为和你说话而让我等。”
那时她便知道,多半是香梅得知她要去魔界,不放心,故而出手替换了香杏。
不过她仍旧不解。
织愉问:“你呢?谢无镜已经不在,我知你如今厌恶我。你又为何要煞费苦心地跟我来魔界,保护我?”
“我从不厌恶夫人。我只是难过,为夫人变成现在这样、为仙尊难过。至于我为何还要来保护夫人……”
香梅弯唇一笑,笑得分外苦涩,“因为仙尊还想要保护夫人。”
织愉:“你错了。他如今必定已经恨毒了我,再见我只会想杀我,不会想保护我。”
“是夫人错了。”
香梅语调坚定,“我不知道仙尊在死前,恨不恨夫人。但我知道,仙尊直到被夫人杀死,都不想伤害夫人。”
她目光如炬地盯着织愉:“您以为,仙尊当真因为您那所谓神族咒术受您压制,所以不能反抗您吗?”
“您错了。一个凡人使出的神族咒术就算再强大,又如何真能控制得了真仙?”
“凡人与仙,比修士与仙族还要如隔天堑,更何况仙尊乃是差一步便能登神的仙。你当为什么奉仙族都不担心他会出事?因为只要他想,他就能压制咒术。只不过施咒之人,会遭到反噬。”
“他若是那样做,死的就是你。”
香梅的视线变得犹如利刃。
织愉僵了一瞬,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你难道从来没好奇过,他为何一直不调动奉仙族吗?因为他怕你受人挟制,怕他若轻举妄动,会有人伤你性命。”
“我不知道,仙尊是不是直到最后一刻,还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苦衷的。但那一刻,他依旧不愿你受到反噬,就说明……”
香梅深吸口气,嗓音颤抖:“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想伤害你。所以,我自当奉他遗命,保护你,至死方休。”
织愉合眼,沉默地躺下。
良久,她不以为意道:“也许,最后的那一刹他后悔过,只是来不及杀我了。”
香梅被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半死,欲争辩,又觉得没有用。愤然别过头去,不再和她说话。
织愉自觉糟蹋别人情义,定是看起来欠揍得很。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至于她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已经是这世上最不重要的事了。
织愉稳了稳纷乱的心绪,扬起嘴角。
谢无镜对她的这番情义,也算是安慰了她这段时间的委屈与勉强了。
她心情轻松不少,浑不在意地问起旁的事:“我失踪一事,魔族是如何处理的?”
香梅恼恨地斜她一眼:“昨夜战云霄就请战不癫下令,搜查全城。直至今晨,搜查无果,魔尊继位大典照常举行。”
“大典过后,战不癫的子女保留了他们的太子位与公主位,战不癫保留魔皇位,以魔皇身份继续掌权。但魔族的最高话事人,已成魔太祖。”
提到魔太祖,香梅就有些咬牙切齿。
香梅观察织愉,见她没反应,接着道:“大典结束,魔皇召了昨夜出行的所有人。包括我,还有钟莹公主的两名武侍,追查夫人下落。因我与钟莹公主、银环公主等人,突遭袭击……”
织愉惊疑:“袭击?”
香梅表情深沉:“嗯。莫名其妙的袭击,让我、银环公主、钟莹公主及她的两名武侍都忘记了昨夜发生过什么。根据袭击痕迹推测,袭击我们的人会用神族咒术。”
织愉瞳眸一滞。
难道是谢无镜?
他真在魔界?
转念她又摇摇头。
不会,谢无镜不是这种会偷袭的人。
香梅:“魔皇推断,袭击我们的人,或许是与您同盟的灵云界神秘人。”
织愉脑海里随即冒出了这两个字。
它……确实有可能。
香梅:“因查不出线索,魔皇便继续派人搜查,连带着检查灵云界与魔界界门有无通行过的痕迹。然后,狠狠处置了大太子。”
织愉:“昨晚我遭遇之事,是大太子安排的?”
香梅:“是。他为给三太子报仇,加之听了一些传闻,厌恶夫人,故而安排了荒唐事。现在大太子受刑后,还被关着禁闭。”
“活该,罚不死他!”
织愉痛快地低骂。
战云霄提醒过她小心他的兄弟妹们。她原以为他们至多和她对上时互相看不顺眼,谁知竟对她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如今她在魔界的正事办完了,没有理由再留在魔界。倒也不用担心战云霄的兄弟妹们再对她下手。
但同样的,她能勾搭魔祖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了。
可她别说亲他,就是稍微和他亲近些,都会被避开。
织愉扶额,顿觉头痛。摆摆手让香梅下去,给她备些吃食来。
香梅:“魔皇为夫人出事对大太子大为恼怒,魔太祖却毫不在乎。夫人,您和魔太祖……”
“下去。”
织愉不悦地打断,头更疼了。
她难道不知道魔太祖那个死老头的脾气吗?
如果她有的选,她现在宁愿去勾搭魔皇都不想勾搭魔太祖。
香梅生气地“哼”了声,领命告退。
退到门口又道:“对了,夫人先前让我打探,钟莹公主来魔界后做过什么。”
织愉:“嗯。”
香梅:“她没做什么,就是时不时去找魔太祖,为东海国主求情。”
东方毅战败,却不降不逃,被魔族抓来了魔界。
此事东海国战败后织愉便得到了消息。
她没想到这位反派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但再刚烈,也是个和她一起祸害过谢无镜的无耻小人。
织愉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死活。
至于钟莹……她费心亲近魔太祖,是为了救东海国主?
钟莹一心维护谢无镜,怎会想救谢无镜的仇人?
织愉慢悠悠揉着太阳穴,思考须臾,吩咐香梅:“你去告诉别人,我回来了。若旁人问起我是怎么回来的,就说——”
她娇娇一笑:“是魔太祖将我救回来的。”
魔太祖救回了仙尊夫人一事,很快传遍整个魔宫。
被派出寻人的队伍召回,人人都赞颂魔太祖英明神武,法力无边。
甚至大肆吹嘘魔太祖对上了会用神族咒术的修士,将其一招毙命。真是要多强悍有多强悍。
魔界众人都认为,魔太祖这是在为大太子收拾烂摊子。
唯有战不癫与战银环,心里十分没底。
战银环从魔太祖寝宫出来。
战不癫在外等候,“太祖可有问巫霖?”
战银环:“没有。也许,太祖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在乎李织愉。”
如果不在乎,他就没必要抢在魔太祖惩戒他大儿子前,主动重罚,免得魔太祖要其性命。
战不癫摇头:“只要太祖不发话,巫霖就不能从囚魔暗牢里放出来。倘若太祖一直不提巫霖,巫霖要在囚魔暗牢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重重叹息:“我倒宁愿他提一提巫霖,如何处罚,给个痛快,我也好想办法应对。”
战银环蹙眉:“我想事情没那么糟糕。昨日我观太祖与李织愉同行,他虽对李织愉比对旁人纵容,但仍旧不愿同她过多亲近,甚至有时候是排斥的。”
“也许,他是因夺舍受到了原身一定影响,所以对李织愉有所不同。但他的理智在控制这种影响,所以他不愿与李织愉太过亲近。”
“我相信,过段时间太祖一定能抹除这份影响。大哥太过乱来,这段时间,就让他受受惩戒也好。”
“但愿如此。”
战不癫轻叹,又问:“你今日怎么出来这么早,可是神术之伤对你产生了影响?”
“那神秘人施展的神术,尚不及真正神术之霸道。昨夜之伤,我已无大碍。”
战银环道:“是钟莹来找,太祖便让我先退下了。”
战不癫:“太祖对李织愉的态度,是我们掌控不了的。但你与钟莹相比,还可以再争取争取。”
战银环不语,若有所思。
战云霄听闻织愉回来,第一时间收兵赶回魔宫。
到织愉房前时,恰遇侍者端着织愉刚用完的茶点退下。
战云霄急得没敲门便闯进去,“你没事吧?”
入室内,见织愉懒散地躺在榻上看话本,他松了口气,又气又好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真是悠闲。你遭遇不测,别人都快被吓死了,你倒是一点都不怕。”
织愉懒慢地翻动书页:“有人救我,我怕什么?至于我何时回来……”
她慢悠悠抬眸看他,“你是问我何时回的魔宫,还是何时回的寝殿?”
战云霄微僵:“有区别吗?”
织愉:“我昨夜在太祖寝宫,直到今日戌时才回自己寝殿。”
战云霄的神情凝滞,眉头紧蹙,眼神难以自制地变得阴沉:“我从昨夜便到处找你,你却在太祖寝宫里待了一夜?”
织愉不当回事,又带有几分真诚:“是啊。多谢你找我,有心了。”
战云霄幽幽凝视她:“你看上魔太祖了?”
织愉:“算是吧。”
战云霄玩味道:“哪怕他的长相会吓死你?”
织愉放下话本:“魔太祖长得再丑,也不至于吓死我吧?”
战云霄一瞬间的生气过后,已经冷静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和魔太祖绝无可能。
尤其当她看到魔太祖的脸,不用他再做什么,她肯定就会吓得退避三舍。
战云霄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好笑,伸手去摸她散乱的长发。
织愉抢先一步挥开他的手,没让他摸到。
战云霄:“等你有机会看到魔太祖的脸,你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还真有点唬住织愉了。
原本织愉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魔太祖,此刻心里又有些突突。
她嘀咕:“我今早起床时看到魔太祖,他在自己寝宫里都穿着一身战甲……难道他真的长得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所以时时刻刻都穿着战甲?”
战云霄被织愉的话逗乐。
回想起战不癫曾说他长得不如现在的魔太祖,他十分恶意地道:“也许真是如此。”
实际上,魔太祖时常穿战甲,是因为他复生夺舍的身躯几近残废。
魔脉魔骨都是重新植入的,现在还需以充沛的精纯魔气养护。
魔太祖的战甲,乃是天魔圣物。是当今世上最适合养护那副身躯的魔物。故而魔太祖才时常穿甲出行。
当然还有一个微小的原因——魔太祖的脸易引起非议。
在魔太祖未完全拿下灵云界、征服整个魔族之前,知情者的建议都是:
请太祖暂时不要露面,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战云霄观察织愉神色。
织愉表情变幻莫测,从嫌弃,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始犯恶心。
简直把厌恶写在了脸上。
就这还想去勾搭魔太祖?
战云霄好笑地摇摇头,起身又要去摸她的脑袋,又被她躲开。
织愉也嫌弃地睨他一眼。
但和对魔太祖的嫌弃,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战云霄:“你想要找个依靠,找我也是一样。太祖一心征服三界,就算你依附于他,他也不一定会保护你。”
他认为织愉这般柔弱,需要强大之人的保护。她为保全自身想投靠魔太祖,实属正常。
战云霄突然低头,再度伸手去摸织愉的头。
织愉敏捷地躲避,右脸却撞到他另一只手上。
他托住她的右脸,亲向她的左脸。
织愉错愕地瞪大眼睛,反手打过去。
战云霄轻而易举地躲开,“但我会保护你。”
织愉气呼呼地瞪他,差点就被他亲到了。
战云霄笑容得意:“太祖召我有事,我先走了。你若有事,就命魔侍去找我。”
织愉:“快滚吧。”
魔太祖召他,他不去找魔太祖,跑来找她做什么!
织愉气上头,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对战云霄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想起件事。
“对了。”
织愉叫住他,“你在我离开后,有没有搜查过紫夜楼?犯人可有抓到?还有我有一对双剑丢在了那儿,你有没有看到?”
“有一个犯人当场毙命。其余的不知去向,我会派人缉拿。双剑……”
战云霄回想起那对双剑不许他触碰,却乖乖落在魔太祖手中,心绪复杂,“双剑在太祖那儿,我待会儿去为你讨回来。”
“不用你讨,我自己去。”
织愉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一想到魔太祖的长相是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
她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接受度,消失殆尽了。
战云霄揶揄:“如此勉强,何必非盯着太祖。”
织愉起身挑衣裙。
窈窕美人,长发如瀑,站在琳琅彩裙回眸看他,娇嗔:“若你是魔尊,我就盯着你。”
战云霄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离去。
织愉不悦地撇嘴,低骂:“轻佻,放荡,登徒子……”
她挑好一套衣裙和头面首饰,见时辰不早,暂且歇下。
这座寝殿以南海明珠为饰。
比起魔宫其他殿内,泛出幽幽冷光。
钟莹衣裙单薄,独坐窗前,任凉风吹冷身骨。
耳边,是方才她去找魔太祖时的对话在不断回荡。
听闻他喜听琴曲,她便带琴去关心他。
她是好意。
而他明明能救李织愉,对她却还是那样冷漠。
冷漠得逼她说出:“我从不想挟恩图报,但你清楚,是因为我,才有如今的魔太祖站在这儿。”
他却更加无情地回:“是吗?若无你,我会死?”
她一时无法辩驳。
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她,他若想活,也有足够的底牌可以脱身。
她就像是趁他迷茫之际将他带走,强行让他欠下救命之恩的人。
她的底气,一戳就破。
他没有接着撕开虚伪的恩情假面,“所以你要开出几个条件,要我偿还你所谓的恩情。三个、五个、还是十个?”
“不要高估我性命的价值,直说你要的回报。”
她要的回报?
为什么对她就是明码开价,对李织愉却是情深意重!
钟莹气血翻涌,强行使用神术的伤隐隐作痛。
她捂住心口,姣好的面容在冷光之中,泛出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孤冷。
她拂手欲将案上东西全砸了以发泄情绪。
物件倾倒瞬间,又因理智回归而收手。
钟莹手撑在桌案边,任案角戳得掌心发白发痛。
合上双眼。
幼年时的经历 、与他有关的一幕幕,皆浮现眼前。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给我的回报,我也不是要独占你,我只是……”
“公主……”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钟莹沉沦过去的喃喃自语。
她犹如大梦惊醒,敛神恢复寻常温润,惊讶问:“遥若,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遥若迟疑地走向钟莹。
白日魔皇召集众人审讯。战银环与香梅是真失忆,可她与涟珠不是。
昨夜,她一直以为公主只是让她和涟珠跟着香梅,以防李织愉有坏心思。
阻止香梅去救李织愉,是她和涟珠临时起意,与公主无关。
可昨夜看到的公主,让她和涟珠都产生了“她们都是公主的棋子”的感觉:
是公主太了解她们,设计好了她们会走的每一步。
这与她印象里,总是因为太过温吞而受人欺负的公主完全不同!
说来真是可笑。
她自己成了卑鄙小人,对李织愉坏事做尽。却想她的公主永远纯洁无瑕,善良干净。
遥若思索再三,“公主,昨夜我看到了您施展神术。”
钟莹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涟珠也看见了吗?”
遥若想起涟珠对询问公主的抗拒,摇头:“没有。昨夜涟珠奉命离开,是我骗了她,独自折返……结果,看到了。”
钟莹垂眸,突然捂住心口。
遥若连忙上前扶她坐下,为她诊脉:“公主,您怎么了……您为何经脉有损?”
钟莹:“昨夜派人侮辱仙尊夫人的,是银环公主的长兄。我得知此事后,与银环公主意见不和,就打了起来。”
遥若面露心疼:“公主,您是为了李织愉出头吗?您真是……糊涂!”
钟莹:“我昨夜施展的神术,是我幼时在乾元宗偷学的。我的修为终究不足以施展,因而遭到了神术反噬。”
“银环公主护兄心切,我能理解,但我不想他们与夫人起冲突。你们与夫人的侍者打起来,阻止她去救夫人,我也不能不管。”
钟莹眼眶泛红,“所以,我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想要此事就此了结在昨夜。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夫人……”
遥若连连摇头,为自己竟然怀疑公主而恼恨,也为涟珠的怀疑而生气。
她哄钟莹:“公主不用对李织愉愧疚,她就算出了事,也是她活该!是她狼心狗肺、害死仙尊的报应!”
“是我和涟珠不好。行事莽撞,还输给了香梅,这才逼得公主不得不为我们收拾烂摊子。”
钟莹握住她的手,眼底含泪,我见犹怜:“遥若,我说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遥若低头,歉疚至极:“公主,是遥若错了。”
钟莹深吸口气,好似在极力忍住眼泪不掉下来,“好了,不说这些了。”
钟莹温和地笑起来:“遥若,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公主好似完全没有想到,她是因为产生怀疑而来质问的。
遥若惭愧不已,抱住钟莹,哭着道歉。
钟莹温柔地拍了拍遥若,“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不早了,回去睡吧。”
“以后你和涟珠有什么事,都来问我,不要自己藏在心里,好吗?父皇走了,仙尊也不在了,我只有你们了。”
“倘若你们也疏远于我,我该怎么办……”
说着,钟莹低低抽泣。
夜色融融。
织愉着一身青景泰云松纹大袖裙,发黛流云冠、青黛晶小簪,俨然白日出行之装扮,走在长廊上。
正是二月,天仍寒。
临近破晓的魔界之夜更是凉意刺骨。
织愉拢拢身上蝶翅蓝绒氅,冷得呼出一口白雾。
原本她打算白日再去找魔太祖。然而她困倦得要命,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真是奇怪,也不知为何,她在魔太祖那儿能睡那么沉。
织愉左右睡不着,干脆就去打扰……不,去勾搭那个老头。
夜晚,多么暧昧的词。
是个勾搭人的好时机。
也能趁着昏暗,让她无视他可怕的模样,只看他近似谢无镜的身形。
织愉加快脚步跑到主宫,一头闯进去。
主宫静悄悄的,仍是昏暗犹如酆都大殿。
她提着由明珠制成的灯笼,光亮照亮周身,漫无目的地在殿内走。
走到一处长廊,身后倏然传来一声铁甲踏地的脚步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她浑身一僵,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拍拍怦怦乱跳的心口,回头。
熟悉的身影站在长廊尽头。
是魔太祖。
看来他也没睡,才会她一进来,就被惊动了。
“太祖。”
织愉向他跑去。
他没有应她,转身向一道门走去。
织愉跟在他身后跨过门,走入一座大殿。
此殿与先前她醒来时待的殿不同,是一间特殊的休憩室。
一道帘幕隔了内外间,外间还有一张放琴的案桌。
织愉正打量,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织愉循着望过去。
魔太祖已坐在榻上,像是在无声地问她:何事?
织愉坐到他身边,绵软柔胰搭上他的手臂:“我听三太子说,太祖捡到了我的双剑?”
“你的双剑?”
织愉:“是一对白如雪月、灿如星耀的神剑。”
魔太祖漫不经心地将手臂抽离,“那对剑并没有认主。”
这话说的,摆明了是不承认剑是她的。
死老头,年纪这么大了,还好意思抢人东西。
织愉暗暗磨了磨牙,“因先前有些事,耽搁了让剑认主。我打算回去就让这对剑做我的本命灵剑。”
魔太祖一言不发。
织愉的手撑在他微曲的腿上,娇声道:“此剑于我意义非凡,请太祖还我,我定感激不尽。”
沉默与安静,在夜里显出与众不同。
她撒娇的尾音也染上搔耳般的磨人。
殿内,烛火晃,薄纱摇。
明灭的光影,在纱上倒映出他的高大身影、她身体不断向他贴近的玲珑曲线。
“既是意义非凡,又怎会不用心血与其缔约。这只能说明,他对你没那么重要。”
魔太祖冷淡的话语如凛冬,顷刻间冰冻了夜的暖昧,“开个价,双剑归我。”
织愉一愣,调情般轻拍他:“太祖真会说笑,意义非凡的东西,怎能随意卖人。”
她不是蠢人,听得出他话语里对她口中“意义非凡”的轻蔑
也许在他看来……不,在所有人看来,她就是一个一切都可以拿去交换利益的人。
毕竟,她连谢无镜都拿去出卖了。
这就是她要的风评。
织愉不在乎被人这么说,相反,还很满意自己扮演恶毒女配的能力。
魔太祖:“加三年休战,双剑归我。”
“太祖低估了这对剑对我的价值。”
他执意抢剑,着实让织愉不大高兴,“减三年休战,双剑还我。”
魔太祖侧目,兽面上的眼活过来似的,威赫地盯着她。
织愉:“五年。”
魔太祖一言不发。
织愉面色越发冷,“七年。”
魔太祖:“不过一对双剑,拿七年休战来换,值得吗?”
休战时间,总共也就十年。
织愉莞尔,语调无比认真:“值得,我愿意拿我能付出的一切来换。倘若你执意留下这对剑,你会后悔。”
魔太祖轻笑,却毫无笑意,“你在威胁我。”
织愉:“岂敢,我是在提醒太祖,这对双剑,是我的。”
那是谢无镜送她的,是与谢无镜的九霄太上出于同源而成对的双剑。
在她被谢无镜杀死前,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把它们抢走。
殿内的气氛因夜色而变得更为凝重。
织愉害怕魔太祖骇人的威压,但仍旧不肯退让,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