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入屋,直奔主位落座。
柳别鸿跟上,“正是因为学不出,才要多练习。”
织愉无视,对钟渺姐弟道:“坐吧。该说的,昊均应该都和你们说了。”
钟渺点头:“上次魔族袭击,损失惨重,皇室大半陨落。南海国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已是风雨飘摇,往后还望夫人提携。”
这些打击是其次。
让南海国处境不妙的,还是南海国中无人成为天命盟的掌权者。
想在当下局势中不被瓜分欺凌,找个依靠是最好的办法。而能依靠的人中,李织愉是最好的选择。
纵有诸多顾虑,奈何时势压人。
织愉满意地颔首。
南海国的人都是知趣的聪明人。
她睨了眼柳别鸿:“你出去。”
柳别鸿眼风扫过一直含笑注视织愉的钟隐,若有所指:“我担心夫人。”
织愉:“我与我的人商议内政,你不知避嫌吗?改明儿你桑泽城议事,我是不是也可以旁听?”
柳别鸿暧昧道:“夫人若愿意,我荣幸之至。”
织愉抬起手:“我这手啊,突然很想……”
柳别鸿不逗织愉了,“好,我去外面等你。”
他往外走。一出去,钟渺就布下隔音阵。
钟隐憋不住地问:“近来的传言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与他们合作对付仙尊?”
织愉扶额。
第五个为什么。
不过,钟隐的态度只是好奇,并无指责。
织愉无视他的提问。
钟渺止住要接着问的钟隐:“阿隐不懂事,说话没有分寸,请夫人见谅。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织愉简洁明了道:“我不会去南海国,南海国的政务,我也懒得处理。但如今南海国毕竟是我的地盘,我要留个人质下来。”
钟渺陷入沉思。
织愉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这是好事。留质子也是应该的。
但在这群狼环伺之地留下来,着实危险。
在钟渺沉默时,钟隐趁机开口:“我知道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你肯维护南海国,说明你本性依旧。”
“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你不愿意回答不答就是了,干嘛无视我……”
钟渺掐他一把,暗含恼怒地盯着钟隐。
李织愉已经表现出其危险性,她这弟弟竟然还不知退缩。
织愉难得听人说理解她。
她对钟隐笑:“我没有无视你。只是为什么这三个字,我听过太多。实在懒得答。如果你想和我聊些别的,待日后有空,我是很乐意的。”
钟隐听出她的画外音,不敢确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留下来?”
织愉承认:“我正是此意。”
对外,天命盟的人都认为她与钟隐关系匪浅。要留人,钟隐自然是不二人选。
钟渺不愿钟隐留下,却没有理由拒绝,只得沉默。
钟隐闻言挑了挑眉,翘着嘴角“哦”了声。
对此决定,他没有异议。
痛快地定下质子人选后,织愉又问:“钟莹怎样了?”
钟渺:“登基大典上,她出手帮助仙尊离开,被当成叛党,现今还在南海国的族牢中。”
怎么未来要救人的人现在被抓进去了?
织愉揉了揉太阳穴:“南海国皇室已所剩无几,正是用人之际,找个理由把她放出来吧。”
听织愉竟愿放过钟莹,钟隐惊讶:“钟莹出来,势必不会对仙尊之事坐视不理。你就不怕她不仅不帮你,反而与你作对吗?”
织愉:“她若敢,必定会联合其他人一起行动。我正好趁此机会,将灵云界所有叛党一网打尽。”
钟隐惊疑:“你当真认为仙尊勾结了魔族,是叛党?”
织愉反问:“被打伤的是你父亲,你难道还要为谢无镜说话?”
钟隐张了张口,没说什么。
他和洪王都认为其中另有隐情。但以目前的状况,他没有理由为谢无镜解释。
钟渺颇为心烦,站起来对织愉行礼:“一切听夫人的。”
结束了这场议事,织愉起身理袖往外走。
钟隐跟上:“我送你。”
钟渺不得不也跟上来,隔开钟隐与织愉,状似闲聊:“听闻仙尊至今未醒?如不介意,夫人可否让我去看看?”
织愉脚步顿住,审视钟渺片刻:“你会医术?”
钟渺含蓄道:“略通一二。”
织愉心中欣喜:钟渺前世是神族,由她来医,可比昊均那个老头靠谱多了。
她应允:“可。你随我一同回尧光仙府。”
钟渺欠身,随织愉走出泉珠院。
柳别鸿在门外,正和鲛族搭讪。不知说了什么,那鲛族女子面有娇羞含笑之色。
听见动静,柳别鸿很自然地走过来,对织愉亲昵地伸出手,要扶织愉上辇:“夫人说完政事了?今日若无其他事,不妨与我去乾元城中逛逛?”
不待织愉避开他,钟隐大步走过来别开柳别鸿,托住织愉的手。
织愉任钟隐扶她在辇上落座。让别人认为她与钟隐分外亲近,坐实了她立的人设。
柳别鸿眼底微暗,对钟隐笑:“钟隐小王的手可真快。只是眼神可能不大好,我已经站在这儿了,你没看见吗?”
织愉温和地让钟隐回去,对柳别鸿鄙夷道:“柳城主恐怕不知道我的规矩,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从来不碰。钟隐和你,不一样。”
柳别鸿一僵,须臾后神色依旧风流,凑上前来晦涩道:“人和东西可不同,有经验才能更好地伺候人。像谢无镜那般清心寡欲之人,像钟隐小王这样的毛头小子,恐怕都不能给夫人多少趣味。”
织愉沉吟,好似听进去了。她对柳别鸿招招手:“说得有理。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柳别鸿弯腰靠近。
回到院中的钟隐瞧见这一幕,皱眉要上前。
钟渺拦住他:“柳城主可是护天者,想想南海国。”
他们现在得罪不起柳别鸿。
钟隐眉心沟壑更深,只能站在原地阴沉地盯着织愉与柳别鸿。
柳别鸿的脸离织愉的脸只有一掌长的距离时,织愉手指轻点他鼻尖,让他停下。
柔软的指腹,带着一丝她身上的香。
柳别鸿有一瞬间晃神。
紧接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顺着他的鬓发轻滑到他后脑勺。
柳别鸿的身体有点僵硬,气息也乱了。
他仍保持着气定神闲之色,但织愉还是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适应。
这男人嘴上说得比谁都熟练,但似乎并不习惯旁人的触碰与靠近。
织愉对他勾唇一笑,突然手指一紧,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以固定住他,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重重挥下。
清脆巴掌声响起的同时,织愉抓他头发的手一并松开。
柳别鸿毫无防备,脸被打得侧过去,懵了好几息。
霎时,整个世界都静了。
片刻后,钟隐毫不客气的一声笑打破了寂静。
柳别鸿回眸瞪钟隐。
织愉从储物戒里拿出手帕擦手:“我说嫌脏就是嫌脏。这一巴掌,惩你放肆羞辱之辞。再有下次,我动的就不是巴掌。”
她靠在步辇上,“走。”
抬辇的弟子颇为惶恐,观察着柳别鸿的神色,缓步离开。
柳别鸿用手摸了摸被打的脸,对织愉的背影似笑非笑:“夫人是我成为城主后,第一个敢打我脸的。”
织愉回眸瞧他一眼,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回去告诉昊均,不用他为谢无镜诊治了。对了,你也可以顺便跟昊均告个状。”
钟隐幸灾乐祸道:“我相信柳城主肯定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记仇告状的,不然这也太小肚鸡肠了。”
柳别鸿袖下的手攥紧,发出骨骼响。
众人噤若寒蝉。
直到将织愉送回尧光仙府,害怕柳别鸿追上来开打的紧张才从抬辇弟子心头消散。
织愉心情愉悦,带钟渺步入尧光仙府。
钟渺目不斜视,一路安静跟随,进了皆归院后道:“柳别鸿此人,我略有耳闻。听说他本非上任桑泽城主看中的继任人选。后来夺得城主之位后,柳家人陆续亡故,最后满门只剩他一人。”
“今日夫人让他丢了面子,恐怕柳别鸿会怀恨在心。”
织愉知道钟渺是担心钟隐会被算计,安抚道:“不必担心,现在他还不敢拿我怎样,自然也不会敢动南海国。”
等他以后敢了,谢无镜也杀回来了。
到时候被谢无镜做成人肉帘子挂在她床头的柳别鸿,还能复活打她不成?
比起担心柳别鸿报复,织愉还不如担心到时候一排盟友人肉帘会把她当场吓死。
织愉一想到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欲再想,带钟渺去看谢无镜。
钟渺在内间帘幔外就停下来,席地而坐。
织愉走到床边坐下:“你就在那儿为他诊治?”
比昊均先前为谢无镜施法离得还远。
钟渺:“仙尊有仙气护身,我担心待会儿施术会遭反击,还是离远些好。”
织愉颔首,悄悄握住谢无镜放在被子里的手。
钟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近一人高、雕刻龙鱼的竖箜篌。
织愉疑惑:“你拿这个为谢无镜诊治?”
钟渺解释:“乐通心魂,音通五思。我观仙尊除灵脉灵窍被封、身中咒术之外,并无其他伤势。故而猜想,他不醒,许是心魂的问题。”
织愉不懂,但钟渺看起来比昊均靠谱。
她点点头,让钟渺治。
钟渺纤指拨弦。
清泠如金玉相碰、舒幽如流水潺潺的曲调,从她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便是织愉这个没病的人听了,都觉身心受到抚慰,心旷神怡。
若不是钟渺回南海国有用,她真想把钟渺留下来,没事就叫来给她弹奏。
织愉松开谢无镜的手,在心中道:这次,你总该醒了吧?
倏然,一道气劲荡开,直冲钟渺而去。
“小心!”
织愉话音未落,钟渺便痛呼一声飞了出去。
龙鱼箜篌“铮”的一声断了弦。
织愉连忙去扶钟渺:“你没事吧?”
钟渺摇摇头,蹙眉严肃:“我没事……这道气劲不同寻常,并非仙尊的护身仙气,我需卜上一卦。”
幻境世界,已历两千九百九十八次轮回。
这期间,有清心神乐自天外而来,被它及时打退。
它欠揍地向谢无镜炫耀它的恶意。
然而谢无镜毫无反应,充耳不闻。
自始至终,他不曾有过一丝烦躁或恼怒。
似乎天地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惊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唯有看见那和亲队伍出现,驻足于沙丘上的他,目光会变得幽远一些。
它越来越急躁,几近崩溃。
这一次,当谢无镜再次从马上摔下,倒在绿洲之中,它决定放手一搏。
道有云,三千劫,始证道。
三千轮回尽,为魔的它会就此消散。再不拼一回,它不仅白来这一回,还助谢无镜磨砺了道心。
时间流逝,天地声音越来越遥远。
这是谢无镜即将进入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的征兆。
他平静地躺着,听风沙在耳畔轻拂。
突然,凌乱的脚步与气息靠近。
紧接着,是一女子害怕的低呼,还有她气喘吁吁的焦急声音:
“这位侠士,你还活着吗?这是你的马吗,你要是死了,这马我可就借用了,以后我会给你烧纸钱的……啊,还有气。”
她伸手来探他的呼吸,又是一声无措的低呼。
谢无镜睁开沉重的眼。
大漠烈阳刺眼。
他看不清她,只看见模糊的红嫁衣,模糊的雪白面容。
她发上裙上的华贵首饰、金线刺绣,熠熠生辉。
她的红盖头被风吹走,如一只红鸟飞远。
是那位公主——谢无镜记得,那时他是这么想的。
公主俯下身来,抱住了满身是血的刀客。
那一刻,馥郁清雅的花香取代血腥味,占据了他全部的呼吸。
自那日钟渺为谢无镜诊治后,又过了三日。
钟渺当时卜算出结果,叫织愉不要着急,耐心等待。这一关,只能由谢无镜自己过。
当时织愉真的很想问:难道他真是不愿见我,所以不醒?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她不能这么问,便直接让香梅送走钟渺。
这三日她照旧每天来看谢无镜,告诉他:“你不想见我,也得见。不过也就见这么些时候了。往后你有的是时间,再也见不到我。”
谢无镜依旧不醒。
清晨,织愉照旧来到他房中,在床边坐下。
为他施了净尘诀,拿巾帕为他擦了脸。
她俯身趴在他胸前喃喃:“你快醒吧,我保证尽量不往死里欺负你。我的荔枝树还等着你去浇水,你再不醒,我怕荔枝树要死了。”
也怕剧情错了,她和他都要这样死掉了。
幻境世界。
公主力气不大,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拖动谢无镜。
好在他还有力气,勉强能够撑着自己。马也通人性,知道倒下来,让她得以顺利地把他扶到马上。
公主脾气不太好。
马站起来后,她爬不上马,急得怪马长得太过健壮高大。
不得已,马只能趴下,让公主跨上来。
公主骑术不太好。
驾马一路狂奔,跑得太快了,就吓得大叫,几乎哭出来。
但公主很有担当。
半路一队追兵追上来包围了她,她高声道:“此人此马都是我半路捡的,我逃跑之事与他们无关。我和你们回去,你们把他们带去西域安置。好歹是一条人命……还有一条马命。”
公主说完,认命地要下马。
她身后的刀客忽然按住了她,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拔出不染血污的刀。
“坐好。”
公主懵然,在他怀中僵硬。
骏马一声嘶鸣,刀客手中刀如有气震山河之势,带她杀出重围。
彻底摆脱追兵后。
公主心潮澎湃,向他道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
马停了下来。
公主回头一看,他从马上摔下去,身下的黄沙隐隐染上血色。
她连忙跳下马。
马真的太高了,以至于她不慎踉跄,扭伤了脚,一瘸一拐地跑向他,跪伏在他身边。
“侠士,侠士,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地轻拍他的脸。
蠢货公主,他死了你就自己跑啊。这不比拖着个重伤累赘好?
它恨不得去煽动公主独自逃跑,让谢无镜气急了捅死公主。
但现在时机未到,它还不能现身。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主竟然真的骑着马离开了。
但很快,公主又骑着马回来,吃力地将不知昏迷还是清醒的谢无镜拖向马,“前面有座庙窟,你再坚持一会儿,到了那儿再倒下吧。”
“喂,侠士,你听得见吗,你别晕过去,不然我就骑着你的马跑了,我不会管你的,我真的不会管你……”
“你怎么这么重,从小到大,没人敢让我拖这么重的东西……不对,就没人敢让本公主拖他!”
公主话挺多,还很骄横。拖了最多三尺路,就忍不住开始抱怨、发脾气。
可她始终没有松开谢无镜。
它默然无言,好像明白了她于谢无镜而言,为何不同。
又好像还是不明白,这名彻头彻尾带着凡界世俗的娇蛮公主,有哪里值得多智近妖、不染俗尘的谢无镜待她与众不同。
从黄昏到深夜,公主终于将重伤的刀客拖回了庙窟。
庙窟内褪色残败的神像,在夜幕中鬼气森森,吓得刚走出金丝笼的公主害怕地自言自语。
她畏缩在刀客身边,把他包裹里的衣物全拿出来,盖在他和自己身上。与他依偎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大漠夜晚,勉强能够获取一丝温度。
谢无镜气息浅淡,体温有下降趋势,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公主不安地拍他:“侠士,你怎么了?”
他眉头轻皱,似在昏沉中感到痛苦,却无法醒来。
就是现在!
趁着公主一心在叫昏死过去的谢无镜,它首次现身,直冲公主后脑而去。
只要操控了这位蠢货公主,让她再次背叛谢无镜。谢无镜肯定会被逼得斩杀她。
选择杀她,谢无镜必心神动摇。
这才是它真正的可乘之机。
然而就在它逼近公主的刹那,谢无镜突然睁眼。一手将公主按进怀中,一手抽刀一斩。
一切疾如雷霆,它凝成一团黑气的身形被刀斩破,化作云烟散。
它除了错愕,更震惊于谢无镜可怕的神智。
无间地狱至苦,莫过于在痛苦与死亡中无尽轮回。
古往今来,无人能像谢无镜这般在幻象中耗上三千遍,而依旧沉静自若。
消散前,它道:“谢无镜,你心性不俗,甚至远胜当年的谢世絮,吾输得心服口服。你说得没错,吾确实不是你的心魔,你可想知道,吾是谁?”
魔已死,她在他怀中逐渐消散。
谢无镜透过她消散的尘埃,望着黑夜中的神像。
神像低眉垂目,好似慈悲,又好似无情。
他答:“融于邪冢魔气的魔族残魂。”
它已不会惊讶,只觉谢无镜如此才智,心中早有计较不为过。
但它仍旧好奇:“你如何知道?”
谢无镜道:“我之灵府中,外来者除了魔气,便是神气。想引我以杀入魔,必不可能是神气。”
它大笑,禁不住惋惜谢无镜不是魔道中人。若谢无镜成魔,只要他有心,率领魔族一统三大界指日可待。
它不死心:“倘若哪日你想成魔,吾在邪冢随时恭候大驾。”
消散之时,瞧见谢无镜仍在望神像,它又叹:“地狱至苦,莫过无间。千劫至难,莫过情关。”
“谢无镜,不管你成魔还是为仙,如你这般资质傲世的人若败在情字上,吾可都是会痛心疾首的。”
残魂散去,幻象破。
谢无镜回归灵府,灵府之中仍留有邪冢魔气,只是上面已无残魂之息。
灵府的另一边,神气因神杵咒术流入变得更为浓厚。隐约显露出某种形态。
谢无镜扫了眼,不再多看。
他在幻象中待了太久,该醒了。
他神识渐渐回归清明。徐徐睁眼,在一片霞色满屋的朦胧中,看见她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灵脉被封,咒术仍在,此时身体接近凡人。沉睡太久,视线变得模糊,头脑也有些沉痛。
谢无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看清了——
房门开着,却是仙侍进来。
见谢无镜醒了,香梅下意识惊喜地要叫夫人。
张了张口,她终是没叫,神情落寞地跪地行礼,“仙尊,您终于醒了。”
“夫人已不是从前的夫人,她如今是天命盟护天者之首,是天命盟中除盟主以外的第一人……”
香梅将天命盟的情况,这段时间外界的变化等所有事情,一一禀报谢无镜。
谢无镜静默无声。待香梅说罢,他道:“方才夫人可来过?”
香梅点头:“您醒前不久,夫人刚被请去乾元宗议事。现在大概才到山门,需要请夫人回来吗?”
谢无镜:“不必。”
香梅咬了咬唇瓣,欲言又止,思忖良久,忍不住问:“仙尊有何打算?可需要通知奉仙族?”
谢无镜:“暂时不用。”
见仙尊仍如往常那般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忧色,香梅安下心来,告退。
谢无镜静坐在床上良久,方起身,沐浴焚香更衣。
着一身暮山紫描金竹纹袍,他若一位儒士,在廊下落坐。
拂袖摆出一壶苦茶,在越渐昏暗的庭中慢饮。
“有什么急事,这么晚了还请我过来?”
织愉下了步辇,径直入太清殿坐下。
其他十名护天者在殿中聚齐,已等她有段时间了。
昊均:“谢无镜已不再是仙尊,现正被囚于尧光仙府一事已经传开。从前受谢无镜威慑,不敢来犯的妖魔开始频频动作。各方地界中,都已出现妖魔害人之事。”
“我等既为天命盟,理当奉行天命,斩妖除魔,护佑灵云界。护天者已各自将除妖灭魔、加强戒备的命令下达给各自掌管的灵境,现在就差你了。”
织愉奇怪:“你们不是和魔族有所勾结吗?现在怎么又要灭魔了?”
昊均冷了脸。
柳别鸿:“那时是为了奉行天命,不得不与魔族合作。现在目的已成,合作结束。自然是各自为阵,重回敌对了。”
是这样吗?
织愉半信半疑地扫柳别鸿一眼。
柳别鸿仍仪态风流,态度亲昵,仿佛三日前织愉不曾当众打过他。
织愉不由感慨他脸皮可真厚。
正是这样的人,才更该小心提防。
织愉:“待会儿我便去吩咐戒严南海国。可还有别的事?”
昊均:“无事,时候不早,处理完南海国的事,你便回去吃饭吧。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个点该是凡人吃饭的时候。”
昊均表现得对织愉很和蔼很多,像个邻家老头。
织愉也表现得很承情,客气行礼离开。
走至门口,昊均叫住她:“对了,谢无镜可有醒来?”
织愉:“尚未。”
昊均:“不妨透露消息,说他已醒,告知世人他现在与你缔命,受你牵制一事。如此,也许仍能威慑一些妖魔。”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吧。已经抓了谢无镜,准备将其抽骨吸髓,还要连他的余威都利用殆尽。
织愉虽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心里是站在谢无镜那边的。她不免为谢无镜生气:“如此,妖魔岂不是都要来我尧光仙府探查?我不过一个凡人,哪里招架得住妖魔围攻?”
昊均:“身为护天者,当为苍生承受苦难。我会多派人手保护尧光仙府。”
那些一见谢无镜失势就恨不得踩死他,人云亦云、造谣早就看出他心术不正,对他狠下毒手、肆意辱骂他的苍生?
他们凭什么还要谢无镜去护!
“你是想保护苍生,还是要控制我?”
织愉不留情面,撕破他的虚伪,“既然你这么为苍生着想,干脆等谢无镜醒了,让他重回仙尊之位好了。只要有他在,妖魔就不敢进犯。”
“到时天下太平,只会死我们和天谕这十三个人,也算圆了你们为苍生受苦的心愿。”
“既然你不愿,那便作罢!”
昊均袖下的手攥紧,忍下愠怒,“还有孟枢的事。孟枢毕竟是乾元宗长老,禁足他只会惹人非议。关他三日也差不多了,我今日已下令放他出来。”
说是放孟枢出来,实际上是要想办法整治孟枢吧。
织愉轻哼一声,坐上步辇。
去泉珠院的路上,她思考:放任孟枢等人留在这里,他们迟早出事。要不,让他们去南海国?
到达泉珠院,钟渺姐弟出来迎接。
织愉坐在辇上不下来:“我就不进去了。此次来是为两件事。”
“第一件事,如今妖魔作乱之事你们应当已经知晓。回去之后,立刻戒严整个南海国,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
钟隐不太确信:“任何人?包括其他十境的人?”
织愉:“没错。”
钟渺与钟隐应是。
跟随步辇的随渡犹疑:“夫人,多事之秋,各方势力该团结才是。”
织愉:“我戒严,又不是完全不让别人进出。倘若如此,杨平山他们就不帮南海国,那才叫不团结。”
随渡吞吞吐吐,无法反驳。
但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夫人这是要南海国与其他势力划出界限。回去,他定是要禀报的。
织愉不怕他说,懒得多看他一眼,接着道:“第二件事,孟枢这个臭老头,先前就几次三番得罪我。如今又为了谢无镜与我作对,还敢对我要打要杀。”
“现在我暂时没法儿杀了他,在乾元宗他又是长老。我不过囚禁他几日,昊均就要放他出来。这叫我如何解气。”
织愉恶狠狠道:“钟渺,你明日就回南海国,想办法把孟枢和他的弟子们通通带回去,好好招待他们。他们一日不肯来给我磕头认错,就一日不许回来。”
“在我的地盘,我倒要看他们脊梁骨还能硬多久!”
钟隐一怔,紧接着想到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织愉。
钟渺应承:“谨遵夫人命令。”
织愉满意地颔首,吩咐弟子将她抬回尧光仙府。
随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眉头紧皱,送回织愉后立刻回太清殿禀报。
杨平山等人还在和昊均商议对付妖魔之事。
妖魔祸乱目前并不严重,但他们在谢无镜的保护下,安生日子过得太久。现在遇到频发的祸事,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随渡来禀报织愉要把孟枢带去南海国囚禁一事,道:“我们乾元宗的长老,怎能送去给别人囚禁?”
杨平山头疼地扶额:“这个李织愉……一叫她出来,她就惹事生非。”
柳别鸿若有所思:“快二十日了,谢无镜还不醒,她许是因此极为急躁。”
澜尽娆:“凡人寿数有限,修炼困难,二十日对我们来说犹如瞬息,对她来说可是很长的时间。她肯定急。”
顿了顿,澜尽娆倏然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柳别鸿,之前夫人刚被接来灵云界,你派人趁谢无镜不在,以恭贺之名送了她一棵百年才开一次花的隔世梦花树嘲讽她凡人短命,是不是?”
“我可听说树当时送去,她气得都要哭了。你呀,现在讨好她又有什么用,她肯定还记着这仇呢哈哈哈。”
柳别鸿一愣,此刻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笑道:“我都给忘了,多谢提醒。日后我自会想办法弥补过错。”
澜尽娆冷哼。她可不是要提醒柳别鸿,嘲讽他罢了。
她就不同了,与李织愉无仇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