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兰手里抱个木板凳,到了田里就寻个空地坐一会儿,有时候还能给菜地除除草。
经过月余的经营,桐花镇的居民逐渐接受了租借机器人的存在,有时候人力不将就,也会考虑到租借小店短租机器人。
时间无声无息地溜走,租借小店的生意就像田里的庄稼,长得慢慢悠悠。
路遥有时候焦虑,镇上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饭全看天气和土地,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信仰,他们也不在乎信仰。
有天晚上,路遥被一道痛苦的呻吟惊醒。
那声音似就在门外,夜色愈浓,声音愈大。
路遥坐起来,准备开灯出去看看。
圆梦系统:“你别出去吧。”
路遥慢吞吞地披衣服:“怎么了?”
圆梦系统:“怪吓人的,真的。”
路遥:“你知道外面是谁?”
圆梦系统:“……嗯。”
路遥穿好衣服起身,唤来星棠,又叫醒了燕归和花狸,她倒要看看是谁半夜三更弄鬼。
大门打开,门外没有人。
路遥走出去,站在屋檐下。
月光很亮,乡野宛如白昼。
路遥站在地坝边沿,仰头看月亮,低头时眼风扫到一片阴影,背脊瞬间炸起一阵寒意。
那团阴影缓慢地蠕动,慢慢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路遥又听见了熟悉的呻吟。
声音从暗影里发出来。
那是团什么东西?
路遥几乎屏住呼吸,在脑子里询问圆梦系统。
“你没认出来?这是那个啊……就是你特意去看过的那户人家……脖子上插管子的那个……”
一张皱皱巴巴地脸从阴影里浮起来,又被月光照得惨白,是那个本该没有意识的男人。
他很瘦,干鸡爪一样的四肢也从阴影里伸了出来,薄薄的一层皮裹在骨头上,头发稀疏,两颊凹陷,眼窝处黑洞洞的,看不到眼珠,却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
路遥头皮炸了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裹在阴影里的男人哭泣着朝路遥的方向挪动,嘴里吚吚呜呜:“求你……让……我……解脱……求……你……”
路遥不怕神魔妖鬼,却被眼前的老人骇出一身冷汗,连退数步,生怕被扯到裤脚。
解脱……
这种事为什么要来求她?
路遥不理解。
路遥反身往家里跑,因为过于惊慌,差点摔跤,幸亏星棠扶了她一把,转而直接抱起她跑回家。
燕归和花狸紧随其后。
家门紧闭,却隔绝不了那扰人的声音。
路遥大步走进卧室,栓上门锁,坐在床沿喘气:“到底怎么回事?”
圆梦系统:“不出意外,这就是任务的目的了。”
路遥:“……”
人一生逃不过生老病死,有时候旁观,有时候亲历。
她也不过是这轮回里的一环,有什么办法帮助他们解脱?
又或者,以前的路遥还能做点什么,被困在无神之地的她,和普通的老太太没有任何不同,身体甚至没有镇上大多数老太太健朗。
情绪逐渐平复,路遥戴上降噪耳机,强逼自己入睡。
翌日,天光大亮。
路遥猛地睁开眼,没起身,在脑子里问:“走了吗?”
圆梦系统:“天还没亮就不见了。”
路遥松一口气,总算熬过去了。
经昨晚那场惊吓,路遥起得有些晚。
这天镇上有集,她原打算去逛逛。
小镇逢四、逢九开集,集上比平时热闹。
路遥有商店街支援,并不依赖赶集补充物资。
原来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她是打算去赶集的。
镇上的集市开得特别早,路遥起床的时间,大部分去赶集的人都已经回来,街上的小摊也已收得差不多,赶早不赶晚,路遥也歇了心思。
吃过早饭,路遥拉了躺椅坐在坝子里晒太阳,总觉得背脊还一片凉,多晒晒或许能缓和。
门前的大路上时不时走过一群村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背篓,热切地聊起邻里四下的八卦。
路遥听了一耳朵,头皮一阵麻。
村人不知怎么又说起照顾两个植物人的那个媳妇,回家不到一个月,人瘦了一大圈,脸上惨白惨白的,没有血色。
一个人照顾两个无法动弹的老人, 体力和心理上必然承受巨大的压力。
只是生活在镇上的大部分人有一种天然的钝感,面临苦难,就算心里有所抱怨, 还是会默默承受。
桐花镇的住民视野狭窄, 只看得到田里的庄稼, 锅里的米饭, 他们没有太多知识, 就像长在乡野田间的杂草, 所知甚少。
对于生活的苦难,从未想过反抗, 只顾埋着头把这重山翻过去。
就像余华老师在《活着》里所写——“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 也不是来自于进攻, 而是忍受。
路遥有时候觉得桐花镇的居民就像一本活着的《活着》。
下午, 路遥带阿司匹林去了一趟田家,就是上午村人聊起的那个媳妇家里。
她想看看两个老人的状况,昨晚吓得够呛,白日想起来都还有几分心凉, 可逃避不是她的个性,心底的疙瘩越大,越该早点弄清楚。
路遥沿大马路走, 半途遇到几个村人,听她们说准备去田家看一眼,她笑着说顺道一起。
田家的房子是一栋两层小别墅,墙外壁贴有瓷砖,距离老年活动区域不远。
她们到的时候, 田家那个媳妇正在吃午饭。
一个人站在灶台边, 手里捧着半碗清汤寡水的稀饭, 就着两碟小咸菜,神色疲惫,好像吃饭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
看到有人来家里,田家媳妇放下碗,叫人进屋坐。
村人的习惯喜欢站着拉半天家常,坐也是在堂屋,不会到人家卧室去看。
不过都知道田家的情况,田家媳妇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说,站在门口寒暄几句,就转身引众人到偏房看老人。
房门推开,闷滞的霉腐味混着难以言喻的臭气涌出来,进门的人脚下皆是一滞,随后如常踏进去。
路遥有心看那老人的情况,快走两步停在床畔。
老旧的木架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干瘦得只剩一张皮包着骨头的人像陷在一团腐烂果肉里的核,又皱又干,形貌甚至不如路遥昨晚所见得有生气。
田家媳妇走上前掀开老人胸前的被子,露出一副干瘦得骨架,那股如腐肉烂果的气味越发强烈。
有人忍不住干呕,匆匆转身往门外跑。
路遥跟着村人往外走,这样一个虚弱且无意识的病人,根本不可能深夜外出,爬行数里,找到她的住所。
但是昨晚那团暗影又与床上的老人极为相像,应当不是认错。
村人在堂屋略坐片刻,那股欲呕的冲动逐渐缓解,随后又走入另一间偏房,房间里躺着另一个老人。
田家媳妇率先进去,朝床上看了一眼,微微一惊。
她婆婆居然睁着眼睛。
比起隔壁的公公,婆婆偶尔会醒过来,但说不出话。
老人浑浊的眼珠颤动,似乎察觉屋子里来了很多人,淡得几乎看不到的嘴唇吃力地张合,可惜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房间里的人都在惋惜,田家媳妇絮絮叨叨地讲起照顾两老的糟心事,她知道有些事不该往外说,但憋在心里她也难受,脏活累活都是她在干,还不准抱怨几句吗?
说难听点,眼下这年月,不过是等着断气罢了。
众人闲聊时,一滴浊泪从老人眼角滑落。
路遥没有待太久,转身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望着对面的山石。
没多久,村人也跟着田家媳妇走出来。
村人劝田家媳妇好好吃饭,不然没力气照顾两个卧床老人。
田家媳妇摇头,满脸愁苦:“不是我不想吃,真的吃不下。有时候洗菜切菜,突然想起帮他们换纸尿裤的时候就一阵干呕。”
和情绪无关,完全是生理反应。
有人给她出主意:“你看到刚才老路带在身边的那个机器人了没?租一个嘛,一个小时也还好,至少能帮你公婆换衣擦身。”
阿司匹林在社里算是“红人”,村人时不时看到他推余秀兰在路上遛弯。
不少年纪大的人羡慕余秀兰,阿司匹林实在稳重贴心又有安全感,完全不会耍心眼,也不用看脸色。
田家媳妇猛摇头:“那个是护理机器人吧?听说租一个小时都要好几十,我们家可没那么好的条件,租不起租不起。反正是挨时间,估计也……没多久了。”
最后那句声音压得极低,旁人没听见。
路遥转身,田家媳妇确实憔悴,她略微想了会儿,建议道:“或者你租我们店里的厨房机器人,一个小时二十花币,简单的菜品份量大一点,做一顿吃一天。不用自己做饭,心里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田家媳妇愣了下,似在考虑,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婉拒。
路遥没再劝。
她刚刚完全没考虑能不能赚钱,只希望想办法稍微改善田家媳妇的心理状况,但决定权在客人手里。
返程时,路过陆铭潇的家,路遥看到自家的厨房机器人正在洗衣台上杀鱼。
地坝里放了张躺椅,陆铭潇躺在椅子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旁边还坐着几个小孩。
路遥想起来是周六,寄宿的学生都放假了。
围着陆铭潇的那几个都是镇上中学的学生。
这些小孩大部分时间在学校,放假回来多由爷爷奶奶照顾,父母在外打工,看来是黏上了社里看起来最年轻的大学生哥哥。
路遥没有停留,和一群还在唏嘘田家那对老人的村人慢慢悠悠逛回家。
到家已近黄昏,饭食的香味从厨房窜出来。
路遥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糖醋味儿,鼻端那仿佛挥之不去的霉腐味儿和臭味儿终于被烟火气驱走。
晚饭吃到一半,路遥接到商店街的联络,手机嘟嘟响个不停。
哈罗德打视讯过来。
路遥犹豫片刻,点了接通,屏幕仿佛炸开一样,挤满美甲店的店员。
时隔近一月,哈罗德才看到路遥的样子,以前打视讯她都拒绝。
小黑龙预想过很多情景,从未想过路遥会变成这幅模样。
白发苍苍,虚弱干瘦。
明明前不久在星域见到,她还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人类会衰老得这么快吗?
不仅哈罗德,美甲店的异族店员都被路遥的样子震惊。
刚点开视讯还在吵闹,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路遥眨了眨眼睛,像往常每次见面一样微笑,还低声调侃:“这是怎么了?都不说话。”
梅露露从爱德华的肩膀上飞起来,凑到屏幕前,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哈罗德手上。
她悲伤地问:“路遥,你要死了吗?”
路遥默然一瞬,语气平和:“虽然看起来像,但还没有那么快。”
普修也飞过来,挤开梅露露:“路遥,我不要你死。什么时候回店里?我还想和你一起拼积木。”
路遥抬头望了一眼门外,租借小店的正门外是连成一片的高山,仿佛没有尽头。
哈罗德两根手指拎走梅露露和普修,脸色臭得可怕,幽蓝色的眼瞳定定盯着屏幕里的路遥:“我来接你,一定会找到你。”
路遥弯起眼睛,笑容和煦:“不要冲动,也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哈罗德气得想砸手机:“那家伙呢?每次都跟着你的那个家伙在哪里?”
路遥眼底的笑意深了两分:“他也在这里。他会保护我,所以不要冲动。我会想办法,我不在店里的这段时间,美甲店和商店街都要仰仗你们了。”
店主的语气寻常也郑重,她的话天然带着安抚的力量,店员的焦躁、急切、不安、忧心被缓缓抚平。
哪怕有些不情不愿,总归是安静下来。
挂掉视讯,路遥长长叹息一声。
看来得尽快找到线索,完成任务,否则先垮掉的不是她,而是商店街和她的伙伴。
深夜,路遥被熟悉的、痛苦呻吟吵醒。
短暂的茫然之后,她悚然一惊,猛地坐起来。
门外的声音,好像多了一个。
路遥迅速披衣起身,照例带了星棠、燕归和花狸。
月光和昨晚的一样亮,泼洒在地上,像雪一样。
路遥没有听错。
两个声音,也是两个人。
田家那个老太太也来了。
两张枯瘦苍老的面孔从暗影里浮出来,路遥躲避不急,被老太太勾到裤腿。
老太太吃力地爬过来,匍匐在路遥脚下:“求你……解……脱……是……你的……话,一定……能……帮我。”
路遥头皮一阵发麻。
比路遥反应更快的是脚下的暗影,自进入无神之地,安静得宛如不存在的暗影躁动起来,炸开的暗影如棘刺一样迅猛地飞起来,毫不迟疑地削断那只抓着路遥裤腿的枯手。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老人捂住手腕,痛得在地上打滚。
路遥惊出一片冷汗,正要让星棠去唤醒一台护理机器人,带过来帮老人处理伤口,眼风扫到那截断手如虫子一样蠕动起来,慢慢地勾勒出另一个人形,蓦地住了嘴。
老太太断掉的那只手化成了另一个路遥见过的卧床老人,听说是肝癌,租借小店还没开业时就已经下不了床。
他裹着厚厚的棉衣,朝路遥伸手,枯瘦手腕下起了成片的恶疮,流出脓液,被初夏的凉风一吹,恶臭弥散。
老人趴在地上,吐出一样的绝望请求:“求你……帮……我……解脱……”
路遥连退数步,压制住躁动不已的暗影,心下一阵茫然。
为什么这些老人执着地寻她?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凭借什么判断她可以帮助他们?
还有,藏在她脚下的暗影原来并没有如其他半身信物一样被无神之地约束。
它们只是一直在沉睡。
如今被吵醒,愤怒不已。
路遥蹲下去,脚下的暗影像纸片一样从地面剥离,尖锐的棘刺像冰淇淋一样缓慢融化,变成一个圆头圆脑的漆黑猫猫头。
路遥伸手,轻轻抚摸,一条漆黑的小尾巴扬起来,缓慢打圈,仿佛十分舒服。
路遥抚摸着乖巧下来的暗影,若有所思。
月色被云层遮掩,路遥起身,极力忽略前方像蜡像那样融在一起的三个老人,转身大步回家。
租借小店的门一开一合,四下归于宁静。
月影下,只剩那团奇怪又诡异的影子还在苦痛地呻吟、蠕动。
虫鸣蛙声中,陆铭潇从屋角的阴影里走出来,盯着地上那一团扭曲的“腐肉”,眼里流露出几分嫌弃。
很多时候,人类的贪婪叫神魔都为之侧目。
大多数时候他们求生,只会在极少数情况下求死。
人无知无觉诞生于世,随着年岁增长,他们获得知识、阅历、信仰、理想、尊严、财富……又从某一天开始,一样一样地弄丢这些花费数十年、甚至几十年得到的东西,身体不再健朗、收入逐渐减少,慢慢地失去理想、财富,再后来多活一日,尊严就要被踩在脚下践踏,羞耻心和疲惫感会叫人丧失生的渴望。
无神之地为那只邪魔设置的考验何其刁钻,她会选择如何使用她的能力来安抚这些受尽苦楚的绝望灵魂?
人类从未脱离自然的循环,他们来到世上几十载,终究会与那些曝尸荒野的野兽一样,化为山林土地的养料,或是成为世界脚下一块渺小不可见的石子。
死亡是时间赋予生者最后的仁慈。
若是那邪魔被绝望的灵魂蛊惑,斩杀生者,他的弑神刀就会轻轻架上她的脖颈。
若她想做仁慈的神,此生都将与来处无绝的绝望灵魂一起徘徊在这片无神之地,每时每刻都要倾听他们痛苦、扭曲的声音,直到自身被吞噬、意志崩毁。
游戏规则就是如此。
邪魔面对着一个无解的局面。
医院和油桃。
路遥一夜没睡, 思考桐花镇的奇怪现象,她不确定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使得老人那么痛苦,还是本就如此。
老人这个群体, 人还年轻的时候很难注意到。
他们行动缓慢, 牙口不好, 爱吃耙软的食物, 怕冷, 总是穿得很多, 看起来臃肿又邋遢。
若非被困在无神之地,路遥也没有特意观察过那些早已默默退到边缘的老人。
黎明将至之时, 路遥想到两个方向进一步了解无神之地的情况, 一从陆铭潇入手, 他的状态明显和以前不一样, 或许目的也和以往不同;二是离开桐花镇,去看看小镇外面的世界,或许能获取到任务相关的信息。
陆铭潇就在镇上,但他已经认不出路遥。
路遥曾找过机会和他攀谈, 话题始终停留在寒暄层面,无法更进一步。
短暂犹豫后,路遥决定先进城一趟。
这事说难不难, 只是以路遥如今的身体状况和行动能力,多少有点麻烦。
机器人的存在倒是能弥补路遥体力上的不足,想好就开始行动,路遥从床上坐起来,起身穿衣服。
店主出门, 租借小店需要一些安排, 以防外出时有客人上门。
生意难做, 再小的蚊子腿也不能放过。
路遥原打算带星棠和一名护理机器人出门,要留星棠守店,她决定只带一名护理机器人。
临出门前,路遥接到书店的联络。
路遥完成书店的任务后,新书上架的速度一直按照计划稳步推进。
但是自从店主来到无神之地,书店的上新速度逐渐放缓,眼下情况出现变化,书店的狂热粉丝日日催上新,星网上舆论风向已经有些失控。
为提高翻译效率,店里已经启用人工智能。
可惜在书籍翻译上,人工智能的适用性远逊于原生人类。相对来说能力出色的阿尔弗雷德却是从别的店铺调过来的临时工,不能时时留在店里工作。
鸦乱更换回机械躯体,只为更快学习书籍上的古老文字。
即便如此,短时间内达到准确翻译书籍内容的水平并不容易。
所有新书初次翻译结束都要经由送货员送到租借小店,由店主修改、校对。
路遥在无神之地无法使用芥子空间,没办法喝恢复药剂续命,有时候看着那些僵硬空泛的译文,路遥会生出一种不如自己重新翻来得快,可时间和精力确实不够,结果就是新书上架的周期被无限拉长。
鸦乱联系路遥依然是询问新书上架的进度。
路遥房间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摞待修改、校对的初稿,她都差点忘记那堆东西。
对上鸦乱清澈的机械眼,路遥沉吟片刻,果断道:“这样吧,放出消息,店里最近会上新一本原版基础魔法图文详解。至于翻译版本,将在新书上架三十二天后准时上架。”
星域的时间流速和摇光市不一样,而无神之地的时间流速和摇光市一样,星域的三十二天,也就是摇光市的五个多月后。
这是路遥给自己的期限,一定要在死线前找到离开无神之地的方法。
鸦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原版基础魔法图文详解?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本书。”
路遥:“晚点我叫哈罗德给你送过来。”
处理完书店的事情,路遥又联络哈罗德。
除了书籍的事情,也告知他她将要外出的消息。
路遥希望哈罗德和店员们都知道她没有放弃。
哪怕被困在衰老的躯壳里,哪怕无法借助神明之力,她依然会竭尽全力履行店主职责。
吃过早饭,路遥准备出门,身边跟着名叫海月的护理机器人。
圆梦系统提醒:“有客人。”
路遥顺手把包递给海月,转身出去迎接。
田家媳妇略有些局促地站在店门外,正仰头打量挂在门顶的招牌。
路遥笑吟吟地招呼:“早啊。”
田家媳妇木讷地点头,“早。”
看到路遥穿戴整齐,身边跟着一个拎包的机器人,不免诧异:“你要出门?”
路遥曲起手臂轻轻捶腰,诉苦道:“身上不大舒服,想去城里看医生。”
田家媳妇仔细打量,老太太看着精神奕奕,没显出哪有毛病,瞥到海月,又好奇:“带它一起啊?”
路遥点头:“儿女不在身边,一个人去看病怕露怯,海月帮我壮胆。”
田家媳妇羡慕起路遥,哪怕年纪这样大,独居要去看病,还能带机器人,有钱又时髦的老太太。
路遥主动问:“你这时候过来,打算租机器人啊?”
田家媳妇这才想起过来有事,她抽空过来,家里还有一堆事等她料理,立刻道:“嗯,我想租一台厨房机器人,先租一个小时,做顿饭我看看合不合口味。”
田家媳妇实在受不了了,每天帮老人收拾秽物,做饭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总会不经意想起来,引人作呕的气味仿佛游离在鼻端,从未散去。
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想起那些东西就更吃不下。
昨日店主给的建议,请别人帮忙做饭是个思路,想来想去雇个机器人做饭,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机器人只是机器,并不是人。
看着机器人做的饭食,她应该不会想象那双手是否曾经也掏过那些东西。
路遥并不完全了解田家媳妇曲折的内心活动,只觉得她乐意尝试就是好事,也没有劝她多租几个小时,招呼星棠给客人办理租借手续。
路遥目送田家媳妇领着可露丽离开。
摩托车已经等着,她赶忙叫海月出门。
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有拉客的车,村人日常生活都靠小电瓶和摩托车。
摩托车拉一个人五花币,两个人六花币。
据说十年前是这个价格,十年后还是这个价格。
海月是类人机器人,身高设定175,机体材料比较轻,实际体重和路遥差不多。
因为要进城,路遥给海月搭配了一身衣服,戴上口罩、手套和帽子,不仔细看和真人相差无几。
路遥和海月坐车到镇上主街花了六花币,提着包站在街口,等车。
镇上的客车半小时一趟,到城里要两个半小时。
路遥运气不错,站了十来分钟,车就来了。
不年不节的工作日,这种乡村路线的客运没多少人,路遥带海月顺利上车,还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在桐花镇开启度假模式的陆铭潇突然发现名叫路遥的老太太在往山外移动。
镇上的问题都没有解决,难道她打算逃跑?
可惜无神之地和别的世界不同,无法逃避、无法折中、无法弃权。
来到无神之地的存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死,要么受尽折磨再死去。
陆铭潇想起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料想她没有那么捞,突然好奇她外出的目的。
两个半小时后,路遥和海月从车站出来,顺利到达县城。
路遥站在路边迟疑片刻,无视路边拉客的摩托和出租,扶住海月的手臂,慢吞吞挪去找公交。
她决定遵循最初的计划,去医院看病。
路遥在县医院挂了号,坐电梯到三楼找诊室。
看病都是那些流程,排队挂号、排队看诊、排队付钱、排队拿药,真实又麻烦得像在摇光市。
从医院出来,已经过午。
路遥在医院楼下找了个小面馆,点了碗腊肉土豆丝面。
医院之行没有打破路遥对医院的刻板印象,倒是有件小事让她有些介怀。
路遥当时在一楼大厅挂了号,搭电梯上楼,遇到一个大概五十岁的女人。
女人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夸张,带着淡淡尴尬的笑容,匆忙挤进电梯,站在角落,不知是跟别人解释,还是自言自语。
女人说她不会坐电梯,平时上下楼都是走楼梯,刚好看见别人按了电梯,顺道搭一程。
女人是陪护,病房在七楼,每次走上走下都不轻松。
至于生病的人是谁,路遥没听到。
腊肉土豆丝面条很香,可惜路遥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半碗。
从面馆出来,路遥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搭着海月的手慢慢悠悠逛到了附近的农贸市场。
路遥在小摊上买了几个油桃,刚上市的水果,闻着可清香。
路遥逛累了,坐在街边的一截矮台阶上休息,指示海月再去给她买几样东西。
路遥像一个真正的七十岁老人,疲惫地坐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想歇个脚,突然发现她好像坐得太久,起不了身,刚买的油桃装在透明的塑料袋子里,就挨在腿边。
海月还没回来,路遥的目光落在行人身上。
提着菜的女人、手插口袋的男人、和同伴一边走路一边闲聊的人、刚从超市出来的女人、路边摆摊卖豆腐的小贩、人行道旁修剪树木的工人……都不是合适人选……
突然,人群里窜进一抹靓丽的粉色。
路遥微微皱眉,有些奇怪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
她微微吸一口气,等年轻男人走近,招呼道:“年轻人,拉我一把,坐太久站不起来了。”
陆铭潇偏头,垂眸望向坐在台阶上的老太太。
他想了很多,万没有料到她只是因为站起不来才一直坐在这里。
稍微迟疑片刻,对上那双过分年轻同时溢满期待的眼睛,他脚下一转,弯腰伸出手。
路遥拽住陆铭潇的手,起身时感觉关节像挂在旧机器上老旧螺丝钉,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好在一番折腾后,终于又顺利运转起来。
陆铭潇拉她站稳,又蹲下去帮她提起地上的油桃。
路遥朝他道谢,偏过身伸手在塑料袋里掏啊掏,掏出两个微红泛青的油桃,塞进他手里。
海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过来,连连朝陆铭潇鞠躬道谢。
陆铭潇站在街口,手里揣着俩桃子,望着路遥搀着机器人搭上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