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些的木盒中装着?的,便是安禄山的谋反证据。
李林甫又看向了另一个木盒,这个盒子?中只装了薄薄几页纸,是当初武惠妃篡改李长安生辰八字的证据。与安禄山那一沓罪证比起来显得十?分单薄,但在帝王眼中,恐怕十?个安禄山也比不上一个姓李的公?主碍眼。
一个凶狠似豺狼,一个狡猾如红狐,日后要乱了李隆基天下的人,必定是此二者。
“把?这两个木盒,咳咳,烧了。”李林甫边咳嗽边笑。
“儿这就让人拿下去烧了。”李岫应声。
李林甫枯瘦的胳膊支撑着?上身,艰难指着?房中的火盆,眯起一双老眼,沙哑:“就在这,咳咳咳,烧!”
已经?六月,可李林甫病重畏寒,如今卧房内还摆了一盆火炭,李岫有些好奇木盒中装着?什么,竟然能让阿爷如此上心,可他?听话?,李林甫让他?烧,他?便把?两个盒子?扔进了火盆。
窜上来的火舌迅速舔上了木盒,木盒烧得很慢,李林甫就这么看着?木盒连带着?里面?那厚厚的一沓纸在火盆中化为了灰烬。
火光倒映在李林甫的浑浊瞳孔中。
他?不是张九龄,也不是王忠嗣,不像那些酸兮兮的文人,被帝王辜负了以后只敢写几句酸兮兮的诗。
谁敢得罪他?,谁就要付出代价。
“岫儿。”看到?火盆的两个木盒彻底化为了灰烬,李林甫又转头看向了李岫,表情沉静。
“你去书房,咳咳,第三个架子?第二行,咳咳,拿来。”
很快,李岫便将东西拿来了,是两幅舆图。
李林甫身兼多职,他?开府仪同三司,平日李林甫便是在他?的府中处理政务,右相府并不只是李林甫居住的府邸,更是这大唐的权利中心。
尤其是自李隆基几年前“天下大事,尽托林甫”之?后,右相府俨然成了小朝廷。
“你找信得过的人,咳咳,伪造两份假的舆图,咳咳,然后送回?兵部。”李林甫冷静道。
李岫面?色大变,握着?舆图的手颤抖:“阿爷,这,这。”
这两幅图,一副是天下布防图,一副是长安布防图,整个大唐只此一份,事关整个大唐的安危,自己父亲却让他?伪造替换……尽管一向知道自己父亲无法无天,可在布防图上做手脚,这已经?不是无法无天能形容了。
李林甫仿佛没有看到?李岫惨白的脸色一般,又接着?吩咐:“我死后咱家必遭大难,咳咳,寿安公?主曾答应我保我一条血脉,咳咳。”
“还有安禄山,我提携他?多年……咳咳……对他?有恩。”李林甫急促喘息着?,“我也会写信请他?护着?你们。”
李岫不禁泪落,气愤自己无用,悲伤老父病重却依然要担忧他?们这些不肖儿女。
“到?时。”李林甫喉咙痒的厉害,他?坚持着?一字一句往外?说。
“谁救你,你就把?这两幅舆图给谁。”
安禄山想?要造反,天下布防图对他?就是宝贝,大唐哪一个郡有多少兵力,兵力布防在何处,险要关卡城墙有多厚多高?,攻打一座城池要派多少兵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安禄山想?要造反,就要知道大唐有多少兵力,都布防在何处。
还有长安布防图,李长安要想?政变,也必须知道皇宫内外?兵力如何,哪条路能够直通兴庆宫。
李林甫不信安禄山,对李长安也将信将疑,他?总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品行低劣。他?要坑李隆基一把?,却也不愿意轻易便宜了安禄山和李长安。
那就这样?吧,谁愿意救他?的子?女,谁就能得到?这份“礼物”。
李林甫直视着?李岫,质问:“记住为父的话?了吗。”
李岫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
他?不聪明,但是很听李林甫的话?。
“很好。”李林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挥手让李岫去找人仿造舆图。
李岫离开后,李林甫无力瘫在了被褥上,双目失神却仰面?大笑。
“哈哈哈……”李林甫笑着?笑着?两行浊泪从眼角流下。
本就是共谋,我李林甫是活该遗臭万年的奸相,你李隆基也别想?安稳做你的盛世明君!
七月,随着封赏而来的圣旨终于来到了朔方。
诏令朔方兵马使、寿安公主押俘南去?长安城献俘。
圣旨到手的时候,李长安正在葛萨新城中安排着三年?计划,计划用三年时间发展朔方连带着新并入朔方新地的畜牧业和大豆种?植业。
她知道李隆基不会再让她在北方边关久待了。
以她的年?纪、军功和手段,再待两年?,恐怕这数万朔方精兵就改姓李长安的“李”,而非李隆基的“李”了。
虽然李隆基不知道如今已经改姓了李长安的“李”了。
因着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李长安收到李隆基圣旨命她带俘回长安献俘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忿。
只是给苏娴道别,给曹野那?道别,再把?日后对朔方的安排一一交代给李光弼。
“将军多盯着安禄山一些。”李长安平静道,“他快反了。”
李光弼下意识看向李长安,瞳孔微微放大,却没有问李长安为什?么。
安禄山之心,如今虽还算不上路人?皆知,可在朔方和范阳军中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朔方军是王忠嗣一手带出来的队伍,王忠嗣说安禄山造反,天子不信,但是朔方军信。
李长安又将自己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朔方三年?发展计划》递给了李光弼。
李光弼拿着计划书,有些担忧:“安禄山反了,那?大半个天下都要陷入战乱,这些养牛羊的事情只怕也不会顺利。”
其?实李光弼更?想趁着这段时间征召更?多的士卒,到时候打起仗胜算也能更?大一些。
李长安摇摇头:“战乱只是一时之事,百姓休养生息才是大事,不可因小舍大。安禄山是贼,吐蕃、契丹亦是贼,不可不防。”
安史之乱死了数千万人?,大唐人?口锐减三分之一还多,显然不只是因为战争。
安史之乱,唐军和叛军加起来也没有两百万人?,要想仅靠战争死两千万人?,需要这两百万人?全部战死,再加上一人?杀个十几个百姓,这明显不可能。安禄山史思明是想当皇帝又不是杀人?狂魔,干嘛非要把?百姓全杀了,百姓都死没了谁给他们当士卒?唐军就更?不可能了,天下百姓都是大唐的百姓,唐军脑子又没毛病,为何要滥杀百姓。
滥杀无辜肯定有,但是绝不会高达千万。会死这么多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饥荒,天灾人?祸,天灾加上人?祸才能让大唐在短短数年?内就由盛转衰。
无论是打内战还是安史之乱结束之后去?收复被吐蕃契丹等?外族侵占的土地,大唐都不能缺粮食。
李光弼面色一肃,想到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吐蕃,对着李长安拱拱手:“臣必定会保证朔方境内百姓安居乐业。”
交代完了朔方事务,李长安便?到了医营。
掀开帘子,李腾空正蹲在地上给一个断了半截腿的士卒换药,原本雪白的麻布解下来后里面一层已经被绿色的药膏和暗红的血迹浸染透了,还掺杂着十分难闻的血肉腐烂味,李腾空面色如常,用煮沸的麻布将士卒断腿处擦干净,观察着有没有化脓。
细细看了一会后确定都已经长好了疤,这才有从身侧摆着的药罐里挖出一勺淡黄乳膏抹上。
“往后便?无需再用麻布裹着了,你?回去?后小心莫让伤处沾水,半个月后再来医营,找医官给你?安半截假肢。往后便?能走路了,只是不能走快。”李腾空叮嘱着。
假肢用的是木头和驴皮,大部分都是木头,只有和腿相?接的那?一块地方是刮干净了毛的驴皮,驴皮来自已经开始养驴的养殖场,只是产量还不高,目前?只供应军中。
“腿伤好了半年?以后就能去?工厂上工了。”李腾空清洗着换下来的麻布,又给自己的手消了一遍毒。
“下一个进来吧。”李腾空抬头正要喊人?,却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李长安。
她面上露出温婉的微笑,一边把?自己身上的白色麻布长袍解下来,一边开口:“长安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腾空收拾一下行?李,后日跟着我?回长安城吧。”李长安言简意赅。
“你?阿爷恐怕不太好了。”
李腾空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阿爷的消息了,平日与家中联系也是和长兄李岫往来书信。
自家阿爷的面庞仿佛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淡薄了。
李长安忽然提起,李腾空才又从自己记忆中找出阿爷的模样,那?个她又爱又恨,避之不及又十分敬重的人?。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李林甫了,这几年?,她先是跟着裴芸老师学医术,后来又随着寿安公主到了边关,在军中建立起了医营。她一边给军中受伤的将士处理?伤势,一边学着裴芸老师教她的样子笨拙带学生,一晃又是两年?过去?。
如今已经没有人?把?李腾空和李林甫联系起来了,李林甫是权势滔天恶名满身的当朝右相?,李腾空是军营中一个毫无权势兢兢业业的小医官。
李腾空在军营过得很开心,这儿没人?知道她是李林甫的女儿,没人?尊敬她可也没人?畏惧她,她能做李腾空,而不是相?府女。
直到方才李长安又提起李林甫,李腾空才恍然发觉她和李林甫依然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
“阿兄没告诉过我?阿爷的身体不好了。”李腾空失神喃喃道。
她想起来了,一个月以前?兄长给她寄来了一封信,语气十分着急让她速速返家,可没等?李腾空把?行?李收拾好,第二日又送来了一封信,让她好好跟着寿安公主干,不用着急回家。
尽管当时李腾空觉得一前?一后两封意思相?反的信有些奇怪,可那?时候正好赶上寿安公主领兵又扫荡了一圈朔方境内的盗匪,军中许多人?都受了伤,她忙着给将士们包扎伤口,也就没有深思。
“你?阿爷的情况怕是不太好了,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你?阿爷连床都起不来了。”李长安给李腾空一个心理?准备。
李腾空抿了抿唇,可脑中却空空如也。
她学医,见?过许多寿命将近的老人?,可实在想象不出来无所不能的阿爷会和普通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连床都起不来。
李长安要负责献俘,这些俘虏自然不可能有马骑,只能靠两条腿走,再快也快不起来,行?到半路,数日来一直心不在焉的李腾空还是和李长安告罪一声,选择了快马加鞭先赶回去?。
终于赶在了八月的上旬回到了长安城。
站在右相?府门前?,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庭,李腾空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从她记事开始,右相?府一直是门庭若市,门前?的队伍能从相?府门前?一路排到隔了两条街的酒楼门前?。
如今却也这般凄凉了。
她站在相?府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在日光下金光闪烁的琉璃瓦,这才深吸一口气,往前?走。
门仆已经十分有眼色的把?正门打开了。
李腾空穿梭在这方她熟悉又陌生的相?府中,穿过连廊,穿过水榭,走了两刻钟才来到了内堂。
“空娘。”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看完了李林甫正匆匆往外走,一出内堂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李腾空。
多年?不见?面,杨齐宣还是细细打量了好一阵才敢认人?。
“站在这干嘛,快进去?看看丈人?吧。”杨齐宣轻轻推了李腾空一下,语气有些焦急,“丈人?怕是不好了,瞧见?你?说不准心情好些还能多活几日。”
他瞧着似乎比李林甫的亲生儿女更?担心李林甫的身体。
李腾空被这么一推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客套,径直就抬起了脚焦急往内堂走。
看着她隐没在屏风后的背影,杨齐宣表情更?加忧愁。
连已经断绝尘缘出家的李腾空都喊回来了,看来丈人?当真是没几日能活了。
可李林甫死了不打紧,他怎么办?杨齐宣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能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皆是因着他有一个名叫李林甫的丈人?。
倘若这丈人?不在了,他岂不是倒了靠山,先前?他仗着相?府权势的罪过的人?可不少,没了庇佑,那?些人?必定会找他寻仇啊。
杨齐宣深深叹了口气,面上满是忧愁。
李腾空终于见?到了李林甫,李林甫正半躺在床上,小口吞咽着药汤。
他太苍老了,以至于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警觉,连屋里多了一个人?都没发现。
李腾空眼中含泪,看着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在她的记忆中,李林甫一直是高大威仪、不可一世的模样,他看不惯谁就要害死谁,阿爷嚣张跋扈,他生气了,路过的狗都要夹着尾巴绕路。
可如今的阿爷,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的脸上瘦的颧骨往外突,整个人?周遭弥漫着苍老腐朽的沉沉死气。
李腾空哽咽跪在床边:“儿不孝,未能在阿爷身边侍奉左右……”
子欲养亲不待,她该早些回来侍奉父亲。
李林甫咳嗽了两声,低头看着这个一向和他不亲近的女儿,凝视着她被风吹日晒而粗糙干燥的脸。
他有心骂李腾空不知好歹,放着无边富贵不享非要去?那?磋磨人?的边关受苦,又有心骂李腾空不孝女,这么多年?都不着家不知道让老父承欢膝下。
可终究,李林甫也只是张了张嘴,嘶哑开口:“你?不错,咳咳,比你?兄姐,咳咳强。”
这个女儿最傻,生来就带的富贵不要,一及笄就闹着出家搬去?了道观。还受了那?些无知愚蠢的刁民欺骗疏远他。
可也最出息,李林甫知道李腾空在做什?么,也知道她在军中和民间颇有贤名。
不靠着李林甫女儿的名头,自己搏出来的好名声。
他李林甫遗臭万年?,竟然能有一个满心都是济世救民的女儿。
李林甫自嘲勾勾唇角。
李腾空闻言眼泪更?是不绝的往外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李腾空看来,自家父亲这样的性子,倘若不是快死了,是断断说不出这样一番话的。
李腾空用了镇痛的?方子,让李林甫最后一程能够走的舒服些。
可毕竟人力抵不过生老?病死,李林甫依然一日比一日衰弱。
他再未提过圣人,可动?作却?没有停止,尽管身体已经奄奄一息,可仇恨的火焰却丝毫没有削弱。
他报复了帝王,也没忘了给帝王上谗言的杨国忠。
终于,李林甫指挥着王鉷等党羽完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政斗。
“去杨国忠府上,就说,咳咳,老?夫请他过府一叙。”李林甫声音微弱道。
杨国忠正在府上宴饮作乐,听到右相府上来人请他过府一叙后有些纳闷,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那老?家伙都快死了,还找我干什么。”杨国忠嘟囔了一句,不太想去见?李林甫。
他在李林甫手上吃了太多的?亏,都已经形成心理阴影了,哪怕如今知道李林甫就快死了,他也不太愿意去见?李林甫。
能?等着敌人死,为何非要凑上去找不痛快呢。
奈何如今李林甫依然还是右相,统领百官,杨国忠再不愿意去右相府也得老?老?实实去。
杨国忠刚到右相府,管家便引着他往前走,杨国忠走着这条自己熟悉的?路,越走越熟悉,心里直打鼓,分明已经到了八月,可他额角还是沁出了几滴汗。
“李管家,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杨国忠不禁问?道。
管家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十分客气:“是这条路。”
杨国忠额角的?汗渗出更多,勉强扯了个笑容:“我瞧着这条路像是往月堂去的?路,月堂可不是什么养病的?好地方。”
“郎君特意交代?要在月堂见?杨大夫。”
如今杨国忠已经是御史大夫了,就等着再进一步拜相。
只?是这声“杨大夫”的?敬称并没能?给杨国忠带来多少底气,他走在这条他曾经走过许多次的?路上,心里直发?虚,脚步一慢再慢。
先前他没有自成一势的?时候,就是靠着给李林甫当狗腿子往上爬,那时候李林甫时常在月堂召见?他们,每每议事之?后,朝上便会有人家破人亡。
一来二去,月堂这个地方给杨国忠留下了不少阴影,尤其是在他背叛李林甫之?后,更是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哪日也被李林甫弄的?家破人亡。
走入月堂之?后,杨国忠终于见?到了李林甫,他站着,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林甫。
这个老?家伙已经快死了,杨国忠盯着李林甫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眼神一点点从李林甫稀疏的?白发?看到枯瘦的?十指,终于确定了这件事。
上次在兴庆宫里他没来得及仔细看李林甫,只?恼怒于李林甫的?气势,今日再见?,杨国忠仔细看了李林甫,方才?愉快的?确认眼前这个老?东西?的?确要死了。
杨国忠在得到李林甫快死的?结论后,他终于感觉那股一路上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寒气淡了一些。
甚至连带着语气也没了恭敬。
“右相找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杨国忠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床上的?李林甫。
李林甫咳嗽两声,他咳得十分吃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眼角都咳嗽出了一点泪滴。
“老?夫要死了,你一定会继任宰相。”李林甫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杨国忠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口上却?称着不敢:“圣人的?意思?,非你我能?够揣测。”
李林甫不搭理他,只?是接着缓缓往外说:“老?夫的?后事,还要托付给你。”
哼,你也知道得托付给我啊。晚了,等你死了我一定尽管想法子把你全家都送下去给你作伴!
杨国忠心里愤愤想,面上却?依然恭恭敬敬应承下来。
“那老?夫就耽误你了,想必一会圣人就要召见?你,咳咳,你走吧。”
不知怎的?,杨国忠似乎从李林甫那张僵硬的?老?脸上看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打了个寒颤,又连忙说不敢不敢,看着李林甫闭上了眼不再搭理他,杨国忠才?悻悻离开了右相府。
只?是李林甫那个古怪的?样子一直缭绕在杨国忠心里,让他不得安稳。
“杨兄?”
迈出右相府,杨国忠忽然听到了有一道声音喊他,一转脸,却?是个老?熟人。
杨齐宣谄媚笑着,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瞧瞧我这个嘴,只?想着往日情谊,险些忘了如今杨兄已经是二品大员了,该叫杨大夫才?是。”
杨国忠淡淡看了杨齐宣一眼,没有搭理他。
先前同在李林甫手下效力之?时,杨齐宣因?着还有李林甫女婿这一层身份,加上他出身高贵,隐隐有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只?是如今自己已经青云直上,身上的?官袍一年一换,杨齐宣还穿着当初那身官袍,杨国忠便有些看不起杨齐宣了。
出身二王三?恪的?杨家,还是李林甫的?女婿,却?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五品小官,真是废物啊。他要是有这么好的?出身和靠山,早就爬上来了。
杨齐宣被杨国忠冷待也不气恼,还笑眯眯跟在杨国忠身边攀交情。
泰山倒了,他也该早早再寻一座靠山啊。
当初只?是寻常的?同僚情谊,但是经过杨齐宣这么一说,仿佛他当年当真与杨国忠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一样要好。
一直骑着马到了杨国忠府邸门前,杨齐宣才?颇感遗憾送杨国忠进了府门,自己不舍看了一眼杨府,这才?慢慢悠悠打马离开。
杨国忠却?在府里连热茶都没喝上两口便被内侍宣旨喊去了兴庆宫。
李隆基今日难得没有看歌舞,而?是坐在龙椅上,看到杨国忠进来,挥手免了他的?行礼。
而?后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杨国忠站不住了。
“国忠,你身为剑南节度使,如今南诏叛乱,鲜于仲通久久不能?平叛,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你就去剑南监督他一段日子吧。”李隆基轻描淡写道。
杨国忠骇的?站都站不住,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李林甫那个古怪的?笑。
他就知道!
杨国忠恨的?要吐血,他就知道李林甫那个性子只?有害人的?份,怎么可能?会忽然向他服软,合着在这等他呢!
这个关节头上,眼看着李林甫就要咽气了,圣人早就厌烦了处理政务,李林甫一咽气肯定会立刻立新相。
他若是真到了剑南被战事拖住了脚,圣人也不能?等他一年半载,肯定会立旁人为相,到时候他的?一腔算计就都白费了!
电光火石之?间,杨国忠“啪”一声跪下了,死死抱着李隆基的?小腿哭诉:“陛下为臣做主啊,臣和李林甫有怨,臣离开了陛下,李林甫一定不会放过臣,到时候臣想要再侍奉于陛下左右也不能?了。”
他哭诉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杨国忠知道李隆基的?德行,喜欢“怜悯”弱小,他只?有表现的?越依赖李隆基,李隆基才?会同情他。
杨国忠又哭:“臣的?几个妹子都在长安城,臣实在不想与亲人分离啊。”
还特意扯出来杨贵妃和虢国夫人给自己做人情。
李隆基一听见?那句妹子,也是想起了杨玉环和杨玉瑶,先前他也已经在女眷面前夸下了海口要立杨国忠为相。
可李隆基也知道李林甫是知道了那日自己不召见?他是杨国忠从中作梗,此举也是为了报复,李隆基也有意完成老?臣的?临终之?愿。
他下意识忽略了是他自己不愿意见?李林甫,毕竟天子怎么能?害怕呢。
一切都只?是臣子政斗罢了。
“唉,右相已经病入膏肓,他如何还能?害你?”
李隆基柔和道:“你暂且到剑南处理军务,很快朕就找机会把你召回来,依然让你当宰相。”
杨国忠知道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只?能?一边在心里诅咒李林甫早点咽气,一边领了圣旨。
拖拉了五日,还是不情不愿带着护卫离开了长安城。
正好和入城的?李长安相交而?过。
那带回来的?数千俘虏自然不能?带入长安城中,就暂且安置在了城外,等到献俘之?日才?能?由金吾卫看守着入城,李长安却?要先入宫去拜见?帝王。
李长安骑在马上,看着那辆一看就富贵非凡的?马车,眯了眯眼,侧头询问?来接她的?金吾卫将军。
“那是何人,好生气派啊。”
金吾卫将军也敬重打了胜仗的?将领,回道:“那是杨国忠的?马车,南诏叛乱,他身为剑南节度使自然要去打仗,只?是不知道为何拖到现在离京。”
李长安想起了史书里对杨家人的?记载,“瑟瑟玑琲,狼藉於道”,轻啧了一声。
这得是贪了多少钱啊。
李长安在内侍的?指引下来到勤政楼,第一次踏入了勤政殿。
这里是李隆基平日正式接待大臣的?地方,与平日李隆基经常待的?侧殿不同,勤政殿正殿十分肃穆。
“儿拜见?父皇。”李长安见?礼。
李隆基身穿冕服,高坐在御座上,从上往下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女儿。
在李隆基关于这个女儿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李长安给他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
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军事才?能?。
多么年少啊。李隆基有点唏嘘,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年少有为。
可惜他已经不复当年了。想到这,李隆基再看着李长安,心中便涌现了一股复杂的?情感。
“起吧。”李隆基淡淡道。
李长安站起来抬起了头,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阵。
这张脸真眼熟啊,像……武惠妃。
“快过年了,你正好也留在长安过年。”李隆基想挤出来一些父女情深的?话。
可努力了一阵,面对着青春正茂的?女儿实在挤不出来什么关心之?言。
甚至李隆基自带的?祖母雷达、姑母雷达、堂姐雷达……在疯狂作响。
不过李隆基把这种?感觉归结为了生疏。觉得是因?为自己儿女太多,他顾不上这个幼女,父女感情生疏了才?会让他焦躁。
“你先回公主府吧。”李隆基又勉强问?了几句战事相关,随后就迫不及待打发?了李长安。
这个女儿看着真是碍眼啊。
李长安也十分痛快离开了兴庆宫,本来就是相看两厌,她这次回来已经做好了李隆基针对她的?准备。
十王宅百孙院,所有的?皇子皇孙都被关在长安城中哪也去不了,李隆基的?亲情,几乎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得拿着显微镜去找。
一时半会也离不开长安城,李长安干脆就在公主府老?实住了下来。
日日走亲访友,今天拜访王维,听王维弹琴,明天拜访杜甫,把已经瘦了一圈的?杜子美塞胖些……
她一直没有见?李林甫,只?从李腾空嘴里听说了李林甫已经昏一天醒一天了。
中间李明锦还带着韦柔也回到了长安城。
九月中旬。
李林甫终于又精神了起来,他忽然要见?他的?所有子女,把所有儿子和女儿一一看过之?后,李林甫问?李岫和李腾空。
“寿安公主回来了?”
李腾空含着泪点点头。
“杨国忠走了?”
李岫应了一声:“他月前就离开了长安城。”
“收到安禄山的?信了吗?”
李岫不说话了。
李林甫叹了一声:“罢了。”
“把窗子打开。”李林甫声音微弱道。
屋内整日点着蜡烛,窗子不敢打开怕漏了风进来吹着了他,他已经许多日没有见?到日光了。
李岫把窗户打开了。
“阿爷,窗户开了。”
李岫回头,却?没有再听到声音。
“阿爷?阿爷?”李岫连着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