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们就等?到了她们要等?的?人。
一个?身上脏兮兮,身上散发?着臭味的?老头被两?个?狱卒押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来了。
正是萧炅。
萧炅走?在流放的?路上,只觉得悲从心来,往日种种却?如云烟一般。
他这段时间待在洛阳牢狱中,虽说?没有被严刑拷打,可日子也不好过?,往日的?山珍海味成了又馊又硬的?馒头,往日的?妻妾美人成了牢狱墙角溜走?的?耗子……
他的?千顷良田,十几座宅院,数百个?仆妇,一夜之间就化为了乌有。
“见过?李娘子。”
忽然,押送着他的?那两?个?狱卒停了下来,萧炅抬头,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女子。
萧炅认得她,寿安公主,整日与那个?颜真卿混在一起。
李长安笑?盈盈看着萧炅:“东都尹,许久不见啊。”
来者不善。
萧炅察觉出了李长安语气中的?威胁,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却?又被狱卒粗暴的?拽着锁链扯了回?来。
李长安笑?眯眯道:“我特意在这等?着见你一面呢,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
“来见一见吧,她叫樊宁,是薛家人,薛讷和樊梨花的?孙女。”李长安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了她身后的?樊宁。
“七月初六,正是她带着人将陨石埋入了你家园林中。”
李长安轻飘飘撂下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却?让萧炅如遭雷击。
“是你害我?”萧炅目眦欲裂,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想要往前?冲,却?被狱卒拉着锁链按在了原地。
李长安痛快承认:“是我动的?手。”
“我与公主无冤无仇……”萧炅声音颤抖。
李长安不解道:“怎么能说?是无冤无仇呢?这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天下万民皆是我李唐的?子民,你欺负百姓,就是欺负我啊。”
萧炅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看着李长安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这算是什么原因?
李长安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打开,低头念着:“萧炅,生性奢靡,兼并土地,贪污赈灾粮。死在你手上的?人有七人,被你逼迫至家破人亡之户有三十七户,被你用各种手段强买了田地而被迫成为流民的?百姓有七十二人。开元二十九年洛阳水灾,朝廷拨粮三万石,你以次充好,贪污灾粮……”
李长安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抽在萧炅身上的?鞭子。
就连他自己也不曾记得他原来害过?这么多人。
“……当然这些只是我查出来的?事情,你做官的?年纪比我的?年纪还大,有许多事情已经查不到了。”李长安看着萧炅,面无表情。
“难道你不该死吗?”李长安看着萧炅,反问他。
而后又自问自答:“我觉得你该死,杀一百遍也不为过?。”
萧炅感受到了杀意。
李长安是想要他的?命!
不行,他得活着,他的?家财虽然被抄了大半,可他还有藏在别处的?金子……他的?妻儿会打点狱卒,到了崖州,他依然可以买一大块地过?小富即安的?日子……
他舍不得死啊!
“饶命……唔!”萧炅刚要开口求饶,却?被身后伸出的?手给捂住了嘴巴,他挣扎着往后看,却?只看到了狱卒狰狞的?脸。
李长安笑?吟吟道:“我不杀你。只是这两?个?狱卒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他们,毕竟是你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嘛……萧东都尹,安心上路吧。”
说?完,李长安又冷冷看了萧炅一眼,随后毫不留恋转身离开了此处。
一个?死人,不值得她再多说?什么了。
只留下萧炅和两?个?看着他露出狰狞笑?容的?狱卒。
“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李长安忽然停下脚步,回?首嫣然一笑?。
“如果不出意外,新东都尹会是严挺之,你的?老熟人了,洛阳交给他,我很放心。”
萧炅面如死灰。
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倚仗权贵,多行不法,就该死。
萧炅被狱卒拖走?了,李长安则登上了周山。
从周山山顶上可以将洛阳城尽收眼下。
李长安俯瞰着脚下的?洛阳城笑?了笑?。
这是她的?洛阳城。
李林甫估计这几年也不敢轻易往洛阳安插人手了,他避嫌还来不及。
洛阳,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建设……嗯,先建学校吧。
下山之前?,李长安又往西北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
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第119章
绛州在行政划分上属于河东道,位于临汾盆地西南部,北靠吕梁山,汾河穿境而过,区域内有大片的河谷平原,十分适合种植粮食和棉花。
太?守府,已经七十岁高龄的严挺之坐在桌案前,抚摸着胡须。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调令和一封信。
调令的内容是调他入长安待命,严挺之却没有立刻动身出发,而是再等下一封调令。
严挺之虽然年老,可?目光清明,他抬手?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展开信,又将这份他已经看过许多遍的信看了一遍,他的指肚摩挲着纸页,自言自语。
“子寿啊子寿,这位寿安公主当真如你信中?所说的一般好?吗……”
张九龄在数月前就?已经给严挺之寄了信,说请严挺之去洛阳,为寿安公主坐镇东都。
严挺之和张九龄是几十年的挚友了,早在张九龄当宰相时候,严挺之就?是张九龄最?忠诚的党羽,二人双双被贬以后也没有断了联系。荆州和绛州离得?不算近,可?跟大唐广袤的疆土比起来就?不算远了,二人也依然保持着数月一封的书信。
从开元二十七年开始,张九龄的信中?逐渐开始频繁提起一个名?字寿安公主李安娘,称呼从一开始生疏的公主,渐渐变成了二十九娘,又变成了长安,最?后又变成了公主。
只是最?后这个公主和一开始生疏称呼公主不同,严挺之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自己这位老友对寿安公主的尊敬。
直到今年五月,他的老友给他寄来那封信中?终于戳破了这层薄膜。
那封信已经被严挺之烧了,可?信的内容却一直在严挺之脑中?,时不时便会跳出来让严挺之心?神?不宁。
严挺之犹豫了许久,他曾经也想自己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再掺合进大唐残酷的储位争斗中?吗。老老实实当一个太?守,给自己的子孙留下庇护不好?吗。
可?严挺之就?是严挺之,他和张九龄有着相同的政治理想,他们的政治理想在李隆基身上破灭了,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再去寻找下一个明主……他和张九龄以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为追逐目标,若是寻不到一个能比肩太?宗皇帝的明主,他死也不能瞑目。
严挺之脊梁挺直,垂首失神?,双目无?神?的看着桌案上平摊的那一纸调令。
他在等下一封将他升为东都尹的调令。
这是李隆基自打日?蚀之后第一次见?李林甫,李林甫虽说人品不行,可?能力的确很?强,李隆基听完了李林甫对朝中?政务的处置禀告,立刻感觉到了李林甫有多好?用。
“朕不可?一日?无?林甫啊。”李隆基真情实感感慨道。
李林甫则表面谦恭,内心?暗喜叉手?:“陛下谬赞臣了。”
他的心?稳了稳,说到底,谁是宰相也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陛下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李隆基低头翻阅了一番这段时间吏部对官员的调令,随后仿佛只是无?意间提了一嘴一样?:“李适之升了左相,就?不适合再同时兼任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朕打算留着他御史大夫的职位,再择一人为刑部尚书。”
李林甫也只是同时兼任右相与吏部尚书,原本他还兼领河西节度使,今岁也被免去了节度使官职,而改加了一个有名?无?权的名?誉官职光禄大夫。
也就?是他身上也只有右相、吏部尚书两个实权职位,李适之先前有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两个实权职位,如今又升了左相,理应减一个实权职位。
“你觉得?严挺之如何??”李隆基询问李林甫的意思。
李林甫心?中?恨极了这该死的张九龄一党都被打散了这么多年了,党羽竟然还总是时不时蹦出来恶心?他。
可?表面上却要恭恭敬敬。
“严挺之乃是老臣,臣自然相信他的本事。”李林甫微微躬身。
好?在他事先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陛下已经通过翰林院将亲自拟定的调令发出去了,自己再想阻拦已经晚了。
不过阻拦不行,略微给严挺之改变道路,阻止他进入长安还是能试一试的。
李林甫恭敬道:“只是萧炅被罢黜,东都尹位置也空悬无?人,臣认为严挺之乃是能坐镇一方的全臣,担任东都尹似乎更合适些。”
东都尹是从三品的官职,刑部尚书是正三品的官职,看似刑部尚书要略微高一点,可?刑部尚书要在长安城内任职,上面还有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跟皇帝,同级也还有其他五部尚书,东都尹在洛阳任职,是洛阳最?高行政官员,上面没有约束,倒也差不多。
甚至各部尚书只需要主管一部事务,东都尹需要管理东都洛阳所有事务,算起来东都尹的要求比六部尚书还要更高一些。
只是李隆基不怎么重视洛阳,所以才显得?东都尹不太?重要一样?。
李隆基依然在犹豫:“刑部尚书一职空缺,若是不用严挺之,你可?有其他人选?”
虽说李隆基语气?温和,可?李林甫依然感受到了李隆基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
李隆基怀疑他故意打压政敌,因而在举荐官员上存了私心?。
李林甫顶着李隆基怀疑的目光,心?在滴血般吐出了一个人名?:“韦坚,臣以为韦坚可?当刑部尚书。韦坚今岁开凿广运潭,有功,可?以再往上升一升。”
“韦坚。”李隆基念了两遍这个人名?,打消了对李林甫的怀疑之心?。
韦坚是太?子的妻兄,绝无?可?能是李林甫的党羽。
“是不是太?快了些,朕原本打算只升他为御史中?丞。”李隆基私心?还是不愿意太?子的势力发展太?快。
李林甫道:“陛下春秋鼎盛,可?六部尚书多是年老之辈……”
李隆基颇为受用李林甫的应承。
六部尚书中?大部分也都是六十多岁的老臣了,还是开元时候就?跟着他的老臣,当初他们跟着他的时候还都只是年过不惑的壮年人,如今也都老了。
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万一都跟牛仙客一样?说死就?死,那朝廷青黄不接难免会出乱子。
的确该提拔一些年轻人了。
李隆基思考了片刻,又想到严挺之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让他当刑部尚书他也不一定还能当多少年。
“便按照你所说拟旨吧。”李隆基淡淡道。
很?快,严挺之就?等到了他的第二纸调令,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家老小,接到调令的当日?,严挺之便出发了。
半月后,终于来到了洛阳境内。
一入洛阳境内,第一个不同便是道路,洛阳境内的道路十分宽敞,也十分平坦,马车在道路上行走甚至觉不出来多大的颠簸。
只是这路的颜色有些怪,不知道是铺了什么石头。
严挺之想了想,干脆下了马车。
“你们先去洛阳府,老夫自己逛一逛。”严挺之撑着家仆的胳膊,对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家眷挥了挥手?。
道路两侧多旱田,如今正是收割的季节,两侧田中?都有农夫农妇劳作,田埂间,还有半大少年推着独轮车运送收割下来的稻穗与稻秆。
“洛阳比咱们绛州繁华多了。”严挺之看到百姓在田地中?劳作,侧头对搀扶着他的家仆道。
绛州的百姓可?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镰刀,多得?是一户人家中?只有一个劳力能用上镰刀,其他人割麦子都要用石刀,洛阳这边却男女老幼都能用得?上镰刀。
严挺之的年纪毕竟大了,走了三里路,他的腿脚便有些发颤。
“年纪大了,身子也没力气?了。”严挺之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不常出汗,奈何?今天的太?阳实在毒辣,他也被热得?出了一身汗,内衫紧紧贴在背上实在算不得?舒服,指了指路边的一棵槐树,“咱们到树荫下面凉快凉快再走。”
已经到了晌午,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这棵槐树下已经有了另一家人,两个汉子,还领着两个孩子,一个半大男孩抱着一个头上用红绳扎着揪揪的小女孩,他们也没有什么讲究,直接就?盘腿坐在了地上,围着一个木桶舀水喝。
看到穿着一看就?布料上乘圆领袍、还有家仆搀扶着走过来的严挺之,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男人招手?示意他的孩子往边上靠靠,给严挺之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郎君,老夫可?否买你碗水喝?”严挺之看着他们喝水,忽然就?渴了,正巧他也打算搭话,索性拿此做了由头切入话题。
那汉子咧嘴笑了笑,拿起瓷碗从木桶里舀了碗水,让那个大些的孩子送给严挺之:“一碗水不值啥钱,俺送老丈啦。”
他口音有些浓,严挺之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索性也不客气?,接过了碗就?喝了一大口。
这水已经被太?阳晒得?不算凉了,对严挺之来说却正好?,他上了年纪,已经过了贪凉的时候。
严挺之慢慢抿着水,一边喝水一边跟汉子搭话,从聊天中?他得?知了此人名?叫王大,另一个成年男人是他的弟弟王二郎,还未成亲就?没有分家,他家一共有六十亩地,都在这附近。
就?在二人聊天之时,这棵槐树下又来了许多人,没过多久阴凉地已经站不下人了,可?还有不少人拎着镰刀扛着锄头往这边聚。
“要到饭点了,这棵树是卖饭的地方哩。”似乎看出来严挺之的诧异,王大解释道。
“卖饭?”严挺之诧异,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很?快严挺之就?知道卖饭是什么东西了,在树下站了没多会,两个身上穿着浅灰色胡服,衣服上绣着“寿安杂货铺”字样?的妇人就?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了此处。
等在此的众人立刻一窝蜂涌了上去。
“给俺来三份两文钱的扣饭。”
“俺要五个两文钱的菜饼。”
槐树周围顿时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恍惚间严挺之还以为他来到了长安西市。
严挺之轻笑一下,侧头询问站在他身侧护着他的家仆:“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带了一两金子,七十几个大钱。”家仆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钱包道。
“去买两份饭咱们也尝尝这寿安杂货铺的饭。”严挺之看到“寿安”二字已经猜到了这铺子的背后主人。
很?快家仆就?抱着两个盒子从那个人群中?挤了回来,他身手?矫健,没用多长时间就?挤进了人群最?内层抢到了饭菜。
“排队!都排队,一个一个来!”
那推着小车来的妇人还操着一口大嗓门喊着让排队,可?惜没有几人听她的话,都往前挤。
严挺之觉得?这些小民要是按照那个妇人所说排好?队买饭,应当比现在一窝蜂挤上去要快。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些小民,毕竟谁都想先把饭菜拿到手?嘛。
“郎君,最?贵的这两份饭也只要七文钱。”家仆将两个盒子的盒盖打开,“还收了三文钱的押金,咱们吃完饭把盒子还回去还能把三文钱退给咱们。”
两个盒饭都是两荤一素的菜,还配着半盒米饭,分量足够一个成年男人吃饱了。
两盒菜一模一样?,一个荤菜是红烧肉片,炖的猪肉,猪是阉了的黑猪,肥少瘦多,还有一个烤鸡腿,上面涮了层油,烤得?鸡皮酥黄,素菜是炒莲藕,九月十月正是吃莲藕的季节,还配着半盒黄米饭。
严挺之端着盒饭,他分不清这盒饭菜是贵还是便宜,毕竟他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可?也是一州刺史,吃饭都是厨娘做好?了送上来,他自己没买过肉和菜。
不过他觉得?这个价格应该不算贵,因为围着那辆推车的其余人都是在地里劳作的百姓。
百姓最?清楚什么东西实惠。
严挺之忽然感受了几道视线正盯着他看,主要是盯着他手?中?的盒饭看,一抬头,严挺之笑了。
那个扎着两个红揪揪的小姑娘正站在他边上盯着肉流口水呢。
“来,伸手?。”严挺之笑眯眯道。
小姑娘看着只有四五岁大,懵懵懂懂的,听见?面前的老人让她伸手?,她就?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然后手?上便落了一根鸡腿。
“我年纪大了,嚼不动这个。”严挺之笑眯眯跟王大解释着。
王大这才羞涩挠挠头,让他的女儿跟严挺之道谢。
“你这份饭多少钱?”严挺之看着王大手?上端着的碗。
王大只是个普通农夫,自然舍不得?买严挺之手?里端的这种顶配套餐,他手?里只端着一碗掺杂着豆子的粟饭,最?上面放着一小块薄薄的咸鸡肉跟两条咸菜。
没有青菜,青菜不顶饱自己家地里还种了许多,没必要再花钱买素菜。
“两文钱就?能买一碗,这饭顶饱,还有咸菜,咸菜是盐腌的,可?不便宜呢。”
王大笑笑,“俺自己在家里烧饭也得?两文钱哩。俺婆娘在纺织厂里上工,俺们就?买外面的饭对付一口。”
严挺之捻着胡须点头:“这倒是便民之举。”
两文钱说不上贵也说不上便宜,毕竟在长安城一斗米六斤也只要十三四文,掺了粟就?更便宜了,算起来应当跟在家中?做饭差不多,不过能送到地头上就?省了再从家里往地里送的功夫,倒是方便。
“可?不,可?省事了。”王大憨厚一笑。
吃完了饭,严挺之看着平坦的望不到尽头的路却有些发愁。
早知道他就?不让马车先走了,现在他得?怎么才能回洛阳呢?
“王大,你可知要如何去往洛阳城啊?”严挺之莞尔一笑,却也不太着急。
若是两三日见不到他回去,他家中人自?然会来?寻他。
他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跟着他的这个家仆自?小习武,对付三五个人手到擒来?。
王大挠挠头,略有些疑惑问:“你要去哪个洛阳?伊川县还是洛阳府?”
“自?然是洛阳城。”严挺之笑眯眯的。
“那?你得先找个村子,村子里面有公?共马车,你得先去汝阳县,而后?在县上再坐马车去洛阳城。我们村子往前再走五里路就?到了?,很近,老丈可以在我们村里坐公?共马车。”王大热情给严挺之介绍。
严挺之诧异:“你们村子中也有车马行吗?”
哪怕是在如今的盛世年间,一匹草马的价值也在三千六百文至九千文之间,良马则至少要三万钱。
车马行就?是租赁马车的地方,毕竟大唐虽然马匹数量比起其他时候算多,可也依然属于?奢侈品,少有能买得起马匹的普通百姓。可难免会有出行需要,所以一般大些的县城中都会有车马行,专门出租马匹和马车。
严挺之还以为?这个“公?共马车”是车马行租赁类型的一种。
“马车行是啥?”王大目露迷茫,他祖上三代都是庄稼汉,他活了?二十八年,头二十七年去县城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回,去县里也只是买点便?宜东西,直到今岁他去县城的次数才多了?,可他都是坐着公?共马车去县城啊。
没听说过有什?么马车行啊?
严挺之无奈道:“就?是租马车的铺子。”
“兴许是另一个名吧……”王大嘀嘀咕咕,心道严挺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老丈,肯定知道得比他多。
“反正你往北走就?是了?,俺村子在北边。”王大看着严挺之颤颤巍巍的腿,犹豫了?一下。
这老丈给了?他女儿好大一条鸡腿呢……
“让俺儿带着你们回去吧,这位郎君推着车,老丈你可以坐在车上回去。”
王大轻轻踢了?一脚他正试图从?妹妹嘴里骗口鸡腿吃的大儿子,拉着脸呵斥道:“你看你这个没出息的馋样……把咱家的独轮车推过来?。”
半大的男孩被父亲训得嘟起了?嘴巴,不太情愿地跳下田垄把放在地头的推车推了?过来?。
严挺之的确是累了?,他这个年纪顶着毒辣的太阳恐怕走一下午也走不完五里路。
这个独轮小推车只有一个大轮子,轮子上固定着一个只有四面钉着木板的储物斗,严挺之能跟张九龄做这么多年的密友,自?然也是学识渊博之辈,他觉得这个独轮小推车有些像壁画上汉代的“鹿车”。
可这车一看就?是运货物的车子,他要怎么坐上去?
严挺之陷入了?沉思?。
最后?,严挺之还是”坐“上了?车子,他拒绝了?王大蹲在车上的建议,觉得那?样实在太失风度,最终选择了?盘腿坐在推车上,用原本拿来?捆稻秆的草绳将自?己捆在了?车斗上……
还故意用宽大的袍袖挡住了?捆在身上的草绳,可以说十分在意形象了?!
家仆努力压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在郎君面前笑出声,装作没看到郎君狼狈的模样。
不过一推上路严挺之就?察觉到了?这个独轮小推车的不同。
这个小推车适合上坡、下坡、土路、石子路……竟然能够适应几乎所有地形,严挺之挑了?挑眉。
因为?车上坐着他,所以推车的速度并不快,严挺之坐在车上,身侧是指路的半大少年。
“小郎君,这个独轮车多少钱?老夫看你们那?一片田地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此车,莫非此车造价不高?”严挺之跟少年搭话?。
少年看了?严挺之一眼,撇撇嘴,觉得这个老头怎么说话?文绉绉的,怪让人听不懂。
“这些车是他们从?李娘子那?借的,借十天才花一斗粮哩。俺家的推车是俺娘花了?二百文钱买的,是俺自?己的,俺娘在纺织厂做工。”少年语气中带着些许炫耀。
听起来?在纺织厂做工似乎是一件十分值得炫耀的事情。
严挺之也乐得顺着这个年纪能当他孙子的半小小子说几句:“哦?我初来?乍到,不知洛阳事,难道在这个纺织厂做工很难吗?”
少年抱着胳膊,得意道:“当然难了?,我们村上七十多户里面只有三个妇人被选上到纺织厂做工哩,俺娘就?是一个,一个月四百文钱的工钱,这还只是初级女工,若是升了?职称工钱更高……”
少年如数家珍,看得出他阿娘平日在家说的东西不少,都被他一一记住了?。
他崇拜他赚钱多的母亲。
“到地方啦。”
直到看到了?村墙,少年才意犹未尽停下了?嘴巴,他指了?指村子门前那?块空地,上面停着几辆马车,“这就?是我们村子的公?共马车了?,你可以去找赵二狗买票,他会带着你上马车。”
严挺之从?推车上下来?后?才觉得脚酸,家仆蹲下替他揉了?揉腿肚,又缓了?一阵才歇息过来?。
“老夫年纪大咯。”严挺之唏嘘不已?。
闻言家仆扯了?扯嘴角。
他觉得是因为?他家郎君太在意风度,坐在车斗中盘腿而坐也要把腰挺得笔直,还要努力用袍袖遮挡着草绳,坐姿太僵硬了?,这才会坐久了?腿酸……
“走吧,咱们也去坐坐这公?共马车。”严挺之不知道家仆的吐槽,他乐呵呵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还没到近处,刷在马车车厢上的几行大字就?映入了?二人眼帘。
【寿安家具厂,不要九十九,只要二十九文钱,全场二十九起卖】
【寿安琉璃厂,晶莹剔透,代替纸窗的最好选择】
每句广告用纯黑的漆刷在乳黄色木质车厢上,一个车厢上只刷一句话?,一个字就?有两个巴掌大,十分显眼,三十米外清晰可见,冲击力十足。
严挺之:“……”
家仆:“……”
寿安公?主,您怎么什?么钱都赚啊?
这片空地上一共只有三辆马车,不远处一个半大小子站在树荫下,身边还插着一面写?着“姚村公?共马车凭证署”的大旗。
这应当就?是王大家儿子所说的卖票人赵二狗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半大小子。
“老夫想去洛阳城,该如何去啊?”严挺之走到大旗旁,捋着胡须笑问。
赵二狗很热情,他满脸笑容:“老丈要想去洛阳城得先去县上,咱们村子里没有直达州府的马车,您可以先坐马车去汝阳县城或者伊川县城,而后?在县上再坐马车前往州府。从?姚村到汝阳县城,车票三文钱一人,从?汝阳县城到洛阳,车票六文钱一人。咱们这马车半日一趟,老丈先休息一阵,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点出发?了?。”
“倒是方便?。”严挺之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严挺之自?己没穷过,他能读得起书,参加的了?科举,家中条件已?经是不错了?。可严挺之却也知晓寻常百姓到州府有多麻烦,他曾到友人别业中做客,去的时候好好的打算回长?安城的时候马却生了?病……他折腾了?近半月才终于?赶回了?长?安。
如今这洛阳的公?共马车倒是方便?,一环扣一环。
赵二狗有荣同焉挺起了?胸膛:“可不,先前想到县城一趟可难哩,还得搭人情借旁人家的驴车……现在三文钱就?能去一趟县城,这都是李娘子的恩德。”
严挺之也不知道这前面一大串话?跟最后?那?半句“李娘子的恩德”有什?么联系。
他笑笑,心下却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李娘子、寿安,这两个名字他单单这半日就?听到了?不下五次,甚至他的心情都从?一开始听到看到这两个名字的惊讶到了?如今的熟视无睹。
汝阳县好像处处都被打上了?李长?安的记号。
汝阳县甚至不是受李长?安影响最深的地方,严挺之敢肯定伊川县这样的情况肯定更加明显。
难怪他的老友如此看好这位寿安公?主,这位寿安公?主图谋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