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今日饮酒否?”贺知章醉醺醺问。
李白?朗声笑:“我李十二岂可一日无美酒?”
贺知章看着李白?,知道他是为将?要做官而高兴,因为数十年前贺知章考上状元的那一天也是这么高兴。
“太白?可是为做官而乐?”贺知章问道。
“非也非也。”李白?道,“我举荐了?一位友人给寿安公主,寿安公主称赞我是能相千里?马的伯乐,我因此?而乐。”
贺知章喃喃道:“是啊,寿安公主愿意选贤任能,她还心怀百姓……”
勤政楼。
贺知章呈上了自己的奏折,但是李隆基只是轻飘飘看了两眼,便?将其放到了一侧,反而打趣道:“贺监已经不担任工部尚书,却还如此关心工部?事务吗?”
看似是一句打趣,贺知章却从中品出了暗藏在其中的意思。
李隆基怀疑贺知章是投了太子,想要找机会重回工部?给太子效力,才会在离开工部数年后忽然上书有关水患之事。
水利隶属于工部?掌管,贺知章没头没尾忽然上书奏请在洛水渭水一带兴修水利,再加上他如今太子宾客的身份,难免会让李隆基起疑心。
贺知章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注定无法完成寿安公主的嘱托了。
圣人看到奏折,不去想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 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他有没有投太子。
好在贺知章昨日已经经历了一次失望,比起已经老迈的现任帝王,年轻的大唐下一任继承人的无能其实对贺知章的冲击更大。
如今李隆基的怀疑甚至没有让贺知章产生一丝一毫的悲伤。
贺知章只是平淡道:“老臣已经八十岁了,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臣的大子资质平平,一辈子做个典设郎,臣已经心满意足,臣的小子年纪尚幼,臣有心将他留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不欲让他出仕。臣此番上言,盖因?臣有老友久居洛阳,传书告诉老臣今岁洛水水位上涨……臣才拉下老脸上奏陛下。”
贺知章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我都八十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而且我儿子也不需要仰仗太子,我也不希望为他们谋前途,那我投靠太子有什么好处呢?
指望我死了以后太子给我修个好坟吗?
李隆基哂笑:“贺卿虽年迈,却依然能饮酒作乐,朕还听闻你?将朕赐给你?的金龟换了美酒?真是胆大包天,也就?是朕脾气好,看在你?为大唐鞠躬尽瘁数十年的份上不怪你?。你?还能日日饮酒作乐,朕瞧你?身体强壮得很,告老还乡一事,就?不必再提了。”
绝口?不提方才他方才的怀疑试探。
李隆基文化涵养水平高,精通音律,比起李林甫那样字都认不全的佞臣,李隆基还是更喜欢和文人待在一起谈论风花雪月。
再加上贺知章虽然势力不大,可?资历摆在这儿,四朝老臣,足够压李林甫一头,若是贺知章如今便?离开,一时半会李隆基也来不及再扶起来人和李林甫打擂台。
李隆基纵然信任李林甫,却也不愿意他一党独大。
毕竟李隆基愿意放权给李林甫的前提是他能压制住李林甫,随时都能替换掉李林甫,若是朝堂中一个能和李林甫相抗衡的官员都没有,那李隆基还怎么玩权术平衡那一套呢?
于情于理,李隆基都不愿意让贺知章现在就?辞官回乡。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洛阳水利问题。
出了兴庆宫,贺知章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勤政楼,轻轻叹了口?气。
前几年陛下还不是这般模样,贺知章还记得陛下刚登基的时候,那时候的宰相还是姚崇,陛下亲自请姚崇担任宰相,姚崇请陛下答应十件事,他才愿意担任宰相。
“为政先仁义”、“不求边功”、“中官不预公事”、“国亲不任台省官”、“行法治”、“租庸赋税之外杜塞贡献”、“寺庙宫殿止绝建造”、“礼接大臣”、“请绝道佛营造”、“人人皆可?劝谏”[1]。
在开元二十五年之前,陛下还能勤政勉励,可?这几年,陛下却是完全荒废了这十条。
一味追求边功,多次下令对周遭国家用兵;百官不能劝谏,人人自为生怕成为“仗上马”;宫殿建了一座又一座,后宫从三?千人扩至如今的两万人;更不用说请绝道佛营造了,陛下沉迷修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春还下令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并崇玄学。
贺知章拢了拢衣袖,佝偻着身躯牵着马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没过多久,贺知章便?换了身衣服牵着马直奔东市酒肆,一路上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谁都知道贺监爱酒如命,日日都要饮酒,若是哪一天在酒肆里?见不到贺监,那才是稀奇事。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一向?爱热闹,喜欢在大厅中饮酒,偶尔还能结交酒友的贺知章今日一反常态包了一个包厢。
不多会,一辆马车从酒肆后门驶出,沿着南大街驶入寿安公主府。
这很常见,寿安公主府里?养了好几个酒鬼,最?著名的酒鬼李白日日都要饮酒,公主府隔三?岔五就?会在酒肆中买上一车的好酒。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酒肆背后的主人是寿安公主,毕竟明?面上一直都是和政郡主处理事务。
李长安已经在书房等?候着了,贺知章迈入书房,见到李长安后长叹一声,作揖:“臣辜负公主所托。”
李长安快步走到贺知章身前,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托起来。
“贺监已经尽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谈辜负?”
只是这里?的天指的却不是老天爷,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贺知章注视着李长安,李长安的脸上却只有满满的诚恳真挚。
“事到如今,公主下一步有何打算?”贺知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他的理智告诉他,寿安公主能费尽心思写出那份建议书并且想办法试图让朝廷出手主持修理水利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李长安只是公主,这些?事情本来和她就?没有关系,无论是哪个地?方受灾,都不会影响到金枝玉叶的公主歌舞升平的生活。
哪怕是作为圣人子女?,李长安做得也足够多了。毕竟就?连太子和天子都不愿意对此多做什么,李长安完全没有必要再为此事费心劳力。
可?贺知章就?是无法言说地?升起了一股隐秘心思。
他在渴望一些?东西。
李长安不知道贺知章在想什么。
她这一刻的心思只是有些?果然如此的感慨。
在前日与贺知章交谈完之后,李长安就?已经知道此事不会成功了。
国库里?的钱都已经规划好了去处,贺知章用几句话哪能改变它们去处呢。
李隆基这后半辈子都不会见到被洪水冲垮的屋舍,可?长生殿是实打实他往后要居住的宫殿。
李长安丝毫都不奇怪李隆基的选择。
听到贺知章的询问,李长安也没有隐瞒:“我已经写信送去了荆州,从荆州调一批粮食先运到洛阳。”
“公主想要施粥放粮?”
遇到天灾人祸,有部?分有点良心的权贵会搭个棚子给灾民施粥。尽管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但贺知章已经很满足了,起码李长安还想到了百姓,而不是第一时间?想着权力争夺。
李长安看了一眼贺知章,慢吞吞道:“我调了一万石粮食。”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
后面半句话李长安就?没有说出来了,尽管今日贺知章能出现在她的书房中就?已经说明?了贺知章的立场偏向?了她,可?毕竟偏向?不等?于投诚,李长安愿意给贺知章透一点口?风也就?仅限于一点。
贺知章有些?惊讶:“竟有一万石粮食。”
大唐每年的税收在粮食这一块上每年能收粟二千五百余万石,折合每个县一点七万石粟米。当然不能用平均来算,毕竟像凉州这样的荒蛮之地?一年很可?能一个县连三?千石粟都收不上来,甚至大部?分还要倒贴给粮,而荆州这样的富饶之地?,一个县能缴纳两到四万石粮食,江淮之地?鱼米之乡和川蜀天府之国有些?富饶的县一年甚至能缴纳七万石粮食。
不过就?算在荆州之地?,一万石粮食也是一个小些?的县半年的税赋了。
“而且我也不打算施粥。”李长安耸耸肩,“若是水灾发生六七月,那正好是庄稼长成的时候,洪水冲毁了他们的田地?和屋舍,只是单纯施舍一碗粥无济于事。”
“赈灾,不仅是要让灾民三?天不被饿死,而是应当让灾民一年不被饿死,撑过没有收入的这一年。”
这番说法倒是新奇,贺知章心想。
贺知章没有在地?方为官经历,他考中状元后为国子四门博士,后来又曾担任过礼部?侍郎和工部?尚书,年老时便?进了秘书监养老。
可?对于该如何赈灾,贺知章也知晓一些?。
赈灾无非也就?是在天灾发生后,朝廷拨钱拨粮派遣官员分发给受灾百姓。因?为其中空子大,所以时常有官员下吞上瞒,从中贪污。
朝廷也只管百姓一时饿不死,至于田地?毁坏一整年颗粒无收百姓怎么活过这一年……平时没有天灾的时候,年年也饿死那么多百姓,平时都管不过来,运气不好遇到天灾更管不过来。
贺知章捋捋胡须:“公主欲如何赈灾?”
“先买一块地?,然后建工厂,我还打算再建一个贸易市场。”李长安道。
贺知章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太大了,要不然李长安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呢。
李长安看着贺知章的表情,开口?解释道:“贸易市场就?是东市西市,只是东市西市中各个店铺主要是将货物卖给百姓,我打算建造的这个贸易市场是一个大商人将货物卖给许多个小商人,这些?小商人在将货物运到各个城市中买卖。”
“工厂,就?是工坊,雇佣百姓为我做工。”
洛阳地?理位置优越,交通运输便?利,再加上挨着河流和有洛阳城这座仅次于长安的大唐第二大消费市场,其实很适合发展工商业。
贺知章似懂非懂。
李长安再简化一点:“以工代赈,我雇佣灾民为我建造厂房,为我做工,我给他们发粮食发工钱,我得到了厂房和货物,灾民得到了钱和粮食。”
贺知章听懂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小小一个那什么工厂,恐怕收拢不了太多灾民。”贺知章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见过东市这些?店铺雇佣工人干活,就?算是都是最?大的店铺,也只是雇用了二十几个百姓干活。
水灾一旦发生,受灾者少则数千,多则数万,哪里?是李长安一个人能养得起的。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八十岁的贺知章,告诉自己三?年一个代沟,贺知章这个年纪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也很正常。
毕竟时代局限在这,一般唐朝人也没法想象一个大工厂可?以有数万工人。
既然沟通不了那就?不沟通,就?算是想法沟通不了,也不耽误李长安用贺知章。
李长安缓缓吐了口?气:“我想要在洛阳城周遭买一块地?,贺监可?有门路?”
贺知章略微思索片刻:“我愿为公主引荐汝阳王和洛阳左率府长史?张旭。”
洛阳辖区内有一县名为汝阳县,紧挨着伊川县,正是汝阳王的封地?。
贺知章愿意为李长安引荐其他官员,已经代表了一些?东西。
哪怕作为太子宾客,贺知章先前也从未给太子李屿引荐过自己的好友。
“还有一事也要拜托贺卿。”李长安微笑。
贺知章的称呼已经从称呼官职的贺监变成了亲切的贺卿。
“洛水一旦泛滥,伊川县令必定会首当其冲被罢免。”李长安道。
伊川县挨着伊河,又处在洛阳北部,而且地势险峻,换言之?就是?河流落差大,一旦水患爆发,必定会成为受灾最严重的区域。
“伊川县令被罢免,朝廷势必要指派官员去担任伊川县令,我想向贺卿举荐一人。”李长安看着贺知章。
在李长安说出“赈灾”二?字后,贺知章心中先前升起的那股复杂感觉就得到了满足,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连日的忧愁也瞬间消散了。
现在的贺知章又开始抚摸起他?那雪白的胡子,乐呵呵听?着李长安说话。
“公主欲举荐何人?”贺知章笑眯眯问道。
他?似乎已经完全不为可能会到来的灾难而哀愁了。
或者?说贺知章从一开始哀愁的就不是?这一场小小的洪水。
贺知章历经四朝,当了五十年的官员,其中许多年担任的还?是?工部尚书,他?见过太?多的天灾了,一场只涉及洛阳一个地区的小水灾,在贺知章所见过的天灾中甚至排不到前五十,大唐疆域何其辽阔,每年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天灾发生。
永淳元年闹过蝗灾,大蝗,人相食,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神龙元年发生大旱造成“谷价腾踊”;开元二?十二?年,泰州地震,压死的人就有四千余人……这些都是?贺知章亲自经历过的天灾。
比起人相食的凄惨,一场小小的洪水在贺知章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贺知章的忧愁是?因为他?看到了大唐的天子,大唐的太?子对百姓的蔑视。
只要天子励精图治,纵然是?天灾不断,可天下?依然还?有希望,若是?天子沉迷权术与享乐,那就算年年丰收,也依然会民不聊生。
贺知章忧愁的是?大唐的未来。
不过现在贺知章感觉心里又升起了一丝盼头?……尽管这丝盼头?很小。
李长安不知道贺知章对她的期盼,颜真卿已经过了守孝期,前两日刚刚回到长安,如今正住在寿安公主府中。
正好趁这个机会举荐给贺知章。
“是?我的老师,名为颜真卿……”
贺知章听?到李长安的介绍后开口第一句话却没有问颜真卿,而是?表情有些奇怪:“公主的老师不是?张公吗?”
“老夫好像记得太?白也提过公主向他?学习剑术。”贺知章又回忆起了他?的另一位好友。
这么一想贺知章又想到了前段时间那位新科状元,“老夫隐约有些印象,今科的新科状元沈初似乎和?公主也有师徒之?名?”
李长安干笑两声:“张公的确是?我的老师,李十二?也的确是?我的老师,沈状元……也是?我的老师。”
其实不止这几个,准确来讲她还?藏着好几个,裴素裴芸,如果算上?有实无名的老师还?要加上?武惠妃,其实她跟李林甫杨玉环也学了点东西……
嗨,人生在世多几个老师怎么了。
在古代?,师生关系多牢靠啊,诛十族都能诛到,堪比父女?关系那么结实,天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同盟,这么好用当然要多认几个老师了。
当然主要是?观念不一样,唐朝人觉得拜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李长安从幼儿园到大学不知道有过多少老师,甚至大学很多选修课的老师连脸都没有记住……不过李长安自认为她还?有点良心,就算她的老师多了那么亿点,李长安也不吝啬给他?们每一个都养老送终。
李长安看看贺知章,若有所思:“贺公担任工部尚书多年,对大唐水利农业工程建设一定十分熟悉,贺公可愿收我这个学生?”
贺知章:“……”
称呼怎么又变成贺公了?而且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你就是?想占我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便宜罢了!
“老夫还?正担任太?子宾客一职。”贺知章委婉道。
从关系上?来讲,太?子李屿倒是?能称呼贺知章一声老师。
只是?贺知章现在看不太?上?那个学生罢了。
李长安闻言不无可惜:“这样啊。若是?贺卿有其他?有能耐的好友,我也愿意向他?们请教学问。”
贺知章沉默了。
他?开始思考,还?好贺知章饱读诗书。
“公主有汉高祖之?风。”贺知章干巴巴道。
“其实我也有太?宗皇帝之?风。”李长安嘟囔道。
李世民杀了他?哥以后还?厚着脸皮扑到李渊怀里“跪而吮上?乳”呢。
成大事者?脸皮不厚怎么能行?
贺知章老脸颤了颤,只当没听?到李长安的话。
说话间,李长安派去请颜真卿过来的婢女?已经把颜真卿带了过来。
经过了三年的守孝,颜真卿又清瘦许多。
颜真卿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单独拉扯大了他?,因此颜真卿对母亲的感情很深厚,比起三年前,颜真卿更加沉默寡言。
原本颜真卿打算明年考博学科重新授官,还?是?李长安一天三封信把他?给提前一年劝到了长安。
“见过贺监。”颜真卿行了个叉手礼,面对贺知章的打量,颜真卿坦坦荡荡站在原地,任凭贺知章打量他?。
贺知章眼前一亮,几乎刚一见面,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
颜真卿如一棵青松一般,脊梁挺直,面色沉稳,自带泰山崩于前而不惧的镇定。
一看便知此人老成稳重,不骄不躁,是?一位大唐未来的中流砥柱,如今的可造之?才。
在和?颜真卿聊了几句后,贺知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颜真卿表里如一,不但看上?去就成熟稳重,而且对于政务也十分有见地,更重要的是?,贺知章能够感受到颜真卿埋藏在平静外表下?的那颗对大唐忠诚炽热的心。
这是?大唐的忠臣啊。
贺知章长吁短叹:“可惜老夫年岁太?大,若是?老夫再年轻五岁,一定会将清臣当作弟子扶持。”
“区区一个伊川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贺知章摇头?晃脑,十分可惜。
贺知章一生识人无数,在他?看来,颜真卿这样有底线、有能力,更重要的是?知道变通的人物,一旦有机会便能青云直上?。
只可惜还?是?太?清正了些,若是?能再知变通一些,宰相也不是?当不得。
颜真卿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一向对贺知章十分敬佩,能和?贺知章交流他?亦是?求之?不得。
贺知章还?趁机看了一眼李长安,李长安正在那儿低头?拨着算盘,口中骂骂咧咧。
隐约能听?到“损耗两成这么多”“该死的狗官,连我的船也敢吃回扣”一类的话。
贺知章忍不住怀疑,这位公主当真是?颜真卿的学生吗?
风格差距有些大啊……
李长安感受到了贺知章投来的视线,抬起头?回望贺知章:“两位可是?聊完了?”
李长安正有些生气,她从荆州往洛阳运粮食,用的商船经过关卡时被关卡处被当地官吏要了回扣,而且数额还?不小,李长安正盘算着把这件事记在她的记仇本上?,等日后再算账呢。
贺知章看到李长安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看颜真卿,颜真卿面无表情一看就十分稳重,师徒二?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于是?贺知章欲言又止。
“老夫已经和?清臣聊完了。”贺知章最后还?是?把他?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清臣老成稳重,老夫愿意举荐他?为伊川县令。”
在将贺知章送上?马车之?前,李长安牵着贺知章的手甜甜一笑:“贺卿为官多年,于为官一道上?必定颇有心得,我的另一位老师沈初初入仕途,还?想向贺卿讨教经验,贺卿可有空闲?我老师可登门拜访。”
智慧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贺知章如今已经到了人生中最有智慧的时候,尤其是?关于怎么做官,历经四朝还?能善终的贺知章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这么好的人生经验带进坟墓里也是?浪费了,都不如教给别人。
贺知章垂在袖中的手颤了颤,看着李长安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目瞪口呆。
前几天你对我还?不是?这个态度啊。
没投诚之?前,你对我又尊敬又仰慕,登门拜见从不空手来,为何投诚之?后,你又让我帮你找人买地,又让我帮你举荐官员,现在还?要让我压榨自己的时间去给你的人传授为官经验?
可想了想,贺知章笑了。
罢了,想干实事总比不干实事强。
“老夫如今这个岁数已经是?养老了,也不用日日去点卯,你那个老师下?值以后就让他?直接来我府上?吧。”贺知章道。
李长安信誓旦旦:“贺卿放心,我老师温润君子,聪慧博学,贺卿只要一见到他?绝对会喜欢上?他?。”
“与清臣相比如何?”听?到李长安这么夸,贺知章还?真产生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长安几乎没有思考就立刻脱口而出:“沈初与颜真卿于我,便如房谋杜断于太?宗。”
贺知章挑眉,对沈初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颜真卿他?已经见过了,今日一番交谈,贺知章也发现此人擅长决断,的确有几分像杜如晦公。
既如此沈初他?倒是?要好好见一见,看看是?不是?如房玄龄公一般善谋。
坐在马车上?,哪怕这个酒肆的马车十分简陋,贺知章心情也比来时要愉悦上?十倍。
说起来他?一见到寿安公主,便觉得这位公主与众不同……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就跟曾经见过一样,原来是?像那位啊。”贺知章坐在马车上?忽然一拍膝盖喃喃道。
贺知章忽然想起李长安为何会给他?一股熟悉感了。
那双眼睛……贺知章在他?当年参加殿试时见过,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难怪他?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寿安公主竟然和?则天皇帝生了一双九成像的眼睛。
四?月初。
今年的春格外?冷些,本该踏青的三月长安郊外却见不到几个人影,入了四?月,天?气方才渐渐暖和了,郊外?山上踏青的游人也渐渐多了。长安西郊,随处可见穿着红绿长裙的小女郎,骑着马的郎君,还有携家带口的中年妇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只是一般踏青的游人也多是些女郎和小郎君,偶尔有中?年人也都是拖家带口全家出游,两个?壮汉混在人群中就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也有不少权贵带着高大威猛的护卫出游,因而这两个?壮汉虽说身?材格外?高大,却也不至于引人注目。
两个?汉子似乎颇有游兴,兴致勃勃踏春赏景,还时不时对着花花草草点评一番……
半个?时辰后?,寿安观中?。
哥舒翰听到寿安公主传他进去,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侧另一个?壮汉也站了起来,却被哥舒翰制止。
“左车,你在此等候。”
那名为?左车的随从悻悻坐了回去。
红绫领着哥舒翰穿过?连廊,走到寿安观内院。
寿安观比玉真观要小许多,玉真观名为?道观,实则却更像宫殿,相比而言寿安观就像是普通道观了。
哥舒翰在迈入内室前下意识抬手抚平了自己衣衫上的褶皱,心悬着。
他本来只想要委托好友为?他寻一个?门路投军,却不承想他那位友人觉得他是可造之才,竟然直接将他引荐给了公主。
也不知这位公主能不能看得上他,哥舒翰心里?打鼓,虽然他有自信自己的武艺超群,可毕竟这位是眼高于顶的天?潢贵胄,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尉都敢鄙夷他,哥舒翰实在没有信心这位比长安县尉尊贵了不知多少?的公主能看得中?他这一介武夫。
“哥舒翰拜见公主。”哥舒翰入了内室,内室中?却只有李长安一人,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哥舒翰顿时更加提心吊胆,毕恭毕敬行了个?叉手礼。
李长安也在打量哥舒翰。
同样是能带兵的将才,与身?形修长却不够强壮的颜真卿相比,哥舒翰显然更有武将的模样。
哥舒翰身?高八尺有余,十分?魁梧,长相算不上好看,却十分?威武,眼如?紫石稜,须发浓密如?蝟毛般炸开,燕颔虎须,威武异常。
长相是很纯正的突厥人长相。
李长安虽说已经知道了哥舒翰的本事,可她如?今也不能一上来就对哥舒翰十分?亲近,毕竟现在是她为?公主,哥舒翰只是一个?想寻门路的普通汉子,她对贺知章等人亲近也就罢了,毕竟贺知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老臣,李隆基对他都颇为?尊敬,对哥舒翰就不太适合一上来就十分?亲近了,毕竟现在的身?份有差距。
就算是做做样子,李长安也得先考察一番哥舒翰。
“你便是哥舒翰吧。”李长安笑吟吟,“我听李白提起过?你的本事,先坐下吧。”
李长安指指桌案对面?的椅子。
“你想从军?”李长安问。
哥舒翰拘谨道:“某别无所长,只有一身?武艺还算精妙。”
“从军是个?好主意。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那你可想好要投到哪位将军麾下?”李长安率先发问。
哥舒翰眼神一亮,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过?碍于现在的形势,哥舒翰还是十分?识趣道:“任凭公主安排。”
“王忠嗣将军如?何??”李长安说出了哥舒翰历史上的选择。
“某仰慕王将军多年。”哥舒翰急不可耐应道。
“你想上阵杀敌还是谋安稳一些的官职?”李长安又问。
哥舒翰已经想好了投军,自然对军队中?的升迁制度了然于心,上阵杀敌带兵打仗是最快的升迁之路。更何?况哥舒翰自己还有一身?好武艺,性情豪迈好斗,若是不上阵杀敌,岂不是浪费了他这身?武艺?
“投军自然是为?了上阵杀敌。”哥舒翰道。
李长安闻言挑眉,没有再接着说这个?话题,而是话题一转,指了指桌面?上她已经摆好的边境图,其中?有一个?地?方被用红圈圈了出来。
“你可知石堡城?”
“知道,上月吐蕃来犯,抢走了我大唐的石堡城。”哥舒翰身?为?突厥人,又有心投军,对这些消息一向关注。
李长安问他:“你觉得石堡城如?何??可有抢回来的必要?”
哥舒翰端详了一会?舆图,盯着石堡城的位置沉思许久,又俯身?细细查看着石堡城周遭的山川位置,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