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二里、五里、十里……唐军终于追上了叛军,就在唐军将领面露喜色时,原本正被?他?们追逐的像见了耗子的猫一般的安禄山叛军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侧冲出了无数的骑兵,个个披坚执锐,冲入唐军阵中,肆意屠杀。
“冲城!”安守忠一马当?先率领着一队最精锐的骑兵,直接向着大开的潼关城门冲去,犹如无人之?境。
潼关失守。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传入兴庆宫,惊破了霓裳羽衣曲。
“陛下,潼关失守,叛军要打过来了!!”
高高在上的圣人骤然睁开了眼?睛,骇然起身:“什么”
“潼关沦陷,我军大败,安禄山叛军不日就要攻到长?安了。”传信的士卒浑身狼藉,声音哽咽,蓬头盖面头发披散,满脸都?是泥泞,仿佛刚从战场上逃出来一样。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不出五日叛军就要打入长?安了。”
李隆基面色苍白直直跌坐在椅上。
“怎么会……”
李隆基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甚至不敢去想安禄山攻入长?安之?后,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潼关竟然破了,潼关怎么会破呢?边令诚不是说安禄山已经退兵去支援后方?了吗,杨国忠不是说安禄山叛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打就散吗?
李隆基顾不得形象,直接瘫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心胆俱裂。
难道大唐就要亡在他?手上了吗?往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骂他?是隋炀帝那样的暴君还是陈后主?那样的昏君?
李隆基嘴唇嚅喏,甚至逃避的却?不敢去想自?己死后该如何面对李唐历代先祖。
安禄山怎么能?打到长?安呢?
“传、传百官上朝。”李隆基紧紧闭上眼?睛。
太极宫依然富丽堂皇,奢靡无比,满朝公卿也依然个个威严沉稳。
他?们的沉稳一直持续到李隆基沉痛宣布叛军已经攻下了潼关之?时。
满朝公卿没?几个人会打仗,甚至其?中大半公卿这辈子都?没?出过几次远门,可他?们也知道潼关是长?安城的屏障,潼关沦陷就代表叛军就在长?安城外了。
换句话说,安禄山的屠刀已经悬挂在他?们头上了。
文武百官顿时慌张了起来,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菜市场一样喧闹。
文臣埋怨武官武备松懈,不到三个月就被?安禄山打到了长?安城。武官埋怨文臣帮不上忙还就会添麻烦,御史台怎么没?早早发现?安禄山的不臣之?心。
李隆基被?吵的脑仁都?疼了也没?敢吱声。
这些人不知道安禄山是怎么一路顺利攻到长?安城脚下的,他?还能?不知道吗。从天宝三载起,就不断有人向他?举报安禄山谋反,可他?只当?是臣子之?间相互攻讦,一句未信。高仙芝要死守潼关,他?以为是高仙芝怯战杀了高仙芝。
事到如今,李隆基悔之?晚矣。
他?只恨没?有信王忠嗣之?言,倘若天宝三载就杀了安禄山就好了,又觉得应当?更早一些,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便说安禄山面有反相,只是当?时他?疑心张九龄和当?时的太子走得太近,并未信张九龄之?言。
李隆基苦涩看着下方?争吵的文武百官。
他?原来有那么多次机会能?杀了安禄山啊。
“诸位,如今不该争论谁对谁错,而是应当?上下一心想想该怎么对付安贼啊。”李隆基疲惫道。
杨国忠站了出来,急切道:“陛下,当?今之?急事先保证陛下安危,安禄山残暴凶狠,向来无尊卑之?心,陛下倘若落入安贼之?手,那大唐江山就当?真完了。”
嘴上虽然说着是为李隆基着想,可杨国忠心里却?早就慌成了乱麻。安禄山最恨的人就是他?了,他?要是落入安禄山手中,安禄山还说不准要怎么折磨他?呢。
李隆基落到安禄山手中能?不能?活他?不知道,但是他?杨国忠要是落到安禄山手里那一定是不能?活。
得劝陛下离开长?安,去安全?地方?。他?也好跟着陛下一起撤退。
杨国忠不愧是最了解李隆基的人,就这么一句话就压下了李隆基心中的其?他?万般情绪只余下了畏惧。
李隆基怕自?己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也怕自?己无颜面对李唐列祖列宗,更怕自?己丢了江山,可他?最怕的还是自?己丢了小命。
没?等到李隆基开口,一直在朝堂上像个透明人一样的李适之?就跳了出来面红耳赤对着杨国忠就是一通骂。
“呸,此时哪有你?这等贪生怕死、无能?庸碌之?辈插嘴的份?倘若不是你?这些年屡进?谗言,欺上瞒下,我大唐如何会到今日这等地步!”
李适之?嘴上骂着还不过瘾,直接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去就给了杨国忠一个耳光。
一巴掌下去直接让朝堂安静了。
杨国忠正要恼羞成怒,李适之?却?一转身对着李隆基就落下了眼?泪。
“陛下,这是咱们祖宗给咱们留下来的大唐江山啊”
杨国忠忽然住口,心虚捂住了浮现?出通红掌印的右脸不做声。李隆基也心虚移开了视线,不敢看李适之?。
李适之?是李承乾之?孙,太宗皇帝曾孙,这大唐江山还真是他?祖宗打下来的。
“咱们曾祖父何其?不易才打下了这偌大的大唐江山,岂能?就此拱手让人,当?年天下初定,颉利可汗打到了长?安城外,太宗皇帝守住了长?安城。如今敌人再一次打到长?安城外,咱们又如何能?弃城而逃?”李适之?几欲泣血。
“臣以为,如今之?计唯有打开府库招募长?安城内的青壮,抗击叛军,只要咱们能?挡住叛军数月,等到河西军队来援,就能?守住长?安,守住祖宗基业!”
李隆基听着只觉得额顶青筋直跳。
招募青壮抵御叛军?倘若长?安城里的青壮能?跟安禄山的叛军相抗衡,那潼关怎么就失守了,潼关好歹还有高墙地利呢,长?安城可没?有潼关那么高的城墙。
拿什么抵抗安禄山?你?的一腔忠义吗?要是忠义真有用,前面那么多城池怎么连一个月都?没?撑到就沦陷了?
“左相所言甚是,朕必定仔细考虑。”李隆基只能?先安抚住李适之?,随后又胡乱糊弄了几句就匆匆下朝,然后派人偷偷将杨国忠召入了宫中。
杨国忠听到圣人召唤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了李隆基的心思。
恐怕圣人也不想留在长?安城里等死,只是现?在缺一个能?让圣人能?够心安理得弃城逃跑的理由罢了。
果然兴庆宫内李隆基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坐都?坐不住了。
“国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杨国忠立刻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抱住李隆基大腿就开始哭:“陛下,臣以为如今之?计,咱们只能?先顾全?大局,舍小而保大了。您在一日,大唐江山方?能?在一日啊。”
“陛下,切勿因小失大,昔日汉高祖与项羽争夺天下,汉高祖先入关中,势力却?不如项羽,于是先退一步,历经积蓄力量又再次攻入中原,方?才有了四百年汉朝江山。安贼猖狂,陛下应当?如汉高祖一般先避锋芒,日后再伺机恢复江山社稷啊。”
李隆基立刻道:“爱卿言之?有理。朕欲要效仿汉高祖往蜀中去,爱卿以为如何?”
杨国忠在心里骂了一句,你?这不是早就想好要往哪跑了吗,还非要多此一举问我,把骂名扣在我身上是吧。
可面上却?是一片恭敬。
“蜀中有天险可守,且天府之?国沃土千里,有粮有地,实在是不二之?选。陛下只需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养精蓄锐招募精兵,日后必定能?光复大唐江山。”
呸,你?要真想光复江山就应该往北去,河朔三镇的精兵良将都?在北边,那才适合调兵平乱。蜀中倒是安全?了,剑南军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依靠剑南军能?收复天下才怪了。
只是这话杨国忠却?没?有说出来,他?的目的又不是光复大唐江山,他?只想安全?加上享福,蜀中之?地既安全?又富裕,正合他?意。
“剑南道还有寿安镇守,应当?安全?。”李隆基叹息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年轻能?打,还是自?己亲女儿的李长?安给了他?不少的安全?感?。
起码李长?安姓李,不会对大唐江山不利,也不会杀了他?这个亲爹。
往日用兵如神的女儿让他?忌惮,如今却?只让他?觉得安心极了。能?征善战好啊,能?征善战才能?抵挡住安禄山叛军。
现?在的李隆基疑神疑鬼极了,安禄山打到了面前,他?才终于明白了安禄山非但不是草包还的确是猛将。甚至他?不擅长?战术的脑子里还进?行了换算,封常清面对安禄山只敢死守虎牢关,高仙芝面对安禄山也只敢死守潼关,封常清高仙芝都?打不过安禄山,四舍五入大唐将领没?人是安禄山的对手。
都?打不过安禄山,那他?的安全?怎么办?
杨国忠沉默片刻,似乎是被?李隆基一番不要脸的说法震惊住了。
当?初不是你?示意我把寿安公主?打压出长?安城吗?现?在也好意思再贴上去?
不过想起安禄山和他?曾经的那桩合作,杨国忠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安禄山似乎十分忌惮寿安公主?。
“陛下,那咱们何日出发去往蜀郡?”杨国忠有心催促李隆基再快一些。
长?安城一旦破了,安禄山要杀的第一个人肯定是他?。
李隆基咬牙道:“你?立刻整兵,明日入夜就走。”
说是还有五日才打到长?安城,可谁知道是真是假,潼关和长?安城离得这么近,万一安禄山不休整直接带兵来打长?安怎么办?
“臣领旨。”
李隆基的想法和杨国忠不谋而合,平日做事能?拖就拖的杨国忠如今一溜烟就出了兴庆宫恨不得立刻长?翅膀就飞出长?安城。
大殿内只留下李隆基一人。
李隆基跌坐在椅上,双目无神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悔之?晚矣啊。”
一滴浊泪从李隆基眼?角滑落,他?的心脏上仿佛趴了一只毒蜈蚣,紧紧扒着他?的心脏不放,啃食着他?的心肝。
兵临城下,李隆基才骤然惊醒,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圣人。
天下人喊他?千万遍圣人,他?便以为自?己当?真是圣人。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大唐江山或许要亡在他?手上了。
第236章
关乎到自己的生死,杨国忠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半日时间就集结了三千金吾卫,又派人去十王宅和百孙院把几?个受皇帝宠爱的皇子王孙接过来。
还有最要紧的自己杨家一家人,几?个国夫人,他的妻儿,还有杨贵妃……
至于不在宫中府中的那些皇妃和皇子公?主,如今实在是顾不上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天意吧。
第二日天色刚刚上黑影,杨国忠就迫不及待入了宫。
“陛下,所有人马都准备好?了,咱们何时开?拨?”杨国忠身?上还像模像样披着甲,他眼下一片青黑,为?了尽快逃亡他昨夜眼皮都没来得及合一下,连轴转了一日一夜才把人马都安排好?。
“打开?朕的私库,重赏六军,半个时辰后咱们就走。”李隆基呆滞坐在龙椅上,声音沙哑。
他先前因为?保养得宜只是略有些发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甚至有些凌乱。
倘若平日杨国忠必定会费心奉承李隆基一番,再给他好?好?寻两个养生方子,可如今杨国忠满心只有保命,根本就没注意到李隆基花白的头发,亦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
奉承皇帝是为?了富贵,如今小命都要没了还要富贵有什么用。
杨国忠忙不迭拿了令出去开?帝王私库犒劳六军去了,看着私库中满满当当的金铜珍宝,杨国忠心都在滴血。
这些宝贝可都是往日他辛辛苦苦一点点替帝王搜罗来的好?东西?啊。
“唉,到了如今,再多的金铜又有什么用呢?”杨国忠喃喃自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手下把这些钱财搬出去犒劳六军。
杨国忠离开?后,殿内便又只剩下了李隆基一人。
李隆基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抬头看向高台上那把龙椅,只看了一眼,眼睛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曾经仰望这把椅子仰望了很多年。
他第一次看到这把椅子,这把椅子的主人还是一个女?人,他的父亲拉着他,让他喊那个女?人祖母。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只随处可见的猫狗一样。
他被留在了宫中,留了很多年,那几?年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光,他的父母整日都战战兢兢,连带着他也整日提心吊胆。李隆基讨厌提心吊胆的感觉,他也想当那个能掌握别人生死的人,所以他对这把龙椅升起了渴望。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长大?了,于是就带兵打进了皇宫,把他的祖母赶下了皇位,再后来他又带兵杀死了他的伯母和堂姐,把他的父亲推上了皇位。
他的父亲和兄长很识相?,兄长主动让出了太子位置,父亲又主动做了太上皇。
他终于成?了这把龙椅的主人。
这些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把龙椅,他杀三子,打压太子李亨,就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坐在这把龙椅上。
李隆基忍不住一步步走回去,颤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这把华贵无比的龙椅,面上情绪复杂,手掌摩挲了许久,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弯着腰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江山,没了,宗庙,没了,龙椅,也没了。
他花费几?十年才抢来的东西?,一夕之间就全部成?了一场空,这次,是他被迫放弃这把代表天下至高无上权柄的龙椅。
李隆基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的腰骤然弯了下去,像一节干枯的老木。
“陛下,六军已经整合完毕,舆图臣也已经从兵部拿出来了。”杨国忠急匆匆跑进来,他手里还攥着一副舆图。
这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他们都没去过?剑南道,得有舆图才能走对路啊,别的暂且不说,他们这好?几?千人一路上往西?南去,路上得吃饭休息吧,得知?道哪有粮仓才好?过?去就食啊。
而且时间匆忙,他只找到了七百匹马,零零碎碎四千多人只有九百匹马好?干什么,如今在长安城弄马是来不及了,不过?舆图上标注咸阳县那边就有一个大?马厩,内有两千余匹马,加上那两千余匹马就够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再不敢去看那把冰冷华贵的龙椅,匆匆忙忙道:“好?,那咱们现?在就走。”
夜色昏黑,李隆基坐在马车之中,他耳朵中只剩下了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吱呀吱呀,仿佛碾压的不是地?面,而是他的心。
李隆基掀开?了马车帘,有心想最后再看一眼长安城,眼神往外一看,触及到了街边一处牌匾之后仿佛眼睛被针扎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紧攥,往日保养得宜的圆润指甲甚至掐入了肉中。
含光门西?侧便是大?社?大?稷二坛,再侧就是太庙。
是李氏七辈先祖之庙。
安禄山攻入长安之后,会何如处置李唐宗庙呢?李隆基逃避不敢去想祖宗宗庙的下场,也不敢去想被安禄山攻陷之后的长安百姓的下场。
李隆基再不敢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
他怕看到百姓失望的眼神,怕看到自己祖宗的宗庙,更怕被不知?情的百官撞破自己要逃跑。
“陛下。”
马车壁被轻轻敲击着,李隆基心神恍惚的将马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杨国忠驱马贴着马车一侧问:“陛下,前面就是左藏库了,咱们不如派人将左藏库一把火烧了,也省的日后便宜了安贼。”
左藏库是国库之一,里面储藏着大?量的粮食布帛。
李隆基沉默片刻,叹息道:“叛军贪婪,入城必先劫掠,倘若他们从府库中抢不到东西?,就必定会去劫掠百姓。”
“这些金铜布帛就留给他们吧,只盼望他们拿走库房中的东西?能少劫掠百姓。”
叛军攻入长安城后第一件事情必定是搜刮财宝,倘若他们从府库之中搜刮不到东西?,就会把目光投向无辜百姓。他们只要财宝,从宫廷之中抢夺还是从百姓手中掠夺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可对百万长安百姓来说差别巨大?。
当李隆基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心被打落之后,他的头脑又清醒了起来。李隆基从来不是傻子,他只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太刚愎自用,不肯去思考罢了。
只是对于帝王来说,傲慢比愚蠢更加可怕。
杨国忠有些不甘心,他觉得宁可一火烧了这些东西?也不能留给安禄山,可李隆基说完话?之后就又放下了帘子,杨国忠想要再劝两句都没找到机会,只能悻悻离开?。
马车另一侧,骑着高头大?马,头发花白脊背挺直的老将陈玄礼沉沉看了杨国忠一眼。
陈玄礼是禁军龙武大?将军,景龙四年便曾跟随李隆基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往后四十余年都深受李隆基信任,他沉默寡言,甚少参与政事,所以这么多年也稳稳做着禁军龙武大?将军,没有遭到迫害。
这次李隆基出逃,就是由他率领三千金吾卫护送。
只是陈玄礼也有不满,他一步步看着李隆基从圣明天子沦落成?了如今要抛弃长安逃跑的无能君王。他的心中对李隆基有怨言,大?唐江山、祖宗宗庙,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可最大?的怨气却不是对着李隆基,而是对着杨国忠。
就和大?部分天下人一样,陈玄礼认为?皇帝昏庸是受了奸臣蒙蔽,而杨国忠就是那个奸臣。
倘若不是杨国忠欺上瞒下,擅弄权势,大?唐何至于沦落至此。
陈玄礼眸色黑沉,冷冷看着前方对此一无所知?的杨国忠,心里已经升起了杀意。
天刚蒙蒙亮,朱雀大?街上十分萧索,只有几?人匆匆忙忙在街上走着。叛军即将打过?来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长安百姓人人自危,家家户门紧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一道身?穿浅灰道袍的身?影麻利窜到了左相?府门前,毫不客气咔咔扣门。
门仆揉着眼睛开?了门,只看到了一道灰影窜过?。
“元道长,您慢些!”门仆早已经对来者十分熟悉了,元虚生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撒腿就往里跑。
李适之发愁了半夜,担忧大?唐江山又害怕叛军打进长安,后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一大?早正迷迷糊糊呢,就给一声巨响给骇醒了。
“元虚生!”李适之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怒视着一脚把卧房门踹开?的中年道士,“大?早上的你踹我门干什么?”
元虚生满脸焦急,走到床边把身?上只穿着寝衣的李适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你赶紧收拾收拾行?李跟我一块跑路吧,安禄山就要打进长安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元虚生一边拉着李适之往外走一边碎碎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有那么几?条路子能跑路,咱们往南边去,出了长安有人接应我,你跟我一块往上洛去,到了上洛咱们就安全了。”
李适之面露怒色,一把拂开?元虚生:“老夫是大?唐宰相?,陛下之臣,如今长安城危在旦夕,正是君臣上下一心共抗时艰的时候,老夫如何能跑路?”
“哎呀,什么君臣上下一心,李隆基昨晚半夜就跑路了!”元虚生扭头看了呆若木鸡的李适之一眼。
“他都跑了你留下有什么用,趁着安禄山还没打过?来你赶紧收拾了细软跟我一块跑吧。我可是看在这些年收了你不少钱的份上才好?心来喊你一起跑路,你都不知?道现?在门路多难寻……唉唉,你往哪去?”元虚生看着李适之的背影呼喊。
元虚生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皇帝是真跑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长安城就会知?道,到时候再跑路就未必能赶上了。”元虚生跟在李适之身?后小碎步跑着,劝他跟自己一起撤退。
给寿安公?主当手下很安心,昨日寿安公?主留在长安城中的人手就通知?他撤退了,不仅自己能撤退还能带着亲朋好?友一起走,元虚生本来打算自己跑,反正他无亲无故,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拉着李适之一起跑路。
这么多年相?处,他从李适之这坑蒙拐骗,按照寿安公?主的意思给他出主意,纵然一开?始是利用,可李适之脑子虽然不太聪明,可性情豪迈疏散,喜交朋友,多年下来二人也发展出了不浅的好?友之情。
事到临头,元虚生也乐意拉他一把,再救他最后一回。
反正这么多年他都要习惯了给李适之出各种馊主意保命了。
说话?间,李适之已经骑马行?到了皇宫前,皇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宫人宦官慌张背着包袱往外跑,连守门的侍卫都不见了。
“我都告诉你皇帝早就跑路了吧。”元虚生看着宫人慌张逃窜也心有戚戚然。
李适之面色铁青,破口大?骂:“杀千刀的李隆基啊,堂叔怎么就把皇位传给了他呢!大?唐江山和李唐宗庙说丢就丢,真真枉为?人子!”
“那咱们也跑路吧。”元虚生嘀咕道。
李适之面上表情几?番变换,最终咬咬牙:“你自己走吧,老夫得留下来。”
元虚生急了:“皇帝都跑了,你留下来有什么用?你胆子又小,人又笨,要不是我教你一遇到事就故意摔断腿躲灾,你早就不知?道被李林甫和杨国忠弄死几?回了。你是会带兵还是会打仗啊,你留在长安就是送死!”
这家伙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嘛,他三言两语就能把这家伙骗的团团转。
李适之紧紧攥着拳头道:“祖宗打下的江山,后人岂能不战而降,敌未至人先跑,我丢的起这个脸,我祖父曾祖丢不起这个脸。”
“李隆基都跑了,就算你们祖宗要上来算账,也得先找他啊。”元虚生一跺脚,“你个死心眼,你知?道安禄山多厉害吗,你留下来也挡不住他,只是白白送死。”
李适之勉强笑笑,故作轻松道:“我祖父面对太宗皇帝都敢造反,安禄山还能比太宗皇帝更厉害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
“……叛军打进长安,谁都能跑,李唐皇室不能跑,这是我们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守不住,那是技不如人,跑了,就是丢尽了祖宗颜面。”
李适之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我不走。”
元虚生叹气:“随你吧,你不跑我自己跑。”
随后就转身?离开?了,李适之呵斥侍卫维持秩序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小。
元虚生最后看了李适之一眼,李适之周围已经围上了几?个六神无主的官员,如今皇帝跑了,右相?也跑了,左相?就是百官之首了,有左相?维持秩序,这些被吓破胆的官员也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聚拢在了李适之周围。
可更多的官员和宫人依然在四处逃窜。
毕竟第一个抛弃长安之人,是大?唐皇帝李隆基。
上行?下效这个道理,在哪都通用。
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么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明知前路是死路一条依然?睁着眼往死路上走呢?
元虚生?想不明白,他印象中的李适之,豪迈疏狂,好酒大方,可骨子里却并不是什么慷慨勇敢之人。
朝堂上一发生?党争,李适之就吓得要死,为了躲避朝堂政斗,他连腿都故意摔断了三次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每次摔断腿以后都能顺理成章在府中养上三个月病,躲掉政斗。
李适之见了李林甫,就像耗子见了猫,后来右相换成了杨国?忠,他也畏畏缩缩不敢与?杨国?忠争斗。
如今安禄山就要兵临城下了,李适之却不躲了。
“再躲一次又?何?妨呢,寿安公主肯定会把长?安城抢回来啊。”元虚生?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为了保住李适之这条小?命,他可是劳心劳力给李适之出了不少主意,什么馊主意都用了,好不容易才让李适之从越加残酷的政斗中一次次活下来。
如今生?路就在眼前,李适之却不贪生?了,元虚生?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这么多年工夫功亏一篑的感觉。
可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满目的凄凉和匆忙奔跑的长?安百姓,元虚生?也不禁心生?凄凉。
走到一处胡饼铺子前,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胡饼铺子,元虚生?嘀咕:“唉,你家也关门啦。跑吧跑吧,日后天下太平了,希望还能再吃上你家一口汤。”
这家的胡饼一个两?文钱,羊汤一碗四文钱,极为美味,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吃一回,一顿吃一碗羊汤两?个胡饼,八文钱。
店家总嚷嚷着要涨价,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没涨成,客人总威胁他倘若敢涨价就换一家店吃喝,店家便?被吓住了,一来二去到底没能涨成价。
元虚生?看着面前走的匆忙连门口旗子都没来得及解下来的胡饼店,鼻尖骤然?一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灰蒙蒙的旗子解了下来,叠成一小?块方块。
等日后他再见到那对夫妻,便?可把这面旗子还给他们,这面旗子洗干净了还能用。
“我这样没良心的人竟也生?出来两?分萧瑟。”元虚生?自嘲道。
他的道观就在不远处,一座供着三清的小?道观,修的颇为朴素,元虚生?就好一口口腹之欲,对住处倒是没什么要求,能住人就行。
元虚生?昨日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了,他打算拎了行李就走。
元虚生?匆匆走到内室,撅着屁股从三清供台下面扯出了自己?的包袱,把包袱往肩膀上一背,撒开腿就往外走。
而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后停在了道观门前。
“贼老李,犬日的真不该拿你的钱!”元虚生?骂骂咧咧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沉甸甸的金铜哗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