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太子想要政变?”封常清诧异道,随后?又深深叹了口气,“就算要政变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啊,外患未除……”
政变就政变,大唐人人都习惯了每次皇位交替都得有这么一回了,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啊。就算太?子想要趁机政变登基,也该看看时?机合适不合适吧,叛军都打到洛阳城下了还搞这一出,也太?不识大体了。
“我和太?子没关系。”李明锦游刃有余下发着道道指令,命令弓兵登城墙守城,还有空闲和封常清说话。
“我只?对小姑母忠诚。”李明锦想起李长安,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的小姑母,寿安公主,才是世上最值得效忠的主君。”李明锦目光坚定。
封常清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种?种?思绪扭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郡主是太?子之女,公主是帝王之女,太?子还好端端当着太?子,为何和政郡主要放着名正言顺的大唐储君爹不跟随,非要跟随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呢。
“你是郡主,你阿爷是太?子,为何你不跟随太?子,却要跟随寿安公主?”
反正现在也已?经被捆了起来,封常清干脆不去想如何抵御叛军,而是趁着还没有被拉下去先?把自己的疑惑问明白?。
就算是死?也得让他做个?明白?鬼吧。
李明锦拿着望远镜往远处看,观察着叛军是否出现,方才探子来禀告叛军已?经到了三十?里外,她认为叛军应当会先?安营扎寨,休息好以后?明日才会攻城。
不过?也不能排除安禄山想要打洛阳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
听到封常清的问题后?,李明锦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跟随太?子?然后?等着哪一日出了事他和我断绝关系或者?送我和亲吗?”
“封将军,我要是跟随太?子,那今日我只?能坐在太?子府后?院里面绣花,期盼他替我寻一个?好夫郎。”
李明锦拿起身边裨将送过?来的弓箭,拉弓搭箭,试了试弓弦,随后?放下了弓箭,侧头吩咐裨将几句,裨将领命下去传递命令之后?,李明锦才又看向封常清,朗声道:
“我有称量天下的本事,自然要寻一个?有胸怀有本事,能让我称量天下的主君效忠了。”
一捆捆的箭矢被搬上城墙,虎牢关本就是天下闻名的险要关卡,城墙高耸,这数年来又历次加筑,修筑的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城头宽敞足以容纳八匹马并排跑马。
巨弩也被抬了上来,这是全新版本的巨弩,一次能够发射二十?支箭,每支箭都有一丈长,一架弩箭需要三十?个?人共同协作。巨弩射程可以达到五百步,唐一米五为一步,也就是巨弩射程可以达到七百五十?百米,更主要的是箭矢落地的巨大冲击力可以直接穿透盾牌和重甲,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克星。
寻常弓箭穿不透重骑兵的铠甲,但是巨弩可以。
随后?便是数千弓手,秩序井然顺着城墙楼梯爬上墙头,个?个?手持长弓,身穿轻甲,头上还带着精铁的头盔,沉默寡言又可靠站在了墙边。
又是一列弓手列队而上,站在第一排弓手身后?三步外,接着是第三列弓手,三排弓手齐齐站在墙头上,而后?默不作声低头检查着自己的弓。
“郡主,弓箭手和弩手已?备战。”张巡走了过?来,停在李明锦身前?拱拱手。
沈初也穿着一身朱红官袍匆匆走了过?来:“十?万根箭矢也已?经运到,第二批十?万根箭矢也正在往这边运,臣先?开了第一库,第一库中?三万石粮食已?经到达虎牢关。”
李明锦点点头,看了一眼被捆成?了粽子的封常清,有点犯难,她下意识看向沈初。
“沈先?生,咱们该如何处置他……”
“封将军是大唐忠臣良将,想必能理解寿安公主的一片苦心。”沈初声音温和亲近,他亲自走到封常清身边替他解绑。
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解释:“非我等故意折辱将军,实在是情况危急,来不及先?与将军商议。”
“有险关而不守,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非战胜之策。”
“洛阳纵然是东都,可到底也只?是一城之地罢了,安禄山举两镇之兵来攻,一城之力如何能战胜一隅之地呢?何况洛阳百姓百年未见兵戈,不瞒将军,这数万洛阳军虽说装备尚可,可却全无杀敌经验,连人血都没见过?,如何能是久经沙场的范阳军对手?”
沈初给封常清仔细分析着局势,自家人知道自己事,洛阳军的作战本事是高是低,没有人比沈初更清楚。
洛阳军看似强大,可也得看和什么人对比,比起被战鼓声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从城墙上往下掉的陈留等郡的军队肯定是强出八里地,起码洛阳军也实打实训练了好几年,不至于未战先?怯。
但是要说多强那肯定也没有。洛阳这数万军队从未上过?战场,莫说杀人了,其中?一大半人甚至连猪都没杀过?。虽说多年来一直在剿匪,让这些将士真刀实枪练手吧,但是奈何人多肉少,盗匪不够分,如今洛阳方圆二百里内莫说盗匪了,贼路过?洛阳都得金盆洗手生怕被拉去宰了,就这样见过?血的士卒也不过?占洛阳军十?之一二。
自己这边的洛阳军理论知识点满,实践水平为零,人数还比安禄山叛军人数少,安禄山手下的那些叛军可是实打实从战场上拉下来的百战精锐,各个?穷凶极恶,又一路连战连胜士气高昂。
还是老老实实仗着城墙之险、装备之锐守城吧。别想着什么击溃叛军了,能保护住洛阳城内八十?万百姓不遭反贼劫掠就已?经足够了。
封常清对温声细语说话还给他解绑的沈初颇有好感,他叹息一声:“本将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圣人有旨命出关击敌,倘若抗旨不尊,圣人处置了安禄山之前?便会先?摘了本将的脑袋。”
沈初温声道:“可否让我一观圣人旨意?”
封常清不疑有他,直接从怀中?摸出来一页手谕,因着不是正式告知天下的圣旨,所以并未用绢写,而是写在了一纸密信上。
密信递到沈初手中?后?,沈初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撕毁了密信,在封常清惊恐的视线下还把碎纸扔到地上狠狠碾了两脚。
“你”封常清惊骇。
“好了,现在没有旨意了。”沈初眼睛弯弯,笑着看向封常清。
封常清深吸一口气。
封常清思考。
封常清得出了结论:他的确掉进了逆贼窝里。
“封将军久经沙场,和政郡主倘若拿不定主意可以向封将军请教。”沈初又打断了封常清,他甚至没有看封常清,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明锦身上。
李明锦心领神会,笑着对封常清拱拱手:“我是第一次指挥作战,有何不足之处还要请封将军多多指教。”
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这是如今大唐摆在明面上的最顶尖将领了。
如今安禄山兵临城下,封常清是洛阳城内唯一能够和安禄山匹敌的将领。这么好的劳动力关着多浪费,当然是要想办法弄过?来打工了!
李明锦敬佩看着沈初,不愧是小姑母的老师,果然和小姑母一样人尽其用啊。
封常清惊愕,他脑子理了理。
不对啊,刚才他不还是阶下囚吗,怎么现在就成?了座上宾了,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更不对的是他要是和面前?这些人混在一起,他岂不就成?了寿安公主谋逆的同党了?
他到现在连寿安公主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啊!
“我”封常清还是不太?甘心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连寿安公主都没见过?就成?了寿安党。
“嘘,有人过?来了。”李明锦眯了眯眼,看向关下。
虎牢关外,几个?人驱马赶到了关下。
“东都尹严挺之何在?吾奉我家安将军之命来劝尔等速速归降!”
许是前?面许多郡县望风而降让安禄山看到了更快的路子,他竟然派人先?来劝降了,希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洛阳城。
李明锦冷笑一声,抓起了手边的弓箭,拉弓搭箭,瞄准。
羽箭带着破空声穿透了那使者?的喉咙,因着使者?托大,离城墙太?近,巨大的贯穿力使得羽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带着一道血箭掉到了地上。
尸体随之坠马,另外几人见形势不对连忙打马要走,被李明锦一箭一个?挨个?点死?,马匹嘶鸣逃窜,虎牢关外只?留下了几具尸体。
李明锦看到有人张头张脑在弓箭射程外张望情况,便提高了声音斥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禄山逆贼也,天下共伐之!”
身侧将士也跟着大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禄山逆贼也,天下共伐之!”
数千人一齐大喊,声音响彻云霄。
就连封常清也收到感染,热血沸腾不由自主跟着吼了一声。
莫说虎牢关外的探子被吓了一跳,就连在数里外的安禄山逆军也听到了这句话。
消息传到安禄山耳中?后?安禄山勃然大怒,当即便下令攻城。
战鼓声想起,如潮水一般的叛军开始冲锋,无数的箭矢从城墙上飞下,贯穿一个?又一个?范阳叛军的身体。巨大的弩箭带着强劲的后?坐力冲入骑兵之中?,带起一条巨大的沟壑。大地都在冲锋下震撼,叛军如潮水一般往前?冲。
战争一触即发。
第一波敌人应付的很顺利,三排弓箭手,前?一排射完一箭之后?便会和后?一排弓箭手交换位置,三轮交换射箭,可以保证任何时?候战场上都有箭矢在飞。
一开始封常清还矜持着不愿意和洛阳逆贼同流合污,可战争开始没多久封常清就忍不住在城头上来回转了几圈,盯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慌乱的弓箭手啧啧称赞,又围着巨弩转了两圈,恨不得抱着巨弩亲一口。
“和政郡主,为何洛阳军应对敌袭会如此?熟练?”封常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无论是先?前?有条不紊弓手登城,还是如今三排轮射,洛阳军熟练的都不像第一次登上战场。封常清在军伍待了半辈子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这些洛阳军熟练的不像是第一次上战场。
李明锦正沿着城墙巡视。
“这是洛阳军第十?三次演练了。”
封常清诧异:“第十?三次演练?”
“前?十?二次模拟演练,第十?三次正式打仗。”李明锦回头道,“天宝三载,王忠嗣告发安禄山造反,至今日已?然五年半了。洛阳城早就开始准备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封常清陷入了沉默。
当初王忠嗣被诬陷造反打入牢狱之时?他也曾物伤其类,却不曾知道先?前?还有王忠嗣告发安禄山谋反这么一遭事。
封常清心里也不禁对李隆基产生了怨言。
早听王忠嗣的劝谏把安禄山早收拾了不就行?了,非要留着安禄山,时?至今日被打到洛阳城下了你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还不如早点让位让寿安公主上呢,你看看人家把洛阳治理的多好……不对,我现在到底算是圣人之臣还是寿安公主之臣?
封常清陷入了沉思。
“死亡一千二百余人,重伤两千七百余人。”
安禄山坐在主帐之中,怒气冲冲将呈上来的伤亡册子摔到地上。
他怒吼:“整整三日,死伤如此多,结果你们连城墙都没摸到?”
安守忠低头:“虎牢关天险,易守难攻,又有那古怪巨弩和数不清的箭矢,末将无能。”
安禄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想?要怒骂面前人的冲动?,安守忠是他手下?第一大将,带兵打仗的本事在他手下?当数翘楚,不可因为一时不顺而寒了手下?大将的心。
“虎牢关险要天下?闻名,我岂会怪守忠呢。”安禄山扯出一抹笑,搀扶起弯腰请罪的安守忠。
“都是前面一路太顺,骤然遇到硬茬我才乱了心绪。”尽管心里已经把?没?用?的属下?来?回骂了数遍,可安禄山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将军认为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攻下?虎牢关呢?”
安守忠迟疑片刻,方才道:“不好打。”
“围而困之”安禄山刚想?说切断粮道运输逼迫洛阳军出城作战,又想?起洛阳城内有?天下?最大的粮仓含嘉仓,只怕围上一年?半载洛阳也不会缺少粮食,又悻悻住了嘴。
过了许久,安禄山才出声:“暂且等一等吧,我了解李隆基,他现在必定对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必他不会让洛阳军一直和我僵持。”
“末将愿意派兵夜袭虎牢关一试。”安守忠拱手请命。
安禄山胡乱点点头,允许了安守忠的请战,沉默片刻又道:“倘若洛阳真打不下?来?,那就抽调五千精锐骑兵去太原支援史思明。”
他的第一目标是长安城,倘若洛阳城打不下?来?,那就绕过洛阳,从另一条路直奔潼关。到时候三面夹击围攻洛阳,再打洛阳也来?得及。
安禄山一双小?眼睛里面却?染上了忧虑。
他先前行军太顺了,一路上甚至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认为洛阳长安也会如前面那些州郡一样不堪一击。
如今只能希望潼关能比虎牢关能容易打一些了。
是夜,夜色昏黑,虎牢关城墙上早早点起了灯笼,昏黄烛火将巡夜将士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宁静的城墙上只有?巡逻的脚步声。
守夜的士卒坐靠着城墙,安静啃着手中的胡饼,胡饼里夹着菜,再配上一罐热汤,这便是晚饭了。
洛阳这边的后勤人员充足,有?余力把?饭挨个?送到守城士卒手中,能省下?离开位置去吃饭的工夫,就能防备敌人趁机袭城。
陈珠背靠着城墙,左手拿着胡饼,右手还紧握着弓,小?口小?口啃着饼子,耳朵还竖着,警惕听着周围的动?静。
陈珠颇为擅长射箭,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寿安公主善射,洛阳人便习射为风,男女老幼都有?习射者。一开始她是去参加了骑兵选拔,因着身体素质不合格被刷了下?来?,而后不甘心又参加弓手选拔,顺利通过了。
她是临时兵,平日工作,偶尔会训练,战时就被征召。一月前她还在洛阳纺织厂里面当管事娘子,忽然有?一日便被征召入了洛阳军,这是第一次没?有?事先通知便征召她入军营。
陈珠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先前也曾多次参加过义务军训,但是没?有?一次这么严肃。
她是对的。
半月前,她原先待的纺织厂停工,不仅是纺织厂,洛阳境内所?有?设在洛阳城外的工坊都停工搬迁,能搬走的东西通通都要搬入洛阳城内。不仅是正?式洛阳军和编外洛阳军,就连她们这些临时洛阳军都要全部?待在军营等候调遣,就连普通百姓都要全面备战,随时准备被抽调入军。
然后叛军来?了,黑压压的叛军打到了虎牢关下?,他们攻城,攻不下?城就杀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抓到的人,一排排的老弱妇孺被拉到虎牢关下?,吓得浑身发抖哭着求饶,然后被叛军乱刀砍死,那些人就是和她们一样的普通百姓。
甚至日子过的应当不如她,那些人身上穿的麻布衣服破破烂烂,各个?瘦的皮包骨,露出的胳膊像火烧棒一样干枯黑瘦。这两年?日子不好过,今年?数月没?有?下?雨,日子更是格外难过,洛阳靠着洛水,每年?都在修水渠,上面也会调粮食来?压着粮价……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活的那么惨的百姓了。
可就算是已经那么惨了也没?能活下?来?,他们被叛军拉到虎牢关下?活生生被乱刀砍死了,凄厉的哀嚎声和求饶声在虎牢关城墙上隔着几十丈远都能听到。
叛军让她们献城投降,说倘若敢抵抗,城破之日那些被乱刀砍死的百姓就是她们的下?场。
陈珠一闭眼,脑子里便全是那一地的人血和肉泥,那里面有?个?小?女孩,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和她女儿差不多大,也被乱刀砍死了。
嘴里的胡饼仿佛都带上了血腥气,陈珠有?些反胃,可还是强迫自己把?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只是方才还吃着十分?美味的胡饼,现在却?味同嚼蜡一般。
沈先生说叛军是想?让她们失去斗志,万不可遂了叛军的愿。
“敌袭!”
一道声音划破了夜空,锣声在耳边炸开。
陈珠把?饼往怀里一塞,迅速站起身,握紧弓箭拉弓搭箭向外射。
她有?些慌乱,这是她守的第二个?夜了,上一次她守夜一夜安宁,并未出现敌袭。
手忙脚乱者不只有?陈珠一人,面对忽如其来?的袭击大部?分?人都有?些慌乱,只有?少部?分?人还知道拿着弓箭胡乱往下?射箭。
这是洛阳军第一次遭遇敌袭,先前军营中的将军们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讲战术时候讲过夜袭,可今日当真真刀实枪面对敌袭,他们却?又慌了神。
敌军越来?越近了,他们的眼睛甚至能够穿过黑夜看到城墙下?的叛军了,叛军已经开始架云梯了。
该怎么办?能守住吗?
“镇定!”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从不远处响起,一道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是寿安公主的老师沈先生。
他手中提着剑,面无俱色:“以滚石应对云梯。”
已经有?一架云梯搭上了墙头,一个?凶悍的叛军率先登场,没?有?等到他爬上城墙,沈先生便身先士卒冲到了云梯前一剑刺穿了此人的喉咙。
“速速戍守城墙!”厉喝声响起,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将已经爬上来?的几个?叛军乱刀砍死,而后就是滚石落下?砸碎云梯。
关外黑茫茫一片,其实看不见多少东西,好在洛阳军箭矢储备充足,可以火力覆盖。
也不怕把?箭矢打光了被敌人攻入城,洛阳有?的是箭。而且还改进了箭头工艺,箭头分?作两截,从高耸的虎牢关上往下?射箭,那些没?有?射中人的尖锐箭尖一砸到地面上便会碎裂,虽然这种箭支杀伤力比起一体式箭头是要略低一些,但是却?完全避免了射出去的箭支被敌人回收利用?。
黑夜之中,又一场攻防战正?焦灼拉扯。
陈珠一夜未合眼,约莫一两个?时辰敌人便会来?偷袭一次,射箭倒不是一直射个?不停,而是只需要敌人时候才需要射箭,可每一个?时辰便要提心吊胆应付一次敌袭实在是太损耗精力。
一开始陈珠还会愤怒,到后来?她已经麻木了,只是机械的站在墙头,拉弓搭箭然后射箭。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到东西,听觉便格外敏锐,陈珠能听到关外传来?被射中的叛军的痛呼声,身侧同僚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弓箭的破空声。
时间缓慢流逝,天色终于蒙蒙亮了起来?,虎牢关外的空地上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箭矢。
“换值了。”
锣声响起,精神饱满的新弓箭手顺着墙道走上了墙头,交换完职后,陈珠等人也跟着领导她们这一批弓箭手的中郎将下?了城墙。
陈珠又看到了沈先生,沈先生依然穿着他正?红色的官袍在城墙上巡视,如烈火如鲜血的正?红官袍这样显眼,一打眼所?有?人都能看到。
沈先生的脸色十分?苍白,可他依然提着剑在城墙上巡视。
众人一看到他心里便安稳了下?来?,这是寿安公主情同父女般的老师,如此尊贵的身份却?和他们一起守城,甚至还身先士卒斩杀敌人。
没?过一阵,和政郡主也赶了过来?,她的威望比沈初更高一些,众人看到和政郡主,心里就更加安稳了。
这是洛阳城的主心骨啊。
郡主在这,寿安公主的老师也在这,还有?许许多多的官员大人物都和他们一起守城。
洛阳城一定能守住。
昨夜守了一夜,陈珠等人便有?了一日一夜的休息时间,她疲惫随着大部?队一起回到了军营,回到营帐后累的直接往床铺上一躺便闭眼酣睡,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一身酸臭味。
“阿娘~阿娘~”
睡梦中陈珠忽然觉得自己鼻子有?些痒,她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张肉嘟嘟的小?脸,陈珠吓了一跳。
陈珠连忙翻坐起身,把?怀里的胖丫头抱了起来?:“宝娘,你怎么在这?”
这是她的女儿陈宝娘,才四岁。
“是祖母带我来?找阿娘的。”陈宝娘笑嘻嘻抱住了陈珠的手,撒娇,“阿娘,宝娘想?你了,可想?可想?了。”
“你祖母呢?”陈珠也柔软了眉眼。
“在外面呢,祖母还给阿娘带了可好吃的肉丸子。”陈宝娘咽了咽口水,一副馋猫模样。
陈珠站起身,牵着自己女儿的手走出了帐篷,她的母亲正?和另外几个?中年?人一并坐在不远处呢。
“珠娘。”梁淑看到自己的女儿睡醒了面上露出笑容,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陈珠身边,把?手里拎着的饭盒塞到陈珠手里。
“娘给你带了饭,快吃吧。”
陈珠吃着饭,梁淑便絮絮叨叨念起她为何会出现在军营中。
原来?是和政郡主体恤,念着将士们家眷思念,便容许她们分?批到营中看望将士。
梁淑运气好第一批就来?了,至于为何要领着孩子,全因为陈珠的夫郎是在粮库任职,这几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陈珠的夫郎是前几年?逃难来?的洛阳,无父无母,一打起仗来?,二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孩子就只能梁淑看着,梁淑就把?孩子领了过来?。
“哎呀,说着说着这边到时辰了。”梁淑停了下?来?,又递过来?一个?包裹,“里面都是阿娘做的点心,你藏在怀里守城的时候饿了便捏两块吃。”
陈珠笑着应下?了。
临到分?别?,梁淑抱了抱陈珠,低声道:“珠娘,阿娘就剩下?你一个?孩子啦,你……顾好自己。”
她的眼里盛满了担忧。
开元二十九年?,一场洪水带走了她的夫郎和大女儿,她在世上的亲人便只剩下?了小?女儿。
是寿安公主在洪水里把?她救了出来?,后来?这些年?她和小?女儿相依为命,日子也慢慢过得好了起来?。小?女儿成亲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以为日子便好过了。
可谁曾想?安生日子过了才几年?,叛军又打了过来?。
“我晓得。”陈珠笑着挥了挥手,“阿娘,我定然能保护好洛阳城,保护好你和宝娘。”
梁淑回过了头,她牵着小?孙女一瘸一拐离开了军营。
陈珠站在梁淑的身后,看着梁淑花白的头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她的母亲、她的夫郎、她的女儿,还有?她做了八年?工的纺织厂,都在洛阳城。
陈珠记忆中涌现出多年?前的那场洪水,那场洪水来?的时候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阿姐死在洪水之中。
八年?过去了,危险又一次到达了她的身前,这一次她的手里握着弓箭。
陈珠又想?起了昨日被叛军带到城墙下?残忍杀害的那些人。
陈珠握紧了拳头。
她要守住洛阳,哪怕是她死。
安禄山叛军连攻二十日,死伤数千,依旧未能攻克虎牢关。
反而洛阳的反击一日比一日剧烈,洛阳军在战火中迅速蜕变,越发悍不畏死,没?有?人知道洛阳城里到底储备了多少兵器和粮食。
八月,安禄山无奈下?令只留下?一部?分?军队继续攻打虎牢关,大军折转北上,走卫州和上党境内,绕过洛阳直接抵达潼关。
还是打下?长安城比较重要。
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撤退,虎牢关城墙上的守军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欢笑?抱做一团。
为首的几人面上却更加沉重。
李明锦长吐一口气:“准备弃关守城吧。”
如今还不是最严酷的时候,虎牢关不长腿,可叛军长腿,说?到底虎牢关在?险峻也只是一堵墙,叛军攻不进来却可以绕过来。
安禄山叛军拿下潼关后从潼关由西向东攻打洛阳,前后夹击那才是最难守的时候。
不过众人脸上的表情也比月前要轻松上一些,虽说?过段日?子的形势会更加难,可洛阳军也不是月前连血都没?见过的洛阳军了。
见识过叛军残暴的洛阳军士气更盛,洛阳城中所有人,上至沈初李明锦,下至普通洛阳百姓,皆誓死守卫洛阳城。如此?高昂的士气,加上充足的粮库和装备库,足以抵御百万之军。
“写?信给小姑母,告知小姑母洛阳情报。”李明锦吩咐着。
一侧的封常清迟疑了片刻道:“我可否寄信一封将叛军凶残告知高仙芝将军?”
洛阳城死守的这段时间,高仙芝已经在?李隆基的命令下在?长安招募了十一万士卒,赶赴陕郡,准备阻击安禄山叛军。
高仙芝是封常清的老上司,封常清在?还未担任安西节度使之前一直在?高仙芝手下担任副将。封常清年幼丧父,一从军便入了高仙芝麾下,他能担任安西节度使也是依赖高仙芝举荐,二人感?情如师徒父子一般。
封常清守了这么长时间的虎牢关,也意识到了自己?一开始的轻敌。
安禄山叛军不是他们认为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实打实的虎狼之师,作战悍不畏死,且上下团结一心,十分信服安禄山。
再反观大唐军队,一群只有热血,实则只杀过鸡鸭,连长戈和陌刀都没?摸过的新兵,人数也不占优势,装备也不占优势,作战经验就更别提了,安禄山手下的叛军各个?都是在?战场上厮杀了数年乃至十几年的老卒。
这些临时招募的士卒就是从未见过血的家犬,如何能是残忍狡诈如草原狼一般叛军的对手。
见识过叛军攻城之后,封常清只觉得后怕,还好和政郡主那日?当机立断捆住了他,还好沈先生?那日?撕了圣人密信……他是有点带兵打仗的经验,可也没?本事带着一群连陌刀都不会握的新兵打赢安禄山的百战之军啊。
没?用三日?封常清就看清了敌我差距老老实实领兵守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