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楚沉痛地回想,很快眼睛一亮。
【直到第三年,有个名为潘集的编修从五品小官给内阁送礼,才得到了总理河道的职务,真正稳定了河道。】
萧云州啪地把筷子放下。
被叫过来的两位内阁辅臣、吏部尚书以及翰林掌院,看看彼此,眼中都露出不解。
尤其是内阁富察大人,刚听说自己女婿因为献道士被罚,也不知道触到了皇帝哪根神经。
“翰林可有个叫潘集的?”萧云州坐在主位,开门见山。
翰林掌院眼皮一跳,“回皇上的话,正有此人,乃是从五品编修。”
萧云州顿时抓住椅子,真的有!
又被小格格说中了!
“这潘集这几年考绩如何?”
吏部尚书都要滴汗了。
各官三年一评,皇帝怎么突然问起来一个从五品的小人物?
是出了什么问题。
翰林掌院当场替吏部尚书答道,“回皇上的话,编修潘集乃同进士出身,主要做桂江流域疏浚古籍的整理编制,这几年编书风雨无阻,还算勤恳。”
但他思量片刻,又道,“只是他与同僚沟通不多,脾气有些古怪,出入经常一个人。”
萧云州目光闪烁。
这就与闺女说的对上了,这个潘集是做疏浚古籍整理的。
脾气古怪,独行,也难怪这次治理决堤,无人推荐他。
直到这个小编修给内阁送钱,再得到了推荐。
萧云州想着,就不悦地望向内阁富察大人。
好一个富察家!
一个在后宫想着毒他,一个在前朝收贿!
一个有本事的潘集,三年后想要自荐疏通黄河流域,还要给富察大人送礼!
简直岂有此理。
“潘集,调任羊山,任河务疏浚总督。”
萧云州下令,“即刻上任。”
书房内的大臣,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内阁两位老人,还有吏部尚书,都忍不住抬头,观察萧云州的神色。
皇帝十五岁登基,跟着首辅,听政了三年。
十八岁才亲自上朝,但哪怕亲政,他一直都十分信任内阁,尤其是与他沾亲带故的富察阁老。
皇帝很少直接插手官员的任命。
往往是内阁推荐,给萧云州批红准许。
今天,怎么不一样了?
“皇上,不可如此。那潘集没有河务经验,皇帝是从何处听说此人?要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他一个编修,可能连河道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富察阁老站出来就反对。
萧云州闭眼,正要说话,就听侧屋一阵婴孩啼哭。
整个屋里的大臣都惊讶了。
是谁在偏殿?
怎么有初生的孩子在哭?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却见萧云州一瞬紧张,朝魏正关切问道。
“可是小格格在哭?她怎么了?”
大臣们都听愣了。
是三格格?
前阵子三格格刚落地,可一个小格格怎么在皇帝的重华殿?
昨夜皇帝被地龙翻身伤了腿脚,今日他就招来刚满月的小格格……
皇帝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大臣茫然,但魏正却是知道,如今正受宠的是谁。
他立刻小跑着过去,仿佛要去伺候的不是小格格,而是下一任太子似的。
没一会功夫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答。
“皇上,是小格格在哭。小格格好像想出去看花,但柳嫔娘娘不让。”
萧云州忍不住发笑,“把她抱到朕这里来,朕带她看花。外面下雪,就在这书房看。”
“去,你们去抱几盆水仙、腊梅来。”
两位阁老大惊。
这也太宠了!
他们平时都不会对自己儿女如此宠溺。
还在议事,怎么就要抱孩子看花了?
但魏正很快稳稳当当地就把绸缎包里的萧楚楚抱来了。
萧云州平时爱修道,不十分亲昵自己子嗣。
连大阿哥都不怎么叫过来带在身边,但现在,他抱着萧楚楚却眉开眼笑。
他还细心地检查了下包着她的小被褥有没有缝隙透风。
“朕的楚楚乖啊。”
“外面正飘雪,出去冷,咱们就在屋里看哈。父皇亲自抱着你看花。”
大臣看着萧云州这抱女儿的老父亲样,都呆了。
【嗷这就是内阁大臣?】
萧楚楚在襁褓里一看周围,却兴奋地小脸直乐,不哭了。
她其实就想见见首辅大人。
读书人到这个层次,已经是最高荣誉了。
【可惜富察大人不知珍惜,实在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光是暗地里收的冬敬,就比皇帝爹登基十年积攒的私库钱还多!】
【哎皇帝爹之前想修个道观都紧巴巴地,因为私库没钱,不搞了。】
【他肯定想不到,富察大人手心里露一点出来,它就有了。】
萧云州的脸色瞬息阴沉下来。
书房内的几个大臣都觉得一瞬寒冷。
但萧楚楚却还没发现,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还在回忆。
【这次皇帝爹爹派去治理黄河决提的巡抚,是富察大人的义子。他给富察大人送了十万两白银。】
岂有此理!
萧云州差点气到吐血。
十万两,他都未必拿得出来!
这次流民收治,户部还说缺钱。
结果富察阁老,一人就收了十万两!
【哎,更可恨的是,这个行贿的义子也是个贪的。算算时间,估计皇帝爹很快就要收到消息,河堤又诀了。】
【就因为他偷工减料,只花了三分之一的银子在河堤上。】
萧云州闭眼,深呼吸。
他到底是修道的,修身养性。
呼吸间,就把震怒藏了起来,望向吏部尚书,“还不去办?”
吏部尚书看向富察阁老,有些犹豫,“皇上,没有内阁的批子,臣……”
萧云州大怒。
但转瞬,外面就有太监迅速跑到门口,满头大汗。
“皇上,羊山三百里加急!”
“昨夜,河堤又决了!”
整个书房的大臣,全都瞠目。
尤其是刚才没有立刻听命调用潘集的吏部尚书,几乎双膝软倒。
前一个治河巡抚朱明,是由吏部推荐,送到内阁批准,再送到皇帝这里批红的。
但吏部尚书自己知道,这只是形式。
实际上朱巡抚,是富察阁老直接暗示他上书推荐的!
可现在朱明出了错,推荐的吏部难逃其咎!
吏部尚书后背都是汗。
他完了呀……
“宣锦衣卫陆统,即刻捉拿巡抚朱明、河务大臣刘训回京!”
萧云州抱着小格格,生怕吓到她,没有大声吼人。
但他语气低沉和缓,眼神犀利如剑。
吏部尚书直接双膝跪倒。
“吏部尚书对官员失察,停职,配合锦衣卫调查,”
“内阁大臣,对此调任审核者,同上,另罚俸五年!”
富察阁老面色青黑。
但萧云州已经懒得再看他。
【哇哦好样的!这样的贪官污吏就要狠狠地罚!】
【皇帝爹今日好英明~~~】
萧楚楚看贪官吃瘪受罚,真心实意地愉快。
连带着看沉迷修道的便宜皇帝爹,都顺眼了几分。
萧云州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彩虹屁,唇角忍不住上扬。
抱着女儿就进了内室。
“魏正,晚膳喊五皇子一起来用。”
乾西五所。
五皇子成乾,带着小太监,就绕去了南御花园。
迎面碰上了今日正下值的御前侍卫庞如松。
庞如松正是昨夜背着皇帝出乾清宫、被赏赐的那个。
也是楚楚口中的日后边关大将。
成乾远远地便朝他点头,“庞侍卫,昨夜可有受伤?”
庞侍卫眼中动容,很快行礼,“五皇子,臣没有大碍。”
“昨夜多亏五皇子提醒,臣从宫门西侧出逃,才没有被断梁砸到。”
他的妻子,现在是三格格的奶娘。
昨日送信给他说,柳答应对她很照顾。
庞侍卫没想到,五皇子也是如此宽厚之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侍卫。
平时,其他皇子们看到他们侍卫,向来眼高于顶,不理不睬。
大皇子身边的侍卫比斗受伤,还曾被大皇子责罚。
相比之下,五皇子实在待人和善啊!
“臣多谢皇子关心。”
“无事便好。”成乾松了口气。
他听了妹妹说的,也实在不忍心,未来一个大将被病魔缠身,就此离世。
成乾知道,自己身为皇子,不能与御前侍卫过多接触,免得父皇起疑。
便让小太监送上了太医院的金疮药,“这次多亏庞侍卫救我父皇出去,以后庞侍卫也要多加小心。小伤要及时治疗,否则久了就会变成大病。”
庞如松感动地就要跪下,但被成乾快步走过去扶起。
“无需多礼。你救了父皇,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正说着,魏正就匆匆赶来。
“五皇子,原来你在这里,让奴才一阵好找。”
“快与奴才去重华宫。”
“皇上要等你一同用炸串与火锅。”
妹妹说了,他们天启朝不出三年就要在新君手上衰败。
最近,他在上书房都听师傅说,河水泛滥,淹了不少田地,师傅还给他们说了流民问题。
现在处处要用钱。
天启朝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隐患。
父皇怎么还有心思捣鼓吃的,奢侈浪费。
五皇子小脸有些不悦,但他进了重华殿就听到自己妹妹咿咿呀呀的声音,他不由顿住脚步。
【嗷,炸香菇好吃,在厚实的香菇背面画上十字刀花,油里一炸,咬下去软弹又锁住了汁水,再加上孜然粉、盐……】
【炸白菜也很棒,高温完全逼走了菜本来的土腥味,只剩下甘甜……】
【炸鸡柳,更是一绝。外脆里嫩,油脂都被包裹在里面,嫩又不柴,鲜又不咸。吃完再来一串炸年糕,裹上甜酱……】
五皇子心里的埋怨一下子清空。
炸串原来是妹妹想的。
原来都是些便宜的东西,香菇、白菜年糕,寻常人家也都吃得起。
他踏进重华殿,脸上就有了暖洋洋的笑意。
“皇上,五皇子来了。”魏正笑着通传。
重华殿偏殿里,皇帝萧云州,此刻正撩起两只龙纹袍袖,左手一把炸串,右手一个孜然玉瓶正往炸串上洒。
闻言,他就抬头看向门口。
一看,萧云州也是晃了眼。
他平日虽然不算亲近孩子,但自己的娃到底是关注的。
五皇子成乾,自小就板着张脸,几个皇子中就属他天天像是别人欠了他银两似的。
作为九五之尊,萧云州当然也不喜欢看人脸色。
所以,他几乎不找五儿子吃饭,免得消化不良。
但没想到,今天成乾竟然顶着张那么显眼的笑脸走进来了,这反差让萧云州受宠若惊!
“成乾,快来,父皇亲自给炸串上的调味,你来尝尝。”
萧云州此刻就像个舔狗。
没办法,小儿子突然有好脸色,这前后对比,让萧云州有点稀罕!
而且,这孝顺的小儿子昨夜才在地龙翻身的乾清宫救了他这个父皇。
相比那个‘以后败家的继位新皇’三皇子,还是成乾好。
萧云州让魏正伺候儿子净手,就让儿子赶紧坐下,把手里一串烤鱿鱼须递给他。
“这个有嚼劲,你额娘不喜,父皇却觉得不错,你尝尝。”
旁边的柳嫔正在啃炸翅,外面裹的是咸蛋黄粉。
咸香酥嫩的很,一咬下去就爆汁。
萧云州说着,还把手里料理好的炸翅大方分给她一串,“你刚出月子,就不要吃得太味重了。”
五皇子成乾看得心头大震。
才一个白日未见,他额娘就坐在父皇身边,吃他伺候的炸串?
【哇哦皇帝爹对额娘好细致,嗷呜,我都羡慕了~】
【明明自己爱吃鸡翅,他还让给额娘!】
萧云州面有得色。
之前也有人奉承他,但都如隔靴搔痒。
哪有这种实时夸奖,他做什么都马上有夸的反馈来得爽快?
他不知道,他现在很像一个熊孩子。
一夸,就人来疯。
越被夸,干得就越带劲。
但没办法,他三岁就被封为太子,先帝对他很是严格,又封了三个太傅管教他。
四书五经、马上骑射、治国之策,太傅们要求严格,很少夸赞他。
先帝、太后都希望他能立起来,他稍许玩耍,当时就要被训。
他十五岁登基后,还因为冬猎被太后训斥享乐,逼着写罪己诏认错。
等到他亲政掌权,让太后荣养,但大臣、御史却来劲了,总是上折子骂他哪哪儿做的不对。
就连不想选秀、不想进后宫,他们都要把老祖宗搬出来讲他!
反正御史就没上过一封折子,表扬他这个皇帝干得好,只有不对的!
萧云州还真很多年,没有听过闺女这么及时的事事‘表扬’。
【哇哦皇帝爹爹厉害,这孜然洒的均匀,手势飘逸,宝宝都馋了。】
【救,我也想吃~~~】
萧云州当即咧嘴,在儿子与柳嫔的碗里搁下炸串,就净手抱起宝贝闺女。
“楚楚乖,等你长大,父皇也给你料理炸串吃。”
“我们楚楚想吃多少都行,父皇都给你弄。”
萧楚楚顿时咧开没长牙的小嘴巴,口水直流。
五皇子成乾看了额娘一眼,迅速将浓香扑鼻的炸鱿鱼放进嘴。
咬了一大口。
父皇果然也听得见妹妹的心声!
他们一家都能听见?
坤宁宫。
皇后正检查大皇子功课,“你父皇从小就被先皇督着读书,文治武功,样样都行。”
“所以你也要听上书房师傅的话。一篇文章,师傅让读一遍,你便要读三遍。”
“你父皇才会欣喜,知道吗?”
大皇子颔首。
父皇就是这么长大的,自然也会严格要求儿子。
但正说着,就有宫女进来,在皇后耳边低语。
没一会儿,皇后又惊又喜。
“贵妃被罚修道?阁老富察大人也被训斥了?”
她难掩欣喜。
贵妃与她的三皇子,是大皇子封太子的最大绊脚石。
贵妃与她母族,可太好了!
但宫女很快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句,皇后不由惊怒。
“柳答应升为柳嫔了?”
连升两阶?
“五皇子、柳嫔,正与皇帝用膳?”
皇帝昨夜受伤,她去探望,皇帝都因养伤没见她!
“难道皇帝知道三格格被嬷嬷害的事情了?”
皇后脸上失色。
三格格差点受寒这件事,她并未告诉皇帝。
本来皇帝最近最久忙,而且她也乐得看有孩子的后宫女人倒霉。
事后无碍,她自然也没与皇帝说。
现在,皇后急了。
宫女下一句话,让她更加脸色难看。
“皇上刚才传旨,秋山冬祭要柳嫔、三格格随行。”
京城柳府。
柳家夫人、柳家老爷都接到了女儿、外孙女要随同冬祭出宫的消息。
这消息,还是庞如松沐休出宫时,让小厮传到柳府的。
“五皇子怎么与御前侍卫结交了?万一皇上忌惮,可怎么是好,也太不谨慎了。”
柳家老爷比较谨慎。
柳老夫人却是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抓住老爷的手臂,就道,“老爷,秋山你也带我一同去吧。官员家属可以在秋山脚下休憩,往年隔壁京兆府夫人也去的。”
“夫人,我们不同。我们外孙是皇子,我们柳家是外戚,还是小心为好。”
柳家老爷不赞同。
但柳老夫人不依,她想再去看看外孙女。
外孙女比普通婴孩可爱,还带着仙子警示转世。
柳老夫人自从那一夜嬷嬷事件,就一直梦到外孙女说的柳家惨烈结局。
她女儿要殉葬了!
外孙女、外孙都没活下去!
柳家全家都要完。
她还顾得上什么外戚,什么皇帝忌惮?
哎,现在的皇帝三年后都要入土啊!
“老爷,这次我一定要去。外孙女、女儿好不容易出宫,你让我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啊。”
柳老爷实在拗不过自家夫人,只能同意。
冬祭当日,百官先在重阳门前集合,进行朝拜。
而后分别乘坐自家的马车、马匹,随同御驾前往秋山寺。
远远地,柳家老爷在重阳门路口就要坐上租赁的马车时,就听到一个稚嫩声音,仿佛在他身前响起。
【咦?那是我外祖?】
柳家老爷一个哆嗦。
猛然转头,张望前方。
【哎呀,外祖父也是俊朗的很嘛,身材都保持的很好,没走样。
可惜啊,外祖在皇帝爹爹当政期间,经历三起三贬,被皇帝爹认为愚笨,不堪大用。以至于后来新皇即位,柳家在朝上被列举七宗罪,发配三千里外充军,都没几个大臣替柳家说话。】
向来谨慎的柳家老爷:“?”
柳家老爷,向来谨慎。
尤其来了京城,女儿入了后宫又有皇子,柳家老爷就更加低调,不想因为自己出错,影响到女儿与外孙的前途。
有人送钱孝敬他,他都不收。
在国子监当值从五品的司业一职,也从不迟到早退。
他这样的尽责清官,怎么就愚笨了!
【哎外祖看着额头宽阔,鼻若悬胆,很是聪明的样子。】
【哪曾想,在我皇帝爹那里的评价,就是一个愚字!】
柳家老爷瞪眼。
这肯定是乱说!
柳家老爷都忘记上马车了,僵着双腿。
柳老夫早在马车内坐着,此时透过车帘,就见柳老爷这副停滞的呆愣模样。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外孙女,小格格的心声。
后宫的车撵轿子,堵在了前面灯笼铺的位置。
柳老夫人不由朝着那边张望。
女儿与小格格就在里面吧,离得近,小格格的心声就传了过来。
老爷有没有听见呢?
【哎,皇帝爹每次想给外祖一个提拔的机会,想给我额娘与五哥一个体面,但外祖都没抓住。】
【次数多了,外祖就给他一个笨拙愚钝的印象。】
柳家老爷:“???”
这肯定是皇帝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皇帝什么时候,给他提拔的机会了?
他进京后,在翰林院做了一段时间的编修,然后外放陵城县令,三年后又调任京城国子监,专门教导未来入翰林的学生。
这算是皇帝提拔给的机会?
可他都抓住了啊!
他在国子监任劳任怨,辅佐国子监祭酒,都没出过错!
哪里愚钝哪里愚钝!
“慧芝,我觉得我平日为官如何?”
柳家老爷想不通,第一时间问自己的夫人。
柳老夫人,随他去过陵城,又与他回京。
平日柳家老爷没事,就会与柳老夫人聊聊当差遇到的公务。
他干的如何,夫人最清楚!
毕竟两人成婚时,他还是个穷酸秀才,多年来相互扶持,柳老爷已经习惯什么都与柳老夫人说。
遇到为难的事,还会问问夫人的意思。
当然,他不一定听。
背地里好几次觉得她说的不对。
“慧芝,你凭良心说,我在陵城、在国子监可有出过差池?”
柳老爷一生自觉不辜负任何一个百姓。
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嗣!
是皇帝没眼光!
柳老夫人本来听外孙女说老爷,错过几次机会,枉费了皇帝给五皇子做母家脸面,正抓心挠肺的着急。
但听老爷这样问,她坐在马车内,就忍不住掩面发笑。
老头子也听得见小格格的心声?
老头子确实不算一等一的聪明啊!
成婚后,他科举考了三回,花了十年才取中进士,而且还是那一批进士中名次靠后的。
“嗯……还成。”
但好在,他做事认真,一心一意为民谋利。
虽然他笔上功夫一般,悟性一般,可踏实肯干。
柳老夫人也不想打击自家老爷的心性,但想到外孙女的警示非同小可,她瞬间就在马车里坐直了身子。
“老爷,你可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没有!”
“胡说,老夫什么都没听见!”
柳家老爷对胡言乱语,一概不承认。
但他说话时,却中气不足,目光不由朝前面早就通行走过的皇帝皇后仪仗车撵看去。
而后,移向离他们最近的一顶黛紫色后宫轿子。
柳家老爷目光微窒。
那天外来声,叫他外祖,可可爱爱的,很是讨人喜欢。
莫非是女儿前不久产下的小格格?
瞬息,柳家老爷脸上的恼羞就消散了,望着那一顶黛紫色后宫轿子,眼中都是巴巴的张望与慈祥。
他还没见过小格格呢。
洗三、满月时候,夫人能进宫见女儿、外孙,可他一个外男却不能去后宫。
刚才的说话声如此稚嫩童趣,肯定他的宝贝小外孙女是个漂漂亮亮的可爱孩子。
什么乱说、胡说八道?没有。
他的外孙女乖着呢。
柳家老爷想着,就不由远眺最前面的皇帝仪仗。
肯定都是皇帝的问题!
“老爷,忠言逆耳。该听的,你还得听进去。”
柳家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她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毛病又上来了。
除了做事太谨慎,还有倔强。
读书的男人大多有这毛病,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柳老爷瞪眼,“你、你也听见了?”
柳老夫人紧张地掀开车帘,“你进车说话。”
他们要先等宫里的车撵过去,才能出发。
百官府上的车,此刻都停在小路上等待。
柳老爷压下心中潮涌,点了点头。
“总之,慧珍,我是不笨的。”
“那些话,不可信。”
外孙女带着什么仙术转世,他都没思量,还在纠结皇帝觉得他愚钝这事。
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难怪皇帝不喜欢!
柳老夫人气地想笑。
正要出言反对,又传来了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可爱声音。
【今日去秋山祭祀,皇帝爹因为地龙翻身的事,尤其重视祭礼。】
【谁在今日出错,在他心里就是一道清不掉的槛。】
【但偏偏外祖这时候,在皇帝车撵过去没多久,就平地摔了个正着。】
【哎骑马摔、被撞摔,都无妨。但外祖走平地,都能被自己脚下绊倒,手脚如此不协,颜面有损,错过冬祭,就给皇帝爹又一次留下了重重的差印象!】
柳老爷:“?”
柳老夫人顿时大为紧张,立刻探出马车车帘,“张三,你扶着老爷。”
张三是他们家小厮。
柳老爷气急,他怎么会平地摔呢?
正想着,旁边马车上,国子监徐祭酒探出了头,朝他招呼,“文昌兄,到我车上,我们待会边走边议事。”
柳老爷立刻丢下恼羞,朝徐祭酒拱手,就向他的马车走去。
“夫人我去那边……”
他边走,边回头朝柳老夫人嘱咐。
但还没说完,就觉脚下一滑!
整个人失重,眼前天际颠倒!
“老爷——小心!”柳老夫人急得差点高呼。
但说时迟那时快,刚被吩咐去搀老爷的小厮张三,一把将跌下去的柳家老爷拉住!
柳家老爷这才勉强站稳,没摔成个狗吃屎。
【嗷呜,外祖果然摔了……】
柳家老爷:“!”
【呼,幸好被扶着了。外祖英明,今日带了细心的外祖母出来……呼,得救了啊。】
柳家老爷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还真的被说中了!
柳家老爷不敢置信地朝皇宫车撵看去。
但他刚扶了把张三站稳,就见明明领先半条街的皇帝萧云州,竟然突兀地从皇撵中回头了!
正好看向他刚差点摔个狗吃屎的地方!
柳家老爷顿时后背都是汗。
“老爷,你没事吧?”
柳老夫人也紧张得不行。
皇帝萧云州看了一圈百姓,发现大家神色都没有异样,应是没将地龙翻身归责于他这个皇帝的,这才放心地移走了逡巡的目光。
柳老爷见皇帝转头,脸上才重新有了血色。
“你看,我就说,有的话要听!”柳老夫人训道。
尤其是外孙女的!
柳老爷吸了口气,“夫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也许只是巧合。”
柳老夫人瞪眼,这榆木疙瘩!
但很快他们夫妻俩,都默默竖起耳朵。
【今日祖父避过一劫,但两日后殿前问答,却更要小心。】
【皇帝爹会找祖父来,问‘潘治水,应如何’,祖父答错了,没多久就被贬了!】
柳老爷面色一变。
第21章 提前告诉祖父应对问答
城门前,柳老爷推说自己昨夜没睡好,拒绝了国子监徐祭酒的同车邀请。
他现在没心思和人聊天啊!
他与柳老夫人面面相觑,都默默听着那软嫩声音的后续。
尤其是柳老爷,嘴上不承认,耳朵可听得仔细。
【哪怕皇帝爹现在不流连后宫,但也要给生了一儿一女的额娘体面。】
【所以,他这次又想给祖父一个升迁机会,就找人来问你‘潘治水,应如何’。】
柳老爷面色一正。
他也想升迁,一来为民做事,二来他也想给女儿挣个脸面!
外祖高升,五皇子在宫里也能不受旁人轻视。
柳老爷当即就思虑起来。
——潘治水,应如何?
皇帝想派他去做黄河流域的疏通事情?
这是要问他,如果把他派过去,他怎么帮着潘集这个前几日刚被升迁的河道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