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说阿耶:“我知道你跟韩少游是清清白白的,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立身正了,别人?怎么会这?么说你?可见?还是你们过从紧密了,才会有人?说三道四。”
圣上?听得面无表情:“嗯嗯,韩王叔,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太后娘娘觑着他,淡淡道:“你安生点,不必当差,什么都不用做,再?过个二十年,你就是韩王。”
皇室的“长”毕竟是不一样的。
只要别作那种谋逆的妖,嘴上?讨厌一点,皇帝还能?把自家人?给杀了?
皇长子听完,真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
只是短暂地兴奋之后,他到底有些不甘:“祖母,我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该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开始养老了吗?”
太后娘娘又开始烦了:“不聪明的人?,就不要往高处走,不然既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知道你现在这?种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用享受富贵,就可以顺遂风光、度过一生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吗?
蠢东西!
皇长子见?她面露愠色,即便只是薄薄的一层,也立时就把脖子缩回去?了。
他犹豫着道:“祖母,我着人?去?打探了越国公?夫人?在京兆府是如何行事的,才知道她现下还在看本朝的律例典籍,为官之后,并没有急着做事……”
太后娘娘听得神色微动:“哦?”
皇长子迟疑着说:“我倒是想去?越国公?夫人?手底下打打下手呢,不求建功立业,多多少少学?一点东西出?来?,总是好的……”
朝议结束,乔翎随从太叔洪往京兆府去?。
如前两日一般在京兆府这?边简短地开过小会之后,乔翎告诉太叔洪:“京兆,我准备开始看京兆府这?边的旧案卷宗了,您那儿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案子,也只管吩咐。”
太叔洪听得一怔:“本朝的律令条例,你都看完了?”
乔翎说:“看完了。”
她白天?夜里都在看呢!
太叔洪微露讶异,转而?道:“去?找崔少尹要一桩案子,照着写出?结案文书送到我那儿去?。”
乔翎应了,照做之后,很快送了过去?。
太叔洪仔细瞧了一遍,最后点点头,告诉她:“你得先去?找几个能?办事的门人?……”
这?是邢国公?才说过不久的事情。
乔翎有些茫然:“什么叫能?办事的门人??”
太叔洪便告诉她:“像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官,官有品阶。那些没有品阶,又在衙门办事的,叫做吏。这?些人?虽然也能?领到俸禄,但?是实际上?是不属于官僚体系的,但?是他们的名字,又的确是记在京兆府的档案上?的。”
“你如今是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按理说手底下是该有人?听命的,除了受你管辖的官之外,你还可以选几个吏来?替你跑腿办事。”
“依照你的品阶,可以选四个吏进京兆府,这?四个人?可以领俸禄,超过四人?的界限,就要你自己出?钱来?养他们了,京兆府的档案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乔翎了然地点点头,又问:“该从哪里选人?呢?”
“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太叔洪送佛送到西,与她说的清楚明白:“京兆府这?边,是有专人?负责统筹此事的,如若你需要,马上?就能?把人?送到你面前来?。又或者你不想从这?里边选,自己另有打算。”
他说:“你难道没在越国公?府外看见?过送拜帖的人?吗?不只是越国公?府,神都城内所有的显贵门外,都常年有人?排队投贴,寄希望于得到贵人?赏识,一步登天?……”
说到此处,他神情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唏嘘来?:“也不乏有人?为了引人?注目,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究其缘由,还是为了生活罢了。”
乔翎明白了。
这?就相当于是组建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队伍里需要有不同的角色设置。
她说:“我想自己选,只是究竟选谁,有几个人?,得过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太叔洪笑了笑:“就算空置着也没什么,这?事儿本来?就是看个人?性?情,显贵之中,有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也不选,也有喜欢热闹的,会选许多出?来?……”
说到最后,他目光里平添了几分特别的意味,因而?变得奇妙起来?。
乔翎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这?里边还有什么热闹吗?”
太叔洪一个没克制住,跟她八卦了一下:“大王选的特别多,拔擢起来?的人?也多,所以往她府上?去?投拜帖的人?也特别多!”
乔翎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暗戳戳地告诉她:“大王年轻的时候就很风流,啊不,其实现在也很风流!年轻的时候爱刺激,喜欢男妾,这?两年修身养性?,女妾纳的多了!”
乔翎更加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又说:“大王虽然挑剔,但?也大方,不论男女,她只喜欢相貌好、又有才气的,也不吝啬于举荐,所以最后即便各奔东西,也有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乔翎心想,一个身居高位,又有能?力,相貌美丽还举荐自己当官的天?才姐姐,这?谁会不喜欢?
转而?觑见?太叔洪眉宇间闪烁着的一点兴味,不由得又追问一句:“是不是还有别的热闹?!”
太叔洪捂着嘴告诉她:“现在的刑部侍郎,嗨呀,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这?不重要啦——他从前还做过户部侍郎呢,那时候大王也是户部侍郎,他曾经?一度公?开向大王示爱,说愿意娶她为妻……”
乔翎无语极了:“他算老几啊,还‘愿意娶大王为妻’,这?跟我和圣上?说‘我允许你带着江山来?嫁给我做小,在姜迈面前执妾礼’有什么区别?”
太叔洪:“……”
太叔洪叫这?稍显泼辣的比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说:“所以后来?他被大王整治惨啦,这?会儿大王都成宰相了,他还在做侍郎呢……”
乔翎哼了一声:“活该!”
外边人?影一闪,太叔洪给惊了一下,立时正襟危坐起来?,换了一副端正肃穆的面孔出?来?:“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
乔翎咳嗽一声,行个礼,退出?去?,亲自往档案室里去?寻了往年案例记档,预备着带到自己的值舍去?看。
档案室很大,里边又依据年份和类别分隔成了大小不同的屋舍,旧案卷宗在最里边的那间屋子,乔翎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积年的尘土味儿。
她用手帕捂着鼻子,近前去?细细翻阅,依据类别取了几十本,自有戍守的吏员一一记录在册,以备查阅。
出?了这?间屋子再?往外走,里头放置的档案明显就要新了,不只是卷宗的封面,就连卷宗上?的字迹,也没有经?过时间的晕染。
到倒数第二间,乔翎随意地往里边瞟了一眼,只见?到一片花花绿绿。
她随口问了句:“那里边是什么东西?不太像是正经?卷宗。”
“哦,”把守的吏员说:“那是先前京兆府清查书店时缴获的涩情书画,还没来?得及出?来?,就暂且堆在这?儿了。”
乔翎:“!”
乔翎:“?”
乔翎说:“哦~”
吏员遂去?抱了一摞在手里,娴熟地用牛皮纸袋子装上?:“乔少尹,您带一些回去?审查一下!”
乔翎夹到腋下,神情严肃道:“是得好好地批判一下这?种不良风气!”
京兆府积年的案子很多,乔翎刚开始着手,求质不求速。
不仅仅是看案子,也是想想如若叫自己来?判,最后会如何处置,亦或者律令条例是否出?现的瑕疵漏洞,需要及时修补。
一上?午的功夫,乔翎看了几十份卷宗,中间又去?寻了京兆狱那边的记档来?对照,最后午间要吃饭的时候,便揣着两份觉得有些问题的卷宗去?寻崔少尹。
“劳您来?帮我参谋参谋,这?两桩案子,最后是否都裁决的不太妥当?”
崔少尹有些受宠若惊,接到手里迅速翻阅上?边那份。
神都百姓黄某状告大嫂庞氏在自家大哥重伤之后冷眼旁观,不予医治。
黄某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兄长接到自己家里去?顾看,结果?没过几日,兄长还是咽气了。
黄某气不过,便往京兆府去?状告大嫂庞氏蓄意害死兄长……
最后裁决庞氏坐视丈夫亡故,不予医治,有罪,杖三十,服刑九年。
崔少尹从头到尾瞧完,不由得叹息出?声:“真是件糊涂案啊。”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炭笔来?,在卷宗上?勾画了几处疑点出?来?。
黄某兄长亡故时,黄某及其兄长尚有寡母在世。
大嫂庞氏尤其兄长育有两女一子,三孩童尚在稚龄。
仵作验尸显示,黄某之兄在为庙宇盖顶时从高处跌落,伤及肺腑,回天?无力。
崔少尹一一解释给乔翎听:“在正常情况下,婆婆都是偏向儿子,而?不是儿媳妇的,如若儿媳庞氏真的怀着恶意坐视丈夫亡故,为什么到京兆府去?状告的是黄某,而?不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母亲,甚至于文书上?也没有提及过这?位老母亲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呢?”
“这?说明在这?位老母亲眼里,儿媳妇庞氏并不是有意要害死儿子的。”
再?说第二条:“庞氏彼时正当壮年,但?想要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也是桩不小的负担,她有什么理由冷眼旁观丈夫去?死?”
最后是第三条:“因为她的丈夫伤得太重,明摆着是救不活了,再?去?吃药请医,也只会白白地耗费钱财,不如把钱留下来?,叫寡妇和三个孩子,以及上?了年纪的老娘多过活几日。”
“实话好说,只是不好听,太冷酷,太无情了,只是又何尝不是伤心无奈之举呢。”
崔少尹叹一口气,又说:“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未必做得准,不过……”
他翻过页来?,瞧了一眼,发现黄某有着秀才的功名,便觉得此事有了七八成准:“这?个黄秀才,未必是真的有意去?害庞氏,只是他这?样将将有些体面在身上?的人?,是无法理解有人?在知道丈夫的伤治不了之后就一个钱都不再?往里花的这?种抉择的。”
黄某觉得大嫂庞氏心肠冷硬,庞氏又何尝不觉得夫弟不可理喻?
依照她的看法,反正人?已经?治不活了,难道要为了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人?花光家里的钱,全家一起跟着饿死吗?
夫弟把人?抢走,硬生生治了几天?,可最后人?还是死了,还白受了几天?罪,何苦来?哉!
乔翎道:“所以这?案子的确是判的太重了,是不是?”
“是呀,”崔少尹叹息道:“可怜了庞氏,也可怜了那几个孩子。”
黄家要是真的有钱,黄秀才的兄长,还至于爬那么高去?给庙宇盖顶吗?
既然没那么有钱,黄秀才的兄长死了,妻子坐牢,一气儿丢了两个顶梁柱,留下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叫黄秀才养着?
上?有老娘,下有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三个孩子,他养得起吗?
尤其最年长的还是个小娘子,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要说亲了,谁知道黄秀才这?迂腐叔叔会给侄女寻个什么样的人??
饭菜摆上?来?了,他却也没吃,先写了张条子,叫人?照着卷宗上?的序号去?京兆狱中寻庞氏:“给她换一间好点的囚室,晚点有人?过去?问话。”
小吏应声去?了。
崔少尹回过神来?,羞愧起来?:“哎呀,这?是乔少尹的案子,我顺手就给……”
乔翎摇头:“不是我的案子,是京兆府的案子。”
她由衷道:“能?跟崔少尹这?样的同僚共事,我觉得很荣幸!”
乔翎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太叔洪的确叫崔少尹多带带她,但是怎么带,如何带,可就有的斟酌了。
她作为一个?凭借勋贵出身空降到京兆府的人,崔少?尹这?样?寒门出身的文官,敬而远之才是正?常的,结果真的遇上了案子,却如此细致谨慎地详细解说给她听,过后又第一时间把庞氏给提出来……
能有这样的同僚,其实是一种福气。
崔少?尹连连推辞:“这?就太过誉了。”
底层出来的官员,再不勤谨一点,要?怎么出头?
又去看第二份卷宗。
这?一份看得更快,因为相关的记述很短。
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在神都城内哪个?临水区域,两位贵人为争夺头鱼大打出手,卖方因此事受到牵连,也挨了几鞭子,伤到脸,留了疤。
所谓的头鱼,就是渔网撒下去被打上来的第一条鱼,许多人争相竞价,倒不是为了吃鱼,而是图个?彩头。
那主持头鱼竞价的是个?某个?富商家里的儿子,在外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是被打了几下也就算了,但因此事坏了脸,那可就是大事了。
两家协商未妥之后,案子报到了京兆府,那伤人的少?爷被缉拿了,但后边就再无记载,草草结案了。
乔翎说:“我去京兆狱那边翻过记档,有这?个?蔡十?三郎入狱的记载,却没有出狱的记载……”
崔少?尹叹息道?:“这?个?蔡十?三郎怕只是来京兆府打个?转,掉头就出去了。”
乔翎不由得道?:“那狱头和狱卒那边,也早就被打通了?”
崔少?尹失笑道?:“你说呢?”
乔翎也知道?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崔少?尹捡起筷子里握住,准备开始吃饭:“太叔京兆上任之后,就开始着手清查整个?京兆府,神都治安糜烂成了那样?,难道?只是狱头和狱卒们的过失吗?要?是前任京兆清正?廉明,他们难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乔翎问?:“前任京兆呢?”
崔少?尹答得言简意赅:“太叔京兆清查结束,奏明罪责,圣上下令把他砍了。”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要?不涉及到自家那些臭鱼烂虾的亲戚,圣上理政还是很麻利的嘛。”
“是啊,”崔少?尹吃了口馒头,咀嚼下肚之后,告诉她:“咱们圣上的脉,其实也挺好摸的,只要?你能办事,哪怕乖张不逊一些,他也就笑一笑过去了,对待那些特别有能力的,更是极其优容,但要?是办不了事,那可一点都不会客气。”
乔翎点点头,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两人吃到一半太叔洪才匆忙过来,瞥一眼瞧见旁边还摆着两份卷宗,就问?:“遇上存疑的案子了?”
乔翎就简单讲了讲,而后道?:“崔少?尹都帮我剖析过了,我盘算着,蔡十?三郎那边儿,是不是得去苦主家瞧瞧?”
虽然很可能是晚了,但总归也比就此掩埋来得要?好。
“蔡十?三郎啊……”
太叔洪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神情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崔少?尹借着衣袖遮掩,悄悄告诉乔翎:“太叔京兆又要?开始说八卦了!”
乔翎也不由得将耳朵竖了起来。
果不其然,太叔洪在品味完“蔡十?三郎”这?四个?字之后,便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蔡家不过是个?寻常门庭,因为出了一个?能人,整个?鸡犬升天了!”
他说:“右威卫大将军蔡和,是蔡十?三郎的兄长,说是兄长,可实际上……哼哼!”
乔翎很配合地问?了出来:“实际上是什么?”
太叔洪冷笑一声:“怕是他亲儿子!”
乔翎饶是早先心有猜测,这?会儿真的听到,也不免吃了一惊:“啊?蔡大将军与庶母通奸?!”
太叔洪竖起一根手指来晃了晃,紧接着面?带一丝古怪的微笑,侃侃讲来:“蔡大将军早年在乡中杀过恶霸,被官府通缉,不得不远走他乡,后来南下从?军,建下大功……”
“圣上很赏识他,一力将他拔擢起来,为他赐名?为‘和’,又下旨加恩他老家的父母,令有司多加抚恤。”
乔翎道?:“这?挺好的呀,后来呢?”
“好什么呀,事情就坏在这?儿了!”
太叔洪又喝一口汤,紧接着津津有味道?:“蔡家原本只是个?寻常人家,蔡大将军在外边出生入死闯出来一份功业,连带着整个?蔡家都飘起来了。”
“蔡大将军的爹不姓蔡,他是入赘过去的,跟妻子姓蔡。眼见儿子发?达了,他也就起了花花肠子,与一个?寡妇勾搭成奸,打算纳妾,再改回本姓,蔡大将军的娘因此生生给气倒了。”
“女人在乡下地方势弱,但是能叫女儿娶夫的人家,别管是否富贵,人丁必然是兴旺的,蔡家老太太不识字,就托她的堂兄弟写信,给儿子告状……”
“然后关键的地方来了——蔡大将军知道?之后很生气,我爹居然给我娘戴了绿帽子,那我也要?给我爹戴绿帽子!”
乔翎:“……”
乔翎听得虎躯一震,不由得道?:“……绿绿相报何时了!”
太叔洪胡乱摆摆手:“总而言之,蔡十?三郎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生下来了,蔡大将军带着爹娘跟这?个?孩子到了神都,那个?寡妇倒是没有跟来,仍旧留在老家,她头一回成婚,也留下了两个?孩子……”
乔翎想了想,说:“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寡妇最怕的就是无依无靠,被宗族生吞活剥,留在老家,好歹能借到蔡大将军的光,别人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在神都,行事总要?忌惮几分?。
要?是真的来了神都——蔡大将军总归是会有妻室的,到时候她成什么身份了?
老赘婿的妾,还是蔡大将军的妾?
连带着蔡十?三郎的身份也格外尴尬起来。
还不如在老家逍遥自在呢。
乔翎顺势问?了句:“蔡大将军娶妻了吗?”
“当然娶了啊,说起来,还是圣上给做的媒。”
太叔洪道?:“蔡大将军进神都城的时候年纪还不算太大,二十?九岁——那时候他没坐到右威卫大将军的官位上呢。”
“闻家有个?守寡的女儿,比蔡大将军还要?大两岁,年岁上比较合适,婚事也就成了。”
崔少?尹在旁道?:“蔡大将军身上有些匪气,义字当先,也护短,蔡十?三郎惹了官司,他要?回护,也不奇怪。”
乔翎却说:“讲义气是一回事,欺负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吃完饭我先不回家,去苦主家里边走动走动,过去这?么久了,再去讯问?狱卒,只怕他们早忘了,但这?家人当时既然敢来京兆府状告,可见还是想求个?公道?的,过后想来也会关注着蔡十?三郎的动向。”
崔少?尹点点头:“既如此,庞氏的案子就叫我来盯着吧。”
看乔翎有点不好意思地要?去推拒,便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客气。”
乔翎很认真地谢过他:“对庞氏来说,这?可是大事呀!”
太叔洪近来在忙废黜坊市制度的事情,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骤然间把所有的坊墙都给推了,容易出乱了。
所以他协同底下的官员商议之后,决定先在靠近神都城墙的一个?坊市里进行试点。
到了夜里,坊内的门户便不再关闭,也允许百姓和商人过去做生意,只是届时各方巡逻乃至于如何发?放经商许可,最大程度上保证多数人的利益,就得一条条仔细打磨了。
午后吃完饭两位少?尹有事要?做,他也没法?儿回府,京兆府内的三个?头头聚在一起彼此对视一眼,既有了些许同舟共济的患难意味,也平添几分?共谋大事的成就感。
吃完饭,乔翎使人回越国?公府送信,告诉家里边自己晚点回去,同时骑上马,带着往与蔡十?三郎发?生了纠葛的商人家里去了。
依照卷宗上记载的地址过去,到地方抬头一看,乔翎不由得愣住了。
卷宗上记载的很清楚,与蔡十?三郎发?生纠葛的那户商人姓杨,现下循着地址过来,门前牌匾上挂着的已经是“常府”了。
杨家人搬走了。
乔翎心头因而浮起了一层阴翳,使人去找门房前来问?话。
这?地段住的没什么达官显贵,常家的门房见是官府来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去寻管事前来应答。
管事过来,先自拱手,继而笑问?道?:“这?位太太此来,可是有什么差使?”
乔翎言简意赅道?:“你们搬到这?宅子里几年了?”
管事怔了一下,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回太太的话,有三年了。”
乔翎又问?:“把这?宅子卖给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管事不敢隐瞒,也怕惹上官司,当下一五一十?道?:“太太,我们这?宅子来路可是正?的,先前杨家人摊上了官司,银钱上周转不开,就找了中人,把这?宅子卖给了我们家老爷,当初是正?经在京兆府办了手续的……”
杨家人摊上了官司,周转不开?
是跟蔡十?三郎的这?桩官司,还是别的什么官司?
她问?管事:“你可知道?杨家人往何处去了吗?”
管事摇头,面?露难色:“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买卖结束,两家也就没联系了……”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乔翎预备着回京兆府去查一查,看杨家卖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神都城内寸土寸金,这?地方虽然没住什么达官显贵,但也决计算不上是便宜。
时人看重土地房屋,能狠狠心把房子卖了,除非是要?去置换更大的房子,不然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乔翎如此思忖着,调转马头往回走,同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吏却忽的往她跟前来,快跑几步,跟上马的步子。
她同时仰起脸来道?:“少?尹,杨家是生意人,家里边有铺子呀。我往他们家铺子里去打听打听,看是同这?府邸一起卖了,还是现下仍旧做着买卖,再来回您,您看如何?”
这?小丫头真是机灵!
乔翎眼睛一亮,低头瞧着这?个?出门时崔少?尹点给自己的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吏行个?礼,说:“我叫王庄,您叫我小王也行,小庄也行。”
乔翎叫她:“小庄!”
又说:“你去吧,知道?杨家的铺子在哪儿吗?”
小庄说:“知道?!来之前我看过卷宗,都记下了!”
旁边几个?同行的小吏不由得交换了个?神色,有的羡慕,有的妒忌,还有的懊悔不已。
自己怎么先前就没想过赶这?个?趟儿?
乔翎听她早早未雨绸缪,心下暗暗点头,当下道?:“去吧,有结果了就回去找我。”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再行个?礼,麻利地跑了。
十?几岁的少?女,朝气蓬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乔翎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怪不得邢国?公跟姨夫都跟我说得找几个?门人呢,有人帮着办事,的确舒服又便利!
乔翎打马折返回京兆府,隔着老远,就有门吏迎上来了。
“乔少?尹,有人到这?儿来找您,说是您的亲戚。”
我的亲戚?
乔翎心想:我的什么亲戚,会到京兆府来找我?
门吏没直接报着亲戚的来处,可见并不是神都城里新?认识的亲戚,难道?是南边来的亲朋?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呀。
真要?是南边来的,估计就去账房老师那儿了,怎么会到这?儿来找我?
她心下古怪,倒是没有迟疑:“人在哪儿?”
门吏指了个?位置给她看:“在那儿呢,我们请他进去坐,他也不肯。”
乔翎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瞧,便见一个?青年男子正?蜷缩着身体,脸朝墙角,如同一朵阴郁的蘑菇一样?蹲在角落里。
脚下是双皂靴,看着倒很新?,衣裳的料子却是平平。
这?是谁啊?
门房察言观色,小心地道?:“您是不是不认识他?”
又说:“我们也盘问?了几句,他说是家道?中落,无以为继,长辈叫他来投奔您,混口饭吃……”
那青年总共都没说过几回谎话,可他们每天在京兆府的门口见过多少?人?
看他眼神飘忽,语气不定,就知道?是在扯淡。
但真要?说这?是个?骗子,就给撵出去吧,好像也不太是?
要?真是骗子,怎么敢求见乔少?尹,主动往这?上头撞?
叫他进去坐,他也涨红着脸不肯。
几个?门吏心里边觉得这?事儿奇怪,私底下合计了会儿,还是顺遂了他的意思,叫他在外边等着了。
乔翎也在犯嘀咕呢,走上前去,叫了声:“喂,你是谁啊?”
原本蹲在墙角的那朵蘑菇抬起头来,神情稍显忐忑地看着她。
乔翎:“……”
乔翎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的皇长子:“你到这?儿来找我干什么?!”
皇长子声如蚊讷,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来的:“祖母叫我来跟着你长进一下……”
乔翎:“!!!!”
乔翎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爹知道?吗?”
皇长子先是摇头,想了想,又去点头:“应该知道?吧?”
乔翎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
天杀的,你们真是稳赚不赔啊!
皇室的倒霉孩子撞到她手里,要?是那种烂了根子的,就索性薅出来拉倒。
如鲁王,又如二公主。
要?是还能造就的,那就再试着调教调教。
如大公主,如皇长子。
偏偏这?还是个?阳谋。
因为乔翎也可以置之不理,直接把人给撵走嘛!
只是……
她也忍不住想,多一个?懂民生疾苦的皇子,对于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国?家的百姓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吧?
只是……
我凭什么白给他们家带孩子啊?!
乔翎恶狠狠道?:“你想跟我干活,得加钱!”
皇长子弱弱地应了:“哦……”
乔翎恶狠狠道?:“你上一天班,就要?给我发?一天工资!”